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原理
水芹到處問哪兒有織毛衣的。跟我就說了三次了。我每次上街都特意看看,倒是在集貿市場附近發現有機器織毛衣和手織毛衣的牌子,過去問,人家都說,這個季節,織毛衣的都回老家了,怎麼也得秋涼了才能開工,現在只有織羊絨的機器。
水芹的手機里有張照片,黑白的,是她婆婆和好朋友三十多年前的合影。左邊的那位穿了件半袖的毛衣,雙排扣,翻領掐腰。水芹婆婆說,那是她好朋友自己織的,細羊毛,四平針,時髦得不得了。當時織了兩件,一紅一綠,紅的送給了水芹婆婆,可惜搬家時弄丟了。
婆婆快過生日了,水芹翻拍了這張照片,想著照原樣織一件送給她,效果一定好。找不到織毛衣的,我建議要不就來件羊絨的,更軟更好,水芹還不同意,說從照片能看出來,只有羊毛的硬度,才能織出那種板正的質感。
按說就是份生日禮物,能送到老人心坎上固然再好不過,要實在找不到,送份別的什麼,我估計她婆婆也會高興的。沒想到水芹焦慮上了,大有誓不罷休的架勢。
周末兩家聚會,趁著兩位爸爸帶著倆孩子在一邊玩兒,水芹又跟我嘮叨起了這事兒。
我想起有個大學同學家裡是開毛線店的,也許她能找到織毛衣的人。水芹還在執著於給婆婆一個驚喜。我覺得水芹的這種一根筋,與其說是追求完美,給自己找累,不如說是迴避自己不願意陪婆婆說話,想通過送禮送到極致的方式來彌補。明知道對方需要的是什麼,自己也不是不能做到,也許水芹需要的是邁出第一步。想了想,我跟她說某天我跟女兒談到的木桶原理,問她的理解,女兒說,如果明顯的短板不能彌補的話,最終的失敗就會敗在這一點上。我很高興孩子能有此認識。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女兒又說,我還體會到另一點,再突出的優點也替代不了缺點,就像我的語文每次得第一,但數學不夠好,所以總分總是落後一樣……我們常常會明知道有錯誤,但不願意或懶得改,總希望通過別的方式來彌補,孩子對木桶原理的理解,給了我很深的觸動。
要說水芹對她婆婆可真是沒得挑,逢年過節大包小裹地送過去不說,每到換季,都會給婆婆添置衣服,還都是特高檔的。偶爾得知婆婆想要個什麼,經常發動各路朋友幫忙找,一定要挑到可心的才罷休。偶爾我們兩家一起吃飯時,吃到什麼好吃的菜,水芹總會說,給婆婆打包一份。兩相對比,我總是慚愧得不得了。
其實水芹也明白,婆婆不在意她送什麼禮物,甚至經常覺得太破費沒必要。婆婆更希望的,是水芹能多陪她聊聊天。
聽起來水芹的公公婆婆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老鬧矛盾,倒不是感情問題,而是那個年代家庭條件比較困難,各種雞毛蒜皮糾纏在一起,弄得差點兒離婚。
婆婆只有倆兒子,是真拿水芹當女兒看,每次水芹過去,都拉著她聊天,說著說著,總會說到那一段。那段經歷給婆婆帶來的感觸太多了,以前是傷害,覺得公公萬般對不起她;後來是反思,感到自己處理問題也有不妥。於是急於跟水芹分享。
我知道水芹跟老人說話有著很深的心理障礙。
她之前有個男朋友,都快談婚論嫁了。很狗血的,准婆婆是個寡母,而且是心理多少有些扭曲的那種。
我記得他們分手後,水芹有一段時間住在我家,夜裡經常做噩夢,總是哭著醒來。她告訴我,除了夢到前男友對她拳腳相加,就是他的媽媽用惡毒的眼神盯著她,罵她。
我能想像,那時的水芹是那種對人好起來就掏心掏肺毫無保留的單純姑娘,對準婆婆肯定是百般討好。有時她也跟我抱怨,北方老人說話的方式跟她南方老家的怎麼那麼不一樣,明明是一番好心,居然能完全理解反了。倆人聊天時會說起男友父母以前的事情,准婆婆的說法跟男友的千差萬別,水芹開玩笑地調侃,老人馬上翻臉呵斥她。我很擔憂地勸過她,別什麼都跟老人說,她還滿不在乎,說將心比心,就不信不能徹底溝通。就是這樣熱情還極能忍耐的水芹,我想,如果不是對她傷害得過頭了,她不可能那麼長一段時間還不能平復。
一直到生了孩子,某次我們八卦舊事,水芹忽然說,已經很長時間想不起來前男友的樣子了。我真是替她高興,夫妻恩愛,生活各方面都不錯,前塵往事的陰霾也徹底散去了。
看來還是有後遺症。
難怪有一天水芹跟我說起,她公公提到孝順,說兒子媳婦都非常孝,什麼都往家裡買,捨得花錢,但不夠順,不能體會老人最想要的是什麼,回家了總是忙這忙那,都沒時間好好陪老人說說話。水芹說,她明知道婆婆就想讓她經常陪著聊聊天,可她起先的時候一坐下來,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前准婆婆,恨不得轉身就走,慢慢地,往事是淡了,但習慣倒改不了了。每次想起婆婆失望的神情,水芹也很內疚,於是加倍地對婆婆好,以她的方式。
許是我的話給了水芹很深的觸動,我好笑地看著她忽然呆愣住的表情說,與其挖空心思送這麼一份不合季節的禮物,不如你陪她到郊外走走,跟她好好聊聊天呢。
水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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