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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士吳瑛的家世及其與名流的交往

隱士吳瑛的家世及其與名流的交往

陳仕猛

吳瑛出生在北宋世家大族,祖父吳淑是著名學者、文學家,父親吳遵路是宋仁宗時名臣。祖孫三人在《宋史》中均有傳。

吳瑛官至虞部員外郎、郴州知州,中年辭官不做,司馬光、王安石等賦詩餞行。歸隱蘄春後,大文豪蘇東坡、曾任宰相的劉摯登門拜訪。

吳瑛以其高尚的品德,如春雨潤物,感化了父老鄉親和賓朋好友。他以八十四歲高齡辭世後,「蘇門四學士」之一、著名文學家張耒為他撰寫了墓志銘。

以籍貫蘄春,最早被「二十四史」立傳的,是吳瑛,他被寫入《宋史》的「隱逸傳」,詳見《宋史》卷四五八。《宋史》還為吳瑛的祖父吳淑、父親吳遵路分別立了傳,不過稱吳淑為「潤州丹陽人」,寫吳遵路則迴避了籍貫問題,只說他「父淑」。

歷代《蘄州志》都沒有說「吳淑是蘄春人」。從現存第二部《蘄州志》——康熙《蘄州志》起,吳遵路被寫入了《人物誌》。康熙、乾隆《蘄州志》都稱吳遵路是「蘄春人」,咸豐、光緒《蘄州志》說吳遵路「原籍潤州丹陽路」。而歷代鄉賢祠中卻沒有供奉吳遵路。查現存五部《蘄州志》中有關「鄉賢祠」的記載,整個宋代唯有吳瑛一人。

一、吳瑛的家世

北宋後期著名文學家張耒為吳瑛撰寫的《吳大夫墓志銘》中記載:

公吳氏,諱某,字德仁,龍圖閣學士贈太尉諱遵路之子也。……

曾祖諱文,大理司直。祖諱敘,尚書職方員外郎、秘閣校理、贈尚書右丞。……

吳公出延陵,以國為氏。而始居京師者,自司直君。老於蘄,今其子孫遂家蘄春。……

《宋史》卷四四一《文苑傳三》「吳淑傳」記載:

吳淑,字正儀,潤州丹陽人。父文正,仕吳,至太子中允。……

子安節、讓夷、遵路,皆進士及第。……

吳瑛祖父之名,究竟是「吳文」還是「吳文正」?古代臣子須避君王諱、子孫須避祖先諱,如果吳淑之父為「文正」,吳淑「字正儀」,兒子侵犯父親的名諱「正」,那是大逆不道的事。因此,應以《吳大夫墓志銘》所記為準,單名「文」,而不是「文正」。

吳文所任官職,《吳大夫墓志銘》說是「大理司直」,《宋史》說是「仕吳,至太子中允」,皮明庥《湖北歷史人物辭典》說是「蘄州令」[1],各說不一。宣統二年《黃州府志拾遺》卷五《藝文志》編入了張耒的《朝奉大夫虞部員外郎知郴州吳瑛墓志銘》,文字是:「自司直君老於蘄今其子孫遂家蘄春」,與筆者所見其他版本的吳瑛墓志銘的文字一致[2]。而該書卷三《人物誌》「吳遵路」條,引用的張耒為吳瑛寫的墓志銘,則是:「自司直君老於蘄令其子孫遂家蘄春」,「今」字變成了「令」字。吳文任「蘄令」一說,或許是由此而來。

這也難怪,《吳大夫墓志銘》中,「而始居京師者,自司直君,老於蘄,今其子孫遂家蘄春」幾句,也確實有點使人費解。是自司直君「始居京師」,還是司直君「老於蘄」?筆者是這樣理解的:吳家從吳文起,離開了祖居之地潤州丹陽,開始在京師生活;後來,吳文到蘄春為官,老死在蘄春,子孫們就在蘄春安了家。

吳(因皇帝姓楊,又稱楊吳)後來被南唐取代。吳文之子吳淑(947—1002)聰明好學,文思敏捷,深受南唐重臣韓熙載等人器重,又被著名文學家、文字學家、官至吏部尚書的徐鉉招為女婿。南唐時,吳淑以校書郎直內史。《宋史·吳淑傳》中寫到吳淑一件事:

