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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縱浪大化中,事不避難,義不逃責

湯一介:縱浪大化中,事不避難,義不逃責

2014-09-11 來源:新京報

湯一介生於書香門第,祖父為湯世家族留下了「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的家訓。告誡後人,做事情不要逃避困難,也不要逃避責任。對此,湯一介的父親湯用彤做到了,湯一介以其一生經歷告訴世人,他也做到了。

湯用彤(右)為兒子湯一介(中)講解哲學問題。新華社發

湯一介和妻子樂黛雲因書結緣,於1952年結婚,一起攜手走過62年。新華社發

湯一介說《儒藏》是他最後的夢想。新華社發

  9月9日晚上9時許,88歲的國學大家湯一介離世。儘管他沒能見到自己主持的《儒藏》全部出齊,也沒能見到新版的《湯用彤全集》面世,但是,沒有人會對他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有任何疑問。僅在今年,他就出席了三套大書發布會,由他主編的《儒釋道與中國傳統文化——什剎海書院2013年年刊》也於7月份出版,他還親自撰寫了序言。出版社透露,「他看到了這書,挺滿意」。老年時的湯一介說,自己53歲才算真正研究哲學,雖然成為有影響的哲學家已不可能,但心嚮往為中國文化盡一份力。

  湯一介生於書香門第,祖父為湯世家族留下了「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的家訓。告誡後人,做事情不要逃避困難,也不要逃避責任。對此,湯一介的父親湯用彤做到了,湯一介以其一生經歷告訴世人,他也做到了。

  不很聰明卻努力的留級生

  1927年,湯一介在天津出生。此時,他的父親湯用彤任天津南開大學教授。湯家系幾代書香門第,湯用彤是哈佛大學的留學生,與陳寅恪、吳宓並稱「哈佛三傑」。湯用彤有意擇取「一介書生」的含義,為兒子取名「一介」,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一生讀書做學問,以傳承湯氏家族的家風。

  湯一介沒有辜負父親的希望,小學時他就愛讀古典詩詞、小說,彼時生活無憂無慮的他在這些經典文化中找到了不少的快樂和滿足。然而戰爭打破了這種單純的快樂。

  1937年,湯用彤進入西南聯大任教,為了和父親團圓,1939年底,還沒念完小學六年級的湯一介和弟妹一起被母親張敬平帶著經天津、上海、香港、河內輾轉到了昆明郊區的宜良縣,湯一介也「跳級」進入宜良縣立中學開始讀初中一年級。

  此時的湯一介自認「不是一個用功的孩子,功課也仍然是平平常常,且貪玩,有時還逃學到水塘里游泳,還偷老百姓家的瓜果」。他甚至還早戀,因為覺得一個女生穿制服很美很神奇,而心生愛慕,寫了情書讓妹妹當「信使」送給對方。某次,他和聞一多的孩子聞立鶴、聞立雕一起去山上玩,在山頂烤玉米差點釀成山火,後期他回憶這段時光自稱是個「壞孩子」。

  1941年的夏天,湯用彤帶領夫人和孩子從宜良搬到昆明近郊的麥地村。由於考試成績不佳,湯一介轉學至西南聯大附中被安排再讀一年初一,這樣,一年前宜良中學從北京來的「跳級」男孩,一年後又成了西南聯大附中的一名「留級生」。

  1943年的春天,湯一介和同學游寶謨、曾憲洛、胡旭東、余繩蓀偷偷閱讀了《西行漫記》,決定從家裡偷黃金,然後賣錢去延安看一看,不料剛到貴州就被得到家人傳訊的貴州警備司令部攔截,隨後,西南聯大附中教務主任魏澤馨將他們領回。湯一介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再回到聯大附中。湯用彤和夫人決定,送湯一介去重慶的南開中學讀書。原本讀初二的湯一介決定跳班,直接進入了高一就讀,但是,他卻因代數考試成績不及格又再次遭到留級。

