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100周年 | 蘇聯時期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的形成與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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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蘇共中央全力反擊對列寧和十月革命的批評和攻擊,但是在嚴重的社會危機和國家危機的狀態下,蘇共因分裂而自身不保,對革命領袖的肆意批評和對蘇聯歷史的任意解讀已經無法遏止。由此,革命領袖的高大形象被顛覆,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定義遭修改,「十月政變」和「布爾什維克陰謀」等名稱和說法不脛而走。

  作者張盛發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原文刊登於《中國首屆斯拉夫國別與區域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8年。作者授權鈍角網(www.dunjiaodu.com)發布。

  

  文/張盛發

  十月革命在蘇聯時期毋庸置疑地具有崇高的歷史地位,它通常被認為不僅是20世紀俄國而且也是世界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要事件。十月革命勝利後不久,十月歷史事件就被確認為偉大的十月革命。至20世紀30年代,正式被冠以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神聖莊嚴的名稱,並且一直到斯大林最後時期沒有任何變化。以後從赫魯曉夫到勃列日涅夫時期,因為蘇聯社會已經發生許多重大變化,對十月革命歷史的闡述自然具有不同時期官方歷史敘事的特有印記,但是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一直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然而,到了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戈爾巴喬夫時期,隨著改革的浪潮衝擊著社會生活的所有領域,十月革命的歷史地位開始發生微妙而又重要的變化。雖然戈爾巴喬夫和蘇共中央在1987年十月革命70周年之際仍都重申忠於列寧主義和十月革命原則,但是因公開性和填補歷史「空白點」的衝擊,包括十月革命在內的蘇聯歷史上許多重大問題都受到重新審議和評價,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因而也開始受到質疑和修改,出現了「十月政變」和「布爾什維克陰謀」等新名稱和新說法。

  本文將以不同時期的史料為基礎,介紹從十月武裝起義勝利後到蘇聯解體前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的形成與沿革。

一、十月革命後至三十年代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的形成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布爾什維克黨領袖列寧就明確地把戰爭定義為「帝國主義性質的戰爭」,並且堅定地領導布爾什維克黨努力實現戰前制定的利用戰爭造成的危機形勢掀起革命和推翻資本主義政權的目標。戰爭所激化的俄國社會的各種矛盾導致沙俄政權在1917年二月革命中垮台和臨時政府的成立。其後,列寧在《四月提綱》中明確強調,「不給臨時政府任何支持」,「全部國家政權歸工人代表蘇維埃」。同年10月10日,布爾什維克黨通過了武裝起義的決議。10月12日,在列寧的要求下,在彼得格勒蘇維埃內部成立了革命軍事委員會。10月24-26日(公曆11月6-8日——下同),在革命軍事委員會領導下,革命的士兵、水兵和赤衛隊在彼得格勒奪取了政權,推翻了臨時政府,解散了預備議會。與此同時,10月25日(11月7日)晚上,在全俄第二次蘇維埃代表大會上,宣讀了由列寧起草的《告工人、士兵和農民書》:「根據絕大多數工人、士兵和農民的意志,依靠彼得格勒工人和衛戍部隊所舉行的勝利起義,代表大會已經把政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臨時政府已經被推翻。臨時政府的大多數成員已被逮捕。」26日晚,大會選舉了最高立法機關蘇維埃全俄中央執委會,建立了以列寧為首的新政府——人民委員會,由此,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維埃俄國成立了。

(油畫:列寧宣布成立蘇維埃政權)

  列寧從一開始就明確把1917年10月事件或者武裝起義定義為「革命」。也是10月25日,在下午舉行的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蘇維埃緊急會議上,列寧《在關於蘇維埃政權的任務的報告》中宣布:「同志們!布爾什維克始終認為必要的工農革命,已經成功了!這個工農革命的意義是什麼?這個革命的意義首先在於我們將擁有一個蘇維埃政府,一個絕無資產階級參加的我們自己的政府機關。被壓迫的群眾將親自建立政權。舊的國家機構將被徹底打碎,而新的管理機構即蘇維埃組織將建立起來。俄國歷史的新時期從此開始了,這第三次俄國革命終將導致社會主義的勝利。」顯然,列寧在這裡所說的「將導致社會主義的勝利」的「工農革命」就是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名稱和定義的雛形。

