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讀懂《道德經》

繪者/劉文昌

有一次和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們一起吃飯，席間有一位中學校長，據朋友介紹此人專研《道德經》。校長誠惶誠恐地說「不敢說研究，《道德經》言簡意賅，玄奧難通，短短5000字足夠學習一生了」。

像這位校長一樣對《道德經》頂禮膜拜的國人著實不少，有一個國學公眾號專門解讀儒道經典，每一篇閱讀量都是100000+，讚賞數百上千，可見所謂國學在國人中的影響之深。

聽了校長的話，我當時就想告訴他《道德經》其實非常好懂，只要抓住它的核心一句話，三五分鐘就能把老聃的畫皮扒下來。但話到嘴邊沒有出口，因為根據我的經驗，你越說出真理敵視你的人就越多。儘管這些敵視你的人後來會有許多人從你的「逆耳」之言中受益提升，但那時他早就忘記了是你的提示，他會以為是自己突然頓悟的結果。因此他仍然會對你敵視下去，只記得曾和你爭執過，不記得和你爭論的是什麼，更不知道對你感恩。

和人爭論學問是利人損己的事，你不大可能三言五語讓他放棄自己幾十年積累起來的成見，反而會為自己立即樹敵，而這個敵人如果足夠聰明的話，以後一定會從你的話中受益，但「你的敵人」這個印象卻終生難以磨滅了。何苦來哉。

哪句話是《道德經》的核心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上承「道」的自然哲學，下啟「德」的政治哲學，是老子「道德」二字的關節樞紐。

有一句爛俗的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說的是世間一切要順應道的根本規律。此處要注意，「道法自然」的自然並非我們現在所說的大自然、自然界、人與自然之類的物理自然，而是「自己的樣子」，即「道順應自己」，否則邏輯就混亂了，因為物理的自然在前文的天地中已經包括了。

那麼道的規律又是什麼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不仁，是既不仁也不暴的意思，即「道」無所謂人類的「仁義禮智」之類的情感，它只按照自己的意志運行，宇宙萬物是遵循並實現它的意志的「芻狗」。

什麼是芻狗？就是草做的狗，在古代是作祭祀用的犧牲品。芻狗做好以後，在還沒有用來祭祀之前，大家對它都很重視，碰都不敢隨便碰；等到舉行祭祀以後，就把它丟到垃圾堆里去了。

有個網友解釋「芻狗」二字非常有趣，他說芻狗就是避孕套，用之前百般重視，用之後全都進了垃圾桶。

老子的意思是說：自然規律（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類的功名利祿、是非成敗，在客觀規律面前都微不足道，可以興之，可以滅之。

既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符合客觀規律，那麼人法地法天法道，接下來的政治哲學就順理成章了——聖人（領袖、帝王）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前幾年北航一位教授出彩了。在某年9月18日愛國遊行活動中，因認為一名老者「污衊開國領袖」，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副教授韓德強當眾掌摑。對於一些地方愛國遊行中發生的砸店、燒車行為，他表示，「怎麼火燒趙家樓叫愛國行為，砸了幾輛日系車就叫暴徒呢？」進而認為，「大象走路，它能顧得了螞蟻螳螂？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的行動，它就是這樣的呀，它不可能是一點損失都沒有的呀。」

央視消息

韓教授「大象走路，它能顧得了螞蟻螳螂？」，這句話就是「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現代漢語版。

從天地不仁，到聖人不仁，這裡面是有邏輯的。看官也許不相信有什麼「道」，但是換個名詞你就相信了，叫「客觀規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自然哲學；「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是政治哲學；現代漢語叫「帶領廣大群眾認識、掌握、實踐客觀規律」。這句話就是《道德經》的核心。

除此之外，老子還提出了一些具體建議：聖人之治，非以明之，將以愚之；若使民常畏死，有犯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這些建議以及「聖人不仁」芻狗論的總綱為後世「百代皆行秦政治」奠定了理論根基。被吹得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道德經》是不是很簡單呢？那為什麼許多人都說看不懂呢？是因為多數人還是有良善之心的，先入為主一廂情願地以為這本號稱「道德」的書必是教人智慧、導人向善，這就像緣木求魚，認定樹上有魚，當然永遠也看不懂、求不到了。

有一種現代學說神似《道德經》，也是號稱遵循「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道」，是另類的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也是非以明民將以愚民，也是有犯奇者吾得執而殺之，也是不貴難得之貨。看官知道是什麼學說嗎？知道就好，對比《道德經》就全明白了。

《道德經》以及玄學的可怕在哪裡？在於它們推理出了「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道」，並且這個「道」不仁，沒有情感，類似一頭沒有人類情感只憑自然本能行事的猛獸。它不餓時，你可以摟著照相，可以跟它玩耍親昵；它餓了時就可以輕易將你毀滅吞吃。這是它的自然之道，這就是不仁的天地和聖人。

老子說「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有版本為「人亦大」，有人因此說老子也有人本思想，其實這是誤解，這裡的「王」更準確，因為如果是我們現代所說的「人類」的「人」的話，古文會寫成「民」。「王亦大」才與「聖人之治」邏輯融洽。

希望此文使諸位看官有所收益。拒絕爭論，免得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