  湯一介於1945年1月從重慶回到昆明,去西南聯大先修班旁聽。1946年夏,歷經抗日戰爭8年磨難的西南聯大終於告別了雲南昆明,踏上了北上復校的征程。在等飛機票的兩個月里,湯用彤為兒子安排了一個大學的入學考試,但湯一介沒有被錄取。

  此後,回憶起那段起起伏伏的中學時光,湯一介這樣回憶說:「有一些學生很聰明,可以跳級;如果我很聰明的話,也可以跳級。我沒有跳級成功,足見我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記得父親曾講過,第一流聰明的人,如果不努力的話,就連第二流的成就都達不到;而第二流聰明的人如果努力,是可以取得第一流的成績。我努力了,但是我不敢說我是取得了第一流成績的人。」

  學習哲學,接受馬克思主義

  回到北平後,湯用彤把兒子送到了育英中學插班讀高三。沒過多久,北京大學又為沒有考取北大的一些學生設立了一所先修班,湯一介藉此機會成為了北大先修班的正式學生。此時的湯一介已經變了。他不僅在先修班努力學習,而且還把自己一向喜愛的閱讀增加了很多,閱讀範圍也更加廣泛。除了接著閱讀了一大批外國文學名著外,他的目光又開始盯向文學理論、美學、哲學方面的書籍。

  其實還在昆明時,湯一介就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對國學產生了興趣,那個時候他常常看到父親和馮友蘭等人討論哲學問題,父親又給他推薦了孟庄、《國史大綱》《佛家名相通釋》等書籍,其中錢穆的《國史大綱》對他影響最深,而陶淵明的詩歌更是影響著他的人生觀,他說當他讀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時,他被這種超脫的境界所震撼。

  1947年的冬天,湯一介終於考入北京大學,並選擇了子承父業就讀哲學系,進入大學後的湯一介,更加心無旁騖地學習,專心致力於哲學,在同學眼中,他也是一個很有思想、很有頭腦的學生。同年,湯一介和吳增棋一起加入了共產黨的外圍社團組織——「臘月社」。

  1949年的5月,湯一介加入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同年的11月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沒過多久,北京大學文學院準備成立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總支部,這樣,哲學系的優秀進步青年湯一介就被選入了這個團總支部做組織委員。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湯一介認識了後來成為他妻子的樂黛雲,他們因書結緣,有著許多的共同話題。湯一介在北大哲學系的學習在他讀完四年級的第一學期就結束了,1951年,他被北大黨支部派到中共北京市委黨校去學習,由於他有文化,政治條件可靠,被留在了市委黨校做了一名教員,這一待就是5年。1952年,湯一介和樂黛雲結婚。

  從「根正苗紅」到「黑幫分子」

  1956年夏天,生病後的湯用彤身體有所好轉,重新做些研究工作了。他希望兒子湯一介能夠回到北京大學,以幫助他整理文稿。遵照父親的心愿,湯一介於這年10月進入了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共哲學史教研室工作,重新開始研究哲學。

  但好景不長,1957年樂黛雲被打為右派,並被開除黨籍,這給堅信馬克思主義的兩人帶來了極大的打擊,湯一介也因不能和樂黛雲劃清界限,被北大哲學系警告處分。「文革」開始以後,湯一介成為了「黑幫分子」,多次遭到北京大學校內的批鬥。紅衛兵只要來到馮友蘭的家門口,就一定會把他從家裡拉出來進行批鬥,同時再拉出一壁之隔的湯一介一塊陪斗。他的妻子樂黛雲也因為在1958年被打成右派的「歷史問題」,被納入「牛鬼蛇神」的隊伍,重新被揪了出來,夫妻兩人就同時被打入「另冊」。

  1971年的夏天,去幹校勞動的湯一介和樂黛雲一家3口,終於告別江西鯉魚洲回到了北京。回到北京大學的湯一介擔任了哲學系「教育改革小組」的負責人,開始了工農兵大學生的教學工作。1973年,湯一介被選入梁效寫作班子。

