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解徽州：千年、四季、十二時、此刻 | 大美中國

徽學作為中國三大地方顯學之一，博大而精深。古徽州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三山一水環抱，猶如世外桃源。

本期鳳凰網旅遊《大美中國》，我們試圖以時間為軸線，引領著你穿過千年的文脈、四季的山水、一天十二時的光影，將目光停留在一處古村落，管中窺豹式地述說一個不同於其它視覺的徽州，讓你徜徉在山水與人文交織起來的氛圍中，體驗耕讀傳家的餘韻，感知原汁原味的中華文明典型樣本。

作者：陳發祥（安徽行政學院文化教研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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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千年，千年無夢

太康元年，西晉在今黃山市為主的區域設新安郡，自此，新安文化開啟了近一千八百多年的歷史長河；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北宋剿滅歙縣人方臘的起義，在起義的核心區域今安徽南部、浙江西部一帶設徽州府，府治歙縣，下設歙縣、婺源、黟縣、休寧、祁門、績溪等六縣，從此，徽州地區「一府六縣」的行政格局確定下來。

宏村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湯顯祖以一首委婉而悠長的詩歌將徽州定格在千年的無夢之中，彷彿大山之外的五光十色與這個深陷於群山之中的徽州府沒有任何關聯。徽州，以「尚古禮、循古俗」的執著，在無夢之中渡過了近千年的歲月，慢慢醒來，絕世獨立，遙弋在現代化的煙塵中，寵辱不驚。

倘若徽州有夢，那夢也是清雅的，只有黑白二色。

黑的是胡開文的墨，白的是澄心堂的紙。「程朱故里、東南鄒魯」——客居他鄉的徽州人程頤、程顥創立了洛陽學派，朱熹集宋明理學之大成，徽州接續了「理學、經學、樸學、新學」的文化血脈，其間，趙昉、朱升、戴震、胡適、陶行知等名家輩出，千年文脈也如徽州的群山一般，一山接一山，一山高一山，奔騰不息，連綿不斷。

「粉牆黛瓦馬頭牆」，黑的是細碎的小瓦，白的是碩大的山牆。黑白人家，千年來，以不變的色彩，從容不迫的節奏，延續著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黑白二色的古村落，無論是鑲嵌在青山綠水間，還是飄逸於炊煙雲霧裡，都透著一股股神奇的「徽風皖韻」。

棠樾

七座牌坊連綿在歙縣棠樾的村頭，建於明代嘉靖年間的「江南第一祠」胡氏宗祠矗立在偉岸的龍鬚山腳下，無數個精美的「石雕、木雕、磚雕」，綻放於人家的門前、庭院後及窗弦上。2000年11月，以西遞、宏村為代表的皖南明清古村落群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地」。

唯有徽州的美食，泛起活潑的氣息、生動的多彩，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徽菜是中國八大菜系之一，源於古老的民俗「賽瓊碗」，三十六碗冷盤、七十二碗熱盤，全部以山中的物產為原料，詮釋了什麼是山珍。臭鱖魚、毛豆腐、紅燒石雞、胡適一品鍋，成了《舌尖上的中國》的生動畫面。至於那平民化的撻粿、石頭餅、梅乾菜燒餅等，則成了古遠生活在今世的遺落。

黃山貢菊

徽州的美食還源於純粹自然的饋贈，有著不同於他處別樣的多姿多味：初春，問政山的竹筍悄然破土而生；歙縣深渡鎮有著中國最好口味的三潭枇杷，每年五月中旬，皮薄肉白的白花枇杷，甜醉了每一位食客；初夏的夜晚，祁門五股尖山中溪水石頭下，肥碩的石雞鼓脹著腹部，發出洪亮的鳴叫聲；仲秋來時，中國三大貢菊之一的黃山貢菊，盛放於金竹嶺海拔一千米的嶺頭，或黃或白，如雲似錦，此後，新安江邊的三口蜜橘熟了，桂林鎮甘蔗上市了，每一戶人家房前屋後、金枝綠葉間，懸掛著金黃的香櫞。

徽州四季，山水有痕

農曆新年正月初四，蕭索的寒風中，祁門縣閃里鎮文堂村卻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陳氏家族舉族聚集在宗祠敦本堂，肅穆莊重的氣氛中，祭祀著祖先，這一承續千年的儀式，已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乍暖還寒的初春，細雨瀰漫著徽州，黟縣南屏悠長而寂寞的深巷中，著旗袍的女子撐著紙油傘慢慢走過。七十里外的新安江畔，歙縣賣花漁村已是漫山紅梅鬧枝頭，似乎此處春來早，傳續了一千二百年的盆景技藝，使得賣花漁村，有著清雅脫俗的風韻。

