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紅樓夢》理論選讀二則
06-19
按:由於家中出事,心情浮躁,未能安靜地更新今日博文,聊以清人論述《紅樓夢》著作敷衍網友,此去少則三日,多則一周,不能更新文章,敬請諒解。雖前人作品,觀點也非如何新奇,然不忘先人古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又有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讀一下舊文人眼裡的《紅樓夢》,相比總有收穫的角度。這裡選西園主人的《石頭臆說》和解盦居士《紅樓夢論辨》二則也算野人獻曝了。一、石頭臆說 (清)解盦居士 《紅樓夢》一書得《國風》《小雅》《離騷》遺意,參以《庄》《列》寓言,奇想天開,憂憂獨造。從女媧氏鍊石補天說起,開卷大書特書曰:「作者自雲會歷一番夢幻,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氣是石上歷歷編述之字跡盡屬通靈所說者矣。通靈寶玉兼體用講,論體為作者之心,論用為作者之文。夫從胎裹帶來,口中吐出,非耶作者之心與文乎!何以言石上所記即通靈所說?觀夫青埂峯下鮮瑩明潔之石,倏爾縮如扇墜,幻形人世,迨返本還原,將一生所歷情事盡記在石,意欲問世傳奇,非即以通靈之心作此通靈之文乎!鍊石高若干丈,大若干丈,作者自喻立意高超,取材宏富也。補天猶言補袞;未得補天,謂未經世用,無補袞之功也。空空道人,謂心中空空而道,初非有意譏刺人也。青埂者,情根也。寶玉者,所寶在寓意也。空空道人又自名情僧,即作者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即作者之魂魄也。賈寶玉,甄寶玉,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所謂假即真時真亦假也。其果否為曹雪芹,固不必深考。觀其所居之名,寶玉曰怡紅,雪芹曰悼紅,是有紅則怡,無紅則悼,實惟作者一人而已矣。文心極曲,文義極明,細讀之如釋氏浮圖,八面玲瓏,層層透澈;如天女散花,繽紛亂墜,五色迷離;貫讀之,則又如一片光明錦,一座琉璃屏,玄之又玄,無上妙品,不可思議,通矣哉!靈矣哉!文妙至此,蔑以加矣。文妙真人之號,作者誠當之而無忝也。 韓蘄王《南鄉子》詞曰:「人有幾多般,富貴榮華總是閑。自古英雄都是夢,為官,寶玉妻兒宿業纏。」作者自名寶玉,其亦取義於此乎! 第三十四卷中,襲人對王夫人言:「惟有燈知道」,惜其時在白晝也。若在夜間,燈必曰:「我不知道,夫人莫聽此讒言。」雖然,燈果有知,襲人亦必不敢作此語矣。蓋襲人之敢作是言者,正以王夫人非燈比也。其意謂惟有燈知道,若我夫人,則晝夜昏昏,何能知我也哉!開卷以姑蘇城閶門仁清巷葫蘆廟為言,蓋取姑妄言之之義。蘇與書音相近也,閶倡也,廟妙也,謂姑妄倡為此書,其人清,其書妙也。鄉宦甄士隱名費,費者廢也,謂先宦而後廢者也。嫡妻而姓封氏者,謂亦會受封者也。以真事既隱,故不著其姓氏矣。又言士隱不以功名為念,倒是神仙一流人物,足見其人之清,故巷名仁清也。其女名英蓮者,謂其真應憐也。士隱夢中所見一僧一道,即作者魂魄所化。作者自謂冥心搜索,精誠所通,出神入化,說此一段風流公案,盡屬幻境,所以開首姑倡此人此地,以總括全書之妙義也。 又封者風也,因風引火,故其家遭回祿也。 英蓮之母姓封,英蓮之夫姓薛,既遭風,復過雪,此蓮欲求不落得乎!顰顰葬花詩云:「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雪剪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即風雪落英之謂也。薛氏之詠蟹詩,眾人以為諷時太毒,而不知其實駡怡紅也。觀其竹夫人之謎可知。