  「文革」結束後,有一次湯一介見到馮友蘭,他對馮先生說:「當時幾乎每天都有紅衛兵對您進行批鬥,您卻始終鎮定自若,一動不動,您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您到底害怕不害怕?」馮友蘭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他對湯一介說:「怕是有些怕,但是當時我什麼也沒聽見,只是在心中默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是說,你們講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心裡默念這個東西,使得我的心情能夠鎮定下來。」說完這話,兩人相對大笑。

  53歲重新學術研究「只聽自己的」

  「四人幫」垮台後,湯一介被隔離審查,1978年才被平反。被隔離審查的湯一介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我該聽誰的?」而後他反思:「我之所以走了一大段彎路,主要是因為我沒有用自己的頭腦來思考問題」,而後他決定「我只能聽我自己的」。

  直到1980年,湯一介終於恢復了講課資格重新走上離開多年的講台。不久,湯一介被評為副教授。經過充分的準備,終於在這一年的夏天,湯一介在北京大學哲學系率先開設了「魏晉玄學與佛教、道教」課程。在撰寫《郭象與魏晉玄學》的同時,湯一介也開始了對道教的研究,這主要是受他的父親湯用彤教授的影響。1987年,湯一介完成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一書,次年由中國和平出版社出版。與此同時,湯一介還參加了一些國際性的學術活動。1983年,湯一介做哈佛大學訪問學者時接觸到了新儒家代表人物杜維明,從此開始關注儒家學說。當年,湯一介參加第十七屆世界哲學大會,做了《儒家思想第三期發展可能性的探討》的發言。

  在今年的《湯一介集》發布會上,湯一介還回憶了當時的情景:「我講完之後,台灣有一個學者就給我提出意見,他說,我聽你的演講裡邊沒有一句馬克思主義,為什麼?在1983年那個時候,國內政治環境還不太寬鬆,我們說話還是很小心,我知道他想將我的軍,好像是說你的觀點和內地的指導思想不一致。我跟他說,馬克思主義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實事求是,這是鄧小平講的,你說我講的哪一條不是實事求是,把他頂回去了,大家一起給我鼓掌。」

  之後,湯一介和蕭萐父、龐朴等人發起和主持了對熊十力、梁漱溟等新儒家人物著作的搜集、整理和編纂的工作。除此以外,他於1984年創辦了中國文化書院,被選為中國文化書院首任院長。中國文化書院是當時中國「文化熱」的主要推動力量和代表性的一派。

  編纂《儒藏》成為最後的夢想

  2003年,76歲的湯一介被任命為國家《儒藏》工程的首席科學家,總編纂。2009年12月4日,湯一介成為了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院長,他制定了10年規劃。在這個10年規劃中,除了關於《儒藏》(精華編)的編纂工作外,湯一介還分別以編寫《中國儒家經學史》《中國儒釋道三教關係史》與「儒學與馬克思主義」,以及「研究和諧社會和儒學關係」、「研究中國社會的刑禮合治問題」、「研究儒家理論與中國現代企業家精神問題」等兩個方面6個問題為研究課題,為儒學研究院的儒學研究制定了規劃課題。

  湯一介曾將《儒藏》視為自己最後的夢想,他曾說過:「我的夢想就是讓《儒藏》成為全世界最權威的範本。」

  多年來,湯一介對當代儒學探討最深切、收穫最大和最有影響力的是「普遍和諧觀念」、「內在超越精神」和「內聖外王之道」三個問題。

  80歲壽辰時,湯一介說:「我真正開始做哲學和哲學史的研究應該說在1980年。這時我已經53歲了,但我沒有氣餒,仍然希望能為中國哲學和中國文化盡一點力。但畢竟最好的年華已經過去了,要想真正成為一名有創造性的、有重大影響的哲學家已不可能。"雖不能爾,心嚮往之』而已。」

  撰文/新京報記者 張弘

  (據李娟娟著《湯一介傳》等資料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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