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人生浮沉,煙花巷陌
一首聲情雙繪的《雨霖鈴》,一句低吟憂傷的「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那個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男子,望著即將惜別的戀人,心中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吧。
柳永,那位屹立於婉約詞派高峰的才子,以一個個動人的故事,一首首真摯的詞,讓後世眾人為之泣淚。讀罷他的詞句,我心中被莫名的東西所觸碰,產生了好奇,想知道這位才華絕代的詞人究竟有怎樣的一生。
柳永,雖不是出生於皇親國戚和權臣之家,也算是官家子弟。所以小的時候,生活應該還不錯,也受到了比較好的教育。他原名柳三變,字耆卿,因在家中排行第七,也稱柳七。
雖然有才,可他第一次進京趕考,以失敗而終。宋仁宗比較在意儒雅,很反感浮華艷麗的文章。然而當時柳三變,擅長作那些香艷的詞曲,還頗有名氣。在第一次科考失敗後,柳永心裡自不是滋味,遂抱怨般的作了一首《鶴衝天》。後來再次科考的時候,本已中式,但由於那首《鶴衝天》遠名在外,傳到了宋仁宗耳里。詞里那句「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惹惱了仁宗,在臨近放榜的時候,仁宗因此特意讓柳永落榜,還氣憤地說:「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1]
就因為這樣的原因,柳三變再次落榜,古人云:「謹言慎行」還是有一定道理。其實柳永當時還沒有視功名為浮雲的心境,不過是在失利之後發發牢騷,或許他若是沒有名聲遠播,也不會因為寫詞而落榜,可畢竟是才華橫溢的柳三變。
經過了那件事後,柳三變也許從哪裡知道了落榜原因,就把名字改做了柳永,終於在景佑元年當上了屯田員外郎,雖只是一個六品小官,但總算是做官了。
之前說仁宗很討厭柳永那首《鶴衝天》,但其實,當時柳永做新樂府,天下的人都喜歡詠唱。那些詞傳到了宮廷之中,宋仁宗看了後十分喜歡,每次宴會的時候都叫侍從演奏它們。柳永知道後,就專門做了一首叫《醉蓬萊》的詞,不幸地是,這首詞又激怒了仁宗,柳永的仕途也就完了。[2](至於那首《醉蓬萊》是為何惹怒仁宗,因篇幅問題略去,有興趣的可以自己查看)
詞里的柳永說功名為浮名,但被免官後的柳永依然沒有打消從政的念頭。於是他找到了晏殊,對,就是那個寫了「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的詞人晏殊。
當時柳永想請晏殊幫忙改放其他的官。晏殊就問他:「賢俊做曲子么?」柳永回到說:「只如相公亦作曲子。」晏殊聽後說道:「殊雖做曲子,不曾道『綵線慵拈伴伊坐』。」柳永聽後只好離開了。可見晏殊表面雖然稱柳永為「賢俊」,實際有些看不起柳永當時寫的那些詞。不得不感嘆官場上的「客套」話。柳永被罷官後,自嘲稱為「奉旨填詞」,從此更是流連於煙花巷陌之中。[3]
需要說明一下,古代的所謂青樓女子和如今的類似場的女子是有比較大區別的。簡單點說,那時的女子雖也賣身,但也有賣藝的。從這點來說,當時的一些妓女是比較有才華的。柳永時常流連教坊中,深得煙花女子的喜愛。一方面,柳永很有才華,做的曲子深受女子喜歡。另一方面,柳永也不像一般的客人那樣,他很是同情那些女子,對他們也沒有偏見。
若你問,柳永到底和青樓女子關係好到什麼程度?當時流傳著這樣一個段子:「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相信你看了便能深深體會到柳永受歡迎的程度。或許,某些人還羨慕不已吶。
一般人,和青樓女人逢場做戲也就完了。可柳永卻多情,一如他的詞曲。《雨霖鈴》也就是和戀人的分別之作。至於那位戀人具體是誰,根據我已有的資料並沒有查閱到,但應該也是一位青樓女子。那首詞寫道: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寒蟬叫,大概就是農曆七月,被稱為孟秋。長亭讓人聯想到了送別。可舟上的船夫催著上船了,而此時的人卻依然戀戀不捨。悲秋時節遇分離,心中的感受恐怕也只有柳永自己知道了。又是一位多情之人,分別後只好借酒來暫時忘卻內心的離愁,酒醒何處又有什麼關係,佳人已不能伴君,君縱有千種風情,又能與何人訴說呢?