既雲「恩愛夫妻」矣,而開口便雲「有眼無珠」,何也?蓋言為心聲,此謎雖非有意為之,而中有不平,不覺其隨時流露也。 媧皇煉而未用之石,為作者之心。心既通靈,冥想神遊,而為情天幻境侍者,因於三生石畔結木石之緣,纏綿相感,彼此皆落麈網,此第一卷所謂神瑛滋養絳珠,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下凡,造歷幻緣者此也。 書中僧道問答,言:「今日這石復還原處」,是尚未經幻想之心也。又云:「你我何不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挂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是已涉幻想之心也。又云:「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是不特心涉幻想,並其魂魄亦將攝到幻想地步矣。又云:「且同到警幻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是作者於幻想之中,尚存自警之心也。又云:「待這一千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真是驚魂喪魄,同入幻想之境矣。此一段,說一句便有一句用意,須細讀之,不可囫圇看過。 僧道所言「趁此你我度脫幾個二語,便生出無數魔障業緣,於是可卿、襲人諾人皆在度脫之中矣,而要非幻想之本心也。 麝月於怡紅神遊幻境末返之時,設能自裁以殉,豈不大妙。 寶玉實作者自命,而乃有甄賈兩人者,蓋甄寶玉為作者之真境,賈寶玉乃作者之幻想也。觀五十六卷中,賈寶玉夢見甄寶玉,醒時於大鏡內照見自影,猶呼寶玉一段,即所謂假即真時真即假也。迨至甄賈兩人會面,此書已將畢矣,此殆所謂假去其來真勝假乎!似與原旨未甚合也。 通靈寶玉,即寶玉之心。直至一百十七卷中,寶玉云:「我已經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方將本旨揭出。其從前摔玉、砸玉、失玉、還玉,皆非謂玉也可知。 神瑛侍者必居赤霞宮者,得毋謂其不失赤子之心乎!故寶玉生平,純是天真,不脫孩提之性。 寶玉既為赤霞宮侍者,又號絳花洞主,其所居軒曰絳芸,院曰怡紅,所謂愛紅毛病者其在斯乎—此書 名曰《紅樓夢》,絳珠之窗又是茜紗,總不離乎絳紅者,近是必另有命意,俟考。 作者既以夢名其書,則書中凡言夢者,其非盡屬夢也明矣。 書中歷敘各夢,如實玉夢遊太虛幻境,夢與甄寶玉相遇,夢見晴雯死後來別,夢至地府尋訪黛玉被石子打回,並甄士隱夢見僧道,甄寶玉因夢改行,黛玉因夢添病,湘蓮夢醒出家,香菱夢裹吟詩,小紅私情痴夢,妙玉走魔惡夢,鳳姐夢可卿勸立家業,又夢被人強奪錦疋,尤二姐夢見三姐勸斬妬婦,襲人夢見寶玉和尚冊子,茗煙說萬兒因母夢得錦疋而生,以及寶玉神遊幻境似夢而非夢,並因黛玉故後想夢而無夢,所言諸夢,皆是真夢。獨寶玉在可卿房中夢訓雲雨之事,絳芸軒中夢斥金玉之說,並屬假夢,非真夢也。 怡紅夢中云:「甚麼金玉姻緣?我偏說木石姻緣。」豈料木為金尅乎! 寶玉出家篇僧,而封以真人之號,真人者道士也,空空道人又名情僧,是僧即道,道即僧,實即寶玉。渺渺真人即是茫茫大士,一道一僧實皆寶玉之魂魄也。 《石頭記》又名《情僧錄》,即文妙真人之妙文也。 神通靈也,瑛寶玉也,故曰神瑛侍者。 以寶玉而遇絳珠,可謂珠圓玉潤。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全書文境,彷佛似之。絳珠者謫降仙姝也,此書專為絳珠而作,他人無與焉。絳珠以淚還灌溉之恩,可謂一淚一珠矣。 作者將真事隱去,而為假語村言,即以甄士隱、賈雨村名其人,則書中各人姓名皆有寓意,從可知矣。 夫林者靈也,靈河岸上之降姝也。黛玉,代其意中之玉人也。顰顰,意中怦怦也。婢名紫鵑、雪雁者,以喻黛玉一生苦境也。