  第二年,1918年1月5(18)日,在立憲會議上,布爾什維克代表Ф·拉斯科利尼科夫宣讀了由列寧起草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立憲會議黨團聲明:「俄國絕大多數的勞動人民——工人、農民和士兵,要求立憲會議承認偉大的十月革命的成果,承認蘇維埃的土地法令、和平法令、工人監督法令,並且首先要承認工兵農代表蘇維埃政權……目前這種成分的立憲會議,是在偉大的十月革命以前形成的力量對比結果。」這樣,「偉大的十月革命」的名稱就確定了,而革命的定義在一年之前已經強調它是社會主義性質的。

  同年9月18日,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根據主席Я·斯維爾德洛夫的建議通過了《關於慶祝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周年紀念日的決定》,它規定:「根據中央執行委員會決定,舊曆10月25日(事實上的革命日)舉行十月革命周年慶祝。按照新曆相應地應當是在11月7日星期四舉行。」決定在賦予1917年十月革命以莊嚴神聖色彩的同時也正式確定了它的完整的名稱和定義。也就是說,1917年10月歷史事件的全稱是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同時,與其並列的同義性簡化名稱有:十月革命,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無產階級革命等。譬如,在1918年以後至20年代日曆的節假日中,11月7日的名稱是無產階級革命節。

  1927年,當十月革命第一個十周年來臨的時候,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通過了「關於十月革命周年節日和特別休息日的決定」。決定指出:「考慮到蘇聯勞動人民充分地慶祝十月革命周年紀念日以及因革命而在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上取得的成就,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決定:從1927年起在11月7-8日兩天內舉行慶祝十月革命周年紀念日。節日期間在蘇聯全境停止所有生產工作(除了社會必需工作的企業和不能中止工作的機構)。」

  1929年,著名史學家М·波克羅夫斯基主編的題為《十月革命論文集:1917—1927》一書把十月革命定性為社會主義革命,同年的二月革命則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1933年,在去世後出版的另一本專著《歷史科學與階級鬥爭》中,波克羅夫斯基稱十月革命是「世界上第一次成功的社會主義革命」。

  最終,1938年出版的由聯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編寫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以一筆定乾坤的方式對包括名稱和定義在內的十月革命歷史作出了最具權威的闡述。

  按照《教程》的解釋:「聯共(布)黨史是一部三次革命的歷史:1905年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1917年2月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1917年10月的社會主義革命。」也就是說,十月革命是社會主義性質的革命。

  《教程》中列出的一系列相關名稱是:十月革命,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

  十月革命準備和進行的時間是1917年4月—1918年:「布爾什維克黨在準備和進行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時期(1917年4月—1918年)」。

  《教程》指出列寧回國後新的社會主義革命就開始準備了:「1917年4月3(16)日,列寧在經歷了長期的流亡後回到俄國。列寧回國對黨和革命有著巨大的意義……『社會主義革命萬歲』——列寧就這樣結束了長年流亡後發表的第一次演說。」《教程》認為,列寧著名的四月提綱「給黨和無產階級提出了由資產階級革命轉向社會主義革命的明確的革命方針」。

  《教程》描述了十月武裝起義的勝利、蘇維埃政府的建立和蘇維埃政權在全國的擴展:「起義開始了……10月25日(11月7日)赤衛隊和革命部隊佔領了火車站、郵局、政府各部和國家銀行。預備議會被解散……公布了布爾什維克《告俄國公民書》。它宣布,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已被推翻,國家政權轉到了蘇維埃手中。臨時政府躲藏在冬宮,由士官生和突擊營守衛著。從10月25日到26日夜裡,革命的工人、士兵和水兵發起衝鋒,佔領了冬宮,逮捕了臨時政府成員。彼得格勒武裝起義勝利了。1917年10月25日(11月7日)晚10時45分,全俄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在斯莫爾尼宮開幕……以代表大會的名義宣布全部政權轉到蘇維埃手中……最後,在全俄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成立了第一屆蘇維埃政府——人民委員會。人民委員會完全由布爾什維克組成。列寧當選為第一屆人民委員會主席。」「從1917年10月到1918年1-2月,蘇維埃革命傳播到全國。蘇維埃政權在廣闊的國土上如此快速地擴展,列寧稱它為蘇維埃政權的「凱歌行進」。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勝利了。」