初,王師圍建業,城中乏食。里閈有與淑同宗者,舉家皆死,惟存二女孩。淑即收養如所生,及長,嫁之。時論多其義。

從吳淑的這一義舉可見,吳淑與族人較長時間聚居在南唐國都金陵(又名建業,今江蘇省南京市)的某一街坊。南唐被滅後,吳淑也隨之來到北宋都城東京(開封)。吳淑一生大部分時間,先後在南唐、北宋的政治中心居住、生活,有可能只是童年時代曾在蘄春生活過。

吳淑是著名的學者、文學家,他撰的《事類賦》、《江淮異人錄》,均被收入《四庫全書》,他還參修《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等大典,預修《太宗實錄》。他被寫入《宋史》的「文苑傳」。奇怪的是,在張耒為吳瑛寫的墓志銘中,吳瑛祖父的名字不是「吳淑」,而是「吳敘」。這應該不是筆誤,為他人寫墓志銘,是不可能更不允許發生這樣低級錯誤的。這很可能是張耒的文集在流傳過程中,因「淑」字與「敘」字字形相近,而在傳抄、刻印或排字時發生了訛誤。

吳淑的三個兒子都中了進士,其中最有出息的是小兒子吳遵路。吳遵路(988—1043),字安道,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進士。他與蘄春的淵源,史書上有明確記載。《宋史》卷四二六《循吏傳》「吳遵路傳」云:

遷工部郎中,坐失按蘄州王蒙正故入部吏死罪,降知洪州。

吳遵路曾擔任淮南轉運副使,由於政績顯著,被提拔重用,升為工部郎中。不料陞官不久,就受到蘄州知州王蒙正故意判下屬死罪一案的牽連,而被降職。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九記載:

(仁宗景祐三年)七月,……初,知蘄州、虞部員外郎王蒙正故入知蘄水縣、太常博士林宗言死罪,詔殿中侍御史蕭定基往按之。定基諭所隨吏蔡顒等曰:「蒙正必賂汝,汝第受之,亟告我。」蒙正果賂顒等直三百萬,定基因以正其獄。庚申,貶蒙正為洪州別駕,本路轉運使蔣堂坐失察舉,降知越州,副使吳遵路知洪州,提點刑獄徐越知廬州,同提點刑獄趙日宣為杭州都監。

當時的這個蘄州知州王蒙正,的確不是個良善之輩,其斑斑劣跡,史不絕書。他本是四川嘉州(在今四川樂山)的一個土豪,但由於是章獻太后的姻親,因而胡作非為,如他家在嘉州廣占良田,他的兒子王齊雄曾把一個老兵兇殘地捶死了。景祐三年(1036),他陷害下屬蘄水縣(今湖北浠水縣)知縣林宗言致死案,被人告發。當時蘄州屬淮南路,他的上司——淮南轉運使蔣堂、副使吳遵路等人因為失察,而被「追究領導責任」,降職使用。

王蒙正是蘄州的恥辱,也是吳遵路的恥辱。然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們不能對吳遵路求全責備。實際上,吳遵路是一位非常正直、幹練、清廉的官員。《宋史》將其寫入「循吏列傳」。奉職守法的官吏,稱之為「循吏」。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曰:「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宋史》詳細記載了吳遵路的生平事迹,對他給予了高度評價,稱他「性夷雅慎重」,「為政簡易,不為聲威,立朝敢言,無所阿倚」。

吳遵路為朝廷、為百姓鞠躬盡瘁,他曾權知開封府(後來包拯也曾任過此職),最後病死在知永興軍(治所在今陝西西安市)崗位上,仁宗皇帝十分悲傷,下詔派官員護送吳遵路的靈車回到京城,可謂榮哀備至!無論是當京官還是任地方官,無論是掌財權還是獨攬一方大權,吳遵路都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雖然身為高官,但他家中竟然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以致在他去世之後,妻子兒女們的生活都發生了困難,不得不靠他的老朋友范仲淹分出薪水救濟。

