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軼君 ： 一個六歲孩子就能「辱華」嗎？

美國脫口秀節目主持人吉米.基摩爾為「辱華視頻」道歉， 在美華人仍嫌不夠真誠，繼續示威，不依不饒。

「殺光中國人」確實不是什麼恭維話， 哪怕六歲小孩嘴裡說出來，也令人齒冷。在美華人為爭取自身權益，提高政治地位，把事情鬧大，自有道理。

但是，在中文報道中，整件事情的關鍵詞是「辱華」二字，咀嚼再三，滋味怪誕。

首先，如果你看全了脫口秀上下文，也許會覺得跟「辱」字沒什麼關係。阿Q因為長癩瘡疤禿頭，所以忌諱「光」、「亮」。要是當著阿Q的面說這些詞，便是侮辱他。可美國人明顯是在中國土豪金強大的經濟實力面前不知所措，才想出「還不出錢就殺了債主」這種流氓邏輯。

更何況，說這話的畢竟是個六歲小孩。節目中，Braxton常常愛搶話出風頭，在回答關於中國的問題前，他還把美國總統的名字說成「穆拉克.奧巴馬」。另外三個孩子分別是黑人、亞裔和白人女孩，Braxton帶著明顯的南部口音，搞不好是故意扮小布希老鄉，動不動喊打喊殺。

Braxton說「到地球另一邊，殺光所有中國人」之後，吉米接了一句「interesting」，英語中未必表示「有趣」，有時僅僅表示聽到奇談怪論後不置可否。其他三個小孩都反對「殺光中國人」。吉米現場誘導：「那我們要不要讓中國人活了？」「美國到底要不要還自己欠下的債？」沒有把「殺中國人」當作可行性方案。

問一個美國朋友的觀感，對方說，這是諷刺美國政府總想用武力解決問題啊，還記得Randy Newman那首歌里唱的嗎，「Let』s drop the big」 ，美國人一不滿意，就想扔原子彈。

最該抗議這段脫口秀的，應該是美國國會議員。怎麼能「矮化」他們，跟小孩子相提並論？奇怪，沒聽見哪個議員吭聲。

（爭議節目播出後，主持人吉米.基摩爾在電視上道歉。圖片來自網路。）

對美國人對全世界人來說，對中國都是霧裡看花，羨慕嫉妒恨表情用光，只剩下取樂。「吉米脫口秀」還曾經調侃人民日報大樓造型，黨報社論怎麼沒狠狠抨擊。

「受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例牌的，在有關這段視頻的評論中，「華人與狗」往事又被提起。史景遷認為，近代中國的歷史課本不應該從19世紀「屈辱史」開始，17、18世紀的中國，在世界上更有自信，從那時講起，反會叫人思考：是什麼促進了中國的蓬勃，又是什麼導致了後來的衰敗?

不思考的人特別容易受辱。 2012年9月，一個手段粗糙、充滿仇恨的導演拍了一段誹謗宗教先知的影片，被「別有用心的人」拿出來在阿拉伯電視台反覆播放，在中東引發騷亂。美國駐班加西大使身亡，出來抗議的死傷也不少。埃及有媒體感慨本民族「易怒」，登出一幅漫畫：一個肌肉發達、身形魁梧男人，對著紙上畫的一根中指臉紅脖粗， 揮舞拳頭。加上之前荷蘭導演被割喉事件，極端手段並沒有令「受辱者」更加強大。

中文評論里經常提到「在美國，沒人敢惹猶太人」。猶太人厲害，不是因為他們光會抗議。猶太人的法寶是教育。歷史上再顛沛流離，家庭傳統就是重視讀書。猶太人在美國的強大，是因為經濟實力、政治地位，而不是嗓門大。

而與超敏的受辱神經相反，是我們超低的恥感。中國遊客在海外，破壞文物製造假票大聲喧嘩大打出手，在國內，毒牛奶硬雞蛋地溝油，一樁樁一件件足羞愧至死，當事人卻未見得臉紅。

今日中國予人的印象，是揣著超大的荷包，卻常常緊縮眉頭，緊繃肌肉。 中國沒有吉米脫口秀這樣的節目，也沒有台灣的「全民大悶鍋」、香港的「頭條新聞」。一切以莊重為美，笑聲走不了多遠。

在討論「辱華」視頻的時候，很多評論以美國黑人的鬥爭作比。不要忘記，黑人所受的屈辱，遠不止言語上的，而是真真切切沒有權利。沒有找工作的機會，公共汽車上要給白人讓座，不可能平等參與社會生活。為了權利，黑人們挺身而出，前仆後繼，直至公義彰顯。中國人雖從不曾淪為列強真正奴隸，但對他們的主子，脊樑卻是從來沒有挺直過。

（責任編輯：王晶）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