  關於十月革命的結果和意義,《教程》寫道:「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擊敗了資本主義,剝奪了資產階級的生產資料,把工廠、土地、鐵路和銀行轉變為全民財產、公共財產。它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把一個巨大國家的領導權轉交給工人階級,從而使它成為統治階級。這樣,十月社會主義革命開闢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無產階級革命的新紀元。」

  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是在斯大林直接領導下完成的蘇共黨史的高級讀本,它對十月革命歷史的闡述包括名稱和定義的確定當然是不容置疑的最高典範和標準。因而,此說一出,眾人皆諾。以後蘇聯時期的任何出版物,大凡涉及十月革命的,在名稱和定義上都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生動有趣的例子是,第二年(1939年),由全國知識界翹楚精心編纂的國家級權威出版物《蘇聯大百科全書》(第一版)在十月革命的辭條上居然全文轉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的內容。在辭條「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名稱上,《全書》編輯以星字元號注釋如下:「下面我們登載引自聯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編寫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的摘錄:1)第六章第5節,第168-173頁;2)第七章第1-8節,第174-214頁。」該書由此創造了兩個紀錄:其一,一條辭條的釋文長達36頁(第35—71頁),其二,辭條的內容全是引文,除了一個說明,作者沒有任何貢獻。這樣古怪的方式當然不能解釋為《全書》編寫者的淺薄和馬虎,相反,它說明在斯大林時期十月革命的辭條實在是身背政治重負的作者們無法承受之重。

  大體上說,到30年代後期,「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名稱已經正式見諸蘇聯史學家的著作里。譬如,也是在1939年,由聯共(布)列寧格勒歷史研究所出版的《帝國主義戰爭時期彼得格勒無產階級和布爾什維克組織》一書中寫道:「但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勝利沒有能夠擺脫帝國主義戰爭,因為沙皇專制被推翻後政權由地主手中轉到了帝國主義的資產階級手中,他們非常熱衷於帝國主義的掠奪政策,所以主張把戰爭進行到勝利為止……只有新的革命——革命『要比二月革命強大一千倍』(列寧語),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才把我們人民從帝國主義戰爭中拯救出來。」

  然而,對於布爾什維克的反對者來說,十月革命在他們眼裡絕對就是一場帶來民族災難的政變和陰謀。被推翻的臨時政府主席А·克倫斯基自然對蘇維埃政權懷有切骨之恨。他在回憶錄里以極其仇視的口吻攻擊列寧同德國因互有需要而合謀政變:「極其重要的是,要在奧地利—德國—土耳其—保加利亞同盟崩潰前,換言之,就是在臨時政府有機會與盟國共同締結光榮和約之前,從臨時政府手裡奪取政權。列寧同德國總參謀部的利益再次吻合。為了阻止奧地利簽署單獨和約,德國人需要彼得格勒發生政變。對於列寧來說,在奪取政權後立即同德國簽約就是建立專政的唯一手段。」

  所以,克倫斯基認定1917年10月布爾什維克在彼得格勒發動的武裝起義就是政變:「立憲會議是十月政變的口號之一,換言之,就是要立即實行民主的一項主要原則。但是,只是當發動政變的政黨及其同夥在立憲會議上明顯成為少數時,立憲會議便被宣布為『具有資產階級偏見』而被屈辱地驅散了。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民主的結束而告終。」