蓋鵑本啼紅,而乃至於紫,苦已極矣,而又似飛鴻踏雪,偶留爪印,不能自主夫西東也。又林者上林也,故其父如海,曾中探花,謂探上林之花也;其祖會為列侯,謂是侯門如海之女公子也。 晴雯者情文也,正不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也。 晴雯一小黛玉也。黛玉來賈府正興,黛玉亡賈府即敗,晴雯至園中正盛,晴雯死園中耶衰,正是一樣文字。芙蓉花種非真指暗雯也。試觀壽恰紅之夕,黛玉掣得酒籌乃芙蓉花,眾人云:「除了他,別人不配做芙蓉」,明明言之矣。又寶玉祭芙蓉神時,黛玉實生受之,誄文中眉黛一聯已明點黛玉二字,所改茜紗一聯,黛玉聞之色變,更顯著矣。按一百十六卷中,寶玉神遊幻境,遇管理絳珠草仙女,問其管莢蓉花是何人,仙女答以除是我主人瀟湘妃子方曉,是即明言瀟湘妃子方能管芙蓉花耳。「茜紗窗下,我本無緣」二句,亦直至一百十六卷中始應。試看寶玉魂游幻境,絳珠傳見時,寶玉言:「妹妹在這裹,叫我好想」,侍兒即將珠簾放下,非即此兩語情景乎!又睛雯者,青天白日毫無暗昧者也。以之表黛玉之心,比黛玉之品,允矣。即以睛雯己身而論,亦頗名副其實,觀黛玉睛雯臨死之言可知。又晴雯者,光明磊落之象也,故以之擬黛玉心地人品。若碧痕、秋紋、綺霞、麝月,皆非毫無痕迹之謂也,故屬襲人一黨,可作寶釵品題。 此書專為靈河岸上之謫仙林顰卿一人而作。微特晴雯為顰顰小影,即香菱、齡官、柳五兒,亦無非為顰顰寫照。蓋菱齡皆與林同音也,柳亦可成林也,香菱原名英蓮,亦謂顰顰之應憐也。英蓮、顰顰幼時均有和尚欲化去出家,其旨可知矣。此英蓮所以得為顰顰弟子也。 姽嫿將軍可對瀟湘妃子。詠林四娘之作與芙蓉誄同日而成,已寓絳珠必死之兆矣。 姽嫿、若玉亦皆為顰顰影子,姽嫿影其姓,若玉影其名。小紅亦姓林氏,原名紅玉,明是絳珠兩字影子。初在怡院,於邑不得志,後為熙鳳索去,即是拆散絳珠姻事之意。以柳五兒補小紅之缺,栽柳固可成林,而折柳所以贈別,亦屬絳珠死別之機。齡官之於賈薔,小紅之於賈芸,終難過合,均此意也。 紫鵑之小菱花鏡子,留贈怡紅,其亦鏡中花之謂乎!或曰心心相照之意也。 馮淵者,逢寃也。香菱遇馮淵而嘉偶不諧,終歸諸薛氏之子。於文,薛子為孽,即寓顰顰為薛寶釵奪去良緣,真是逢著宿世寃孽也。 太虛幻境又曰孽海情天,其旨可知。太虛即指秦太虛也。秦氏與情事同昔,謂情事之幻境也。秦氏名可卿,言可人之情事也。弟名秦鍾,情所鍾也。父名秦業,情之孽也。警幻仙子與可卿為姊妹,是一是二,恍惚迷離,殆不可辨。雲雨之事,其警幻所訓歟,抑可卿所訓也?痴夢仙姑、鍾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得毋可卿之化身耶?小名兼美,誠不愧矣。 灰侍者、木居士,殆亦急流渡口、悼紅軒中人,似非迷津中人也。 山名大荒者,即太虛之謂。崖名無稽者,即幻境之謂也。作者以生平頑福真事,寫成夢幻虛無,故太虛幻境即真如福地也。孽海情天之額,後又改為福善禍淫,是作者懺悔之意也。故云風月寶監宜反照不宜正照。全書之旨在此,讀者須知此意。 甄英蓮者,其應憐也。全書之旨,無非薄命紅顏,故開卷首寫此人。寶玉幻境所見所聞,如香名群芳髓,髓者碎也;茶名千紅一窟,窟者哭也;酒名萬艷同杯,杯者悲也:同此意也。英蓮母姓封氏,封者風也,花固以風而開,亦以風而謝,千紅萬艷,終被風摧,能不悲哭?香國飄零,故改名香菱。眾芳至秋零落殆盡,故再改曰秋菱。蓮與菱皆非凡艷,而望秋先謝,非比耐冬,何堪加之以雪乎!乃歸之薛氏,則萬無生理矣。 蓮本花中君子,而乃為落英,其君子道肖之意歟! 菱花秋水,顧影亦應自憐,命名之意,如是如是。 嬌杏者,徼幸也。以婢子而為夫人,非徼幸之至乎! 英蓮則為甄士隱之女,嬌杏則為賈雨村夫人,可見應憐者是真,徼幸者是假。開卷以此兩人相提並論,即寓全書之旨矣。 薛寶釵者,林黛玉之大敵也。薛即雪,所謂豐年好大雪也。黛玉初至寶釵處,即過下雪,其明徵歟! 