南屏

梅花過後，百花次第開了。歙縣雄村國寶級文物竹山書院前，新安江畔、桃花壩上，百畝桃花猶如紅雲，春風中，傳來郎朗的讀書聲。婺源江嶺、績溪家朋、歙縣石潭，梯田油菜花層層暈染，環抱著一個個古村落，村後是黛色的山脊線，巨大的山體猶如屏風。春雨婆娑之中，徽杭古道北宋時鋪就的青石板路二旁，杜鵑簇擁著徒步的驢友，一路歡聲笑語。

篁嶺油菜花，攝影：陸建華

夏日的黟縣宏村南湖，一湖風荷，暴雨過後，湖面平靜，夕陽鋪展在天空中，雲蒸霞蔚，湖水把天空火燒雲的景緻一覽無餘地盡數映射在湖面上，村內，月沼半月形的水面，水中倒影與水面人家重重疊疊，亦真亦幻，或實或虛。更為渺遠的黃山光明頂，排雲似飛瀑，天邊奔騰而來、眼前幻化而去，不知所來，也不知所蹤。

宏村

黟縣塔川穀地，秋日清晨，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泛起，楓葉正紅、炊煙漸濃，中國最美的秋景之一塔川秋色慢慢掀開了她迤邐的面紗。晌午時分，婺源篁嶺山坡上的人家，把秋天收穫得南瓜、辣椒、玉米、紅薯干、豆類等，用一個個金黃的竹編，平攤開來，暴晒於乾燥的秋陽下，在黑白房舍間，繪製出七色的曬秋圖。秋日的傍晚，夕陽塗抹在徽州區西溪南浩大而衰敗的民居上，村頭楓楊林濕地，水圳之中，睡蓮含苞待放，牧牛跨過獨木橋，隨著農人的身後晚歸而去。

西溪南

當橫江上一葉扁舟，漂浮在兩岸翠竹簇擁的江面上，魚鷹穿梭於水中，不時叼出閃著銀光的魚兒，漁家哼吟著徽曲，冬日的寒霜已經悄然落在齊雲山顛，這個中國四大道教勝地之一的齊雲山，被乾隆皇帝盛讚為「江南第一名勝」，雪霽之時，丹霞地貌的岩體上，捧著一叵叵純白的積雪。遠在海拔一千八百米的黃山之上，已經是一片冰雪世界，霧凇冰凌在陽光的斜照下，折射出五彩的透明，山腳下古稱桃源仙境的溫泉內，遊人如織，人們在溫湯中享受著一年難得的休閑慢時光。

黃山

黟縣盧村，「木雕樓」集萃了徽州木雕技藝的大成，村內私塾院落，花格窗上，冰裂紋圖案中精雕的臘梅，似乎就要綻放了，自清以降，盧式祖先定格了的木雕圖案，幾百年來，一直在向學童們訴說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古訓。

盧村

徽州十二時，時光留跡

子夜時分，三更天，黟縣木坑，一個翠竹合抱的古村落已經沉睡，月光隨溪水四處蔓延，山風漸起，從竹捎上盪過，激起一層層竹浪，竹濤如海。

丑時四更，下弦月的清光猶如水洗，淡淡地滲透出呈坎羅東舒祠鏤空的窗格間，灑在金絲楠木的廊柱，融入描金的雀替與斗拱里，不波不興。

羅東舒祠

雞鳴的五更天，寅時時分，天光微微，休寧海陽鎮的木榨房，手藝人開始了千年不變的勞作，這些木榨房遠離村落，榨油的勞作聲回蕩在田野，而油香卻瀰漫老街的深巷，數日不散。

卯時已到，徽州大地初醒，祁門縣燕山頂上，松濤陣陣，聚集著八方的遊客，他們蹲守半夜，期望在日出之時，一睹燕山雲海的芳容。

燕山雲海

辰時宜食，天光大亮時，婺源清華鎮彩虹廊橋內，村民們捧著飯碗，三三二二地斜依在美人靠上，以外人難以聽懂的徽州方言拉著家常、敘著閑話，話語與橋下的流水一樣漫長，這個建於南宋年間的風雨橋，因「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的詩句而取名為彩虹橋，八百年來，沉澱了歷史的滄桑，未曾殘敗。

巳時日濃，新安江在歙縣深渡鎮調頭東去，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灣，成了千年古渡口深渡，此時陽光溫暖，你可以租一條漁船，呼三四好友，在陽光普照中，泛舟新安江，直至街口村，進入浩渺的千島湖，嘗一嘗砂鍋魚頭，百里新安畫廊盡收眼底。

