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自己的外孫女,她活得艱難…
本文圖片源於電視劇《紅高粱》
母親說,奶奶勉強說是上弔死的,因為她和小姑姑的上吊並不一樣,奶奶的腳甚至都沒有完全離開椅子,走得很安詳。家人都沒有料到她要離開,並沒有準備壽衣,但她知道離開要穿最好的衣服,於是穿上了大姑姑買的大衣,二姑姑買的褲子,而腳上蹬的,則是小姑姑給做的鞋子。
棗樹下擺著的,是小姑姑以前做的紅鞋和紅蓋頭,原來它們並沒有被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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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698個作品
作者:北 雁 南 飛
歸家鄉,歸到那個灰濛濛的小鎮。
休憩幾天,到了臘月里上墳的日子。正午,弟弟看著我說:「姐,難得一次回家,咱們跟著爸爸去奶奶墳上看看吧。」
我瞥了他一眼,「不是未出嫁的女孩不能跟著去上墳么?」弟弟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都什麼年代了,還是封建的舊思想。虧得你是從大城市來的人呢。」
說到「封建舊思想」,我心裡忽然一痛。
山路十八彎,奶奶的墳地就在小山的山腰處。十年的時光消磨,風吹雨打,新土早就變成了舊地,墳頭儼然變成了一座不起眼的土丘,萋萋的荒草在夕陽的映照下顯現出幾分蒼涼,而不遠處,一座更為低矮的舊墳更是在時光中失了顏色。
幾杵香裊裊點燃,如煙的往事就這樣縹緲而來。
說起我的奶奶,還健在的老人和二三十歲的叔叔伯伯,沒有人不記得她那叱吒風雲的往事,言語之中似乎還對奶奶存有許多謝意。
說奶奶叱吒風雲,不得不提一下我家的家事和奶奶的一雙巧手。奶奶一生養育了四個孩子,我有三個姑姑,父親排行老三,我的小姑姑比父親小8歲。爺爺在小姑姑出生不久,就得病去世了,奶奶硬是一個人把四個孩子拉扯長大。
奶奶的手很巧,會做很細膩的豆腐,從種豆、收豆、挑豆、做豆腐、賣豆腐基本上都是她一個人完成。父親回憶說,那段艱苦童年裡唯一的樂事,就是和小姑姑一起,跟著奶奶走街串巷去賣豆腐,奶奶吆喝一聲,他們也奶聲奶氣地跟著吆喝一聲,讓豆腐的香味飄滿大街小巷。
在那個糧食稀缺的年代,父親和幾個姑姑,硬是靠吃著奶奶做的豆腐,填補了因吃不到雞蛋而可能帶來的營養不良,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得夜盲症。
一個寡婦,靠著自己的辛勞,竟然度過了艱苦的日子,還過得不差。
奶奶除了做豆腐,還會一門絕活——接生,她就是所謂的接生婆。據說奶奶生產的時候,正值村裡的接生婆去世,家裡窮,請不起外鄉的產婆,無可奈何之下,奶奶硬是自己把大姑姑生了下來,一番血淋淋的哀嚎後,奶奶將剪子放在火上烤熱,咔嚓一下剪斷了臍帶。
有了親身的經驗,奶奶從此便接替了老接生婆的任務。她的手不僅會做豆腐,也會接生,因為她的手細長而小,天生適合接生,村裡的媳婦生產,都是請奶奶過去,什麼胎位不正,難產的,奶奶總能一手搞定。
奶奶接生那麼多年,逐漸總結出規律:屁股小的骨盆也窄,骨盆窄的容易難產;而屁股大、骨盆寬的婦女更容易生產。因此,在為父親挑媳婦的時候,奶奶相中了母親寬大的骨盆和屁股。
但人算不如天算,著實不湊巧,儘管有著天賦的「資本」,但母親生我時候依然難產,不過有奶奶在場,再險的情況都能化險為夷。
