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哲學家系列之十:馬丁·海德格爾
這個領域並非沒有其他傑出的競爭對手,但在德國高深莫測的哲學家競爭史上,馬丁·海德格爾在任何方面來看都是總的勝出者。他的散文傑作《存在與時間》(1927年)其文筆艱澀程度與複雜德語複合詞的絕對數量都幾乎無可匹敵,比如作者創造的 「Seinsvergessenheit」(存在之被遺忘狀態)、「Bodenst?ndigkeit」(根基深厚)和「Wesensverfassung」(本質構造)。
乍看之下它們讓人不解甚至不快,但我們逐漸會對這種風格產生好感,並了解到,在其飄渺的表面之下,海德格爾告訴我們關於生活意義的一些簡單、有時甚至顯得樸素的事實,以及我們這個時代的弊病和通往自由的途徑。我們應該把它們當回事。
他出生德國農村,在很多方面他保留著德國農人風格,比如他喜歡采蘑菇,在鄉間漫步,晚上早早上床。他討厭電視、飛機、流行音樂和加工過的食物。1889年他生於一個貧窮的天主教家庭,在發表了《存在和時間》之後他成了學術明星,但在1930年代失足入了希特勒的道(他並不是唯一一個),後果極其嚴重。他本希望納粹為德國重建秩序並帶來尊嚴,為切合當時的氣氛,他作為弗萊堡大學校長發表了一些言辭激烈的演講,試圖禁止猶太學者在該校任教。我們大可寬恕他這一時期的瘋狂,因為他已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並以他的方式在之後幾十年裡面改邪歸正了。德國1945年戰敗後,他在消滅納粹委員會前受審,1950年之前被禁止教書。令人驚奇的是(這是他的思想有吸引力的明證),他的職業生涯逐漸復活了,儘管他更多的時間都呆在他遠離現代文明的林間小屋裡,直到1976年去世。
他整個職業生涯都致力於幫助人們活得更有智慧。他希望我們更勇敢地接受一些事實,過更充實、更深思熟慮、更快樂的生活。哲學不只是學術活動、就像它對於古代希臘人那樣,哲學是一項精神使命和一種心理治療方式。他斷定現代人飽受一些新的心靈疾病的折磨:
一:我們已經忘記自己還活著
理論上我們當然清楚這一點,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並未與存在的絕對之謎保持好聯繫,海德格爾把這個謎稱作「das Sein」或「存在」。他的哲學中相當部分都致力於把我們從存在的陌生感中喚醒,即我們生活在看似沉默、陌生、荒涼的宇宙中一個不停旋轉的行星上。
生活中偶爾有些時候,可能是夜深人靜、或者整天獨自一人卧病不起、抑或漫步鄉間之時,我們才會遇到萬事萬物那種怪異的陌生感;為什麼事物是這樣存在著的,為什麼我們在這兒而不是那兒,為什麼世界是這個樣子,為什麼這棵樹或者這個房子是這樣的。為了捕捉到事物少有的與其通常狀態略有不同的時刻,海德格爾用大寫的Mystery of Being(存在的神秘)來描述它們。他的全部哲學都致力於讓我們領會這個非常抽象但很重要的概念,並以恰當的方式回應它。
對海德格爾來說,現代世界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機器,讓我們從存在的美妙天性中分神。它不斷地把我們拉到具體的任務中,用信息淹沒我們,打破沉寂,它不希望我們獨自一人,這部分因為我們意識到存在之謎有讓人恐懼的一面。如此一來恐懼會籠罩我們,我們意識到所有那些根深蒂固的、必要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可能是要看情況的、愚蠢的、沒有實際意義的。我們會問為什麼我們做這個工作而不是那個,和這個人戀愛而不是那個,為什麼我們那麼容易死掉卻還活著……很大一部分日常生活都讓這些奇怪的、讓人不安但很重要的問題沒有出路。
我們真正要避開的是直面「虛無」,即使不說德語的人也會因這個海德格爾關鍵詞(das Nichts)感人至深而心有戚戚,虛無是存在的另外一面。