溯源新安江，橫江與率水相交處，屯溪老街，日上桿頭，正是午飯時，百年老字號「汪一挑」的餛飩，熱氣騰騰的，令人垂涎若滴，悠長的深巷中，傳來毛豆腐的叫賣聲，街邊的中華田園犬，眯著雙眼，半醒半睡。

屯溪老街

未時午睡醒，醉意朦朧中，走進黟縣南屏村的水口林，武陵橋上爬滿了青苔，橋體如玄鐵般黝黑，巨大的松樹中，有一飛檐的涼亭，名曰「五松亭」——「南屏山下南屏村、五松林中五松亭」，落葉隨著清風，慢捲入清涼的林間小道，有人在遠處的村中，呼喊著你回家。

清明前的某日申時，黃山區猴坑村的茶廠里，上午採摘來的新鮮茶葉，等待著殺青，這裡是國家地理標誌產品猴魁的原產地，千百年來，徽州的茶農們堅守著祖傳的手工炒制，以執拗的精神，維繫著「太平猴魁」、「黃山毛峰」、「祁門紅茶」的原始工藝與口味。

猴坑村

日落西山，倦鳥歸林，酉時辰光，田疇中耕作的農夫，收拾好農具，牽著耕牛，在上下翻飛的白鷺鳴叫聲中，相伴稻花的芬芳，去往遠處黑白村落，村前參天大樹下，有農人用綿柔的話語，喚回水面上的鵝群，麻鴨在溪水中振翅欲飛。

戌時黃昏，夕陽只留下柔和的色彩，塗抹在歙縣陽產的土樓上，炊煙直直升起，昏黃中有了無限的生機，這個用當地黏土夯實的清代建築群，有著不同於徽州粉牆黛瓦的明黃色調，懸在半山腰，隨著山勢，層層錯落又層層堆疊而上，淹沒在一片蒼翠的竹林里，消失於挺拔的水杉叢中。

陽產土樓

二更天，人定花落，舊時昏暗的酥油燈已點起，燈光閃爍在浩大的民居里，人影幢幢。堂屋的香案上，東邊擺放著青花瓶、西邊直立著古銅鏡、中間橫列著羅馬鍾，歲月在靜好中，祈求著「東平（瓶）西靜（鏡）、終生（鐘聲）美好」的夙願，夜來香在屋後的池水中已然開到一半。

徽州此刻，歲月悠遠

清明過後，立在北黃山箬嶺的嶺頭，佔地近十畝的箬嶺豁然開朗，黃山松蒼翠欲滴、各色的杜鵑花紛紛綻開、汪國公祠香火正旺、箬嶺關赫然橫卧，四條古道交叉在這裡，使得箬嶺南達歙縣許村、北向白地、東往旌德江村、西去小鎮東黃山，成為樞紐。

自箬嶺向東鳥瞰，偌大的谷地，長溪之畔，河川之中，徽青古道悠長的盡頭，是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胡適的故居績溪縣上庄鎮。

上庄

胡適的胡姓在績溪被戲稱為「假胡」，究其歷史淵源，此一支胡姓，本源於大唐昭宗李曄，為免遭公元903年朱溫之亂的禍害，而改姓為胡，隱居在這一片與世隔絕的山林之中。一千多年來，上庄人文璀璨、人才輩出，汪惕予、胡適、胡開文、汪靜之等燦若星河，上庄古建築群也被評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級保護文物。

沿著長溪水流而下，自上庄東南入村，二棵有著1000年樹齡的衝天楓楊樹，高高矗立在村頭，彷彿樹蔭可以遮蔽所有人家的院落，楊林水口中，溪水清澈見底，兩岸青山對立，日月當關、龜蛇攔水。

上庄

這是一個典型的「枕山、環水、面屏」的古村落布局：上庄北枕箬嶺，長溪環抱，南邊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田疇的盡頭，徽嶺偌大的山體如屏風一般。

1894年，幼年的胡適回到上庄，接受傳統的私塾教育；1917年12月的某一日，翚嶺關古道上傳來了咿咿呀呀的抬驕子聲，驕子從旌德的江村而來，抬著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胡適的小腳未婚妻江冬秀。

胡適與江冬秀

擁有三十六個半西學博士學位的胡適，學貫中西、通古博今，人生最重要的時光卻在徽州這偏遠而幽靜的村落中度過，為古老的上庄增添了幾分傳奇的色彩。

千年徽州，道脈薪傳，山水大好，四季變幻，有著道不盡的風華；即使定格在某一個時光里，也是有著無窮的韻味的。

徽杭古道2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