林與薛先時蹤跡尚疎,故其病猶淺;嗣漸密而病漸深,迨寶釵送給燕窩,則密之至矣,而黛玉遂成痼疾;及薛氏定親,顰顰病幾不起;至薛氏成婚,而顰顰立時畢命矣。林木遇雪,誠大厄也。北人讀拆字轉成平聲,竟與釵字同音,薛氏名釵,所以拆開寶黛也。金鎖所以關鎖寶玉也。微特以金配玉,且以金克木,林顰顰其能免乎! 冷香丸而以一年二十四氣之花蕊雨露為之者,謂薛氏謀寶玉姻事,一年四季無所不用其心,終成露水而已。須以十二分黃柏煎湯作引者,謂薛氏亦吃盡十二分苦也。不然,何不雲用黃柏一錢二分耶?語云:「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故名冷香丸雲。 此書既為顰顰而作,則凡與顰顰為敵者,自宜予以斧鉞之貶矣。寶釵自雲從胎裡帶來熱毒,其人可知矣。婢名同喜、同貴,謂喜與寶玉同富貴也。鶯兒姓黃,謂其巧言如簧也。;倩鶯兒打絡子以終通靈寶玉,明是遣巧言如簧者以籠絡寶玉之心也。絡玉必以金黑二色線者,金勢利也,黑曖昧也,欲藉此以籠絡寶玉之心也。菱遇雪固無生理,雪遇夏亦即消滅。薛氏之嫂曰夏金桂者,下賤而自以為矜貴也。婢名寶蟾,蟾即釵之轉音,是下賤人尚欲奴畜之,其兄更痛駡之,豈不嚴於斧鉞乎!花襲人者,襲取寶釵之花貌者也,是雪花也;又掩人不備曰襲,謂薛氏之暗攻顰顰也。故不僅襲人為寶釵化身,即寶蟾亦是為寶釵寫照。傅試者,附勢也,傅試之妹亦屬薛氏小影。薛氏專愛怡紅之家世之面貌,實非愛其才與情也,更何論乎能知其心否耶?怡紅晝卧時斥言僧道之語如何信得,明明當面決絕回覆,不受薛氏之勢利暗昧、巧言籠絡,並非夢囈也。薛氏酒籌所掣牡丹花詩句云:「任是無情也動人」,無情二字固是薛氏定評,而由薛氏以觀,只貪怡紅富貴,初不計其有情無情亦覺動人也耳,故此籌薛氏掣之。怡紅持之不釋,正以此句為雙關也。薛氏之熱毒本應分講,熱是熱中之熱,毒是狠毒之毒,其痛詆薛氏處,亦不遺餘力哉! 寶玉胎裡帶來通靈,寶釵帶來熱毒,天生對偶,又何須金鎖為哉?一笑。 顰顰借送手爐而肆譏,薛氏借尋扇子以洩忿,一暖一涼,後先掩映,於此更見薛氏之毒久而愈深。古人云:「見沉沉不語之士切莫輸心」,知人哉! 賈假也,政正也,璉廉也,琮忠也,蓉容也,薔祥也,芹勤也,以及敬也、赦也、珍也、瑞也,而皆貫以賈姓,令人失笑。 史者始也,趙者造也,周者謅也,尤者尤物也,湘蓮者相憐也,劉者留也,妙玉者妙喻也,畢知庵者必知俺也,詹光者沾光也,單聘人者善騙人也,卜世仁者不是人也,吳良者無良也,賈化者假話也,湖州者胡謅也,卜固修者不顧羞也。 湘蓮與寶玉後先出家,正所謂同病相憐也。 李紈者,守禮之完人也。字曰宮裁者,作者自謂秉公裁定者也,亦猶《琵琶記》中張大公之義。其父名守中,曾官祭酒,謂其守正不阿,閨中之祭酒也。婢名素雲、碧月者,以喻宮裁純美無疵也。此亦如《春秋》大書特書而無貶詞焉。 王氏名熙鳳者,熙者希也,希王鳳也。漢家天下壞於王鳳,賈府之事壞於熙鳳也。婢名平兒、豐兒者,即屏風之謂,賴以蔽內外而恣其妄為也。書中謂夏金桂可步王熙鳳後塵,然則金桂之淫穢亦效熙鳳所為矣,不過有虛寫實寫之別耳。智能亦是熙鳳小影,智而且能,非熙鳳誰屬?暗雯既為絳珠影子,則睛雯表兄吳貴之妻,其為絳珠表嫂王熙鳳影子無疑矣。 熙鳳心毒手辣,草菅人命。如長安守備公子張金哥、鮑二家的、賈瑞、尤二姐,悉為致死者也。有謀而未致死者,其惟張華乎! 以詞令見長者,熙鳳、探春、平兒、麝月、侍書、小紅而已。 蔣玉函者將玉函也,寶玉之外函也,所謂玉在櫝中求善價也。一百十七卷中寶玉云:「你們這些人原來重玉不重人哪」,又云:「看你們守著那塊玉怎麼樣」,此兩語雋快之至,而豈知更有守著玉櫝者乎?豈知更有重櫝而不重玉者乎? 此書才識宏博,詩畫琴棋、駢體詞曲、制藝尺牘、燈謎聯額、酒令愛書、醫卜參禪測字,無所不通,迥非尋常稗官所能道。其地則上而廊廟宮闈,下而田野荒寺,其人則王公侯伯、貴妃宮監、文臣武將、命婦公子、閨秀村嫗、儒師醫生、清客莊農、工匠商賈、婢僕胥役、僧這女冠、尼姑道婆倡優、醉漢無賴、盜賊拐子,無所不備,維妙維宵;其事則忠孝節烈、奸盜邪淫,甚至諸般橫死,如投井投繯自戕、吞金服毒、撞頭裂腦、誤服金丹、鬬毆致斃,無所不有,形容盡致,可謂才大如海。