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在盛唐的女人花（五）|薔薇花·安樂公主：炫富狂魔

導語

根本似玫瑰，繁美刺外開。

香高叢有架，紅落地多苔。

去住閑人看，晴明遠蝶來。

牡丹先幾日，銷歇向塵埃。

——唐·齊已《薔薇》

寓意：張揚淺薄

安樂公主「光艷動天下」，有唐朝第一美人之稱。

然而這個美人卻也是個心如蛇蠍之人，貪得無厭之人，炫富成癮之人，刁蠻任性之人，囂張跋扈之人，特別是—炫富成癮之人。

這朵邪惡之花，曾經在大明宮裡開得異常嬌艷，舉世無雙，然而它凋零的時候也特別的凄慘，身敗名裂不說，還身首異處，死無全屍，甚至腦袋被砍下懸掛於竹竿上示眾。

是她的錯嗎，抑或是父母過於寵愛的結果？或許二者兼而有之吧。

又或者是她的宿命使然，正如佛家所說：福禍之因，皆自圓成。

那麼，和宿命相比，人的自由意志呢？

如果過去和未來盡在現在之中

如果原因永遠跟著原因而來

那麼這大地上的生靈啊

你將從何處得到這自由的意志

1.

嗣聖元年（684年），中宗李顯被武則天廢黜，貶至房陵（今湖北省房縣）。

中宗被廢黜後，妻子韋氏父親韋玄貞發配欽州而死，母親崔氏被欽州首領寧承兄弟殺害，她的四個兄弟也全部死於容州，她的兩個妹妹因逃跑而幸免於難。

從東都洛陽到房陵相隔千山萬水，一路的顛簸讓身懷六甲的韋氏倍感痛楚，身體的痛楚加上心裡的痛楚，這趟煉獄之旅讓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

忽然，一灘混濁的液體從身下流了出來，接著一陣陣猶如鈍器擊打的痛楚席捲全身，這種痛楚的滋味彷彿要把人的五臟六腑全部擠壓出來，她痛得大叫起來，李顯緊緊地抱著痛苦掙扎的妻子，心裡默默祈求上蒼保佑母子平安，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交換。

幸好，在妻子痛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李顯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他低頭一看，一個肉乎乎、皺巴巴的小生命就這樣呈現在了眼前。

他脫下身上的錦袍，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小生命包裹起來。

看著被錦袍包裹住的小生命，李顯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他給這個小生命起名為裹兒。

李裹兒在荒涼偏僻的房陵生活了十四年，在這十四年里，他們一家始終過著提心弔膽的日子，受盡了冷眼和嘲笑。

朝廷每次派使節到房陵，李顯就害怕得要自殺，要不是韋氏攔著，李顯早見閻王去了。

那些日子，韋氏一直柔聲寬慰著丈夫，給他溫暖和力量，支撐著他走下去。李顯對韋氏充滿了感激之情，他對韋氏說道：「「如果上天垂憫，讓我們有出頭之日，我一定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絕不阻撓！」

雖然過著凄風苦雨般的生活，但李裹兒生得容貌俏麗，又能說會道，所以李顯和韋氏將她視為掌上明珠，異常嬌慣。

在父母的溺愛下，李裹兒養成了刁蠻任性、專橫霸道的性格。

2.

武則天晚年經過再三權衡，最終決定將皇位傳給兒子，她派人到房州將李顯一家接回洛陽，再度立李顯為太子。

荊釵布裙變成了綾羅綢緞，粗茶淡飯變成了珍饌佳肴，鄉野丫頭搖身一變成了金枝玉葉，李裹兒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沉醉於這種變化中，誓要將過去吃過的苦、失去的美好年華都補回來。

神龍元年（705年），張柬之等發動神龍政變，逼迫武則天退位，李顯登基，是為中宗。

中宗繼位後依然十分寵愛這個女兒，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凡是她奏請的事情全部答應。