  十月革命的其他反對者在回顧1917年10月歷史時通常也都使用「十月政變」的名稱。著名的白軍首領А·鄧尼金將軍在回憶錄中認為:「布爾什維克第一個活動時期(從革命開始到十月政變)就是進行奪取政權的鬥爭,方法是廢除國家的整個資產階級制度和瓦解軍隊,從而為布爾什維主義的登台創造基礎。」社會革命黨人、後來流亡國外的著名僑民文化活動家М·維什尼亞克指出:「西歐諸強不願意去理解,在俄國大革命和布爾什維克反動的十月政變之間不存在繼承性。相反,這是兩種對立力量的衝突。」

  必須指出和說明的是,在十月革命後頭一個十年里,十月革命名稱中的「革命」一詞並非後來固定使用的Революция,有時也使用現在通指政變的Переворот一詞,當時該詞並沒有負面含義。

  十月革命領導者之一的另一位布爾什維克革命家Л·托洛茨基就經常交替使用Революция和Переворот來指稱十月革命。他在《論俄國革命》一書中寫道:「最好能夠通過把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同二月革命進行比較的方法來理解十月革命的特殊性。」「只有不把自己的視野局限於革命的最後一個環節,才能正確地理解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蘇俄政府首任教育人民委員А·盧那察爾斯基在回憶錄中也經常使用Переворот的術語。比如,他在回憶十月革命前的群眾集會時寫道:「自從我來到彼得堡,也就是從5月……到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前,可以這麼說,那是集會的黃金時間。」

  甚至列寧和斯大林也使用Переворот來指稱十月革命。1918年2月24日,列寧在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會議報告中說:「當然,向工人、農民和士兵講述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переворот)以後革命進展的情形是輕鬆愉快的,看著這種情形也是輕鬆愉快的……」

  斯大林在1918年10月29日「事物的邏輯」一文中專門設置了一個論題——論十月革命(Обоктябрьском перевороте)。在談到「布爾什維克革命」和「十月革命」時,斯大林頻頻使用「Переворот」一詞。斯大林甚至晚年還在使用蘇聯官方和學界早已經停止使用的Переворот一詞。在《馬克思主義和語言學問題》(1950年6-7月)里,斯大林在下列段落中對十月革命都使用了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的名稱:「但是儘管如此,俄語在基本上還是同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以前一樣。」「誰都知道這樣的事實:俄語為十月革命(Октябрьская переворот)以前的俄國資本主義和俄國的資產階級文化得很好,現在為俄國社會的社會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文化同樣服務得很好。」

  但是,除了最高領導人斯大林因其崇高的領袖地位可以隨意使用Переворот,從1920年代末開始,也就是在十月革命頭一個十年之後,在蘇聯官方有關1917年10月的歷史敘事中,Переворот一詞基本上已被棄用,因為它越來越多地被指稱「宮廷政變」(Дворцовый переворот)。大致從30年代起,正規使用的名稱是「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在政治和歷史等出版物中,經常以同義的方式簡化交替使用的是:十月革命,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布爾什維克革命等。直到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戈爾巴喬夫改革開始前,有關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定義猶如金科玉律不容違背。

二、斯大林晚年到戈爾巴喬夫時期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的沿革

  斯大林晚年正值斯大林個人崇拜的巔峰時期,作為蘇聯各族人民偉大領袖的斯大林,其覆蓋一切的影響同樣反映在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上。1951年出版的《蘇聯大百科全書》(第二版)有關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定義是:「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在布爾什維克黨及其領袖列寧和斯大林領導下,俄國工人階級聯合貧農完成的偉大的革命。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開闢了人類社會的新紀元——資本主義崩潰和社會主義確立的紀元。『不能認為十月革命僅僅是『民族範圍內的』革命,它首先是國際性的和世界規模的革命,因為它意味著全世界人類歷史上從資本主義舊世界到社會主義新世界的根本轉變。』(《斯大林選集》第10卷,第239頁。)」上述評價不僅把列寧和斯大林在十月革命領導地位中並列,而且還把斯大林的評價作為辭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確實反映了晚年斯大林的崇高地位及其對十月革命歷史闡述的影響。