書中之無情者以寶釵為最,次則探春、熙鳳、鴛鴦、湘雲也。 書中快文,焦大醉駡而外,如李嬤嬤之駡襲人,薛蟠之駡寶釵,較陳琳討曹操檄、駱賓王討武氏激,尤為雋快,讀之當浮一大白。 焦大所駡養小叔,非指鳳姐也,須知之。 或謂襲人所綉鴛鴦兜肚,白綾紅裏兩面已經做戍,是連裏手刺繡,反面必露針線之跡,且軟而難綉,以為作者不諳女紅而然。此真矮人觀場矣。試思作者具此靈心妙手,無藝不通,豈有不知刺繡之理乎?所敘兜肚一事,特書白表紅裏若已製成之件,而曰尚未綉完,可見本無其事。是怡紅晝卧,寶釵驟至,襲人避去,寶釵即為代刺,實屬曲筆,正所謂「鴛鴦綉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也。 六十二卷中顰顰所言酒令「落霞與弧騖齊飛」云云,直是自己寫照。 又寶釵與寶玉射覆,寶玉所言「敲斷玉釵紅燭冷」,及香菱引證「寶釵無日不生塵」之句,是為寶玉出家、寶釵守寡之讖。信手拈來,皆成妙諦。 又香菱所言「此鄉多寶玉」詩句,鄉者溫柔鄉也,多羨也,言在溫柔琅中羨此怡紅公子也。 襲人原名珍珠,寶釵、珍珠本屬聯絡者也。 絳珠「剖腹藏珠」之喻,較薛氏之駡「有眼無珠」何如? 顰顰作秋窗風雨夕卷內(見四十五卷)。以玻璃燈照怡紅歸去時云:「忽然又變出剖腹藏珠的脾氣來」,剖腹所藏者得毋絳珠耶?顰顰可謂推心置腹矣。 芳官貌似怡紅,芳官之出家即怡紅之先聲也。 怡紅命為顰顰燙合歡花所浸之燒酒,顰顰只飲一口,寶釵亦忙斟一杯飲之,並不待怡紅相讓。寶釵殆因酒名合歡,故不任顰顰獨飲與?亦奪婚之意也。 薛氏妬忌太甚,寶琴得賈母所與鳧靨裘,彼尚不平見之詞色。湘雲猶疑顰顰、怡紅亦或妬忌,怡紅亦慮顰顰尚欲妬忌,乃顰顰向寶琴口口聲聲只呼妹妹,無異同懷,怡紅頗以為奇。是顰顰之於薛氏,賢不肯相去天淵矣。何眾皆憤憤,竟無一人能辨之耶?薛氏於親妹妬猶若是,況於他人乎!此作者烘雲托月之法也。 薛氏之最毒者,因恰紅錯說其體胖怯熱比以阿環,遂以無好兄弟可作楊國忠駡之。並因靚兒覔扇,竟至藉此痛詈、聲色俱厲;又如撲蝶而聞亭內人語,移禍顰顰;金釧無以為殮,送給衣裙:此皆暗裏排擠顰顰之毒計也。其最可恥者,送丸藥以醫怡紅杖傷,坐卧榻以刺怡紅兜肚,柔情密意,無異自媒,毫不知避嫌疑,此皆由衷而發,不能自掩之恥態也。 五十五卷中鳳姐對平兒云:「我正愁沒個膀背。雖有寶玉,他又不是這裏頭的貨,總收伏了他也不中用」,鳳姐究竟如何收伏了寶玉,讀者請掩卷閉目一思。 鳧靨裘者無厭求也,謂薛氏覬覦賈府也。雀金泥者卻泥金也,謂寶玉無志科名也。 顰顰因怡紅入塾讀書,則曰:「此去定當蟾宮折桂」,李貴因政老查問功課,則曰:「聽見二爺念的呦喲鹿鳴荷葉浮萍」,皆是怡紅只中舉人之兆。 書中所演各劇皆有關合。如元妃所點之《離魂》、打醮所拈之《南柯夢》為元妃不永年之兆,寶釵所點之《山門》為怡紅出家之兆,顰顰生辰所演之《升仙》即絳珠歸位之兆,恰紅所點《醉魁獨佔》為襲人改嫁玉函之兆,余可類推。總之,此書所敘各事斷無一句閑筆也。 書中人惟顰顰撫琴,妙玉聽琴,甚矣知音之難得也。 良兒偷玉,墜兒偷金。良者涼也,薛同雪其性涼也,暗指薛氏偷寶玉也;墜者扇墜也,謂通靈寶玉已縮成扇墜也,暗指寶玉信佩金鎖之薛氏也。 扇者散也。扇有數種:摺捷(去手加草頭)一名聚頭扇,晴雯所撕聚頭扇也,其散而不可復聚之意歟!又嘗聞氤氳使者專管人間婚姻,其所持坤靈扇與月下老人同其作用,凡有扇者,皆當學石獃子珍之藏之,斷不可學晴雯撕之毀之也。 作者於晴雯生死之頃,怡紅凄惻之時,忽寫吳貴媳婦調情一段,固屬對影寫照,意有所在,要知此亦特筆也。窗外潛聽,正所以表睛雯之貞潔也。不然,虛名二件。誰其信之? 錢華者潛化也,吳新登者無新登也,王善保者忘善寶也。 又襲人者夕人也。《詩》有所謂「莫敢當夕」也者,此則專敢當夕者也。兩夕為多,多姑娘者即襲人之影子也。 