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子孫滿堂
一
十七歲時的柳思延絕對是個意氣奮發,滿懷激情的少年。那時的他,正在皖南山區黃山腳下的文化名村旌德江村讀書。他原在皖南文化名城宣城讀私塾,常愛到敬亭山去尋找李白的足跡,可他怎麼也找不到李白當時那種「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的感覺。在他眼裡敬亭山只不過就是皖南山區隨處可見的一座極其普通的山,山不高,水不多,山上的松樹和茶園也不比別處高大青翠。但在李白眼裡它就成了極不普通的一座山了,他看出了山裡深藏的奧秘,寫出了這不朽的詩篇,而敬亭山也因李白的詩名揚天下,成為千古名山了。
柳思延因此對李白充滿了崇拜,也對他從小熟讀的《四書五經》,《三字經》和一切遠古聖賢的書都充滿了崇拜和誠服。他覺得這都是幾十幾百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經典,都含有一般人讀不懂的深刻道理,那些寫出這些文章的聖賢都不是凡人,都是天上派下來教化世人的聖人,就像李白他就不是凡人,他就是天上派下來的詩仙。
柳思延在宣城最大的私塾讀到十六歲,直到日本鬼子佔領宣城時,他才和全城讀書的青年學子及先生們一起被趕到了旌德江村,到了江村,他才發現這個不大的文化名村,一下子擁來了好幾千青年學子,都是從日本佔領區轉移來的。這裡聚集了全皖南地區最好的先生和青年學子,每天都有激情四射感人肺腑的聚會和演說。柳思延也常被他們的情緒感染著,他常常呤誦著「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以及聖人的不朽教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的身邊不斷有人棄筆從軍去了,還有人不時地為去參加國軍還是新四軍爭吵起來,最終打成一團。他都遠遠地躲開了,他覺得他們這都是瞎胡鬧,聖賢書都沒讀透就想出去報國,能有什麼作為呢?古人都知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每件事都得一件件去完成,才能做得好,再說他們爭來爭去,不管是國軍還是新四軍,都是局限在皖南山區這塊小地方,我要去就去最遠的延安。於是,他第一次背著家裡自己做出了一個他一生最偉大的決定,一個令他驕傲一輩子,永遠值得向子孫們炫耀的決定,他毅然決定將自己的名字由柳金蛋改成了柳思延,就是思念延安的意思。
在江村讀書的這段時間,柳思延再次被先聖們的偉大深深地折服了,他覺得這個江村竟直就是讀書育人的天堂了。這裡枕山環水,阡陌縱橫,古廟寶塔,詩碑堤欄,垂柳秀荷,相映成畫。特別是這裡飽經千年世事滄桑文風昌盛,文化內涵深厚,村裡的聚秀湖是硯台,牌坊是墨,寶塔是筆,大地是碩大的紙,村裡到處是牌坊、祠堂、老街、名人故居,透露出千年的古韻。
柳思延每天都晨熙起床,捧著聖賢書,沿著江村曲延的古石板道漫步誦讀。腳下溪流蜿蜒,繞戶而過,彎曲向前,不斷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妙。當然,江村留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牌坊、祠堂、名人故居,他想不到這個小小的江村果真是人傑地靈,歷史上出過那麼多名人聖賢。這就是他們「重詩書,勤課誦,多延名師以訓子弟」的質樸文風孕育的必然結果啊。
柳思延盡情地吸收著這裡沉澱著的一切深厚的文化元素,但他的這種沉靜的好心情還是很快就被打亂了。那天早晨,他依舊漫步在古石板道上誦讀,整個江村都迷散著淡淡的濃霧,他彷彿有了種漸入仙境的感覺了。正當他陶醉在這種詩一樣的意境中的時候,突然一個女孩清脆的叫聲把他驚醒。
「柳思延,日本鬼子的炸彈都落到你家了,你還有心事讀古文?」
柳思延順聲一看,不由地感到一股鮮血急促地從身上涌到臉上。他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正站在他的面前,她一頭短髮,一身十分洋氣的學生裝,特別是她的脖子上圍著一條鮮紅的圍巾,隨風飄動著,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剛下凡的仙女。
她正是他心裡的仙女楊柳,她剛到江村才一個多月,她在江村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她出現的地方總是圍攏著許多人,常常能引起不小的騷動。柳思延自然是最追從她的一個,這是他一生從沒見過的女學生,她原是在上海讀書的女學生,她隨著日本鬼子的鐵蹄從上海逃到南京,又從南京逃到江村。她已沒有讀書的興趣了,到處發表著激情演說,控訴著日本鬼子的罪行,說到動情處,就帶著大家一起高呼抗日愛國的口號。他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的女學生,怎麼能夠知道那麼多事情,怎麼能夠知道那麼多的大道理。他是從她的嘴裡知道了中國正在發生的一切,從她的嘴裡知道了延安在那裡?他正是聽了她一場精彩的演講才改名字的。他一直在暗處打聽她的一切情況,卻一直不敢接近她,在他心裡她不是一般的女學生,她就是天上下來的仙女。
現在這個仙女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整個古石板道上就面對面地站著他們兩個人,距離又是那麼的近,他能夠感覺到她清晰的呼吸聲了。他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緊張的手心冒汗,他死勁地攥著手裡的書,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為啥改名柳思延了?你也想去延安嗎?」楊柳毫不拘謹地問道。
「恩,你是延安派來的?你是共產黨?」他怯怯地問道。
「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嚮往延安,我以後一定會成為共產黨的。」她格格地笑著說:「你要也嚮往延安,就參加我們的小組,和我們一起去延安吧。我們的國家都快沒了,你還能專心讀古書?」
「好,我參加你們小組,我和你們一起去延安。」他連忙答道。但他心裡卻在想:只要你能帶上我,去那裡都行,你去那我就跟去那,至於聖賢書嘛,你還沒讀透,我們中國至所以打不過小日本就是聖賢書沒讀透啊,這道理太深了,以後在跟你說吧。