與柳永相戀,有名字記錄的一位叫謝玉英。此女是宋仁宗時期的京城名妓,十分喜歡唱柳永的詞。柳永見謝玉英時,在她的房中發現了自己的詞集。而且這個詞集是謝玉英自己親手用小楷抄錄的。長得漂亮,還喜歡自己的詞,柳永自然對謝玉英產生了愛意,而謝玉英更是為了柳永閉門謝客,兩人過得十分甜蜜。
後來柳永還寫下了《尉遲懷》:
寵佳麗,算九衢紅粉皆難比。天然嫩臉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態、欲語先嬌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憐才深意。
綢繆鳳枕鴛被,深深處、瓊枝玉樹相倚。困極歡餘,芙蓉帳暖,別是惱人情味。風流事、難逢雙美。況已斷、香云為盟誓。且相將、共樂平生,未肯輕分連理。
上闕寫出了佳人的美貌,下闕描寫了與佳人的甜蜜生活。從這首詞,可讀出柳永當時滿滿的幸福。
只是,美好的時光總是如此匆匆,柳永要去餘杭上任,不得不和謝玉英分別。臨別前,柳永給謝玉英寫下了那首《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無奈的分別總是讓柳永心緒萬千,酒似乎成了他那時最好的選擇,即便終究是強顏歡笑,索然無味。而謝玉英也立下誓言說,就算柳永走了,也不接客,她要等自己的戀人回來。
柳永這一去就是三年。期間,謝玉英卻並沒有按照誓言,還是做回了曾經的煙花女子。也許,她是聽說了柳永在餘杭任上依舊風流,對他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失去了信心;也許,她也逃不過眾人的那句「青樓女子多薄情」;亦或許,她是有其他迫不得已的苦衷。
三年後,柳永回京,便急切地去尋謝玉英。然而,等待他的是目睹心愛之人在其他人懷裡的事實。縱柳永多情,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醋意大發。他走了,臨走前在牆上作詞一首,還說:「見說蘭台宋玉,多才多藝善賦,試問朝朝暮暮,行云何處去?」
謝玉英知道柳永回來又走了後,對於自己違背誓言的事非常後悔。據說她賣掉了自己的一些家當,四處去找柳永,最終在京城名妓陳師師家中尋得愛郎。再次與昔日戀人相見的柳永,在聽了謝玉英的解釋後,兩人重歸於好,又過上了甜蜜的日子。
只是柳永後來被罷官,嘴上說是「奉旨填詞」,實則相當落魄。柳永死後,還是謝玉英和陳師師等京城名妓一起出錢將他安葬。也就是世人所稱「群妓合金葬柳七」。在此期間,謝玉英感於往日深情,戴了重孝。京城的很多妓女也來為柳永守喪,一時間半城哀愁。[4]
一代詞人柳永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多少有些令人唏噓感嘆。風流一生,才華一世,化作塵土,可他的詞卻代代相傳,永垂不朽。
後記
柳永在詞上的造詣,得到了大家的公認。他能夠變舊聲為新聲,在唐五令的基礎上,創製了大量的慢詞,使宋詞開始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在古代的時候,詞是有曲調的,所以可以唱出來。而柳永不僅會填詞,還會譜曲,可謂一個精通音律的人才。他的那首《八聲甘州》,蘇軾曾贊:「不減唐人高處。」俞文豹在《吹劍錄》云:「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和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從這個故事,我們知道,大文豪蘇軾把自己的詞和柳永的詞作比較。試想,若是不覺得柳永的詞好,可能會將之與自己的作品比較嗎?從這一點,也可看出蘇軾對柳永的評價很高。
後來,清代文學家劉熙載在《藝概》 中評柳詞 「細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國學大師王國維稱柳永為「專作情語而絕妙者」,並在《人間詞話未刊手稿》里寫道:「若屯田(柳永)之《八聲甘州》......格調千古,不能以常詞論也。」
為了方便大家閱讀,我把那些從古代書籍中記錄的故事按照自己的理解寫了出來。鑒於手邊的資料有限,不嚴謹之處必然存在,還請見諒。另外,我在最後把故事的部分原文以附記的形式給出,有興趣的可以參看。(標號對應於上面文段後的標號)
附記:
[1]此段故事來自於《能改齋漫錄》:
仁宗留意儒雅,務本向道,深斥浮艷虛華之文。初,進士柳三變,好為淫冶謳歌之曲,傳播四方嘗有《鶴衝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及臨軒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祐元年,方及第。後改名永,方得磨勘轉官。
[2]此段故事來自宋代陳師道《後山詩話》:
柳三變游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骫骳從俗,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宴,必使侍從歌之再三。三變聞之,作宮詞。號《醉蓬萊》,因內官達後宮......(仁宗)投之於地,自此不復擢用。
[3]宋代張瞬名的《畫墁錄》記載了這件事。
[4]此故事可在《古今小說》的《眾名姬春風吊柳七》查看
[5]《鶴衝天》全詞如下: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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