寶釵又有最可及處,在五十七卷中顰顰欲認薛媼為母一節。寶釵則對面著筆,暗刺顰顰之心;薛媼則直揭應與怡紅作配,是明刺顰顰之心也。及至紫鵑求其玉成,而薛媼即以謔言亂之,黠矣哉!討武氏檄中一聯:「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可贈寶釵;「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可贈襲人也。 探春令湘雲啣在口內之醒酒石,不知比通靈寶玉大小何如,或曰是即通靈所化也。 寶琴者保情也。真真國女,真真國士也,猶言無雙也,其寶琴自命乎? 司棋之叔名秦顯者,言司棋之情太顯也。 (《悟石軒石頭記集評》,光緒十三年紅藕花盦刊本,卷上) 二、紅樓夢論辨 (清)西園主人 林黛玉論 古未有兒女之情而終日以眼淚洗面者,古亦未有兒女之情而終身竟不著一字者;古未有兒女之情而知心小婢言不與私者,古亦未有兒女之情而白圭無玷痴至於死者。熟讀《紅樓》吾得之於林顰卿矣。林顰卿者,外家寄食,焭焭孑身,園居瀟湘館內,花處姊妹叢中,寶釵有其艷而不能得其嬌,探春有其香而不能得其清,湘雲有其俊而不能得其韻,寶琴有其美而不能得其幽,可卿有其媚而不能得其秀,香菱有其逸而不能得其文,鳳姐有其麗而不能得其雅,洵仙草為前身,群芳所低首者也。神瑛舊侍,一見驚心,灌溉之恩,報於今日,故凡茜窗私語,一事一物,無不繼之以淚。淚豈無因而下哉?淚蓋有無言之隱矣。跡其兩小無猜,一身默許,疑早有以計之矣。何以偶入邪書,即行變色,終身以禮自守;,卒未聞半語私及同心,其愛之也愈深,其拒之也愈厲,雖知心鵑婢,非特不敢作寄簡紅娘,而侍疾回館,鏡留菱花之夕,不過明言其事,代為熟籌,且有面斥其瘋,欲將其人仍歸賈母之言,嚴以絕之者也?蓋以為兒女之私,此情只堪自知,不可以告人,並不可以告愛我之人,憑天付予,合則生,不合則死也。故聞侍書之傳言則絕粒,聽傻大姐之哭訴則焚稿,私願不遂,死而後巳。此身乾凈,抱璞自完,又古今名嬡所僅有,情史麗姝所罕見者也。宜其駕返靈河,如生日所唱《蕊珠記》之月娥,仍入廣寒宮去矣。獨恨群犬紛紛,無端狂吠,或詫其疾為奇事,或誣其病為相思,或譖其共處一園,日後防有不肖之行,杯弓蛇影,讒口爍金。以致舅母所不歡,外祖母所見棄,而獨剩一知心之公子,又以通靈失玉,瘋不知人,遂使權奸竊發,設計瞞婚,假虛名於寄生之草,結新姻於同氣之花,昏庸政老,如在夢中。何怡紅竟不能拔三尺劍,砍此佞人頭,重作芙蓉之誄,撫棺一祭哉?吾憫絳珠,吾不能不責備神瑛矣。所幸前言在耳,盟不忘心。蘅蕪壽宴之辰,瀟湘獨步;明月窗紗之夜,杜宇閑尋。送玉之僧巳來,赴試之期正追,天恩祖德,請從此終。而一時王夫人則知其失計矣,薛姨媽則悔其受愚矣,花大姐則計其未過明路矣,薛寶釵則悲其如何結果矣。周郎妙計,奪壻何為?始知蘅蕪之生離,不若瀟湘之死別也;茜羅之前定,不若綾襖之虛名也。讀書至此,當浮一大白,安得起顰卿於姑蘇墳內,使之目觀此景此情也? 睛雯論 今夫已有殊色,而視他人之色皆不如己,則傲心生;已有異能,而視他人之能皆不若己,則矜心起。平矜釋傲,惟聖賢之學能之,於女子小人何求也!不觀《紅樓》部中之晴雯乎?晴雯者,為賈母所派,與襲人同事寶玉者也,而一切聲音笑貌、視聽言動,則與襲人大相反矣。襲人之事寶玉也用柔,而晴雯則用剛;襲人之事寶玉也以順,而晴雯則以逆;襲人之事寶玉也純於濃,而晴雯則全於淡;襲人之事寶玉也竭力爭先,而晴雯則愉安居後;襲人之事寶玉也或箴或勸,終日無不用心,而晴雯則一喜一怒,我身似不介意。論者謂其在怡紅院,實為多愁多病之身,亦寶玉所可有可亡之人而已,而孰知晴雯之性剛而寶玉反柔之,晴雯之氣逆而寶玉反順之,暗雯之情淡而寶玉實濃之,睛雯雖甘於居後而寶玉則暱必先人,睛雯雖似不介意而寶玉則時在意中。試觀撕扇回嗔,補裘擁卧,下床套鏡,問疾請醫,不昭然共見其公子之多情乎!其故何也?蓋憐其有殊色也,蓋喜其有異能也。憐其有殊色而花、麝、紋、痕所不如也,喜其有異能而花、麝、紋、痕所不若也。