  赫魯曉夫時期(1953-1964年)對斯大林個人崇拜的批判同樣也折射到有關十月革命辭條的釋義上。1963年出版的《蘇聯歷史百科全書》在保持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的前提下刪除了斯大林在十月革命中的領導地位和作用。與上述斯大林時期的同名辭條相比,所作的改變是顯著的:「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1917年,在以列寧為首的共產黨領導下,俄國工人階級聯合貧農完成的歷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革命。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結果是推翻了俄國資產階級和地主政權,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成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勝利,它開闢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其基本內容是由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過渡。」自此以後,在十月革命辭條中斯大林的領導地位一去不復返了。

  與此同時,赫魯曉夫所謂的「解凍」政策並不能容忍對官方十月革命歷史敘事的任何偏離。1956年《歷史問題》雜誌第4期刊登了該刊副主編Э·布爾賈洛夫的文章「論布爾什維克在1917年3-4月的策略」,該文分析了1917年二月革命後布爾什維克黨內狀況。1957年3月9日,「蘇共中央關於《歷史問題》雜誌決議」專門點名批評布爾賈洛夫,指責他在學術中持「客觀主義立場」,偏離了黨性,並且「在批評斯大林個人崇拜幌子下突出季諾維也夫在1917年的作用」。

(勃列日涅夫)

  勃列日涅夫時期(1964—1982年)以因循守舊而聞名,強調秩序和穩定表現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1971年出版的《蘇聯大百科全書》(第3版)有關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與赫魯曉夫時期相比,基本上大同小異:「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1917年,在以列寧為首的共產黨(前稱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領導下,俄國工人階級聯合貧農完成的歷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名稱來自10月25日(新曆為11月7日)的日期,那一天俄國臨時政府被推翻,國家政權轉到工兵代表蘇維埃手中。十月革命的結果是推翻了俄國資產階級和地主政權,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成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勝利,開闢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由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過渡的紀元。」

  對於十月革命的結果和影響,該書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世界歷史意義。十月革命從根本上不同於以往所有的革命。它推翻了資本家和地主政權,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廢除了俄國的資本主義,消滅了人剝削人現象、社會壓迫和民族壓迫,開闢了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道路。」「由於十月革命的勝利和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的建立,人類在自己反對掠奪性戰爭、爭取各國人民和平與安全的鬥爭中獲得了可靠的支柱。十月革命為人類開闢了一條通向社會主義的世代相傳的道路。」

  勃列日涅夫同樣不能容許對十月革命歷史的隨意修改。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以時任蘇聯科學院蘇聯歷史研究所所長П·沃洛布耶夫為代表的「新方向」學派對十月革命史提出了一些新的解讀。他們認為,不能從俄國資本主義的成熟中直接推導出十月革命,必須考慮到俄國經濟的多重結構,承認自發性在革命事件發展中的作用。同時,他們認為十月革命具有一般的民主性質,俄國社會發展也存在著可供選擇的多種方案。這種懷疑十月革命社會主義性質的新觀點與官方的立場大相徑庭,所以,「新方向」遭到修正完全是可以預料的。1972年,根據黨的活動家П·波斯佩洛夫院士的提議,蘇聯科學院歷史部局通過了譴責「新方向」的決定。1973年3月,蘇共中央科學部舉行會議,認定「新方向」是「修正主義的」。該部主任С·特拉貝茲尼科夫認為,「新方向」是蓄意破壞列寧主義的理論基礎和綱領基礎、戰略基礎和策略基礎。沃洛布耶夫因「不勝任工作」被撤除蘇聯歷史研究所所長職務。

  儘管在赫魯曉夫和勃列日涅夫時期少數史學家在自己的研究中提出了一些與官方立場相悖的觀點和看法,但在官方意識形態一統天下的蘇聯社會,他們的聲音極其微弱並且一經整肅即刻化為烏有。

(戈爾巴喬夫拉開了全面改革的帷幕)

  直到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戈爾巴喬夫時期,堅如磐石的十月革命歷史的官方敘事體系才真正遭到巨大打擊。1985年3月,戈爾巴喬夫成為新任蘇共中央總書記並在其後拉開全面改革的帷幕。在民主化和公開性的旗號下,在填補歷史「空白點」的熱潮中,對蘇聯歷史的反思和重評令人驚異地開始了,並且很快就涉及和影響到對十月革命的評價。