關於吳瑛的家世,筆者試作如下結論:

吳瑛的曾祖吳文,在楊吳時曾任大理司直、太子中允,最後在蘄春為官,老死在蘄春。

吳瑛的祖父吳淑,可能是在蘄春度過了童年時代。後來長期在南唐、北宋都城生活。

吳瑛的父親吳遵路,是吳淑第三子,可能在蘄春生活過,少年時隨父親在都城東京——開封府(今河南開封市)求學,進士及第後做過京官,但長期是在外地為官。

二、吳瑛的隱士生活及與名流的交往

吳瑛(1021—1104),就是出生在上述這樣一個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因父親吳遵路官至龍圖閣直學士[3],吳瑛蒙受恩蔭,沒有參加科舉考試,就被朝廷委派了官職。他初任太廟齋郎,這是太常寺下屬的低級官吏,承擔皇帝宗廟祭祀事務;歷任監西京竹木務,就是負責在西京(今河南洛陽)監管收取商販竹木稅;簽書淮南判官廳公事,就是協助淮南轉運使處理公文和其他重要事務,從八品官;監真州榷貨務[4],就是負責在真州(治所在今江蘇儀征市)監管鹽、茶、香、礬等重要物資的專賣交易與紙幣的兌換;後任池州通判、黃州通判,通判儘管是知州的副手,但是論職權,不僅可與知州同理一州之政,而且還有監察官吏之權,可直接通達皇帝。[5]上州通判正七品,下州通判從七品。池州(治所在今安徽貴池市)為上州,黃州(治所在今湖北黃岡市黃州區)儘管為下州[6],但是與蘄州比鄰,離家較近。最後以虞部員外郎知郴州,就是按虞部員外郎定品位、領俸祿,實際職務是郴州(在今湖南)知州,虞部是工部下屬的一個司,員外郎為正七品,郴州為中州,知州為從六品[7]

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吳瑛在郴州任期屆滿,回到京師,這年他四十六歲,正值壯年,而且仕途一片光明——他按朝奉大夫(從六品)的官階拿俸祿,勛級升至護軍(從三品),賜三品服。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上書朝廷,請求提前退休回家。朝中公卿大夫,上自執政大臣,下至普通官員,凡是平時與吳瑛有些交情的,得知這一信息後,十分吃驚,都出面極力勸解、挽留吳瑛,但吳瑛去意已決,毅然辭職回鄉。公卿大夫們十分感嘆,無不敬佩吳瑛,認為自己達不到他那個境界。離京前,好友們紛紛為吳瑛餞行,賦詩相贈。其中流傳最廣的作品,是著名史學家、大學者、後出任宰相的司馬光(1019—1086)的一首詩(見《全宋詩》第9冊第6167頁):

和吳仲庶寄吳瑛比部安道之子,壯年致政,歸隱蘄春[8]

負米承親願已賒,遭母憂,服除,遂致仕。

恥隨雞鶩啄泥沙。

一朝投紱真高士,

萬卷藏書舊世家。

齒髮未衰非藥物,

山林不返為雲霞。

龐眉尚有郎潛者,

徇祿憂生直可嗟。

司馬光敬佩吳瑛淡泊名利,「恥隨雞鶩啄泥沙」,由衷地稱讚吳瑛是「真高士」!

從司馬光的詩作題目看,他是唱和吳仲庶的,即吳仲庶也曾賦詩為吳瑛送行。吳仲庶即吳中復(1011—1079),興國軍永興縣(治所在今湖北陽新)人,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進士。任殿中侍御史時,彈劾宰相梁適、劉沆,梁、劉因而罷相,仁宗親書「鐵御史」三字賜之。官至龍圖閣直學士,歷任江寧府、成德軍(治所在今河北正定)、成都府、永興軍、荊南府(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等地知府或知軍。[9]遺憾的是,筆者沒有查到吳仲庶贈吳瑛的原作。

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後來兩度出任宰相的王安石(1021—1086),贈詩吳瑛(見《全宋詩》第10冊第6648頁):

寄致政吳虞部

白鷗生意在滄波,

不為風塵有網羅。

年只馮唐初未半,[10]