母親回憶說,奶奶的一雙手會按,會推,也會掏,雖然費了一番周折,總算把我給掏了出來。但不巧我生下後一聲不吱,母親又痛又怕,以為費盡周折卻生下了個死胎,那時,奶奶拎著我的腳,在我的屁股上啪啪打了幾下,於是我便帶著初生的啼哭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八九十年代,村裡的接生婆是個特別受人尊敬的職業,因為奶奶嫻熟的技巧,村裡再也沒有產婦或嬰兒死亡的事件。
她幫人家接生,也不問人家要錢,只有生了兒子,才會向人家討要一些紅墨塗染的紅雞蛋和舊式的捲煙。奶奶因此也受人尊敬,走在街上,若遇到外出讀書許久不見的哥哥叔叔們,總是開玩笑說:「喲!長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你屁股上的胎記呢!」那些大哥大叔也不生氣,尊敬地向奶奶問好。
若是村裡有一些不孝子跟父母吵架的時候,奶奶也總會過去幫著罵:「xx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娘生你養你容易?要是知道你今天這樣,當時我就應該把你拽出來後掐死,跟你娘說是個死胎!」
奶奶罵的確實難聽,但沒有人敢反抗她,因為生育事大,接生事更大,而作為一個村裡的大大小小孩子的接生婆,她在村裡成為一位說話非常有分量的人。
由於爺爺去世的早,家裡的一切事情都要奶奶親自操持,再加上她的的「職業特性」,奶奶成為了一個堅強、偏激又獨斷的人。
爺爺去世後,奶奶年紀輕輕便開始守寡,她以守寡為榮,不能接受改嫁的行為,在她眼裡,改嫁是和偷漢、做賊一樣羞恥的事情,更別提一些失節之事了。
因此,奶奶雖然平時樂於助人,但也十分有原則——她拒絕給改嫁過來的婦人接生,認為那些孩子也是所謂的「孽種」。她認為作為女人,應該本本分分為夫家傳宗接代,若丈夫去世,也應該守節不嫁。這種封建的舊思想對她的女兒們——我的姑姑們影響很大。
我的三個姑姑,在奶奶的傳統思想熏陶下,個個低眉順眼,性格溫婉,自小就是操持家務的能手,被鄰里街坊們稱讚著,「將來誰娶忠誠(爺爺名)家的閨女,真是燒了高香了」。
據說每每聽到這種稱讚,奶奶總是得意極了,覺得自己這些年守寡是應該的、值得的、也是光榮的。我的大姑姑和二姑姑早早地就出嫁了,我最了解的,當屬我的小姑姑。
我出生的時候,小姑姑才14歲,當時母親嫁過來後,父母並沒有和奶奶分家,奶奶、小姑姑和我們一家住在一起。母親說,那時候,14歲的小姑姑儼然是個大人了,手很巧,我剛滿月的時候就給我縫了一個肚兜,還會做鞋子,全家人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小姑姑做的。
父親出去做生意,小姑姑就幫著母親照看我,幫忙煮飯或者洗尿布。當然,這只是母親所說,我自己全無印象。
我真正記事的時候在五歲,那時小姑姑已經19歲了,她長得秀氣。那一年張大娘幾乎每天都會領著不同的人過來,那些人手裡拿著很多東西,有時候還會給我帶一些吃的。現在想想,那些人應該是上門提親的。
奶奶也對小姑姑最為疼愛和滿意,經常向左鄰右舍炫耀小姑姑給她做的鞋子。因為有著優秀的女兒,奶奶的心氣也變得高起來,對小姑姑的親事挑三揀四,希望她能找個性格好、家境也好,各方面都不錯的對象,才會一次次拒絕不中意的對象。
我雖初記事,但仍能清楚記得那一年張大娘經常領著的不同的人來我們家,簡直踏破了門檻。
小姑姑雖然秀氣賢惠,但並不是傲氣的女子,在奶奶的教育下,成為了一個溫和、真性情的女子,她喜歡和我一起玩,再加上我的父母在我大一些的時候都外出務工了,所以我便由奶奶和小姑姑照料,晚上都是小姑姑摟著我睡。
她常常盼我快點長高,總是對我「拔蘿蔔」——用兩手抱著我的頭,把我拎起來,逗笑著說,這樣會讓我長得高長得快一些。在她把我的腦袋拔起來的時候,還裝模做樣地要對著我的嘴巴吐口水,調皮地問:「要不要『喝香油』?」我總是吱哇地叫著,要她放我下來。
7歲的時候,我上一年級了,經過兩年的挑選,奶奶終於為小姑姑覓得了如意郎君。我現在依稀記得那個人很瘦很高,他能騰的一下把我抱起,還會給我買來泡泡糖和小人書。