在中宗的寵愛和縱容之下，安樂公主恃寵生驕、為所欲為，幾乎成了無冕宰相。朝中自宰相以下的官員，有一半多是出自她的引薦。

景龍年間，安樂公主、長寧公主、上官婉兒和她的母親、韋皇后的妹妹等人依仗權勢干涉朝政，大肆賣官鬻爵，她們明碼標價，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酒鬼屠夫，只要向她們交納三十萬錢就可以從她們手裡拿到有皇帝親筆敕書任命的官位，因為這種敕書是斜封著交給中書省的，所以這種官員被稱為"斜封官"。

因為花錢買官等待任命的人太多，朝廷不得不在長安和洛陽各設兩個吏部侍郎，一年遴選四次。

即便如此，排隊等待任命的人還是不計其數，安樂公主等人索性繞開中書省和門下省，直接把任命狀下達各部司。

兩省的主管官員自然是不敢過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斜封官直接到各衙門走馬上任。

由於"斜封官"的濫用，使得宰相、御史、員外官數量大增，辦公的地方再也坐不下了，被人稱為「三無坐處」。

更有甚者，安樂公主時常拿著自己擬寫的詔書，用手捂著前面的內容，讓中宗在詔書落款處加蓋玉璽，昏庸的中宗從不過問，每次都樂呵呵地照做不誤。

安樂公主還奏請立為皇太女，遭到左僕射魏元忠反對，安樂公主說：「元忠是山東愚頑倔強之人，怎能與他商議國事？阿武尚且當上皇帝，我本是皇帝的女兒，有何不可呢？」，所幸的是，中宗沒有同意女兒的無理要求。

安樂公主與武崇訓的兒子不過八歲，就被授職太常卿，封為鎬國公，享受食邑五百戶。她和武延秀的兒子辦滿月酒的那天，中宗和韋氏還親臨其家，大赦天下。

當時，安樂公主的勢力甚至一度超越了太平公主。

3.

安樂公主除了培植黨羽，干涉朝政外，最大的特點就是極端熱衷於炫富，堪稱炫富狂魔。

喜歡炫富的人心裡上都有一種優越感，他們絕對不能容忍身邊有人比她更毫更有錢過得更好，因為這會讓他們心裡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從而產生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她看到姐姐長寧公主的府第比她的府第要大些奢華些，於是立刻讓父皇給自己修了個更大更奢華的府第。

長寧公主不幹了，她馬上請旨修了座更為富麗堂皇的豪宅，勝過了安樂公主的豪宅。

安樂公主不樂意了，居然有人比她豪，那怎麼行？！於是她搶奪臨川長公主的府第，在周圍強拆民居，動用國庫的銀子，為自己修建了超豪華的新府。

新府建成時，國庫幾乎被掏空了。安樂公主又讓父皇母后批准，由數萬軍隊以及父皇的儀仗隊將自己兩夫妻送入新府，誓要壓住長寧公主一頭。

就這樣，一座比一座更富麗堂皇的府第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這些個府第規模雖然沒有皇宮大，但其精巧和奢華程度卻超過了皇宮。