  開始的時候,如同赫魯曉夫當年只反斯大林不反列寧一樣,戈爾巴喬夫同樣在改革斯大林體制的時候努力維護列寧主義的正統。戈爾巴喬夫認為他所發起的改革就是對十月革命事業的繼承和推進。

  1987年,正值十月革命70周年之際,蘇共中央熱情洋溢地發表了告蘇聯人民書(3月14日):「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70周年來臨了。這是蘇聯人民的重大節日……布爾什維克帶領俄國工人階級和勞動群眾建立了革命的功勛,它的領袖是弗拉基米爾·伊利奇·列寧。他的理論思想、他的道德榜樣和他的偉大活動成果將永存於世。今天,偉大的十月革命繼續存在於我們的事業中。國內正在開展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它本質上就是一項革命的創造性工作。它的目的是要加快社會主義社會的進步。黨的政治路線(蘇共中央四月全會和蘇共27大的路線)的宗旨就在於此,它表達了人民的意志……我們要當之無愧地繼續十月革命的事業!」

  11月2日,蘇共中央和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聯合舉辦慶祝十月革命70周年大會,戈爾巴喬夫在會上所作報告的名稱是:《十月革命與改革:革命在繼續》。

(1989年的十月革命紀念郵票)

  戈爾巴喬夫莊嚴宣布:「十月是人類真正的『成功時刻』,是人類的曙光。十月革命是人民的革命,是人民為了人民、為了人類、為了人類的解放和發展而進行的人民革命。」「今天我們回到震驚世界的十月日子裡,從中尋找和發現牢固的精神支柱和可資借鑒的教訓。我們再次確信,十月時期所作出的社會主義選擇是正確的。十月革命是幾個世紀以來勞動人民為爭取自由與和平、為爭取社會公正和反對階級、民族和精神壓迫而鬥爭的思想與實踐合乎規律的結果。」

  戈爾巴喬夫給予十月革命以極其崇高的評價:「正是十月革命,正是社會主義給人類指出了通向未來的航向,指出了真正的人類關係的新價值。(掌聲)集體主義代替了利己主義。自由和平等代替了剝削和壓迫。真正的人民政權代替了少數人的暴政。理智和人道的日益增進的作用代替了一些社會勢力本能的和殘酷的角逐。全人類的團結與和平代替了糾紛、仇視和戰爭。」

  同時,戈爾巴喬夫堅定地表示:「1917年10月,我們走出了舊世界,徹底地拋棄了舊世界。我們正在走向新世界——共產主義世界。我們永遠不會從這條道路上後退!(暴風般的持久掌聲。)」

  同年出版的《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百科全書》以與時俱進的方式揭示了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定義:「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1917年,在以列寧為首的共產黨(前稱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領導下,俄國工人階級聯合貧農完成的歷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名稱來自10月25日(新曆為11月7日)的日期,那一天俄國臨時政府被推翻,國家政權轉到工兵代表蘇維埃手中。『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是世界歷史上的轉折性事件,它確定了世界發展的總方向和基本趨勢,開始了不可逆轉的進程——新的共產主義社會經濟形態取代資本主義的社會經濟形態。』(蘇共綱領,1986,第7頁)」

  第二年出版的《蘇聯百科辭典》(1988年第4版)一如既往地保持原來的敘述:「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1917年10月,在以列寧為首的共產黨領導下,俄國工人階級聯合貧農完成的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革命。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結果是推翻了俄國資產階級和地主政權,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成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

  但是,問題和矛盾就在於,雖然當局極力頌揚和維護十月革命及其原則並以此證明當今改革具有繼承性和合法性,但是,在由當局掀起和鼓勵的填補歷史「空白點」的熱潮中,蘇聯民眾特別是知識分子在獲得知情權和表達自由後,卻對包括十月革命在內的許多歷史問題持懷疑和批判態度。