「歡迎你加入我們赴延安小組,柳思延同志。」楊柳親切地叫著,向他伸出了一雙小手。柳思延頓時感到一陣顫慄,他無比幸福地緊緊捏住那雙柔軟嬌嫩的小手,許久不想分開,這還是他這生第一次握住女孩的手啊。他想起自己打聽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名字竟和自己的名字同有一個柳字時,自己就莫名地興奮了半天的事來。他羞紅著臉,身上洋溢著一種從沒有過的衝動,他的心裡好象充滿了血,就要爆炸似的。
他永遠記住了那個美妙的早晨,也至於好多年後,他的記憶衰褪時,他對江村時的那段生活就全濃縮到了那個早晨了。
正在他在楊柳的帶領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學生,準備奔上去延安的大道時。他家裡的唯一長工披馬戴孝來到江村時,他才知道他家的天塌了。他開始走上了一條和楊柳他們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二
柳思延家住在青弋江邊的一個千年古鎮柳樹鎮,他回到家裡時,他的家早已布置成個大靈堂,籠罩在一股巨大的悲愴中,他的小腳奶奶和母親,以及他的幾個姐妹和遠近親戚早已悲痛欲絕地哭成一片。他也被這巨大的悲痛襲擊著,他來到父親的靈前跪下後,失聲痛哭,於是一陣接著一陣更猛烈的痛哭聲傳出來,震憾著這個千年古鎮。
柳樹鎮其實就是在青弋江高高的河堤上鋪了一條不到兩里長的青石小街,距說這條青石小街也有一兩千年的歷史了,也沒人能準確說清是那一年,青石小街對面聚集了上百家的門面。柳思延家住在靠江邊的一邊,他家大門面對青石小街,後門就直接對著青弋江寬闊的江面,連著後門有一條石板級梯直通到江底,青弋江在這裡平時沒多寬,每年的大多數時間在這裡都分成兩股清清的溪流,一條從他家門口流過,一條從對面河堤前流過,中間是一大片望不到頭的淺灘和柳樹林,只有到開春後,皖南山區的洪水下來了,這裡才會連成汪洋一片。每年這個時季,柳樹鎮就繁忙熱鬧起來。從皖南山區流下來的毛竹和木材,都在這裡集結紮排,然後順流而下流向更遠的地方。
柳思延家就是個放竹排的世家,祖上幾代都是扎排放排的行家能手。他家每年放下去的竹排都是全鎮最多最大的。他的父親這次和他爺爺一樣,放竹排到長江遇到風浪,排散人亡了,連屍首都沒撈著,只撈回來他的幾件衣物。現在他的棺財里就放著他的幾件衣物。
柳思延跪在父親靈前不知哭了多久,最後還是他的小腳奶奶拉住了他。小腳奶奶一直是家裡的主心骨,她過去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讀過一些書識得一些字,講話做事頭頭是道,條條有理。柳思延是小腳奶奶一手帶大的,而且他開始識得幾個字還是小腳奶奶一筆一畫教會的,他從小就愛聽小腳奶奶的話。
小腳奶奶一句話就制住了他的痛哭:「不要哭傷了身子,現在全家就你一個男人了,還有好些事等著你,人死不能復生。」
柳思延聽到小腳奶奶的話,立即恭順地站到小腳奶奶的身邊,聽她吩咐,柳思延家從爺爺那代起就是單傳了,他父親是獨苗,到他還是一根獨苗,姐妹們道是不少。柳思延看著跪倒一片還在不停哭泣的眾多姐妹們和姑姑們。剎那間,一種神聖的男子漢的責任感充滿了他的胸堂。是的,現在全家就我一個男人了,我要承擔起所有男人的責任了。
小腳奶奶經歷了突然失去丈夫和兒子的兩次巨大打擊,她竟一下變得異常堅強。她拉住柳思延的手說:「金蛋啊,你現在是柳家唯一的獨苗啊,你要讓你爸能放心的走啊。你今晚就要在這裡孝堂成親。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
柳思延聽到孝堂成親時,感到了片刻的慌亂。他立即想起那個奇妙的早晨,想起楊柳清脆的聲音和她那溫柔的小手,但他很快就鎮靜了下來。他在心裡責備自己,在父親的靈前,在奶奶面前,怎能胡思亂想呢。
柳思延早就見過孝堂成親了,按照這裡的習俗,孝子一般在大孝三年內不可辦婚嫁迎娶的大喜事,所以許多要急著辦婚嫁迎娶大喜事的人家,都趕在先人沒出喪前,在孝堂成親,先辦喜事再辦喪事。他看著小腳奶奶嚴峻的面孔和所有看著他的族人們,感到有股無形的巨大力量包圍著他,使他不敢再有任何想法,甚至連奶奶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那為他找來的新娘都不敢去問去想了,只能順從的按他們的程序去做。
旁晚時分,在一陣歡喜的鎖納聲中,新娘就被迎進了門,她一進門就被披麻帶孝,只有頭上的紅布沒揭。柳思延和新娘在父親的靈前完成叩拜大禮後,把新娘送進洞房,沒來得及揭開紅布看一眼新娘是誰,就回到靈堂。請來的道士已經開始做法事了。
跪頭燒香的法事一直熱熱鬧鬧的做到半夜,眾人才散去。剛才的法事和祭拜,已經勾起了他對父親的無限思念和悲痛,在大家散去後,他又獨自伏在靈前不停地哭泣,直到被人提醒,他才想起洞房裡新娘的紅頭布還沒揭,他擦乾臉上的淚水,重新走進洞房,揭去了新娘頭上的紅頭布。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了新娘的面孔。原來她就是同鎮的巧妹,他們從小在一個小鎮長大,來往不多,卻早就相識了。巧妹家就跟他家隔著幾十戶人家,是做篾匠的,他小時常去她家玩,就看到她一雙靈巧的小手不停翻動著,很熟練地編出一個個各種各樣的竹籃竹筐等,他曾想跟她學幾手,沒成想幾下就被篾片劃破了手,笑得她在一旁直罵他笨。他出去讀書時,就好幾年沒見過巧妹了,他沒想到巧妹這幾年已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了,而且還成了他的媳婦。
既然是從小熟悉的,他也就少了一些不安和拘謹,他直接對她說:「你先睡吧,我還要去守靈。」
他說完就又回到靈堂守靈去了。巧妹也沒說啥,到後半夜,給他送來一件新棉衣幫他披上,也坐下陪他一起守靈。
直到六七過後,柳思延都沒有什麼新婚的感覺,他覺得他只不過按照家裡的安排,完成了自己作為孝子該做的一切,孝堂成親也是他盡孝的一個規定程序,是為了讓父親能夠安心的沒有牽掛的離去,至於娶巧妹回來該幹些什麼,他還渾然不知。這段時間裡,他一是沉浸在對父親的思念中,二是他的整個魂魄都被楊柳帶走了。
楊柳和他們幾個赴延安小組成員是在他父親頭七後找到他家的,他們看到他家的情況,以及看到巧妹給他們挨個倒茶時的神情,他們都明白了,沒人再說什麼。柳思延見到楊柳時,感到特別的激動,心裡有無數個想解釋的理由,卻一個也說不出,他只是不停地說著那句古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說:「治國必先安家,現在家裡突遭大禍,我不能丟下她們而去,我安排好家裡事,然後再去找你們,我人不能跟你們去,但我的心跟隨你們去。」
