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汪涵:我們要走的路,與來時的路有關
一個星期前,在長沙,嚴明的新書《大國志》活動。活動邀請到了大忙人汪涵前來助陣。汪涵說這是他第一次給別人的新書站台,為什麼呢?友情幫助之外,尚還有一層喜歡,一份對嚴明才情的激賞在裡面。說到汪涵,這些年他越來越受到觀眾的歡迎,箇中原因,除了他展現了一個優秀主持人應該有的樣子,也許你還能從他的談吐里發現別的東西,就像他那本書的名字——有味,這背後,是經歷、閱讀和思考後的沉澱。而嚴明,看他的攝影作品,是一種輕盈與厚重的重疊交織,是一種詩意浪漫和荒誕感傷並存的糾纏。嚴明引用了著名攝影家安塞爾·亞當斯的話說:「我們帶到攝影中去的是所有看過的電影、聽過的音樂、看過的書、愛過的人。」好的攝影即是這樣,它是攝影師的有感而發,是帶著攝影師本人溫度的,對世界或溫情或殘酷的一瞥。當然,攝影還有另外的一層,我們翻閱照片,讀它背後的故事,表面上是我們在觀看別人的生活,別人的故事,但內在的卻是它們勾引我們暴露自己,讓我們去重構曾經眼見的,耳聽的,心裡所感的。話說太多了,打住,最後一句:今日微信內容很長,但慢慢看,相信會有收穫的。我們要走的路,與來時的路有關嚴明 汪涵
活動現場視頻汪涵:今天特別的高興,而且完全沒有想到現場會有這麼多朋友因為一位攝影師的一本書,如此踴躍地聚集在這個地方。其實攝影離我們生活,現在是越來越近了,但是攝影師好像離我們的生活似乎沒有那麼的近。但是如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自從手機有了拍照功能之後,人人都是攝影師,人人都是被拍攝的對象。我有可能不大會按照這樣的一個提示來問問題,有可能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問。嚴明老師,你怎麼看現在很多人每天拿著手機拍自己周遭的環境和人物?這符不符合您自己對攝影的理解?因為我們知道您要拍成一張很好的照片,是要經過非常痛苦的折磨的過程,而現在不管是拍攝也好,發布也好,似乎變得那麼簡單。嚴明:對,現在攝影確實變得特別迅捷、特別方便。這一兩年我跟一些朋友,特別是一些攝影師朋友做一些交流和講座活動的時候,我都喜歡上台。我說我先威脅大家幾句,我們是在以一件正在泛濫的事情為職業。司機在十五、二十年前還是一個像樣的職業,現在不會開車的有幾個?以前會寫字,就能靠寫信、寫訴狀為生;會拍一寸證件照的,都能開個小店養家糊口。現在你從街上拉十個人,搜下他們口袋,九個都有拍攝工具。大家都是早上拍、上班拍、下班拍,中午拍吃的飯菜。你們作為攝影師,你還怎麼能站起來拍著胸脯說我是職業攝影師?我說你們回去,半夜裡夜深人靜的時候想一想,是不是令你害怕?汪涵:我被邀請來參加這樣一個活動,跟嚴明老師進行對談。其實我對攝影不是特別了解,唯一能夠說出幾個攝影師的名字還是通過其他的書籍,比如說像布列松,像嚴明老師書里提到的,像薇薇安;包括中國傳統的老一點的,像郎靜山先生,以及後來在一次非常意外的過程當中失去生命的沙飛,紀實拍的比較多的劉香成,到後來我認識嚴明老師。之前嚴明老師有一本書叫《我愛這哭不出來的浪漫》,這本書我在節目裡面也向大家推薦過,非常非常喜歡這本書,真心實意地喜歡這本書,所以才會向很多朋友推薦,在我的相關的一些平台上推薦。這本書跟今天的《大國志》有什麼區別?嚴明:《浪漫》算是一本文字書,裡面的圖是附贈的。作為一個攝影師,受到出版社約請的時候,我以為是要給我出畫冊,我很高興。但是編輯說你來點文字吧,大概十萬字。我當時腦袋嗡一下,但想出畫冊的願望還在心裡。《浪漫》這本書出來之後,它的運氣很好。汪涵:嚴老師以前是語文老師,然後又當過搖滾樂手,被號稱是華南第一貝斯手(一定要說「華南」,不能說「廣州」),就像他們說我是中國特別有名的節目主持人,我說你一定要說泛太平洋地區(笑),心裏面覺得很快樂。你從華南第一貝斯手,後來做了職業攝影師。但是我們也知道中間的過程不像大家想像的那麼簡單,每次都有這麼大的場面分享自己的照片,有時候出去的時候,還是挺坎坷的,說是有一次出門的時候拿走家裡最後剩下的一千塊錢,嫂夫人推遲交電費、交水費(讓你出門),怎麼混成這樣了?嚴明:人生總有那麼幾天青黃不接的日子嘛(笑),當時我出門的時候還想盡量少帶點。那時我投了一個獎,我預感到能夠拿到那個獎金,然後就先出門了。那個獎第二天揭曉,我在火車上一晚上沒怎麼睡,還是很擔心的。汪涵:有點度日如年?嚴明:對。那個時候,說起來這個思想有點不正,就像打斯諾克比賽一樣,打完比賽掙生活費的感覺。汪涵:現在出去拍照還有那種感覺嗎?嚴明:現在好一點了。汪涵:因為我們知道嚴老師每次說出去拍照的時候,要出去干一番活。嚴明:盡量干一票大的。(笑)