  在1989年出版的《歷史學家的爭論》中,史學博士Е·戈羅德茨基認為「必須在十月革命研究中擺脫片面性」。他指出:「必須指出研究的不完備,消除在闡述重要事件和整個革命進程方面的言猶未盡、沒有歷史特點和片面性。」

  同年,哲學博士А·齊普科在《科學與生活》雜誌(1989年第1期)發表了系列文章《斯大林主義的根源》的第三部分——「幻想家的利己主義」。他指責列寧派布爾什維主義者「反市民主義」、「反資產階級」和「反消費主義」、不喜歡「舒適的西方市民生活方式」、創造性的發動革命。他還意有所指地認為,「批判斯大林主義不達到批判革命的極端主義,那是沒有什麼結果的。」

  隨後進行的民意調查表明蘇聯民眾對十月革命和一般意義上的革命的態度都發生了根本變化。根據1990年進行的一項調查,認為十月革命是俄國發展必然結果的只有四分之一略多的人(27.6%),同時卻有39.7%的人認為它是政治鬥爭的意外結果。大多數受訪者已經不認為革命是歷史發展的火車頭,僅有5.6%人的認為革命是社會發展的有效途徑。

  作為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列寧以及由他領導的十月革命開始越來越多地受到直接的質疑和挑戰。1991年出版的《我們不了解的領袖列寧》一書對神聖的列寧進行了全面的揭露和拷問。其中,В·克魯托夫和Л·韋列斯在「共產主義奴隸制的『奠基者』」一文中,把批判的鋒芒指向列寧並且把十月革命稱為十月政變。文中有關列寧回國領導十月革命的描述完全顛覆了官方敘事中列寧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大智大勇的高大形象。書中寫道:「抵達彼得格勒後,列寧就隱藏起來。好象是自我躲藏。同重要戰友的來往是通過特別信任的信使。他對所有事情和所有人都感興趣,但是他並不現身。只是在政變前夕"領袖"才再次背著黨中央試圖鑽到斯莫爾尼宮。伊利奇急於分享權力。他擔心戰友們似乎會匆忙中把他撇在一旁。」在作者的筆觸下,革命領袖成了一個行蹤詭秘的懦夫和戀權者。

  作者認為蘇聯時期所描寫的領袖貧困和儉樸生活是「純粹的謊言」,是為了拉近領袖同人民的心靈和精神上的距離。作以嘲諷的口吻寫道:「需要使『領袖』成為人民『自己的』領袖。這裡列寧就是一位演員——他自己就可以達到這種拉近距離的效果,他在回到俄國時把精緻的圓帽換成一個揉皺的帽子。你看,工人同志們,我同你們是一樣的。人民在挨俄。但是須知列寧的生活也半飢不飽,他以士兵飯盒裡的土豆為生,蘇聯的傳記就是這樣要讓人相信。」「人們無處可居,為他們建造的房屋太少了。不要抱怨,工人同志們。偉大的列寧是隨地而住,甚至是住在窩棚里,他一生都在陌生的『住處』漂泊,但是他並不埋怨命運,而是不分晝夜地為了你們未來的福祉工作,就這樣勸說人民『了解』列寧的生活。」除此之外,文中還多次把十月革命稱為十月政變。

  在激烈的社會爭辯中,蘇共中央試圖反擊對列寧和十月革命的詆毀和攻擊。也是在同年,由蘇共中央社會主義理論和歷史研究所出版編寫和出版了《今天人們正在爭論中的列寧》一書。該書以問答的形式試圖解答近年來出現的對列寧的各種疑問和對十月革命的各種質疑。

  該書認為有關列寧的爭論是正常的:「幾十年來,列寧個人,他的理論觀點和特別是政治活動得到了世界各國的關注,引起了激烈的爭論。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所談論的是一位思想家和革命家,佔世界六分之一土地上數以百萬人的生活的根本改變,20世紀強大的社會運動,都是與他的活動聯繫在一起的。」