送他們遠去時,柳思延偷偷地摸出一袋銀元塞到楊柳手裡說:「這是我的心愿,支持你們做路費,你們在抗日救國的路上記下我的一點功勞。」這袋銀元是他小腳奶奶在父親的靈前交給他的,還讓他在父親的靈前發了誓,用這筆錢去買幾畝地,以後的子孫永不去干放排的活了。
這袋銀元的贈送成了他一生最偉大的壯舉。直到解放時,楊柳帶著解放軍南下經過這裡時,還特意來看他,特意說過他是對革命有過貢獻的人,解放後搞土改時,他更感到慶幸了,如果那時用那袋銀元買了地,自己不是地主就是富農啊。
父親的六七儀式辦得很隆重,燒了靈屋靈衣,辦了酒席犒勞了所有幫忙辦喪事的鄉親族人,父親的喪事就算正式辦完了。
晚上,他又借著油燈看書到深夜。這段時間他都是這樣過的,床上多了一個巧妹,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了,他每晚都是看書看到深夜,等巧妹熟睡了,自己也看累了,才和衣往床上一躺,躺下就睡,不敢多想,甚至不敢看她一眼,他更不習慣在她面前解衣穿衣。
這晚,他又是這樣,他又和衣躺下,沒想到巧妹沒睡,她一直在等他,她低聲地說:「今天,六七都過了。」
他不知道巧妹是什麼意思,他說:「是的,今天太忙了,早點睡吧。」
巧妹停了片刻,有些抽泣地說:「我知道你的心被那個洋學生勾走了,你不喜歡我。」
柳思延心裡又有些慌了,他忙說:「你別瞎想,她是下凡的仙女,你才是我娶過門的媳婦。」
巧妹又說:「你娶我做媳婦是幹啥的?」
柳思延不假思索地說:「干媳婦該乾的事呀,做飯,洗衣,幹家務,睡覺,生孩子。」
「就這樣睡覺就能生孩子呀?奶奶天天問我啥時能懷上孩子呢。」巧妹有些矯羞地說。
柳思延突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天大的問題,生孩子這麼大的問題,先生怎麼沒教過呢?他羞紅著臉對巧妹說:「這個先生真沒教過我。」
巧妹立即含羞帶笑地鑽到他懷裡說:「你真是個傻蛋呀,這事還要先生教啊。」
三
柳思延掌握了生孩子訣竅不到一年,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巧妹第一胎就遇到難產,從深夜凌晨一直尖叫到天亮,也沒生出來。柳思延焦急地坐在門外,一夜沒合眼,他從小腳奶奶,母親和接生婆慌亂的神情中,他從巧妹一陣陣不停息的痛叫聲中感覺到她生產的艱難,感受到她所忍受的痛苦。
這一年來,柳思延對巧妹的好感已經是如日俱增,他越來越佩服小腳奶奶和母親的眼光,她們給自己找了一個能理家過日子的好媳婦,她一進門就成了他母親的好幫手,成了家裡家外的一把好手,她不僅賢惠能幹,而且還承當了為他傳宗接代這一最神聖的使命。這是他們家現在最核心的任務,他和巧妹一直受著全家人的特別呵護。
直到太陽出山了,巧妹的痛叫聲才停下來,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首先問道:「巧妹怎麼樣了?」,得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他懸了一夜的心才落了下來。
他母親抱著一個孩子出來,有點熄氣地對小腳奶奶說:「鬧了一夜,還是個女孩。」母親一生生了六個孩子,五個女孩,就他一個男孩。所以她比誰都希望他頭胎就能是個男孩。
小腳奶奶也有些許的失望,但她說:「頭胎是女孩也好,好照顧下面的小弟弟呀,我一夜都夢見鳳凰在飛,就叫她金鳳吧。」
一年後,他母親抱著第二個孩子出來時,有點喪氣地對小腳奶奶說:「又是一個女孩」時。小腳奶奶鐵青著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再一再二不會再三,下一胎一定是男孩。」
柳思延看到小腳奶奶和母親特意請了觀音像回家,每天早中晚三拜,在她們繚繞的香火燒了一年後,他的第三個孩子出世了,依然是個女孩。
小腳奶奶和母親並沒有絕望,小腳奶奶一口說定,是門風有問題,她們請來道士改教門風,先是扒了大門,重新定了門向,然後又在家屋的四角埋下四塊青石,還特意去把祖墳重修了一次。這樣又折騰了一年,柳思延的第四個孩子又出生了,仍然是個女孩。
小腳奶奶和母親沒有停頓,她們開始到遠近各地去求仙拜醫,遠近百里,凡是能打聽到的廟宇她們都去拜了,凡是聽說過的神醫聖婆她們都請教過了,凡是能吃的苦藥偏方,她們都求取回來了。
最可憐的還是巧妹,她開始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處處受著各種白眼和冷語,每天吃著那些各種各樣難聞的苦藥,她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似的,默默地忍受著一切,好無怨言,她已經羞於出門,每天躲在家裡沒日沒夜地編著竹鑼竹筐。
柳思延也沒有閑著,他從小就知道「百善孝為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現在他面對著為柳家傳宗接代的神聖使命,不能只看著家裡老少三個女人整天忙碌,他應承擔起主要責任。他翻遍了所有的古書,他不相信古代那麼多聖賢就沒有留下解決這個問題的好辦法。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費盡周折終於從幾個老先生手裡得到了一些宮庭生男秘方,他如獲似寶,仔細研究後,茅塞頓開,他沒想到生男生女還有這麼多奧妙,原來古人早也破解,至於為啥沒有記入正史,也許是古代聖賢們覺得這些生活瑣事不值一提,或有更深刻的考慮,不便公開吧。
柳思延悟透了宮庭秘方,對巧妹說:「以前老生女孩不是你的責任,這主要是我的責任,是我不懂亂搞的結果,現在一切聽我的,保證下胎是男孩。」
巧妹喜出望外地問:「你真的得到秘方了?」
柳思延神秘地點點頭。他開始半年多不和巧妹同房了,但每天都仔細記錄她的經期和身體狀況。巧妹不解地問:「你不播種還能生兒子?」
柳思延不置可否地說:「這叫封山育林,你不懂的。」
柳思延經過大半年的精心準備,才算準日子和巧妹同房,一連幾天,他在床上一系列新鮮動作弄得巧妹格格直笑:「你,你從那學來這麼多花樣啊?」
柳思延一番折騰後,累癱在床上,一邊呼著粗氣,一邊說:「都是從宮庭秘方中學來的,怪不得那時皇帝多短命啊。」
經過柳思延不懈的努力,在他第四個女兒鐵鳳出生兩年多後,他的第五個孩子終於出生了,孩子還沒落地,她母親就在房裡驚喜地叫道:「是男孩,是男孩,謝謝觀世音菩薩,終於給我家送來了男孩。」
在他大兒子家寶出世後,柳思延又如法炮製,兩年後,他的第六個孩子,他的二兒子國寶出世了。他已經變得輕車熟路,胸有成竹了,第七個孩子還沒出生,他就斷定是個男孩,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世寶,後來孩子出生後,果然是個男孩。