安樂公主和她的姐姐長寧公主還有一個別出心裁的鬥富比賽，就是看誰家的奴僕多。

誰要是輸了，就會立刻讓自己的家奴去大街上抓人，拉回來當奴僕，擴大數量。

她們誰也不讓誰，於是在長安街頭，光天化日之下，兩家公然開始了搶人比賽。

侍御史袁從之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逮捕了搶人的家奴。

兩個公主立刻向父皇告狀，中宗連忙命令袁從之放人，開始袁從之據理力爭，不願放人，然而中宗一再堅持，袁從之無奈只得將抓回來的人全都放了。

正是因為中宗毫無節制、毫無原則的溺愛和嬌縱，才導致他的兩個女兒安樂公主和長寧公主行為荒誕，目無法紀，為所欲為，這與他疼愛女兒、希望女兒幸福的美好初衷背道而馳了。

韓非子有句名言：人之情性莫愛於父母，皆見愛而未必治也。

這句話是說人於人之間的感情都比不過父母愛子女之情，但只有愛，未必就能教育出好孩子來。

在昆明池邊舉行的一年一度端午節宮廷鬥草會上，安樂公主拿出的南海泥洹寺佛像的鬍鬚令舉座皆驚，目瞪口呆，最終拔得頭籌。

原來這是南朝著名大詩人謝靈運在臨刑前親自割下來的鬍鬚。謝靈運人稱美髯公，最愛惜自己的鬍鬚了。他犯事被處死之前，捨不得自己的鬍鬚，便把鬍鬚割下來送給了泥洹寺的住持，寺里就把它裝到了佛像之上。

4.

安樂公主覺得這樣鬥來鬥去很不過癮，不足以凸顯她的與眾不同和至尊無敵，她找到父皇，讓父皇把昆明池賜給她。

這次中宗並沒有答應他，因為這個昆明池不但是歷史悠久的風景勝地，還是附近很多百姓捕魚抓蝦賴以生存的地方。

安樂公主氣急敗壞，她憤然強佔了長安城南周圍五十里的民田，開鑿了一個比昆明池更大的池子，取名「定昆池」，就是勝過昆明池的意思。

她命人在池子中央仿照華山的形狀修建了一座假山，將水引至山顛，形成一道壯觀的瀑布。

山上不但修了路，還造了橋，蓋了亭子，《朝野僉載》如是描寫道："飛閣步檐，斜橋磴道，衣以錦繡，畫以丹青，飾以金銀，瑩以珠玉。又為九曲流杯池，作石蓮花台，泉於台中流出，窮天下之壯麗。"

定昆池造好以後，百姓都引為奇觀，官宦世家子弟更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這下連長寧公主都自愧弗如、甘拜下風了。

安樂公主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安樂公主集齊天下能工巧匠，在洛州昭成寺中，造了一座百寶香爐。爐高三尺，開有四門，架四座小橋，雕刻著各種珍禽異獸，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全都有。爐身嵌著奇珍異寶，什麼珍珠啦、翡翠啦、瑪瑙啦等等，應有盡有。這座寶爐用錢三萬，也讓朝廷府庫歷年儲藏的所有寶物消耗一空。

此外，安樂公主還打造了世界上最昂貴的裙子—百鳥羽毛裙。

這條裙子是採集了各種珍禽異鳥身上最為艷麗的羽毛精心打造而成，據史書記載它價值一億錢。

《資治通鑒 · 卷二》寫道:「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意思是從正面看，從側面看，在陽光下看，在陰影中看，都是不一樣的色彩。湊近一瞧，上面繡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只有米粒般大小，卻五官俱全，活靈活現，堪稱瑰寶。

安樂公主一共製作了兩件百鳥羽毛裙，其中一件送給了她母親韋氏。

母女二人時不時會把這件百鳥羽毛裙拿出來炫耀一番，一時引得長安城內王公貴族的女眷紛紛效仿，導致「山林奇珍異獸，搜山盪谷，掃地無盡，至於網羅殺獲無數」。

這條裙子引發的生態災難可想而知，或許很多的珍禽異獸就是從那時候滅絕的。

安樂公主才不關心這些呢，她要的就是奪人眼球，萬眾矚目，滿足她極度膨脹的虛榮心。

天之驕女，捨我其誰？！

5.