記得那一段時間,小姑姑整個人都很開心,每次放學回來都能看她在納一雙紅鞋子,還要親自縫個紅蓋頭,從那以後,她不再讓我穿她的鞋子了,因為那些鞋子是那個高瘦的人買回來的。
我聽奶奶說,再過一年多,小姑姑就要出嫁了,那時她會踩著自己納的紅鞋子,頂著紅蓋頭,挽著我父親的手走出家門。
啊,小姑姑要出嫁了,就不能陪我一起睡了,想到這裡,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悲傷,我清楚地記得在一個夏夜問小姑姑:「出嫁是不是就是死了,像爺爺一樣沒有了?」小姑姑聽後笑著,奶奶聽後罵著。我又難過,又挨了一頓罵,還不明所以,只是感覺悲傷。
秋風吹過小村莊的時候,小姑姑幫奶奶收完了莊稼,就開始整理行李。我問小姑姑去做什麼,小姑姑說去做工,將來掙錢給我買我喜歡的洋娃娃。有了這個理由,我才心滿意足地放小姑姑和同村的幾個姑娘走了。
現在想想,應該是小姑姑為籌嫁妝,和同村的小姐妹們外出打工去了。
從此我便孤獨地自己睡在曾經和小姑姑一起睡覺的小屋。我不愛聽奶奶絮絮叨叨地「說書」,也不期盼千里之外務工的媽媽,獨獨期盼著小姑姑。
過年的時候,小姑姑沒有回家。奶奶告訴我,小姑姑在麥子成熟的時候,就快回來了,回來再陪我一起睡,當然,還帶來我日思夜想的洋娃娃。春天來之後,我每天都在上學的路上望一眼麥子地。
麥苗返青了;
麥面一尺多高了;
麥苗吐穗了;
麥子快到我的腰了……
麥子成熟的時候,小姑姑並沒有來,我也並沒有得到我日思夜想的洋娃娃。那一天放學,我在院子里看著羊在羊圈裡嚼草,鬍子一動一動的。和小姑姑一起做工的芳子姑來到家,找到正準備趕去為三嬸兒媳婦接生的奶奶,神色焦急地說了些什麼。
奶奶拉著我的手,顧不得去幫三嬸的兒媳婦接生,帶我去大娘家給父親打了個長途電話。
不幾天,父親帶著小姑姑回來了。
我記得我當時像小鳥一樣撲飛過去,小姑姑卻滿面愁容,神情恍惚。小姑姑不像以前一樣乾瘦了,胖了,腰粗了好幾圈,但顯得憔悴多了,她沒有帶來我想要的洋娃娃,我感到有些詫異。
那一晚,奶奶臉色格外陰鬱,暮色剛剛降臨,她便開始哭天喊地,然後關起門來,讓小姑姑跪在堂屋裡,一邊打罵一邊問。我只記得奶奶在吼叫: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
小姑姑的臉被奶奶扇得通紅,她流著淚,說了什麼,我已經全然嚇忘了,我不曾見奶奶發那麼大脾氣,我的父親也低著頭皺著眉頭。
「你不如死了算了!家裡有葯(農藥)!」奶奶聲嘶力竭地喊。
「你把我的老臉都丟盡了!」
小姑姑在哭,我也嚇得哇哇大哭。我畢竟才8歲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父親說,「你媽媽還在外地沒回來,我送你跟你奶奶睡吧。」那時候的我早就被奶奶剛才訓斥小姑姑的場面嚇壞了,我還是堅持去和小姑姑一起睡的小屋子睡覺。
我躺下來,父親叮囑我蓋好,為我熄了燈。我盯著窗外紅彤彤的月亮光影,聽著未停歇的奶奶的哭罵聲,雖然擔憂害怕,不過也慢慢沉沉地睡著了。
至於後半夜的情景,我就記憶深刻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我害怕了,問道:「小姑姑,是你嗎?」小姑姑啞著嗓子,「快睡吧,我上個茅房。」
「那你怎麼不開燈?」
「停電了。你快睡吧。蓋好點。」
小姑姑小心地走到了窗邊,關上門,外面月亮的影子已經暗沉了。
許久沒有聲音,我等不到小姑姑,便在又困又嚇中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東方已經顯現出魚肚白,但天還沒有完全亮,我被大便憋醒,小姑姑不在身邊。我翻身坐起,想去拉開電燈,卻看到小姑姑在窗子附近站著,難道小姑姑站了一夜,沒有睡覺?