再後來,他還想再要一個時,巧妹不幹了,她說:「你有四個女兒,金銀銅鐵鳳都有了,三個兒子為家為國為天下都夠了,你還想要,你拿什麼養他們,你不能只生不養啊,你是要把我累死啊。」
巧妹的一番話把柳思延從痴迷生孩子的熱情中冷靜下來,他才看清家裡的情景,他的大女兒金鳳才滿十歲,小兒子還躺在搖籃里,一大群孩子加上小腳奶奶和母親,幾乎全靠巧妹的一雙手編竹鑼竹筐生活,家裡除了這幾間祖屋,沒有一寸土地。
柳思延開始真正感覺到了生存的危機,他開始為這一大家人的未來發愁了。
四
隨著小兒子世寶的出世,柳思延家早已到了一貧如洗的地步,連一桌滿月酒都辦不起了。他家本來就沒有什麼積蓄,父親留下的那點錢都被他塞給了楊柳,又經過這些年為生兒子的折騰,家裡現在除了十多張嘴,什麼都沒了。不過,他一點不著急,他從小視金錢為身外之物,他堅信窮不可怕,自古以來窮不長根富不長苗,富不過三代,窮也不過三代。一個家庭興旺主要是要有人,人才是無價之寶,只要人丁興旺家業必然興旺。只要苦過這幾年,等孩子們一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是面對著這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小嘴,他還是忙碌了起來,他再也沒有心事去讀聖賢書了,他把所有的書包好捆起,放到擱樓上,他想到一個家族的興旺往往和一個國家一樣,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奮鬥,而他這代能解決的就是人丁興旺,這些聖賢書只能留給子孫們去讀了。
他首先和巧妹學會了篾匠的所有手藝選竹,鋸竹,劈條,起層,分絲,均篾,刨光,編篾,他學一樣像一樣,像筲箕、簸箕、籮筐、曬筐、曬墊、涼席、搖籃、花考籮等產品是見一樣會一樣,他雖然手沒巧妹靈巧,也沒她編得快,但他往往能編出一些新花樣,喜得巧妹總是不停地誇他天生就是塊做篾匠的好料。
他們家的生意漸漸好了後,搶了巧妹娘家不少生意,本來小鎮上就巧妹娘家一家篾匠店,巧妹嫁過來把手藝帶過來就多了一家,現在巧妹娘家的兩個兄弟又分家變成了三個店了,小鎮本來就小,生意不多,大家常為一點生意鬧得不開心,那兄弟倆還常常大打出手,巧妹也長期不好回娘家了。
柳思延為此感到沒有面子,甚至有些羞恥的感覺。畢竟這門手藝是巧妹帶過來的,是自己搶了舅子們家傳的飯碗。他曾經幾次下決心要改行改業,他為此還想過干父親的老行當,偷偷地和幾個遠房叔侄放過一次竹排,當那竹排順著青弋江流入浩翰的長江時,他一下就嚇傻了,他從沒見過那麼寬闊的江面,那麼洶湧的濤天洪水,那正是無風三尺浪啊。他感到他們的竹排就象一片殘破的樹葉漂在無垠的江面上,他感到竹排下有無數的巨浪象無數巨大的野獸要把他們咬碎吞噬,他聽到那竹排不停地發出被撕裂的吱吱聲,彷彿就是他爺爺和父親在水下向他呼叫:「快回去,快回去」。他並不是個怕死的人,但他認為大丈夫要死得其所,怎能為區區幾個錢就輕易丟了性命,更何況,他還不能死,他不能把那一家老小留給巧妹,她已經夠苦的了,她怎麼能受得了,為了這個家,為了巧妹,他不能走這條險路,我們那裡有山有水,再苦也不會餓死人的。
他當天就上岸跑回家了。他後來又幹了不少行當,下青弋江捕過魚,上山砍過柴打過獵,甚至上山去偷過竹筍,但都不能養家糊口。他還到江邊當過一段時間的縴夫,由於身體的過於文弱瘦俏,沒有人願意叫他搭班,也就堅持不下去了。別的行業也去試了幾回,但隔行如隔山,他都沒成功,最終還是回到這行來了。他只能在品種和花樣上下功夫,盡量不和他們搞同樣產品,只有這樣他的內心才稍稍安慰一些。為了和舅子們保留一點臉面,他盡量不在小鎮上賣貨,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挑著一大擔竹筐竹器到鄉下去賣,那些東西本來堆頭就大,他每次出門時就象挑著兩座小山。他有時一天來回,有時幾天回來一趟,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或者找個人家借宿一夜。
他好多年就是這樣去賣貨,風雨無阻,青弋江兩岸遠近的村莊沒有人不認得他的,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他有時就象叫化子似的,只要有人給他飯吃他都吃,他還開始留意那裡有紅白喜事,他也好去討杯喜酒喝。他想在這些遠離家人的地方沒多少人認得他,更沒多少人知道他是讀過書的人,可以不用那麼顧及面子了。只要能多省一口糧食帶回家,為了那一群孩子能吃飽穿暖,自己吃點苦受點辱又能算得了什麼。正是古人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可是,人的咽喉如海深,孩子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就是他風裡來雨里去的一天不息,他挑回來的糧食也填不飽他們日增夜長的肚子。家裡的生活已經到了不能再苦的地步,他也記不清全家已有多少年沒買過一寸新布新衣了,小腳奶奶和母親把她們的棉衣棉褲都不知折縫了多少回,為孩子們縫製衣服,全家人身上也沒有一件象樣的衣服了。一年到頭,家裡不買一點新鮮菜,家裡沒有地,他母親就到河裡的荒灘上開出幾分地,趕在洪水下來時種上一季蔬菜,淹上幾大缸供家裡吃上一年,為了減少他母親每天挑糞桶上下河堤去澆菜,全家都不約而同的把屎尿都憋到那塊菜地去撒。唯一能給家裡改善一下生活的,還是他到江里碰遠氣,能捕幾條魚回來,但遇到大點的還捨不得吃,能賣個好價錢。後來,他連這點興趣都沒了,每天回家累得骨頭都散架了。
柳思延感到他的篾器越來越難賣了,鄉下的光景也不好,他越來越喂不飽全家的肚子了,現在全家除了三個兒子保證吃飽外,其餘都是半飽維持著生命,還要多半靠野菜。特別是幾個女兒個個餓得面黃肌瘦的,弱不禁風。
小腳奶奶又拿出了少有的果斷:「丫頭片子,早晚是人家人,不如早點送人吧。」
最早被送走的是銅鳳,她被送給了同鎮的一戶人家,已經八歲多了,總是三天兩頭往家跑,跑回來就躲著不出來,每次都是被連拖帶拉的送回去,小街上總是響起銅鳳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每次聽到這哭喊聲,柳思延的心都快碎了,他總是偷偷躲到一邊去默默流淚。