才方疏廣豈能多。

孤清楚國知誰繼,

遺愛郴人想共歌。

嗟我欲歸真未晚,

雪舟乘興會相過。

吳瑛有才有德,「遺愛郴人」,又年富力強,王安石深為惋惜,但也羨慕吳瑛不為世俗所累、自由自在的生活。「雪舟乘興」,出自一個著名的典故——「雪夜訪戴」。據《世說新語·任誕》記載,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子猷(yóu)瀟洒、率性,當時住在山陰(今浙江紹興),一天夜裡下了大雪,半夜醒來,忽然想念遠在剡(shàn)縣(今浙江嵊shèng州西南)的朋友戴安道,就連夜乘小船前往,天亮才到,到了戴的家門前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王安石反用這一典故,期待以後與吳瑛相會。

北宋史學家、與司馬光同修《資治通鑒》的劉攽(1023—1089),也賦詩相贈(見《全宋詩》第11冊第7251頁):

吳國博未五十致仕歸蘄州

名宦於身甚纆徽,

白頭青紫莫言歸。

曼容自以微官去,

蘧瑗應知過事非。

笛竹滿山經夏冷,

江魚如玉向秋肥。

避喧不厭塵紛遠,

何況孤城人跡稀。

劉攽用「蘧瑗知非」的典故稱譽吳瑛。蘧瑗(qúyuàn),字伯玉,約生於公元前585年左右,卒於公元前484年以後,春秋末衛國大夫,歷仕獻公、襄公、靈公,被靈公稱為賢大夫。他品德高尚,光明磊落,孔子幾次到衛國,大多住在他家裡,稱讚他是真正的君子。蘧伯玉被後世尊為「先賢」,奉祀孔廟東廡第一位。相傳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

吳瑛回到了故鄉蘄春。家中有一些田地,收入僅夠維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他在白雲山下的小溪旁邊修了一座房子[11],房子的四周養花種草。他常手捧自釀的美酒,臨溪獨酌,怡然自得。他清心寡欲,把家務事都交給子弟們去處置。每當有客來訪,無論客人是賢是愚、是貴是賤,他都會拿出家釀美酒與客人暢飲,每次都是喝得大醉方休,有時醉得不省人事,甚至隨意睡在花草叢中,客人何時離去,他也不知道,醒後,他也不過問客人的去向。有時賓朋滿座,有的客人酒酣耳熱,開始評論當朝人物,或褒或貶,吳瑛從來不搭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催僕人「倒酒,倒酒」,不停地勸客人「喝酒,喝酒」,免得客人把有些惹是非的話說出了口。因此,凡是見過吳瑛的人,沒有哪一個不羨慕他超凡脫俗,不敬重他品行高潔。一次,有個貴客來訪,吳瑛喝得起興,唱起歌來,順手拿起樂器,在客人頭上敲打著節拍,客人知道吳瑛的個性,也不惱,很順從地讓吳瑛繼續敲下去。

對隱居生活,吳瑛自得其樂。下面一首詩可能是他晚年所作[12]

蘄春溪堂幽居

幽居溪堂邊,塵事不相干。

天地醉來小,琴棋靜里歡。

草芳春徑綠,蘄竹夜窗寒。

若問長生術,逸興勝靈丹。

吳瑛視錢財如糞土。他的妹夫擅自將吳瑛家中幾十萬錢放貸給他人,結果那人因經營不善而無力償還。吳瑛聽到後,十分同情地說:「這個人只有個老母親,老母親如果聽說兒子欠了這麼多的債,不就會急死了嗎?」吳瑛讓妹夫把那個人找來,當面將債券燒毀了,鄭重地表示不要這筆欠款了。吳瑛的一個門生,多年來一直為吳家掌管田產收入。一天,門生突然要求辭職回家,吳瑛詢問原因,門生說:「有人說我隱瞞了田產收入,所以我不適合繼續幹了。」吳瑛讓家人把多年來的收入賬簿都拿來,讓門生自己看,原來,這些年來門生蓋封的賬簿,吳瑛從來也沒有啟封過。門生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一下子不攻自破,門生懷著十分內疚、慚愧的心情,留在了吳家。有一個小偷,夜間到吳家行竊,吳瑛聽到動靜也不吱聲,當小偷來扯他的被子時,他才說:「別的東西,你儘管都拿去。現在夜深天冷,我的這床被子,你就不要拿去了吧。」