彼有所恃而不恐,儂實見之而猶憐。於是眾人皆熱而我獨冷,眾人皆濁而我獨清。恥碧痕之侍浴,何以水溢蘭湯也;笑秋紋之得衣,不過光沽桂萼也。薰籠斜倚,任麝月之鋪床也;雲雨愉嘗,羞襲人之加銀也。鷄群鶴立,大有公等碌碌、噲伍不屑之心矣。傲與矜並起,亦妬與讒俱來,而適遇昏庸殘忍之王夫人,既以嬌兒委任於群婢,而又慮群婢之引惑乎嬌兒,且獨慮婢中之如美人者引惑乎嬌兄。試問群婢皆女也,同一女也,而襲人、麝月、秋紋諸婢姿色亦復不惡,獨去一美人樣之晴雯,而猶留麝、秋之在側,亦難免嬌兒無降格之求矣,則何如盡逐諸婢,而僅遺儍大姐以伴之乎?況引惑嬌兒者,原不在美人樣之婢,而即在夫人所信任之婢。若以為襲人柔順,意欲以此婢給寶玉,固不慮其引惑,而睛雯亦賈母意中所欲給寶玉者也,何以不知老祖宗之意,而猶慮其引惑者乎?贓無抄獲,事屬子虛,而竟以水蛇腰、俏肩膊為誨淫之確據,怒而逐之。春睡捧心之態,毫不見憐,夫人之忍,睛雯之寃也。而吾謂晴雯之逐,晴雯之寃,亦晴雯之幸也。如不見逐,竊恐美人在側,白壁難完,公子多情,紅顏終污,何如虛名二字以終,使後之讀芙蓉誄者為之千古傷心也,不勝於花、麝、秋、碧諸婢哉! 寶釵論 嘗讀陳壽《三國》,見人材林立,而眾材皆為所包者,諸葛君是也;奸雄並峙,而群奸皆為所用者,曹孟德是也。若寶釵者,實於《紅樓》部中,合孔明、孟德而一人者矣。黛玉之慧,湘雲之豪,探春之敏,皆大觀園內所傑出者也,而寶釵則以螃蟹代東,深情體貼,燕窩養病,作意饋遺,成佩麟之心交,接梁鴻之眉案,顰卿、瘋子盡入彀中;雖探春攝政,利弊立陳,以才自恃,而大體小惠,適得其宜,能使玫瑰香者當即心折無異詞,謂非一部《紅樓》,眾材皆為所包乎?鳳姐之黠,襲人之陰,平兒之巧,亦兩府中所最著者也,而寶釵則以姑表私親,權奸屬意,鴛鴦替綉,近侍傾心,既設計以瞞婚,複議郎之伴讀,靈鳳名花皆為頤使;雖平兒應對,朋比為奸,無隙可乘,而利齒伶牙,笑摸其臉,途使榮莉妝者不復巧言之如流,謂非一座大觀,群奸樂為所用乎?其才如此,其好若彼,宜其金玉同文,稱心如意,又何愁絳珠之不死哉?又何慮神瑛之不終哉?孰知能奪瀟湘之魄,而竟不能奪怡紅之心,非特不能奪怡紅之心,而且不能覊怡紅之身。離恨有天,郎痴竟去,其故何也?豈艷冠群芳,蘅蕪之美麗,色不足以悅之乎,抑青雲柳絮,才不足以敵體乎?豈羞籠香串,蘅蕪之旖旎,情不足以動之乎,抑天恩祖德,論不足以正心乎?而吾謂皆非也。蓋木石之盟,兩情相結,生死不渝;蘅蕪金鎖之說,久為絳珠所隱憂,實為恰紅所深恨。是蘅蕪之與怡紅,情不相屬,本非意中人也明矣。以絳珠所隱憂,而果如所憂,其何以對絳珠也?以生平所深恨,而適蹈其恨,其何以能終日也?且以本非意中之人,而欲強納於意中,代婚於病裏則可,移情於夢後必不能也。況絳珠死矣。況絳珠之死,因姻事之不諧也;況絳珠之死,因奪壻之有人也。死者抱恨以終,生者以新間舊,諒痴情之公子必不若是其恝也。是不待僧之送玉,而前言在耳,吾知怡紅之不負斯語矣。何深謀積算之蘅蕪竟計不及此也?或謂蘅蕪能料絳珠之死,而不能料神瑛之去。不觀其新婚之次日,明以林妹妹已死之言相告,是欲斬怡紅之痴,斷其情根,以期白首可以偕老矣。初不料死者不能復生,原可絕怡紅之妄想,而生者早有前誓,難以挽怡紅之盟言也。是蘅蕪之不知怡紅也,是蘅蕪之不知怡紅專情於絳珠也。其才也,其奸也,皆其愚也。是才之誤蘅蕪也,是奸之誤蘅蕪也,是才與奸之誤蘅蕪而不自悟也。釵埋雪裏,冷落弧闈,亦可傷矣。 襲人論 襲人者,為怡紅公子宣淫紅樓夢中發難之陳涉耳。論其姿色,非特不能望黛、琴、雲、晴之層背,即與麝、紋、芳、紅並侍,亦且尹邢羞見矣。其所以博寶玉歡者,乃怡紅身居萬花叢中,望梅不能止渴,惟與花大姐夜同寢處,雲雨愉嘗,得以借酒澆愁,故愛之也。其愛也,愛其從心所欲,如取如攜,非實鍾愛於一身,來人所莫能移者也。彼亦深知其然,故於寶玉之一舉一動防範甚嚴,偶於黛玉、湘雲處清晨梳洗,即嬌嗔累日,必待敲斷玉簪以要信,蓋明以侍奉巾櫛為獨任,惟恐他人之奪已也。