鐵鳳被送走時,家裡總結了教訓,把她送給了幾十里遠的鄉下,柳思延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大半年後,他挑著那山一樣的竹器去賣,沒想到突然跑出一個衣裳襤褸的小丫頭,死死地拉住他的擔子,不停地哭叫著:「大大,大大,我要回家。」柳思延一看,正是他的小女兒鐵鳳,他只感到心頭一熱,忙抱起她,帶回家裡。銅鳳再次跑回家時,他再也不讓送回去了。他態度堅定地對小腳奶奶說:「以後誰都不送人了,要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五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柳思延最窮困潦倒揭不開鍋的時候,楊柳又回來了,她已是管著柳樹鎮這個縣的女縣長,她帶著一群人來搞土改,記著他那包銀元的功勞,說他資助過幾十個學生去延安,給他家分了幾畝上好的田地,看著他一家衣不遮體的慘景,還特意給他家送來一些布匹,讓他給全家都做了一套新衣服。晚上,巧妹不無自責地說:「那年要不是孝堂成親,你跟他們一起去了延安,你現在至少也是個縣長了。」
柳思延不以為然地說:「還是古人說得好,積善行德,善有善報,有付出就會有收穫,你看我現在多好啊,田地有了,還得了個好名聲好成份,更好的是家裡已經是人丁興旺了,人只要積善行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又過了幾年,鎮上搞合作社,柳思延和巧妹因手藝好,都被編入了輕工業公司,他因識得字,還當上了會計,他也正式結束了挑擔下鄉賣篾器的歷史,他家生活雖然還很清苦,但也沒再餓過肚子了。他從此就永記住了共產黨的好了,以至幾十年改革開放後,子子孫孫們聚在一起大談特談共產黨的不好時,他都要紅著臉和他們爭得面紅耳赤:「人不能忘本,不是共產黨來了,就沒有你們出世了。」
柳思延再苦再累都不怕,他最不稱心的,是他眾多的兒女中沒有一個愛讀書的。四個女兒不用說了,家裡這麼窮,她們自然沒有讀書的福份了,三個兒子他可是下了很大決心,要把他們培養成人的。何況那時鎮上已有了小學校,讀書上學不需要錢了,多好的機會啊。
最不爭氣的是大兒子家寶,柳思延在他身上花的精力最多,甚至連他塵封已久的古書都翻了起來,一有空閑就親自教他,可他一點不上心,早上教的到晚上就還給了他,教了半年,沒一篇文章能背下來的,氣得他用竹鞭狠狠地抽打了他一頓,打得他直蹦亂跳,還不停地頂嘴:「讀那些書有啥用,你讀了那麼多書還不是當個篾匠?」
家寶一句話嗆得他一肚子氣沒處出,還想打他,被小腳奶奶勸住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想讀書,你逼他也不成,我看還讓他學手藝好,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家寶在家裡教不好,在學校更教不好,他愛調皮搗蛋打架闖禍不說,還喜歡帶小同學們到沙灘上玩,特別愛去找野狗打鏈,水牛交配的地方跑,大家說給柳思延聽,氣得他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他說:「他不是讀書的料,就讓他回家學篾匠吧,別讓他帶壞了別人。」
。 家寶小學沒讀完就回家了。國寶比家寶要好些,到公社讀了初中,柳思延原先還對他抱有期望,有時偷偷地給他一點錢,讓他在學校改善改善伙食,可是後來看到他的成績單上一路紅燈時,他才知道家寶把那些錢偷偷拿去賭了,家寶經常曠課,去找賭錢的地方,有時還給人看場子,錢輸光了就去偷。柳思延氣得要去揍他,卻四處找不到人。最後,還是巧妹勸住他:「看看你都累成啥樣了?你到那去找他?你小學生都管不好,還能管好中學生?」
柳思延只得把最後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兒子身上,世寶比他兩個哥哥從小就聰明許多,也從小得到全家人更多的痛愛,柳思延教他的書也能背出幾篇來。他心裡暗藏喜樂,七個子女中總算有個讀書的了。他對世寶痛愛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每次從外面回家,都要偷偷的買一點零食悄悄給他。以至好多年後,子女還在嫉妒著,說他從小就偏心,對小兒子好。
柳思延也從不隱飾他對小兒子偏愛,他對所有子女都說:「誰愛讀書,我就偏愛誰,以後孫子輩也這樣,那個愛讀書,我就最喜歡誰。」
世寶也給他長臉,從小學到初中學習都很好,一直念到了縣城高中。柳思延也感覺到自己越累越有勁,越干越有奔頭了。世寶到縣城高中讀書後,為了節省兒子的時間,他每星期都要親自送一趟東西到學校,所有的糧食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是他一趟趟挑著,步行幾十里送去的,為了給兒子補充營養,他夜裡顧不得休息,到山裡去捉過幾隻山雞和野兔,他還在寒冬臘月下河摸過魚。
但他的一切舉動並沒有感動上天,給他家下凡一個文曲星,世寶念到高二時,突然失蹤了,他到學校打聽,才知道世寶帶著一個女同學私奔了。他怎麼也不相信他最聰明最孝順的小兒子會為了女同學而放棄學業去私奔。他發誓一定要把他找回來,巧妹卻說:「你到那去找?三個兒子就他最像你,一定是被仙女勾了魂了,你沒被仙女勾走,他被勾走了,這是你家的命數。」
直到一年多後,世寶給他們抱回來一個小孫子,他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極其失望地一聲嘆息:「兒子這輩是出不了人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孫子輩了。」
柳思延自此就對那個勾走世寶的小熄婦心裡有了很深的隔閡,他覺得她那是什麼仙女,活生生就是個妖女啊。
最使柳思延不稱心的,還是兒女們的婚事,沒有一個是他滿意的。大女兒金鳳十八歲就出嫁了,她嫁給了一個殺豬的,女婿來提親的第一天就扛來整半片豬肉,把全家人喜得不得了。柳思延雖然和這個女婿除了談豬身上的東西外,再也找不到一句話可談的了。全家人都說這小夥子厚道老實,殺豬的有油水,沒啥不好,他也講不出反對的理由。二女兒銀鳳嫁給了一個劃小船的,雖然他一生記著長江的驚險,但人家說他那小划子從不去長江,從小就在青弋江里跑,一個猛子就能扎到對面去,從來不會有啥危險,而且家裡還養了幾個老鷹抓魚,日子過得很輕鬆,全家人又都說很好,金鳳嫁給殺豬的,銀鳳嫁給抓魚的多好啊,以後魚肉都有的吃了,柳思延又只能默許了。三女兒銅鳳嫁給了一個打鐵的,柳思延一看那女婿懵頭懵腦的就像一個鐵鎚,是個除了只會掄大鎚,頭腦不會開竅的傢伙,心裡沒有一點兒喜歡,但全家人都說人家畢竟是縣城的人,銅鳳怎麼也算嫁到了縣城,以後家裡人到縣城也好有個落腳點的。最令他不滿意的還是小女兒鐵鳳的婚事,小女兒鐵鳳一直是最令他心疼的女兒,他那時把鐵鳳帶回家時,那家人不依不饒地找來,大鬧了一場,怪他不講信用,他自知理虧,找人出來陪理道歉不算,他還被那家人狠狠地揍了一頓,從此結下了多年的怨家。後來來提親的偏偏是那個怨家。那小夥子三天兩頭來他家,來了還賴著不走,最後連鐵鳳自己都同意了,他還為這門親事僵持了好長時間。但他最終還是熬不過大家的意思,看到小夥子對鐵鳳一片真心,只得心軟了。