大文豪蘇東坡(1037—1101),於神宗元豐三年(1080)二月至元豐七年四月,謫居黃州。東坡非常欽慕吳瑛,有一次,他游蘄水清泉寺後,餘興未盡,再步行到蘄春白雲山,想拜訪吳瑛,碰巧吳瑛外出未歸,沒有見到吳瑛,只得興盡而返。[13]元豐八年(1085),東坡離開黃州後,曾給吳瑛寫信,作詩相贈[14]

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

東坡先生無一錢,

十年家火燒凡鉛。

黃金可成河可塞,

只有霜鬢無由玄。

龍邱居士亦可憐,

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

拄杖落手心茫然。

誰似濮陽公子賢,

飲酒食肉自得仙。

平生寓物不留物,

在家學得忘家禪。

門前罷亞十頃田,

清溪繞屋花連天。

溪堂醉卧呼不醒,

落花如雪春風顛。

我游蘭溪訪清泉,

已辦布襪青行纏。

稽山不是無賀老,

我自興盡回酒船。

恨君不識顏平原,

恨我不識元魯山。

銅駝陌上會相見,

握手一笑三千年。

詩中「濮陽公子」即指吳瑛(吳德仁)。據史書記載和民間傳說,吳氏是古代帝王顓頊時人吳權的後代,因顓頊建都濮陽,所以吳姓的祖根在濮陽。唐代《元和姓纂》記載吳姓郡望有濮陽、渤海、陳留,並說吳姓先世自濮陽過江。吳瑛先世潤州丹陽吳氏,屬延陵郡望,也是濮陽郡望的支系。[15]「龍邱居士」指隱居麻城岐亭的陳季常(陳糙)。「賀老」即唐代著名詩人賀知章,晚年歸隱會稽,這裡以賀知章比吳德仁。「顏平原」即唐忠臣顏真卿,「元魯山」即唐清官元德秀,東坡以顏真卿自比,以元德秀比吳德仁。

這首詩第五至八句稱讚吳德仁養生卓有成效,吳德仁沒有像東坡那樣學道,也沒有像陳季常那樣學佛,卻自然地達到了一種很高的境界,他不為外物所累,過著神仙般的生活。第九至十一句寫自己拜訪吳德仁而未遇的情形和心態,「興盡回酒船」,也化用了上文提到的王子猷的故事。最後一句,期待以後與吳德仁相遇。蘇東坡這首詩,表達了對吳瑛的欽慕、嚮往之情。

劉摯(1030—1097),曾在哲宗元祐元年(1086)至元祐六年先後擔任副宰相、宰相,罷相後,於紹聖元年(1094)七月至紹聖四年二月貶居蘄州時(可參看拙作《宦遊蘄春的宰相》),多次拜訪過吳瑛,有詩為證(見《全宋詩》第12冊第7984頁):

貽致政吳德仁朝請

四十懸車三十年,

白雲山下古溪邊。

松姿鬱郁霜中壽,

鴻意冥冥物外天。

歸為田園陶令達,

化行鄉黨鄭公賢。

我慚出處今如此,

應得高人一粲然。

二月二日過吳德仁二首

清門令德江南吳,

三紀蘭洲心自娛。

明時中林隱君子,

早歲東門賢大夫。

老去笑談惟玉塵,

病餘風韻更冰壺。

世於出處罕無意,

兩忘未見斯人徒。

三徑長籬依斷崖,

築堂能向紫溪開。

案頭日有青精飯,

缸面常浮白玉醅。

坐對雲山飛鳥沒,

笑看花木早春回。

高情不厭城中客,

更許時時杖履來。

劉摯過去與吳瑛是老朋友,這次見面,吳瑛這個早年的「東門賢大夫」,已在「白雲山下古溪邊」隱居達三十年之久。三十年來,吳瑛以其高尚的品德、豁達的胸懷「化行鄉黨」,如春風化雨,如春雨潤物,足以稱得上「賢」、「達」,稱得上「高人」!

