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詩歌被《詩品》列為下品，為什麼細思還有一定的道理？中國頂尖詩詞欣賞

曹操，官方資料顯示，（155年－220年3月15日），古人去世日子精確到陽曆，也是沒誰了。不過這是真的，有考證的。據有關專家考證，公元220年3月15日（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庚子）曹操在洛陽逝世。字孟德，一名吉利，小字阿瞞，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人。東漢末年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書法家，三國中曹魏政權的奠基人。

曹操還是書法家，大概很多吃瓜群眾跟小編一樣，沒想到吧。據張華《博物志》記載：「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這個張華有來頭，他是西晉時期的政治家、文學家、藏書家，還是西漢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唐朝名相張九齡的十四世祖，牛人一個，想必他著作的記載不會有假，因為沒必要，一是身份擺在那兒，二是他著書時，曹操已歸仙多時。

南朝的書法評論家庾肩吾在其《書品》中，把曹操的書法作品列入中中之品，稱其「隸墨雄瞻」。唐代書法家兼評論家張懷瓘，在書法評論專著《書斷》中稱曹操「尤工章草，雄逸絕倫」，將其章草作品評為妙品。同為南朝學術專著，《書品》把曹操少為人知的、成就不算高的書法列為中中之品，《詩品》卻把曹操廣為人知的、成就很高的詩歌列為下品，這個比較是不是開始有點諷刺的意思了？

當然，在曹操廣泛的才藝和愛好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得說是他的詩歌。曹操詩歌作品有不少，《三國志》記載其軍旅生活中「登高必賦, 及造新詩, 被之管弦, 皆成樂章。」但其作品散佚的也很多，傳世只有20餘首。雖然傳世不多，廣為大眾所熟知的不過三五首，如《短歌行》、《觀滄海》、《龜雖壽》、《苦寒行》、《蒿里行》等，但僅憑此幾首，便足以傲視詩壇群雄，一如他在逐鹿中原時傲視眾軍閥。對於這幾首中的一些傳唱名句，估計絕大多數群眾都能吟誦幾句出來，比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等等。如果誰說這些句子不熟悉，那麼肯定是中學語文沒學好，該打屁股了。

先不介紹《詩品》以及《詩品》憑什麼把曹先生的詩作列為下品，小編以曹操的《龜雖壽》為例，來談談曹操詩作在詩歌史上地位及其詩歌本身的藝術成就。

《龜雖壽》賞析

【原文】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注釋】

神龜：中國神話傳說中的通靈之龜，非常長壽，能活數千年。所以就有「千年的那啥萬年的龜」這句俗話，這是罵人的話哦，小白千萬別拿這句去給別人賀壽，否則會被亂棒打出的。

壽：指長壽。

竟：最終、結果。

驥：指千里馬，就是評書小說中常提到的「寶馬良駒」。

櫪：馬槽。

烈士：與現代意義上的烈士不同，不能混淆。近代至現代一般說烈士是指為國犧牲的革命同志，而在古代，烈士指有遠大抱負的勵志有為的青壯年。

暮年：晚年。

盈縮：這裡指人壽命的長短。盈即滿，意為長，縮即虧，意為短。

養怡：指調養身體和思想心態，保持積極健康、樂觀向上的身心狀態。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此兩句是當時樂府詩創作時的一種結尾形式，是附文，跟正文沒關係，作用是強調作者創作詩歌時的思想感情。如果非要解釋，大意是：真是很有福氣啊，榮幸到極點，能夠用詩歌來表達我的思想，吟唱我的志向。真的是跟正文沒一點關係！