大兒子的婚事沒用他操心,家寶在外面自找了一個,女方家不同意,家寶就帶著懷孕的大媳婦直接回了家,沒辦什麼儀式,沒成想因此就埋下了禍根,這個一向和睦平靜的祖屋從此變得不安寧了。
二兒子的婚事使他耗盡了心事,國寶從小就成了浪子,臭名遠揚,沒那家女兒願嫁給他。柳思延一連託人說了十幾家,人家一聽是國寶,就連忙搖頭,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柳思延知道,不給他成個家,這個浪子永遠回不了頭。最後,好不容易到一百多里外的山裡尋到一門親事,可那彩禮高得嚇人,還要明媒正娶,禮儀繁多,柳思延牙一咬全都答應了,他說:「誰叫我生了這個沒用的逆種呢,我前世欠他的。」
可是二媳婦剛定下,大媳婦就鬧開了;「人家是金子做的,要花這麼多錢,我就是泥捏的呀。」柳思延沒辦法擺平了,答應了大媳婦一大堆條件,也沒法說服她。二媳婦進門不到三天,兩個媳婦就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柳思延只得把他們分家過,還隔不斷她們的爭吵。柳思延除了整天苦著臉,默默地幹活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
兩個媳婦明爭暗鬥地幹了幾年,二媳婦最後說了句「你們家狠,我搞不過你們,我讓你們。」然後,就丟下兩個孫子跑了,再也沒有回來。以後,國寶又在外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也不讓這兩個孫子進門,所以這兩個孫子一直都由柳思延自己養著。
六
小腳奶奶在國寶生了第二個孫子那年就辭世了,她死得很安祥,她活了九十九歲,享有兒子孫子重孫子玄孫子五代之尊,是整個古鎮上最長壽的老人,受到了全鎮人的尊重,所有的人家都來參加她的葬禮,彷彿是全鎮在辦這個隆重的葬禮似的。出殯那天,更是家家披紅掛綠,放炮迎送。在小腳奶奶的墳前,柳思延帶著自己的子孫們外子孫們披麻戴孝跪了一大片時,他終於感到一種由衷的驕傲,他默默地流著淚,他對得起最疼他的奶奶了,對得起所有的列祖列宗了。他所受的苦遭的罪也算不了什麼了。
送走小腳奶奶後,柳思延心裡好像一下空蕩了許多,精神也垮塌了許多。這些年來,他做什麼總感到有奶奶的一雙眼睛在看他,現在沒了,他卻不適應了,他這才感到小腳奶奶一直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啊。
他母親沒小腳奶奶長壽,沒過兩年,就跟隨小腳奶奶去了。柳思延把他母親也葬到小腳奶奶墳旁,他知道可憐的母親一生都離不開小腳奶奶的。
家裡接連走了兩個老人,家裡沒有變得安穩些,反而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巧妹和大媳婦之間積壓很久的婆媳矛盾終於火山一樣的爆發了。巧妹失去了他母親和小腳奶奶的庇護,單槍匹馬再也沒法對付兇悍的大媳婦了。
婆媳矛盾的爆發點是孫子們的打架。國寶和世寶的孩子,一直都是留在柳思延家帶大的,國寶媳婦跑了他自己也跑得無影,沒人管孩子,世寶是迫於生活壓力管不了,當他送第二個孩子回家時,柳思延陰沉著臉罵道:「你和小妖精養不活孩子,不能少生一個。」這樣世寶有了第三個孩子的時候才不好意思再送回來了。大媳婦的幾個孩子原來不要他們帶,但看到他們整天對別的孫子親熱,心裡就窩了氣:「別的孫子你們能帶,長孫就更應該帶了」,就把幾個孩子已丟給他們。幾個女兒家的外孫子外孫女們圖外公家孩子多熱鬧,也吵著嚷著要來,所以柳思延家一直就有十多個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們鬧著吵著。柳思延喜歡這些小孩,還對女兒女婿們說:「你們都忙於生活,孩子照顧不過來,就送過來,我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都一樣看待。」
原來有他母親和小腳奶奶幫著照看,巧妹還能照顧得過來,她們一走,巧妹就再也管不住了,孫子們常常打得頭破血流臉青鼻腫,她發現最愛鬧事的就是家寶家的長孫,他最愛欺負小的,她就抓住長孫狠狠地抽了一頓。沒成想正巧被大媳婦看見了,她借勢就衝上來了:「你們對兒子偏心,對孫子還偏心,我們這房是婊子養的?」
婆媳倆早已是肚裡憋足了氣,互相瞧不上眼了,倆人是扯東瓜拉葫蘆的惡吵起來,多年的陳芝麻爛穀子舊事都翻了出來,倆人最終糾打起來,一群孫子也跟著打成一團。柳思延得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時,家裡已經亂成一團,十幾個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們哭叫成一團,躺了一地,巧妹滿臉是血渾身是傷的躺在地上傷心地哀嚎著,大媳婦還在披頭散髮的尋死上吊。
柳思延徹底怒了,他對著一群孫子們大吼大叫:「滾,滾,你們都給我滾,我怎麼生養出這一群豬啊,我養了兒子,還要養孫子。」
最先被領回去的是四個女兒家的外孫外孫女,託人帶了幾次信給世寶,他就不回來領。柳思延真的火了:「這小子還跟我躲迷藏,你不來領,老子給你送回去。」
柳思延當即帶著世寶送回家的兩個孫子,來到縣城找到他們,他看到了世寶和那個妖女艱難的生活現狀。夫妻倆租著一間不大的房子,雜亂無章,一個剛下地的小女孩爬在地上,隨便抓到什麼就往嘴裡塞。夫妻倆晚上在街上開了一個大排檔賣小吃,柳思延過去看了一眼,見他倆忙得不可開交,一句話沒說,就回來照顧孫子孫女睡下了,他坐在門口,一個人吸著煙一直吸到天亮。天亮後,夫妻倆回來了,世寶吱唔地說:「我正想租個大點的房子,把他倆接回來。」
柳思延看著一夜沒睡的小兒子和媳婦憔悴蒼白的臉,心裡一陣發酸,一句話沒說,就又手裡攙一個懷裡抱一個背上背一個回到了柳樹鎮。巧妹看見了,不解地問:「你怎麼倆個沒送走,又帶回來一個?」柳思延鼻尖酸酸地說:「自家的孫子,爺爺奶奶不帶給誰帶?」