劉摯的兒子劉跂[16]在此前的元祐年間(1086—1093)曾任過蘄水知縣,他與父親唱和,贈詩吳瑛(見《全宋詩》第18冊第12206頁):

次大人二月三日過吳德仁韻二首

溪上高人稱福吳,

一尊深喜共為娛。

步行可是困公子,

日晏不應驕灌夫。

縱履全勝驅下澤,

緩歌長欲聽提壺。

行年八十心如水,

正覺公非稽阮徒。

一一郊原春事催,

客愁今日為君開。

柳枝鸜鵒未成舞,

溪面葡萄初潑醅。

曲水便應詩句滿,

稽山那復酒船回。

海棠徑里紋楸石,

為爾從今得得來。

正如劉跂所說,吳瑛的確是「心如止水」。宋哲宗在位(1086—1100)初期,有人向皇上舉薦吳瑛,朝廷下詔委任吳瑛為吏部郎中,吳瑛沒有赴京就職;朝廷照顧他,讓他就近任蘄州知州,他也婉言謝絕了。

徽宗崇寧三年(1104)元宵節過後,吳瑛身體不適,他自知天命將盡,就閉門謝葯。四月十一日,他神志清醒地與家人作別,含笑而逝,享年八十四歲。他一生與世無爭,心平氣和,所以長壽,在古代更是少有的壽星。

吳瑛有三子四女,長子吳禧,小時就夭折了,次子吳升、三子吳奕,都中了進士。崇寧三年七月,吳瑛安葬在「蘄春縣永福鄉新安里芙蓉山」(在今蘄春縣城西北約8里處)[17]。吳升恭請當時著名的文學家、名列「蘇門四學士」的張耒為其父寫墓志銘。

張耒(1054—1114),字文潛,號柯山,與黃庭堅、秦觀、晁補之並稱「蘇門四學士」。張耒一生三次宦遊黃州。哲宗紹聖四年(1097)春至元符二年(1099)秋,因屬元祐黨籍而謫監黃州酒稅;元符三年春,又從監竟陵酒稅起用為黃州通判,當年六月離任;因「聞子瞻卒,飯僧縞素而哭」,受到新黨攻擊,於徽宗崇寧元年(1102),責授房州別駕,黃州安置,直到崇寧五年底才離開。張耒熟知吳瑛的事迹品行,他懷著崇敬的心情,欣然命筆。《宋史》的《吳瑛傳》,主要取材於張耒的《吳大夫墓志銘》。現存五部《蘄州志》中的《吳瑛傳》,又是依據《宋史·吳瑛傳》撰寫的。張耒還給吳瑛的詩集和作品集寫過題跋。這些寶貴的資料,使我們得以較清楚地想見吳瑛的仙風道骨,感受到吳瑛的厚德仁心。

賢哉德仁,蘄春之瑛!

【注】

[1]皮明庥:《湖北歷史人物辭典》「吳遵路」條,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21頁。

[2]如《柯山集》,《叢書集成初編》本,商務印書館民國二十四年版;《張耒集》,李逸安等點校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

[3]張耒《吳大夫墓志銘》,咸豐、光緒《蘄州志》的《人物誌·儒林·吳遵路》,光緒《黃州府志》的《人物誌·隱逸·吳瑛》,均說吳遵路官至「龍圖閣學士」,《宋史·吳遵路傳》則說吳遵路僅為「龍圖閣直學士」。今從《宋史》。

[4]《吳大夫墓志銘》作「榷貨物」,為「榷貨務」之誤。

榷貨務是宋代重要的官營商業機構,負責鹽、茶、香、礬等重要物資的專賣交易與鈔引(紙幣)的兌換,還收買羽毛、膠、漆、瓦木之類物資,以「通商賈,佐國用」。參見《宋史》卷一六一《職官志一·尚書省》;雷家聖:《宋代的監當官及其對經濟的影響》,(台灣)《逢甲人文社會學報》第11期,2005年12月出刊。