我穿上脫鞋,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過去,發現原來小姑姑爬在了窗子上,她在幹什麼呢?我很奇怪,拉開門,叫道:「小姑姑」,卻不曾想看到小姑姑雙腳離地,頭髮蓬亂,舌頭伸得好長,她的脖頸上有一根繩子,掛在了窗欞上。
我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聲,大便一下子就拉在了褲子里,之後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楚。
千里之外的母親回來了,她說,接下來的日子,我由於受到了驚嚇,每天都是在昏睡。那段日子我是有點印象的,睡夢中能聽到母親在使勁搖我,叫我的名字,我全能感覺到,但就是醒不過來。
至於小姑姑後來的事情怎樣,我也記不起來,我隱約記得一些哭聲,不知是小姑姑的,還是奶奶的,還有小姑姑可怖的弔死狀。
母親告訴我,父親帶我看了好多個地方,請了好多醫生或神婆,才把我看好,不至於落成個精神病。那時候我吃了很多安眠藥,像阿普唑侖和艾司唑侖,還有一種黑色的糖漿。
好久之後,我的「精神病」看好了,也得以重返學堂,但總有後遺症,看到懸掛的衣物或者飄動的東西,總是會後背出汗,耳鳴不止。雖然年齡小,但清楚記得大醫院的醫生多次告訴我,這是心理作用,需要用一種脫敏療法才能治癒,就是越害怕什麼,就越要接受這種刺激,直到不再害怕。
於是我開始坦蕩地回憶小姑姑離去的每一個細節,告訴自己不害怕。而終於不再害怕的時候,卻深深地可憐起小姑姑,才明白那一晚是小姑姑自尋短見,而一句「停電了,你快睡吧,蓋好點」竟成了小姑姑與我,與人世間的最後的訣別。
後來我在整理小姑姑的遺物時,發現小姑姑的一雙紅鞋和紅蓋頭全都不見了蹤影。我問母親,母親告訴我,應該在發喪的時候,被奶奶燒了。我問為什麼,母親說,小姑姑在另一個世界裡穿上紅鞋,披上紅蓋頭,能嫁個好人家。我的臉上流下一行熱淚。
小姑姑走了,那個高瘦的年輕人也沒有再出現過。
小姑姑走後,奶奶寡言了許多,豆腐早就不做了,也不為別人接生了,別人來請她,她也不過去。「去醫院吧。現在都興去醫院。」她總是這樣推脫著。果真,奶奶再也沒有為任何人接生,而接生婆,這個因醫療和交通不發達而催生的職業,逐漸地在這個小村莊里消失了。
奶奶只靠種地為生,因此而貧困,而消瘦。對於小姑姑,則是不可以碰觸的雷區,奶奶從不會跟我講,更不為外人講,始終常年緘默著,將傷痛的記憶埋在心底。
後來,父親和母親用外出務工積攢的錢建了房子,不再和奶奶同住,奶奶那個原本很熱鬧的家一下子變得冷清了很多。
奶奶年紀也大了,她常常希望我能陪伴她住,她將小姑姑自縊的房間里放滿了不用的雜貨來消除我的恐懼。畢竟是一家人,包括我的小姑姑也是,何況通過吃藥以及脫敏療法,我也慢慢不再害怕了,於是我答應了奶奶,到寒暑假的時候,過來陪伴她,和她一起睡。
日子就這樣安靜地過著,由於年歲的增長,奶奶的脾氣也逐漸變得溫和,不再高傲獨斷,目中無人,時間一長,小姑姑的悲劇帶來的悲傷,似乎被時間帶走了。不過我似乎常常聽到奶奶的嘆息聲。
2005年,我都上初一了,學習的緊張讓我看望奶奶的時間更少了,奶奶也愈發老了起來,秋天的時候,父親說,奶奶得了結腸炎,不是很嚴重的病,由於「結腸是心情的鏡子」,其病因自然與長期悲傷壓抑有關。
父親帶奶奶開始到處檢查治病,奶奶在家也是吃藥。她不止一次向我描述發病的痛苦和做結腸鏡的尷尬與疼痛:「從屁門(肛門)插進去,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要多疼又多疼。」
「是癌症嗎?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受這個罪….」她經常說。