【賞析】

此詩歌的創作時間大概在曹操平定烏桓叛亂、消滅袁紹殘餘勢力之後的公元208年初，南下征討荊、吳之前。當時曹操五十三歲，回顧人生歷程，百感交集，詩一開頭就大發感：「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莊子·秋水篇》說：「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韓非子·難勢篇》中說：「飛龍乘雲，螣蛇游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同矣！」曹操此幾句詩，清晰闡述了自己對人的生老病死抱有的唯物主義觀點，這在秦漢以來的各代英主中，是第一人。秦皇漢武，求仙服藥以求不死，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而曹操對生命的這種清醒的唯物觀，在迷信充斥官民之中的封建年代是非常可貴的。

接著，繼續慷慨高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是傳誦千年的名句，也是後來中年人常用來表達矢志不移、自強不息的句子，也多被人用來讚美中老年英雄人物抱有的雄心壯志。詩中曹操把自己比作老了的千里馬，雖然體態日漸衰弱，常居櫪下，但是任誰也無法平息他心中永遠激蕩著的實現宏圖大業的豪情壯志。此幾句後人贊之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確實不是虛言。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則向世人揭示一個樸素唯物主義者對生命長短的看法：自然規律不可抗拒，但人的壽命長短，是可以通過主觀努力而有所改變的，提高生活質量則可以使人延年益壽。這幾句既深沉又委婉，歸於親切溫馨。全詩跌宕起伏，時而激昂，時而平緩；時而深遠，時而親切，字詞躍動之間閃耀著哲學的智慧之光，催人奮進，予人樂觀。

曹操這首詩開啟了一個詩歌新時代，以雄渾、激昂的風骨一掃漢末文人感嘆浮生若夢、勸人及時行樂的悲調。宋以後，多數學者開始了對曹操詩歌及文風的正面檢驗和評論，好評如潮，到了近代，魯迅先生更是稱讚曹操是改造文章的祖師。開國領袖毛主席尤喜曹操詩歌，曾多次親書《龜雖壽》先後贈予林彪、林鐵、胡喬木、康生等人，希望他們領悟詩中的養生之道，調理好身體。

那麼南朝鐘嶸的《詩品》為何把曹操詩列為下品呢？《詩品》是一部什麼樣的著作呢？

是古代第一部詩論專著，作者為南朝梁的鐘嶸。《隋書·經籍志》記載:《詩評》三卷，鍾嶸撰。或曰《詩品》。」《詩品》的寫作時間，大約在梁武帝天監元年(502)至十二年(513)間，版本很多，現存最早的版本是元延祐庚申(1320)圓沙書院刊宋代章如愚《山堂先生群書考索》本，現藏北京大學圖書館。鍾嶸《詩品》是第一部論詩的著作，對後世詩歌的批評有很大的影響。清代學者章學誠《文史通義.詩話》中認為：「《詩品》之論詩，視《文心雕龍》之於論文，皆專門名家，勒為成書之初祖也」。

關於詩品我們只需知道它的以下幾個特點：

一、《詩品》以詩人劃分三個品第。曹操詩為下品。

二、《詩品》所論的範圍主要是五言詩。

三、《詩品》論詩堅決反對用典。

四、《詩品》論詩還堅決反對沈約等人四聲八病的主張。

五、《詩品》論詩往往把詞采放在第一位，很少涉及他們作品的思想成就。

曹操詩最好的多為四言詩，又多用典，而且思想內容雖豐富卻詞采稍欠。這樣看起來，似乎《詩品》將其詩列為下品理由蠻充分。然後，事實卻遠比這複雜，否則就顯得太小看《詩品》這部著作對詩歌評頭論足、編座排位的本事了，亦不會有後人因其對曹操詩排位如此之低，群起而攻之了。知道有多少名人大家因曹操詩被列為下品而對《詩品》不服嗎？