據《宋史》卷一八三《食貨志下五》記載,宋代在江陵府、真州、海州、漢陽軍、無為軍、蘄州之蘄口設置了六處榷茶的榷貨務。

[5]參見陳茂同:《歷代職官沿革史》,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66—367頁;沈起煒、徐光烈:《中國歷代職官詞典》「通判」條,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版,第305頁;徐連達:《中國官制大辭典》「通判」條,上海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23頁。

[6]據《宋史》卷八八《地理志四》。

[7]宋代上州知州正六品,中、下州知州從六品。據《宋史》卷八八《地理志四》,郴州為中州。

[8]《全宋詩》和咸豐、光緒《蘄州志》均把「和吳仲庶寄吳瑛比部安道之子壯年致仕歸隱蘄春」作為詩題。筆者拙見:詩題僅是「和吳仲庶寄吳瑛」,至於「比部安道之子,壯年致仕,歸隱蘄春」,則是「注」,或者說是「小序」。

「安道」,咸豐、光緒《蘄州志》誤寫為「道安」。吳瑛之父吳遵路,字安道,而非「道安」。

[9]參見《宋史》卷三二二《吳中復傳》;《湖北歷史人物辭典》「吳中復」條,第119頁;傅璇琮主編:《宋登科記考》,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66頁。《全宋詩》第7冊第4704—4709頁錄吳中復詩24首。

[10]《全宋詩》作「年抵馮唐初未半」,在「抵」下註:「張本作祗」。張本,即張元濟影印季振宜舊本《王荊文公詩李雁湖箋注》本。筆者認為宜採用張本,因為用「只(祗)」字,不僅對仗工整,而且文意貼切。

[11]乾隆、咸豐、光緒《蘄州志》的《地理志·古迹》,依據《名勝記》說:「溪堂,在舊治南,宋至和中吳瑛致仕時隱居處也。」「至和」是宋仁宗年號之一,為1054—1055年,當時吳瑛尚未致仕回家。

[12]轉引自周勤選編:《中國蘄春詩綜》,1990年自印本,第12頁。出處為《吳氏宗譜》,至於是何處的《吳氏宗譜》,則未註明。筆者未予考證。

[13]據孔凡禮考證,元豐五年三月,蘇軾左手腫,赴蘄水(今浠水縣)麻橋龐安時家求診,病癒後,與龐安時同游清泉寺,欲訪吳瑛,未果,回黃州。參見孔凡禮:《蘇軾年譜》卷二一「元豐五年」,中華書局2005年重印本,第537—538頁。

[14]據陶文鵬、鄭園編選:《蘇軾集》,鳳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88頁。參見孔凡禮:《蘇軾年譜》卷二四「元豐八年」,第673頁。《蘄春文化研究》2010年第1期《名列正史的蘄春人》一文說,吳德仁去世後,東坡賦詩紀念。吳德仁卒於崇寧三年(1104),東坡卒於建中靖國元年(1101),東坡先於吳德仁辭世,如何賦詩紀念?

[15]周勤在《中國蘄春詩綜》一書中,將「濮陽」直接改為「蘄陽」,並解釋說「他本作濮陽,實指蘄陽吳德仁事,故以濮易蘄。」實際上,周勤不是「以濮易蘄」,而是「以蘄易濮」。「濮陽」,是吳氏家族悠遠、高貴歷史的象徵。稱吳德仁為「濮陽公子」,比稱其為「蘄陽公子」,更能體現東坡對吳德仁的欽慕之情。

然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從《中國蘄春詩綜》一書中獲益不少,文中引用的好幾首詩作,就是從該書中獲得線索,並將其與《全宋詩》、宣統二年《黃州府志拾遺》等書,相互參校而確定下來的。在此,謹向周先生表示感謝。

[16]宣統二年《黃州府志拾遺》卷二《秩官傳·劉跂》:「劉跂字斯立,東光人,登元豐二年進士,元祐間知蘄水縣事,有政聲。」《宋史》卷三四〇《劉摯傳》:「跂能為文章,遭黨事,為官拓落,家居避禍,以壽終。」

[17]據魯西奇:《宋代蘄州的鄉里區劃與組織》,《武漢大學歷史學集刊》(第三輯),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筆者未予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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