很快的,那些被他趕走的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們又回來了。只是,巧妹和大媳婦之間再也沒法調和了,倆人已成水火不容的死敵,一天三小鬧,三天一大吵。柳思延只得親自去找家寶。家寶這些年在外頭已跑出一點門路了,他先向工地送毛竹和竹跳板,賺了不少錢,現在也能承包一些腳手架工程了,可他一心只管賺錢,家裡鬧翻了天,他都不管,一聽說家裡吵架,他就躲在外面不回去。柳思延知道他怕老婆,但也不能任由老婆欺負他媽呀。柳思延在一個工地好容易找到家寶說:「你是想氣死你媽呀?」
家寶苦笑著對他說:「我也沒辦法勸,都鬧成這樣了。我只能多爭些錢,在城裡買套房子,把我一家早點接出來。」柳思延突然心慰地感到,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了。
沒過多長時間,家寶果真在縣城買了新房子,把他那一家人都接走了。大媳婦連走時還不忘和巧妹大吵大鬧了一場,被大家拉著才沒打起來,倆人都把話說到了絕處,大媳婦叫著:「我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你這張老臉。」巧妹也說:「不管你家是住高樓大廈,還是皇帝龍宮,我收腳影子都不去你家。」
後來,家寶一家果然和全家斷絕了來往,他家沒有人再回來過,柳思延和巧妹也從沒去過他們的家。他只知道家寶後來生意做大了,賺了不少錢,家寶的孩子們也都很有出息,上了大學出了國。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所有的子孫都來拜年送節,獨不見家寶一家子孫時,巧妹才常淚水汪汪地說:「家寶太沒良心了,這麼怕老婆。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和他的幾個子女那個不是我一手抱大的?」
每逢這時,柳思延都要費心安慰巧妹:「他不想你,你想他幹啥?你就算沒生這個兒子。」
柳思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點感覺的,那畢竟是他的長子長孫啊。他沒有去找過他,是不想去給他添加麻煩,為家裡事分心,他知道家寶一個人在外闖出一片天地不容易,何況又遇上那樣一個不講理的老婆,做父親的最知道他的難處。但柳思延無時無刻都在關注他的一切動向,每聽到他家的一點好消息,都會自己悶在心裡高興幾天。
柳思延後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孫子們身上,到後來,他們在鎮上小學讀書時,他都去親自接送。他的那些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們幾乎都是在他這裡長大的,他們是走一個又來一個,從沒中斷過,而且大多是在柳樹鎮讀的小學,直到最後一個小孫子被送進中學後,柳思延家的祖屋才真正安靜下來。
。 晚上,柳思延和巧妹獨自在冷清的祖屋裡時,他才感到自己真的老了,巧妹也老了,兩人不知不覺地都快到七十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啊。柳思延覺得能活到這歲數也該知足了,他盯著巧妹突然感覺到,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巧妹啊,她為了他這個家,為了這一堆子孫已從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變成滿頭白髮的老太婆了,她已經萎縮得就象一根快燒盡的燈芯了。他記不清巧妹從嫁到他家時,這幾十年是否好好休息過一天來。他想,現在一定要好好照顧她過完後面的日子。
但他沒想道,他真正的痛苦才剛剛到來。那天早上,他看到巧妹給他下了一碗雞蛋荷包麵條端來,突然就站立不穩,一頭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他慌了,趕緊抱住她,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她是高血壓引起的腦血栓,頭腦血管爆裂了。
柳思延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整個人象傻了似的不知所錯。他陷入在深深的自責之中,巧妹這麼苦命的人怎麼會得高血壓這富貴命呢,自己從沒發現過,她好像從沒得過什麼病呀,怎麼就病來如山倒啊,是自己太粗心,是自己太對不住她呀。他痛悔地感到心如刀絞,竟當著眾人的面嗚嗚地哭了起來。他那渾厚蒼老的哭聲撕碎了所有趕來的子孫們。
一連搶救三天,才把巧妹的命救了回來,但她已經徹底癱瘓,再也不能說話了。柳思延買來輪椅,讓巧妹坐上去,推著她到外面透風。他感到巧妹在他手裡不停地畫著幾個字,他知道巧妹的意思是讓她死掉算了,活著受罪。
柳思延對著巧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我會一直推著你,直到死,要死我們一起死。」他看到巧妹的眼睛裡不停地流出淚水。
七
巧妹出院後,大女兒金鳳出面召集來他所有的子女,他一直不敢回家的大兒子家寶終於回家了。金鳳要大家商量一個伺候癱瘓的母親的辦法,她說:「倆個老人辛苦一輩子了,不能把癱瘓的媽留給爸一個人,每天端屎接尿,喂吃喂喝的,這不是爸乾的事,爸年紀大了,一個人也幹不了。我們這些子女該儘儘孝心了。」她說到動情處,子女們都傷心地流淚了。可是說到具體辦法,大家又都不說話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現在誰都是一大家人,誰都抽不開身來。
家寶說:「你們多盡點孝心,我多出點錢請一個保姆。」柳思延冷冷地說:「我們有退休工資,不缺錢,我還能動,不需要保姆。」
子女們商量,把倆個老人接走,每家住叄個月,大家輪著盡孝心。柳思延看到巧妹聽到這個決定不停地朝他搖頭,他知道巧妹的心事,她還是不想去家寶家,他對家寶說:「你家就不去了,讓你媽多活幾年吧。」
家寶連聲說:「好,好,該我的幾個月你們喜歡哪個女兒就住哪個女兒家,我多貼錢,女兒伺候貼心些。」
大兒子家去不了,二兒子家是個破碎的家庭,後找的媳婦還沒溶入這個家,三兒子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最後商定,還是去女兒家挨個住,女兒跟娘最貼心。巧妹聽了也不住地點著頭。
於是,柳思延就推著輪椅上的巧妹出了柳樹鎮,先去了大女兒家。金鳳家仍是四個女兒中最苦的,那個殺豬的大女婿除了一天三頓酒,家裡什麼事都不管,里里外外全靠大女兒一人管,幾個孩子,沒一個走上正道的,不是遊手好閒就是在身上雕龍畫鳳,進局子出局子那是家常便飯,大外甥還是街市上的一霸,柳思延住進他家不到一個月,就有好幾般人哭叫著找上門來,柳思延只得跟著人家不停地賠理道歉。