虛無無處不在,如影隨形,最終將吞噬我們。但海德格爾堅持認為,要把生活過好只有接納虛無和存在其短暫的特點,就像某個夏日傍晚,在巴伐利亞阿爾卑斯山的丘陵地帶,黃昏的微光隱入黑暗中,此時我們會做的那樣。
二:我們忘了萬物都是相互關聯的
我們透過代表狹窄自身利益的稜鏡來看世界。我們的職業需要會影響我們注意和煩心的事情。我們把其他人和自然當作方式而不是目的。
但偶爾(同樣的,漫步鄉間特別有助於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我們能移步走出我們的狹小天地,用更大的格局看待與其他存在的事物的聯繫。我們可以感受到海德格爾所講的「存在的統一」,意識到我們和樹皮上的瓢蟲,那塊石頭,還有那片雲彩在當下都存在著,並且因存在的基本事實從根本上統一起來,我們以前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海德格爾重視這些時刻,希望我們把它們作為起點變得更寬宏大量,克服疏遠和自私自利,更深刻意識到我們在「虛無」佔據我們之前仍保留一些短暫時光。
三:我們忘記要自由,要為自己而活
大多數人都不是很自由。海德格爾獨特地表述為,我們從出生開始是「被扔到世界上來的」:被扔到一個特別的、狹隘的社會環境中,被一些死板的觀念、過時的偏見和實用的必需品,而不是我們自己產生的東西所包圍。
這位哲學家希望幫我們通過理解其特徵來克服這種「被拋」的感覺。我們應理解心理的、社會的和專業上的偏狹,然後超越它進入一個更廣闊的視野。
我們這麼做就可以沿著經典海德格爾的路線從不真實走向真實。我們將從本質上為自己而活。
海德格爾認為,大多數時候我們不能完成這項任務,令人沮喪。我們向存在的社會化的、膚淺的做法投降了,他稱之為「人人自我」,與「我們自己」相對。我們追隨大城市的報紙上、電視上聽來的那些閑言,海德格爾厭惡生活在這樣的城市裡。
合理認真地關注我們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可以幫我們從「人人自我」拉出來。只有意識到他人不能從「虛無」中拯救我們,才能不為他人而活,而不用操心其他人想什麼,不再花費我們的生命能量中的絕大部分給從開始就沒喜歡過我們的人留下好印象。對「虛無」的「焦慮」雖然讓人不舒服,卻能拯救我們:意識到我們「向死而生」是通向真正生活之路。在1961年的一次演講中,海德格爾被問到我們如何重歸真實,他簡潔地回答,我們只需要在墓地里多呆會兒。
四:我們把他人當作物品
多數時候,我們無意中把他人當作海德格爾稱作的「設備」:「das Zeug」,彷彿它們是工具,而不是「他們自身的存在」。
接觸偉大的藝術中可以治療以自我為中心的毛病。藝術作品可以幫我們暫時放下自己,去認識其他人和事物其獨立的存在。
海德格爾在一門課里闡述了這個想法,這門課討論梵高畫的一雙農夫的鞋。通常我們不會注意鞋子,它們不過是我們要應付的另一個「設備」。但當它們在畫布上呈現,我們很容易注意到它們,彷彿是頭一回因為它們本身而注意到它們。
面對其他一些大藝術家打造的天然或人為的世界時,同樣如此。由於有藝術,我們對超越我們自身的存在感受到一種新的「牽掛」。
總結
如果說海德格爾的意圖和訓誡很清晰明了那是假的。不過,他告訴我們的東西不僅吸引人、有智慧,而且出奇地有用。雖然語言用詞獨特,從某種意義上講,他要說的很多東西我們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需要他那種怪怪的散文體來提醒、鼓勵我們去認真對待它們。我們心裡清楚,是時候克服我們的「被拋」的感覺,更加意識到日常生活的「虛無」,為了我們自己去逃離「閑言」的束縛,去過「真實」的生活了——再加上一點墓地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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