我常常安慰她,告訴她這只是炎症,不是癌症,能治好,要配合治療。
初春了,奶奶生病也半年了,結腸炎看起來時好時不好。那一天周末,我放學回去看奶奶,父親也在,記得那一天奶奶不痛,她抱著暖袋坐在門口的藤椅上躺著曬太陽。
「小存」,她叫我的父親,「院子里的這幾棵棗樹都瘋了,不結棗了,趕緊砍了吧。」
「這些樹還小,樹榦還沒有碗口粗,怎麼會瘋了。」我的父親沒有當回事。
「娘,你再好好看,不好的話,咱下個星期再去做結腸鏡,看看。」父親說。
我的奶奶突然不再說話了,閉上眼睛,放佛沒有氣了一樣。那一晚,她打發走了我的大姑姑和二姑姑,由於第二天要上學,我也跟隨父親回到了家中。
周一的時候,班主任就叫我出來:「你的爸爸打電話說,你的奶奶去世了,要你回家。你別太難過了。」
我的眼淚流下來,有些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父親說要帶奶奶去做結腸鏡了,為什麼突然就離開了呢?不意外的是想想奶奶對結腸鏡做法的厭惡,以及奶奶的死法。
母親是第一個發現奶奶去世的人。她去給奶奶送葯,但叫門叫不開,只從門縫裡看到奶奶掛在了院子里的小棗樹上,就是她讓父親砍掉,但父親沒有砍掉的瘋掉的小棗樹。
母親說,奶奶勉強說是上弔死的,因為她和小姑姑的上吊並不一樣,奶奶的腳甚至都沒有完全離開椅子,走得很安詳。家人都沒有料到她要離開,並沒有準備壽衣,但她知道離開要穿最好的衣服,於是穿上了大姑姑買的大衣,二姑姑買的褲子,而腳上蹬的,則是小姑姑給做的鞋子。
棗樹下擺著的,是小姑姑以前做的紅鞋和紅蓋頭,原來它們並沒有被燒掉!
奶奶帶著疾病的疼痛和對女兒的愧疚離開了人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誰陪在身邊。其實我知道,奶奶臨死前最想念也是最愧疚的,就是我的小姑姑,所以娘倆的死法,一模一樣。
很久之後,我回過頭來再來想這件事,我慢慢懂得了,雖然具體的細節我再也無從知曉,關於小姑姑,與其說是牛庄村的一樁醜聞,不如說是一個悲劇,因此,連村裡的長舌婦都不想去議論什麼。
我想到的,小姑姑出去打工回來胖了,其實並不是胖了,而是懷孕了,這也是讓奶奶大發雷霆,說讓她臉面丟盡的原因。奶奶出於氣頭上要小姑姑去死,本意並非是逼死自己的女兒,只是固有的陳舊封建觀念讓她覺得很丟人,發泄一下憤怒而已。
而小姑姑本身可能就對此事耿耿於懷,母親的責罵更讓她失去了面對困難的勇氣,她因此走上了絕路。
而小姑姑是怎麼懷孕的呢?奶奶嚴厲的管教、封建的節婦思想和小姑姑低眉順眼的溫順性格,不可能讓她做出越軌之事,不可能結識了某一男青年,未婚先孕,這是90年代不被農村所接受的事情,且小姑姑外出務工是為了準備嫁妝的,從她認真做鞋子和紅蓋頭,可以看出她對那個青年很滿意。
那是不是那個男青年呢?也不是,那個高瘦的男青年在小姑姑外出務工的時候一直在家做生意,準備娶老婆。
唯一可能的,就是小姑姑在外地務工受到了侵害,溫順甚至隱忍的性格使她逆來順受,讓她無法為自己爭氣,維護自己的群益,懲罰惡人,反而滋生出自卑不如人的情緒,只得眼睜睜錯過美好的姻緣,最終走向了人生的終點。
而直接促成小姑姑死亡的,是她的母親,我的奶奶。奶奶本是一位接生婆,一輩子行善,愛護生命,卻摧殘了自己的女兒以及女兒腹中的生命。從此她破了殺戒中的大戒,再也沒有辦法再去為別人接生。
最根本上促成小姑姑死亡的,是封建的貞節觀念,對於女性的蔑視以及對於人權的扼殺。現在小姑姑已離開多年,墳頭的草綠了又黃,對於女性權益的維護,應該得到千萬家的重視,應該如離離原上草一般,堅強不倒,生生不息。
責編: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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