《詩品》將曹操詩列為下品的深層次原因。

曹詩被列入下品,評語只有「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這寥寥十字。前人對此，多有發聲，歷代學者爭議頗大，對這一划分持否定意見的多於持肯定意見的，皆說：曹操屈於下品，魏文不列上品，少損連城之價。前人對曹詩列下品這一現象產生原因的探究，不外乎前面所說的《詩品》論詩的幾個特點。比如「止乎五言」的說法：曹操四言詩並未全面納入考評範圍，但經典如《觀滄海》《龜雖壽》等恰均為四言詩。相比之下，曹操五言詩稍顯粗糙，所以被列為下品。再如「漢音」的說法：胡應麟《詩藪·內篇·卷一》曾說「魏武『對酒當歌』，子建《來日大難》，已乖四言面目，然漢人樂府本色尚存。」沈德潛《古詩源·卷五》曾說「孟德詩猶是漢音，子桓以下，純乎魏響。」這裡所謂的「漢音」，就是指曹詩帶有樂府痕迹。當然還有著名的「古直」說，來自《詩品》對曹詩評價。

小編認為，上述的原因分析，只是停留在文字表面或者說是詩歌本身，而實際上任何一個時期的文學評論，都無法擺脫當時的政治文化影響，因此，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當時的政治文化背景帶來的。這個層面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

一、南朝時，曹操的歷史政治形象跌入低谷。

在中國古典文藝批評，往往與當時的政治脫不了干係，與當時人們對作者本人的人品看法脫不了干係。古人評論文學藝術作品，十分重視作品與人品的統一。比如嚴嵩與蔡京，這兩人的書法在其倒台之前，名聲了得，但身敗名裂後，他們的書法作品也被後人忽視甚至刻意詬病，縱使蘇東坡這樣的豪放派詩詞大家也稱蔡京的書法作品「苟非其人，雖工不貴也」。

那些支持《詩品》論述的學者，也是同樣。比如明代楊慎在《升庵詩話》卷十中說：曹孟德樂府，如《苦寒行》、《猛虎行》《短歌行》，膾炙人口久矣。其稀僻罕傳者，如「不戚年往，憂世不治。存亡有命，慮為之蚩。」又說：「壯盛智慧，殊不再來，愛時進趣，將以惠誰？」不特句法高邁，而識趣近於有道，可謂文奸也已。

這類觀點往往源於政治角度的衡量， 不能給予曹詩正面的評價。而鍾嶸所生活的時代南朝對於曹操的主流評價，正面的少，負面的多。南朝裴松之為《三國志》作注時就加入了大量對曹操的負面評價，比如「太祖少好飛鷹走狗，遊盪無度，為人佻易無威重」等，還在注文中補充了屠殺呂伯奢一家等負面事迹。因此，南朝當時文人對曹操的政治形象並不喜歡，鍾嶸對其詩列為下品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二、時代變遷帶來的詩歌審美觀改變。

南朝詩風衰落已經相當嚴重。鍾嶸在《詩品.序》中說，南朝士族社會已形成以作詩為時尚的風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即敢寫詩，最終南朝詩壇「庸音雜體，人各為容」。王公貴族們談詩論歌，「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並起，準的無依」。模仿漢代「九品論人，七略裁士」寫一部品評詩歌的著作以糾正詩壇混亂局面，便成為鍾嶸創作《詩品》的動機和行動。

他品評詩人，往往把詞采放在第一位，很少涉及他們作品的思想成就。所以，他就把「才高詞贍，舉體華美」的陸機稱為「太康之英」，放在左思之上；把「才高詞盛，富艷難蹤」的謝靈運稱為「元嘉之雄」，放在陶潛、鮑照之上。在劃分品第時把開建安詩風的曹操列為下品，把陶潛列為中品。而事實上，品第很高的如陸機等人的文學作品，到如今有幾人記得其中的句子呢？倒是曹操、陶潛的很多詩句被歷代反覆傳唱，歷久不絕。

至唐以後，人們閱讀曹詩時，更加推崇的是曹詩的風骨氣魄、思想內容及其包含的深刻哲理，而不是其詞采。這正是時代不同帶來詩歌的審美觀不同，詩歌審美觀的不同則帶來對詩歌的評價和看法不同，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