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弟弟妹妹是否太沉重?

出生於1970年的我趕上了計劃生育的頭,當時已有「計生」的概念但還不是強制的,所謂「計生」也只是「最好一個最多兩個」而已,身為普通工薪階層的父母在工作和生兒育女間輾轉反側了四五年,才終於下定決心,為我添了個小整整五歲半的妹妹。

沒過多久,隨著溫柔的《甜蜜的事業》主題曲傳遍街頭巷尾,絕不甜蜜的「只生一個好」便雷厲風行起來,我們也差不多就此成了20世紀中國最後一批有弟弟、妹妹的孩子。

有弟弟妹妹是一件很奇妙的體驗。一方面,你會覺得你一下子長大了,是個大人了,父母會跟你商量「家庭大事」(儘管許多時候其實是想說服你「讓妹妹一下」),和妹妹走在外面,你也會油然產生一種責任感和保護感。由於父母工作太忙,我早早就學會了給妹妹餵奶糕(現在很多年輕一點的朋友恐怕都不知道「奶糕」是什麼了吧)、換尿布,學會了買早點、換蜂窩煤、熱稀飯,甚至,還沒上初中的我,已經在叔叔阿姨們驚異的目光下去開妹妹小學的家長會了。

雖然想一個人出去玩、或只是自己安靜一會時,我們常常會把總纏著自己的弟弟妹妹視作甩不掉的「小尾巴」,但更多時候他(她)卻是你永遠不會離去的玩伴,惡作劇的拍檔,或你第一首歌的唯一聽眾;雖然「好東西總要和弟弟妹妹分享」的父母諄諄教誨,有時會讓你忍不住在心裡大喊一聲「憑什麼」,但最終你還是會心甘情願或心不甘情不願地照辦。改革開放之初,父親去南方出差,帶回兩塊朋友送的、小火柴盒大小的巧克力,我一塊、妹妹一塊,妹妹立即塞進嘴裡,我卻不捨得,用錫紙包起來,每天敲一小塊解饞,吃了兩周都還剩一多半,妹妹饞得受不了,就央告父親逼我「大讓小」,結果我的那一塊自己吃得恐怕還沒妹妹多。後來妹妹長大了,在樂團工作,常有機會出國演出,每次回國都會給我帶巧克力,如果我不在就給我攢著,直到今天也仍如此,說是「還債」。

這些其實都是小事,最嚴肅的是升學、回城指標、頂替進廠之類決定一生命運的機會,以及煤氣罐、婚房之類實惠。當年有兩個孩子的四口之家,往往並不那麼寬裕,難得的一個機會,給了大的就不能給小的,反之亦然,不公平是難免的,有的兄弟姐妹間關係好,會哭著喊著推讓這個「大梨」,也有些則正相反,為了爭搶這「一口飯」,弄到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間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有時候自家兄弟姐妹還好商量,連襟妯娌親家母之類卻添油加醋,搞到不可收拾。

雖然家境普通,我們兄妹卻是幸運兒,早早分別考上了外語學校和藝術小學,吃起了不同的「專業飯」,長大成人後天各一方,各做各的專業,一年難得見幾次面,或許正因為此,兄妹間反倒很少衝突,偶爾碰面總是很親切。

比我們稍小的一批人正是所謂的「獨生子女第一代」,他們對我們這些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前輩」,通常是且羨慕嫉妒、且慶幸僥倖的複雜心態,羨慕嫉妒的是有伴、有「完整的家」(我的一個小朋友就堅持認為「姨姨、姑姑、舅舅、外甥……這麼多親戚稱謂都消失了,家也就不完整了」),慶幸僥倖的是不必和兄弟姐妹「攤薄」本就少得可憐的生活資源乃至人生機遇。

如今「全面二胎」的時代又已到來,自己有妹妹、又有兩個兒子的我一面慶幸自己「無縫對接」地跳過了獨生子女時代,一面不免杞人憂天地想:未來的孩子們,叫弟弟妹妹會否太沉重?

時代在進步,資源和機會更豐富了,但人們的意識和上進心也隨之增強,如果說當年的我們或許還不在意、或意識不到「粗養」對自己命運的傷害,不會在意少念幾年書、少學一些才藝,當年我們的父母更不會介意讓我們脖子上掛著鑰匙,在自己上班後、下班前的課外時間做半個「野孩子」,今天為人父母的我們這一代,以及我們重新擁有兄弟姐妹的下一代,他們也會不介意么?

昔日我們的父母都是「單位的人」,生活未必富足卻「不患寡而患不均」,每個單位都是大大小小的「社會」,生一個或幾個孩子,父母該做啥做啥,家庭負擔、工作影響並不顯得很大,可如今呢?重新擁有兄弟姐妹的下一代懂事後,會否覺得叫弟弟妹妹太沉重?

兒孫自有兒孫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或許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努力當好我們自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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