安樂公主一生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是武崇訓，死於景龍元年（707），為太子李重俊所殺，第二任丈夫是武延秀，是前夫武崇訓的堂弟。

安樂公主與第一任丈夫武崇訓在婚前就已好上了，懷孕後不得已下嫁於他，當時的婚禮還被文武百官獻詩賦文稱頌，風光無限。

婚後六個月，安樂公主誕下了一名男嬰。

第二任丈夫武延秀是長安有名的美男子，曾被武則天選中遠嫁東突厥，與默啜可汗之女和親，但默啜嫌棄他不是李唐宗親出身，退了這門婚事。

武延秀去塞外走了一趟，學會了突厥舞，回國後每逢大型宴會，武延秀都會表演突厥舞助興，俊美的外貌加上帥氣的舞姿，徹底迷倒了安樂公主，安樂公主常常借故讓武延秀到府上玩，一來二去，兩人就偷偷好上了。

武崇訓一死，兩人就公開在一起了，中宗知道後，給二人辦了場世紀婚禮，不僅派出皇后的儀仗隊，動用禁軍作護衛，還讓相王李旦親自護送公主的花轎。

李顯親臨承天門，大赦天下，「賞賜民眾宴飲三天，內外官員普賜勛爵，緣禮官屬兼賜官階與爵號」。

婚禮宴會上，連一向眼高過頂、目中無人的太平公主都攜夫君跳了一曲雙人舞為大家助興，這令安樂公主更為得意了。

安樂公主的世紀婚禮再度讓她獨領風騷，大大的火了一把，也讓她再度體會到權勢的重要性，有了權勢，人人都要巴結討好你，有了權勢，就有了一切。那如果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呢，安樂公主不由得浮想聯翩，心神往之。

她不知道的是，人的貪慾是沒有止境的，荀子說：「貴為天子，欲不可盡。」意思是，像天子那樣的地位，仍然還有無窮的慾望要滿足。

即便她做了女皇，她還是會有無盡的苦惱，因為地位更高了，那麼她的慾望就會更多了，一個慾望實現了，另一個慾望就會產生。她可能想要長生不老，永享國祚，又或者得道成仙，永垂不朽……

還有一個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得不提，她的母親韋氏也看上了自己的女婿，而安樂公主為了討好母親，把自己的丈夫親自送到了母親的鳳塌之上，母女二人共用一個男人，這不得不令人瞠目結舌，這或許緣於她們的血液里都流淌著鮮卑族的血液有關。

6.

因為被中宗拒絕了立自己為皇太女的要求，野心勃勃的安樂公主對她的父皇產生了怨恨。

韋後一黨的核心成員宗楚客曾當著中宗的面摔死了許州司兵參軍燕欽融而遭到中宗的反感，連帶對韋氏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這引起了韋氏的恐慌。

韋氏找來安樂公主商量對策，她知道自己的女兒也一直夢想著當女皇，最後她們一致同意毒死中宗。

韋氏又找來了她的情夫御膳房的廚子楊均和御醫馬秦客，四人合謀一起在中宗最喜歡吃的蒸餅里下毒。

景龍四年六月初二，中宗李顯在吃了幾塊蒸餅後忽然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權欲熏心的安樂公主全然忘記了那個從小疼愛自己、關心自己、寵溺自己的父親，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當女皇。在她心裡，和權力相比，親情顯得多麼脆弱、多麼可笑、多麼的不堪一擊啊！

中宗暴斃後，韋氏一黨立溫王李重茂為傀儡太子，韋氏垂簾聽政，大權在握。

然而韋氏和安樂公主要的遠不止這些，她們要當女皇，武則天能做的事情，她們也能做。而橫亘在韋氏和安樂公主通往寶座之路的障礙無疑就是李唐宗親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

韋後一黨密謀先殺死太子李重茂，然後嫁禍給相王李旦，並趁機發動一次大清洗，剷除所有異己。但被相王李旦的兒子李隆基提前得知了他們的陰謀，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發動唐隆政變，羽林軍攻入宮中，誅殺了韋氏、上官婉兒、武延秀等人，當時安樂公主正坐在鏡子前描眉，得知政變後，慌忙逃至右延明門，被士兵追上斬首。

安樂公主死時二十五歲，被追貶為「悖逆庶人」。李旦登基後，下詔以二品之禮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