柳思延來了不到一個月,就和大女婿鬧得不開心了。那天,大外甥打傷人被抓進去了,大女婿還象沒事一樣,燒了一盤豬蹄請他喝酒,柳思延一口也喝不下去,忍不住想教育他幾句:「人之初,性本善,你這些孩子小時在我家那個不是老實本份的好孩子,現在都變成啥樣了,子不孝父之過啊,他們都是被你帶壞了。」
大女婿喝得滿臉通紅地說:「街市上就得這樣,不吃人家虧呀。只要不是被別人打,就很好,就有出息,過幾天就出來了。他們再差,也比家寶好,連個老婆都管不住,放著癱瘓的老娘都不管,還在外面混個啥?還有啥孝心?」
柳思延聽了心裡翻江倒海的不是個滋味,晚上要不是巧妹死拽住他,他連夜就回去了。從此他再也不和大女婿說一句話,好容易挨過了三個月,他們離開時,他對著巧妹的耳朵說:「眼不見心不煩,我們再也不來他家了。」巧妹聽了,也死勁地點了點頭。
二女兒銀鳳家早富足了,他們家的小划子早變成大鐵船,整年在長江往上海運送黃沙,夫妻倆也常年住在船上。幾個孩子也是留給柳思延帶大的,現在都已遠走高飛了,家裡幾間高大的樓房平時沒人住,都上著鎖。銀鳳很有孝心,把柳思延和巧妹接來時自己還特意回來陪著他們,親自來伺候他們。柳思延知道久病床頭無孝子,銀鳳人在家裡,心裡還一直掛著船上的事,那可是她家的全部家當啊。一個多月後,柳思延雖然心有不舍,還是勸她回船上去了。銀鳳走後,柳思延和巧妹住在寬敞的樓房裡,心裡又是空蕩蕩的了,夜裡,他常睡不著,對巧妹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啊。」他總想著回到自家的祖屋去。巧妹也朝他點著頭。
三女兒銅鳳家日子也好過,買了幾間門面房,開了個農具五金店,收入頗豐。可是,令柳思延想不到的是,那個他不怎麼看上眼的三女婿有了錢就學壞了,利用出外進貨的機會亂搞,把吃喝嫖賭都學會了,把整個店面丟給銅鳳不管,還常回來要錢,和銅鳳打鬧不停,以前銅鳳吃了虧,哭回家他都是把她勸回來,勸她看在一群孩子身上就忍了吧,男人總會變好的。柳思延和巧妹來到他家後,三女婿老實了兩個月就忍不住手癢,偷了一筆錢出去賭,輸光了喝了酒回來亂髮脾氣,又和銅鳳打了起來。以前打他女兒看不見,也就算了,現在當他面打他女兒,他豈能不管。柳思延怒不可遏地抓住三女婿就是響亮的幾記耳光:「你以後再敢打我女兒一下,我跟你拼了老命。」三女婿被他打懵了,不敢還手,就惱羞成怒地把家裡東西砸了個稀巴爛。
這樣一鬧,三女兒銅鳳家是一天不能住了,四女兒鐵鳳提前把他們接了過去。鐵鳳家住農村,也是蓋起了幾間樓房,小女婿還當上了村幹部,公公婆婆都健在,他那怨家親家還看管著一個很大的魚塘,每天都要捉條魚捕些蝦來陪他喝幾杯,還叫他別著急,要著急就去釣魚釣黃鱔。他一次也沒去過,他看到小女兒每天伺候著他們還要去伺候公公婆婆,心裡很不安,就自己把伺候巧妹的事包下了,不要她插手。
這樣過了幾個月,柳思延和怨家親家在一起喝酒,那親家喝多了,問起他別的幾個女兒家的事,他就說了幾個女兒家的情況。那親家不知是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還是住在兒子家好啊,這才是自己的家,我就從不去女兒家住。」
柳思延聽了這話,就像被狠狠抽了幾記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發燒。他再也住不下去了,不管小女兒小女婿怎麼挽留,他都毅然堅決地推著輪椅上的巧妹回到了柳樹鎮,回到了他的祖屋,從此再也沒有去過任何子女家。
他堅持每天推著巧妹在青石板小街上來來回回地走著。小小的古鎮早已衰落,大多數人家都已搬走,兩邊古老的門面都已上鎖,銹跡癍癍。不知從那年起,山裡都通了公路,所有的毛竹和山貨都從陸路運走,不再從青弋江漂下,小鎮上就沒什麼人來了,從此就日益冷落了。
柳思延推著巧妹從這頭到那頭,又從那頭到這頭,看不到幾家屋裡有人,留下的大多是和他一樣的老人。他堅持沒請過保姆,堅持自己伺候著巧妹,每天幫她穿衣洗臉喂飯喂水,端屎端尿。他看到巧妹總是淚水汪汪地望著他,他並說:「你不要這樣我忙起來就心安些。」
他有時還推著巧妹走出小鎮,到外面的田野去,帶她去看看那裡的景色,給她采一些野花,他看到巧妹笑了,他心裡就感到特高興。他還興緻很高的背著她,從後門的級梯下到青弋江邊,讓她看著自己釣魚,摸螺螄,但他真的老了,他背不動了,最後一次,他幾乎是背著她一步一步從級梯上爬上來的。他後來還想背她下去,但巧妹不讓,她死抓住輪椅不鬆手。
巧妹去世的時候柳思延一點不知道,他晚上伺候她照常睡下,早上起來幫她穿衣服,搬不動她,才發現她身體已經僵硬了。他獨自坐在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路過的人聽到他的哭聲,才趕進來,他們看到他一個人正一邊哭著一邊在仔細地給巧妹穿戴老衣老帽。
子孫們都趕回來安葬巧妹,他家的祖屋已站不下了。喪事結束後,他沒有聽子孫們的勸說,他一個人留在了祖屋裡,每天都到巧妹的墳上去,巧妹就和他母親和小腳奶奶葬在一起。他每天都去給她們燒紙,默默地坐一會兒。他覺得他整個的魂都已被她們帶走了。
巧妹六七過後的一天,柳思延突然感到精神好了許多,他鎖上祖屋,想出去看看。他看到小鎮上來了一輛車,他就神使鬼差地爬上了車,那司機認識他,就帶上他出了柳樹鎮,問他是去那個兒子女兒家時,他茫然的半天答不出來,停了半天,竟說出:「我要去敬亭山」
那司機就把他送到了敬亭山下,他下車後,就一個人在馬路上躅躅獨行,他已找不到過去的路,過去的山,過去的印像了。
柳思延不知走了多久,全然不顧身邊奔駛的車流。最後被一輛大棚三輪車外鉤掛著了衣服,拖倒在地被拖行了一百多米,當車上人大聲驚呼著叫停三輪車時,他早已腦漿崩裂,血肉模糊的斷氣了,他的腦漿和血肉被拖著流了一百多米。當子孫們找到他時,他已在殯儀館的冰櫃里冷凍了三天三夜。
子孫們以隆重的儀式把他安葬在了巧妹的墳旁,不同的是他是火化的,從殯儀館帶回來一個水泥墳塋罩著了他的骨灰盒,顯得很特別很孤單。子孫們辦完他的喪事又去各忙各的了,只有那嗚嗚的江風吹著他孤獨的墳塋,只有那不停流動的江水陪伴著他。
又過了幾年,所有的子孫們再次聚集而來,幾十輛小車把柳樹鎮小小的青石街道都擠破了。子孫們是特意回來安葬祖墳的,他們把柳思延和巧妹,他母親,他的小腳奶奶一起合葬到一個更大的墓穴中。衝天的火炮震天動地炸響了一個多小時才停了下來。子孫們全都散去後,一切又沉寂了下來。
柳思延終於入土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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