言非無意,公然以我們相稱,致被睛雯面斥,而無慚色。其於牀笫苟合之私,自視為生平得意之筆,居之不疑。不觀於衣錦還家,寶玉來瞧時乎?既鋪褥以斟茶,復移爐以墊腳,梅花餅忙取香焚,松子瓤剝還帕送,而且摘項下之通靈,以誇示於紅裳姊妹,百般醜態,全不避人,可謂恬不知恥者也。其與鮑二家、貴兒媳婦相去亦幾何矣!而吾謂非特不知恥也,並且不知人;非特不知人也,並且不知寶玉。林顰卿乃絳珠仙草,高出群芳,其心之許嫁神瑛者,不過以淚相還,以情相威而巳,非若寶釵之貪其色,慕其才,艷其門第,陰謀奪壻,結交近侍可比也。如果木石踐盟,則私願從心,必能恩推樛木,於人何所不容。試觀紫鵑伴玉,鏡留菱花,絳珠一無戒心,而寶玉且敢於遞茶時,明以「多情小姐共鴛帳、怎教你疊被鋪牀」之句相戲,蓋深知其不妬也。乃襲人者讒蠅肆毒,舍瀟湘妃子之大婦,而屬意於深沉忌刻之蘅蕪君,且並忌怡紅平日「妹死我即為僧」之言,固結於胸,竟使李代桃僵,神瑛遠去,遺花出柳,會不崇朝,謂非限內無珠,自貽伊戚乎?乃觀書者徒見其溫柔和順,謂其於怡紅有二身皆君有,寸心私自憐」之意,恕其琵琶別抱,玉函之嫁實迫於不得已之苦衷,是亦與《紅樓》部中王夫人之視襲人等耳,同受其愚也。怡紅一去,襲人即以己身未過明路,默抱隱憂,其時蓋已有守本無名、去難出口之心徘徊於中,蘅蕪之遺,非雪之不欲留花,乃花之不能伴雪也。不然,麝月、秋紋何以不同日出哉?總之,薛之才十倍於花,而花之心亦早知於薛,知其心而遣之,非妬其人而遣之也,安得以孤臣孽子相比哉?況襲人一生,既不能容晴雯、芳官之色勝於己,讒而逐之,又不能容麝月、秋紋之色與己同,疎以間之,己不容人,而望人之容己者,蓋亦難矣。即使蘅蕪君實不能容,亦由花大姐作法自斃,於人何尤也? 探春辨 探春者,《紅樓》書中與黛玉並列者也。《紅樓》一書,分情事、合家國而作。以情言,此書黛玉為重;以事言,此書探春最要。以一家言,此書專為黛玉;以家喻國言,此書首在探春。何也?論情,則全部專為寶黛木石前緣而成,故以兩游太虛為關鍵;論事,則此書又為鳳姐希寵弄權興刺,故以探春攝政為點睛。以一家言,讒人間阻,好事不諧,以怡紅為絳珠出家、侯門不振、寡鵠徒傷為正文;以家喻國言,庶孽旁支,難承大統,以探春出於趙氏、鷄群鶴立、終遭遠謫為寓言。茲特舉探春一人,約略而言之也。書中敘探春為趙姨娘所生,其母女薰蕕不同,攝理家政,洞悉利弊,事不果行,而身悲遠嫁云云,一以正王夫人之罪,偏護私家,信任奸鳳,以致兩府俱敗;一以痛弧臣孽子,抱負奇才,或身不見用,或用之不專,終無益於家國也。作者以小喻大,於探春一身寓此書千古興亡無限感慨在內。蓋王夫人之昏庸,李紈之懦弱,寶玉之痴頑,其時正如主弱相庸,東宮少不更事,奸雄得以竊發乘間用事之日,王熙鳳不其人與?若探春為王夫人親生,王夫人必信之不疑,相李紈辦事,李氏之肅穆和雍,濟之以探春之剛毅果斷,才德兼施,賈氏之家政其能敗乎?惟其不合嫡出,又不為周氏所生,獨於眾人皆曰可殺之趙姨娘而令生此女,使之徒負奇才,雖眾知其能,而信任終不能專,見用終不能久,遠嫁而去。遠嫁者,遠請之謂也,明方正之不容也,此寶玉之所以悲也,家與國豈有二理哉?至於探春不知有母,阿附王夫人者,乃其深心大略,猶如狄懷英之附武氏,冀以一身見任,疎斥熙鳳,權歸李氏之意,所以探春攝政,鳳姐與平兒共懷隱憂,極力周旋,非明徵歟!豈真不知有母哉?觀其哭向生母趙姨云:「幸而太太待我尚如己出,必要弄到大家一樣」之言,其心不慨然可見乎?又云:「我只知有老爺太太」,明以雲我系老爺所生,雖為庶出,較之王熙鳳總親,話中有話也,非只知有父而不知有母也。深恨賈環者,恨其身不為賈環,徒然弱女,無益於賈氏者也。此作書者於賈氏大廈將傾之時,而特書一旁觀嘆息之庶孽,以見其徒喚奈何也。吾故曰:探春者,《紅樓》書中與黛玉並列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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