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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愛小說,不差一個渡邊

《失樂園》封面

  撰文/特約記者 雲也退

  在今天,性是我們生命的一種推動力,一種「說出性的真相」的慾望攫住了我們。像渡邊淳一的《失樂園》這種「情愛小說」,再沒有人會說它是不可或缺的了。淫穢與情色,兩者的界線劃在哪裡,一個主要的方面在於社會的開化程度。《失樂園》若提早兩百年問世,也會被拿來與《十日談》相比;但現在,即使被它啟蒙過的人,也不太會承認它能在性愛書寫的宏大世界裡佔據一個多麼重要的位置了。

  《失樂園》也曾算是「說出真相」行列里的,渡邊也曾是英雄,如今他們和它們加在一起還不如一個蒼井空,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渡邊名下的那類小說,它們本身就具有喬治·斯坦納說的「不可避免的單調性」。對我來說,讀《失樂園》,就跟上世紀的人讀薩德侯爵的書一樣,恐怕只是出於一種對「經典」的尊敬才能耐著性子看下去。它們都極度自戀,自以為在做件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就說那部為薩德掙足面子的帕索里尼電影,一俟最初的新鮮感過去,觀眾便會無奈地發現,他們期待的大場面還是只能發生在宮廷、豪華酒店和度假勝地,男人還是處在一種幻想自己雄風凜凜的境地,女人向男人的進攻做出反應不外乎那幾種,輔助工具還是那些,跟文藝頻道每隔一段時間播放的傳統曲目一樣。

  情愛小說必須是現實主義的。普通的情愛小說里,作者竭力告訴讀者,那些人真的在做那些事,起初他是這樣的,她是那樣的,接著他這樣了,她則那樣了,然後,兩人一起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每一個寫情愛小說,或者想寫出一個足夠聳動的情愛片段的作者,都會想著如何調動讀者的想像,但機關算盡,絕大多數也都是一個套路,充其量在主角的身份、場景、行為動機以及修辭上換換花樣。性交不外乎那麼幾種方式;我們人類的神經系統的組織結構,註定了我們的性反應只能是有限的。一旦筆下苦心製造的活色生香,被大島渚、帕索里尼、丁度·巴拉斯們拿到片場去實現了,文字基本上也就完成了使命,情色電影是現實——不要主義。

  廣義上的「情愛」,許多鼎鼎有名的經典作家都描寫過,例如狄德羅和阿波利奈爾。《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尤利西斯》都曾經被列為淫穢讀物。

  很多凡人敬畏萬分、因而也不會去讀的經典,都有這樣那樣兒童不宜的細節,但它們只是點綴,對它們的寬容顯示了社會和觀念的進步,偽道學就像發帖被辟了謠的微博博主一樣灰溜溜退下了。但事實上,雖然著名作家們都難以抵拒寫點情色的誘惑,他們從來難靠情色描寫確立大名。畢加索畫的大臀女人,頭髮蓬鬆地歪倒在地,沖觀眾咧著兩腿,埃貢·希勒畫的男人總是表情怪異,一根生殖器晃蕩在外邊,他們的作品都價值連城;小說家則不然。還有詩人,魏爾倫、史文朋、布萊希特寫過的淫詞艷句,都是談資而已。寫春字的不敵畫春畫的,似乎和三級片對色情圖書市場的衝擊,是一個路數。

  假如以是否激發讀者的性慾行為為唯一的衡量標準,那麼《失樂園》和局部的《尤利西斯》的確也沒多大差別。但是文字又有它不可替代的價值。文字比影像更觸及人的精神,是更擅長拓展人的感受力和想像空間的符號。南斯拉夫內戰時,塞爾維亞人拍攝了一些集體強姦的片子到處播放,作為一種攻心;渡邊淳一們做的事差不多,拿情色當消費品賣,他們的文字無法讓我們的性意識真正抵達一個更遠的地方。

  我們今天關於性刺激、性衝動、性行為、性想像的認識,全靠著文藝復興以來新古典主義、巴洛克到印象派、立體派、達達主義等諸多文藝作品的層層累加。一尊大衛像,一幅維納斯,不知解放了多少人的心靈。對錯亂的薩德侯爵,斯坦納肯定了他的一點功績,那就是他「發現了激進的語言,將先前散亂或者尚不明晰的情慾世界符號化」,即是說,從薩德開始,人們終於可以用文字來探討情慾這一方人最隱秘的內在世界了。從他到勞倫斯、托馬斯·曼、喬伊斯、納博科夫有一個無比艱難的跨越,作家們努力突破在性愛描寫上不可避免的重複套路。當然你可以說他們「裝逼」:「不就是XXX嗎?寫得那麼藝術幹啥?」

  這幾年的引進版市場上,頗有些二三流的情色作品在興風作浪,比如威廉·巴勒斯的《裸體午餐》,三十年前,單是書名就能保證它在黑市上有很好的口碑,但現在不行了。上世紀首屈一指的情愛文學不是《裸體午餐》,也不是讓·熱內、亨利·米勒等爭議人物的爭議小說,甚至也不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而是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納博科夫的文字魔法,將性引誘的藝術又拉高了一個檔次,打破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錄。雖然男主亨伯特是個極其可恨的男人,《洛麗塔》卻可以解放我們對性的想像。納博科夫是真正把性當作一個關於人自身的終極謎題去探討的,並因此給足了小說人物以不可侵犯的獨立生命。諾曼·梅勒、厄普代克和菲利普·羅思都做不到《洛麗塔》那麼精微,儘管這幾位美國仁兄也都是色情描寫的擅長者。可以說,偉大的情愛小說,或是小說里的情色部分,它們不是告訴我們真相,而是引導我們去發現關於自己的真相。

  《失樂園》在《洛麗塔》面前幾乎是一個滑稽的存在。然而在我看來,最完美的情愛文學的鑰匙,始終掌握在拉丁美洲一代文豪們的手裡。性愛在他們的手中真正在向死亡進軍——也是向自由進軍,否則便淪為《感官王國》的級別。《百年孤獨》里,馬貢多最後一對男女瘋狂地行淫,女人給男人的陰莖畫上了五官——誰能告訴我它啟發了多少三級片導演;當然,在巔峰之上頂起桂冠的,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的《情愛筆記》,死亡在這本小說里退場,完美的性愛真正成了一種與藝術相連的自由的抵抗力量。借著堂利戈貝托、盧克萊西亞和他們早熟的兒子阿爾豐索之間無法盡述的、介於夫妻/父子/母子與曖昧情人之間的情愛關係,巴爾加斯·略薩嘗試窮盡一切性愛之可能:男女性愛,女女性愛,目淫,夢淫,異裝癖……所有常態與「變態」的性愛在作家的眼裡都是煥發藝術的靈光的、只有人類才能實現的奇蹟——唯獨沒有雞姦和虐戀,因為作家認為那種行為是純粹的凌辱,是與政治恐怖一丘之貉的性暴力。

  好的作家會駕著最周到的語言去抵達我們共同的隱秘中心,他們會去設計最好的讀者——那些不只渴望在幻想中抱著屏幕里美貌的女人拚命痙攣的讀者。而二三四五流的文人,就相當於普通的情色片,他們的故事在最真實的時候最虛假:我們意識到,劇中人正在做的事是經過細緻設計、精心編排的,類似表演,進入程式化的套路、雷同的橋段時,他們會故意展示出我們一心想看的東西。我們無法從他們那裡得到想像力的珍貴果實,還有關於他人身體和自己身體的尊嚴感。

  (聲明: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新浪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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