  至於對列寧的不同態度,該書指出這是由多種因素所決定的:「對列寧的不同態度取決於某個人的社會、政治和道德立場,取決於各個地方和各個時期的條件。近年來我們國家出現的令人驚異的根本變化證明了這一點。在我們眼裡,對列寧沒有節制的和不加思考的讚揚(它不是深入到他著作的內容里和以嚴肅的歷史批評的方法對待他的活動)已經讓位於某種總體的消極主義,它草率地否定一切,不肯費力地客觀分析列寧的著作、觀點和立場……一些人甚至否定列寧思想同馬克思主義的任何聯繫,把它完全等同於斯大林主義。」

  書中揭露反對列寧的人是懷有不良企圖的:「在批評家裡有這樣一些人,他們詆毀列寧的目的是抹黑整個共產主義運動。在這種情況下,它就是旨在影響群眾意識和污衊社會主義思想的工具。這樣的批評家就是列寧所宣傳、準備和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的反對者,他們確信實施社會報復的時候來到了。」

  儘管蘇共中央全力反擊對列寧和十月革命的批評和攻擊,但是在嚴重的社會危機和國家危機的狀態下,蘇共因分裂而自身不保,對革命領袖的肆意批評和對蘇聯歷史的任意解讀已經無法遏止。由此,革命領袖的高大形象被顛覆,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定義遭修改,「十月政變」和「布爾什維克陰謀」等名稱和說法不脛而走。以後,隨著蘇聯解體和新俄羅斯產生,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在新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又逐漸演變為俄國大革命的名稱和概念。

結語

  1917年十月革命中產生的蘇維埃國家奠定了世界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種體系對抗的基礎,世界從此不再是資本主義的一統天下。正是由於十月革命開闢了新的發展道路和模式,它不僅從根本上改變了俄國的命運,而且也對20世紀以來人類社會發展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十月革命的名稱自然也就如雷貫耳般地聲震寰宇,產生了讓反對者驚恐顫抖、讓支持者喜悅振奮的神奇作用。

  斯大林時期,通過官修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賦予十月革命以「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神聖稱號。自此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十月革命的名稱和十月革命領導者列寧的名字,在蘇聯時期都具有神明般色彩,莊嚴神聖,不可更改,不得褻瀆。但是,另一方面,隨著斯大林個人崇拜的盛行,《簡明教程》不僅突出斯大林在十月革命中的作用,而且還對十月革命歷史進行了教條主義的壟斷式解讀。正如史學博士Е·戈羅德茨基所批評的那樣,《簡明教程》在這方面「確立了終極真理,不允許再有其他觀點存在了」

  戈爾巴喬夫時期,十月革命歷史厄運當頭。按照戈爾巴喬夫的設想,他所發起的改革應當是十月革命事業的繼續。戈爾巴喬夫在1988年2月蘇共中央全會講話時指出:「我們致力於在當代條件下恢復新制度的列寧主義的原貌,去除它(制度)的積垢和變形,擺脫束縛社會和不能全面實現社會主義潛力的所有東西。」但是最終他的改革卻成了終結十月革命開創的蘇聯國家的煞星。隨著改革的深入進行,保障蘇共領導作用的憲法條款被廢除,傳統的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被削弱,社會政治經濟矛盾和民族有關係矛盾相互交織,蘇聯社會已經四分五裂,聯盟國家開始分崩離析。當蘇聯解體的末日到來時,昔日光榮神聖的十月革命,連同整個蘇聯歷史一起遭到質疑和否定。

  在上述1987年紀念十月革命70周年講話中,戈爾巴喬夫曾經憧憬2017年十月革命100周年的慶祝盛況:「距離21世紀開始總共還有13年多點。而在2017年我國人民和整個進步人類將迎接偉大的十月革命100周年。」惜乎!30年後戈爾巴喬夫的美好願望已經成為歷史的笑柄。正是戈爾巴喬夫改革特別是對蘇聯歷史「空白點」的競相填補,為顛覆包括十月革命在內的整個蘇聯歷史開啟了潘多拉盒子。結果,在蘇聯解體後的新俄羅斯,不僅官方層面上的十月革命100周年無從慶祝,十月革命名稱和定義也無法完整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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