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孔子授六藝
作者:郭小琲
《史記·孔子世家》記魯國大夫孟僖子臨終前對兒子孟懿子說:「孔丘,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先父留下話,孟懿子和南宮敬叔兩兄弟便「往學禮焉」。然而孔子何時開始他的授徒生涯?經錢穆先生考證,魯昭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十歲,弟子琴張已從學孔子。之後,貴族身份的司馬牛來了,貧賤出身的原憲、閔子騫來了,顏路顏淵父子、曾皙曾參父子也來了,還有善貨殖的子貢甚至「大盜」顏涿聚都來了,一波接一波的。一時間杏壇下匯聚了來自魯、衛、齊、晉、陳、宋、吳、楚、秦等國的學生,好不熱鬧。據說盛時有弟子三千,趕得上當下大學擴招前一所地方院校的規模。孔子了不起,一個人就辦了一所大學。
可兩千六百多年前的孔子是如何為這年齡大小不等、身份出身各異的三千弟子施教呢?會不會像當今教育資源緊缺時施行的二部制、三部制那樣,一間教室里臉朝前聽課一個年級,臉朝後做作業一個年級?孔子是聖人,無需那麼複雜。大樹下,田野中,走著坐著孔子都可以講學。緊隨他的有一批賢弟子,夫子的教誨由他們散播出去,一個傳一個,水波漣漪似的,蕩蕩無極兩千五百多年。
孔子為這陸續前來的各色弟子教授仁義禮智,文行忠信,此外還有「六藝」當屬規定內容不可或缺了。「藝」者,才能技藝也,與我們今天講的文藝、藝術不同。《周禮·保氏》記:「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概之共六種才能且各有節目。孔子簡括,也曾一「藝」自許,「吾不試,故藝」。鄭玄解:「言孔子自雲我不見用,故多伎藝也。」
然而朱熹序《大學集注》時卻說:「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於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洒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這樣的話,孔子授六藝就有點加強基礎教育的味道,或許還有補課的性質。因為孔子的時代,「賢聖之君不作,學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風俗頹敗」。孔子「獨取先王之法」而授「六藝」,那現實和歷史的意義一定格外重要。
以「六藝」為人才教育的基本內容,可套用今天一句時髦的話——培養學生的社會實踐才能。「禮」「樂」是立身處世的基本行為規範和職業素養,更是孔門弟子的看家本領。「三年不為禮,禮必崩」,即使周遊顛沛,孔子仍不忘帶領弟子「樹下習禮」;「三年不為樂,樂必壞」,縱然子路尚勇也可鼓瑟登堂,皆屬孔門特色課程。「射」「御」「書」「數」囊括效力家國服務社會的必備才能。子路「千乘大國,可使治其賦」,公西華「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而政事科弟子中的佼佼者冉求,又獨得夫子稱「藝」。不僅「子適衛,冉求為之仆」,更兼「大用」,「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皆可稱得上是跨領域、多層面的複合型人才。
然而「六藝」之名,漢出別解。「六藝」轉為「六經」,載治世之道,具為人之德,成孔門仁學理論課程體系。
於《論語》尋蹤,則有「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文即六藝之文」等語,孔子總稱先聖典籍,所謂「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而明道」。孔子亦時有分說,「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也常引《書》而教,「書曰,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等等。孔子皆以之為解惑釋疑傳道授業的歷史依據和理論依據。也許還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孔子說:「吾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說:「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知者也。」孔子「好古」而特立獨行,只是盡在以「述」為教「明明德」,「誨人不倦」為「親民」(新民)。單憑這一點孔子授六經之「藝」就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
孔子弟子三千,皆「各因其材之高下」而施教,故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實賴「六藝」學、術兩驅。「六經」,形而上;「六藝」,形而下。「君子不器」「和而不同」。如此說來,孔子的這所大學還真是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一應俱全,人才培養理論水平與實踐能力齊頭並進,的的確確是一所綜合大學。
尊「六經」而賢,重「六藝」而能。德與才,賢與能,孔子之教從不偏廢,不愧是中國教育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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