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盡量讓它像個樣子請輸入標題 汪涵:我們今天現場大量的朋友都是攝影愛好者,他們都特別希望聽聽嚴明老師講解一下自己的照片。我自己心裏面一直都在想,我們今天要談的是「美」,每個人對美都有自己的界定和認知。長沙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美學家,曾經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影響了很多很多人,他就是李澤厚先生。他寫過很多有關美的書籍,像《華夏美學》《美的歷程》等。長沙也是一個有特殊美感的地方,包括我們的湘江北上,其他的水都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唯一我們的湘江倔強地一定要往北去,所以它有一種特殊的美感。嶽麓山應該是儒釋道三家合一的一座山,非常非常的少,也有著特殊的美感。我也一直覺得所謂的「美」,應該以平靜和乾淨作為審美的基礎,作為審美的底色。任何可以以美為標準的藝術形式,音樂、詩歌、散文、繪畫,一切的一切,它的基礎、它的底色應該是平靜和乾淨。聽曉燕姐說前兩天在北京,您和葉錦添先生聊天的時候,他也說嚴明先生是非常非常乾淨的人。我在介紹嚴明先生的文章當中也說,嚴明先生是一個內心極其慈悲悲憫的一個人,所以也是很乾凈的。我們接下來想您從乾淨和平靜這樣一個審美,或者說這樣一個美的底色,來給我們大家講解一下您的幾幅照片,您的創作過程,好嗎?嚴明:今天特別高興,我跟汪涵兄也說,這裡是個攝影城,是攝影的一個地盤,我很開心,今天來了不少非常喜歡攝影的朋友,所以安排了分享照片的環節。照片不多,準備了十張,我會講得很快。第一幅:拈花大叔 清遠 2009
我想那一刻,我與他之間,雖然是一次偷拍,可能我們中間因為有這個花兒的緣故,他原諒了我。嚴明:這張照片在我的前一本書里,曾鄭重地描寫過背後的故事,但是沒有放這張照片,挺可惜的,新書里放入了,叫「拈花大叔」。「拈花大叔」這個名字是當年網友給起的。那時我在廣東北邊的一個江邊溜達,發現如此打扮的一個大漢,聽他講話,應該不是廣東人,大概是東北人或內蒙人,黑紅臉膛。我正在看江里有人游泳,他彎腰摘起這個花兒的時候,我當時站在他的側面,因為我拿得相機是祿來,就這樣低頭取景。我看他拿那個花兒聞的時候,當時已經有點想拍了,我覺得有點意思,想拍了。沒想到他有所覺察,回頭瞄了我一眼,咦,我趕緊就把快門給按了。後來一看,應該比正側面要好,他回頭看著我,那迷離的小眼神(笑),我覺得對這個照片還是非常有貢獻的。我按完快門,我們就相視一笑。這個照片能產生一些意味或火花,比如這個人的身形、體態、服裝,他的年齡,他居然在聞一個小花兒,我想他也應該是一個天真,或者說他也是有美學的人。汪涵:對。而且本身「拈花」在中國傳統文化當中還有一些其他的寓意。嚴明:拈花一笑,猛虎嗅薔薇。汪涵:是,他有點像「猛虎嗅薔薇」的感覺,所以與眾不同。嚴明:他真的是一笑,我想那一刻,我與他之間,雖然是一次偷拍,可能我們中間因為有這個花兒的緣故,他原諒了我。第二幅:荷塘模特 廣州 2008
如果這個世界的圖像都只是悅目,這個世界的音樂、歌曲都只是悅耳,我想可能不需要那麼多人湧向這些行業,選幾個代表就可以了。嚴明:這張是在廣州拍的,廣州植物園。當時我跟我的一幫攝影師兄弟,他們叫模特去拍時尚片,數碼時尚大片。他們把我帶到植物園荷塘,把攝影的梯子扎在泥裡面,然後再把模特抱上去,讓她站在那裡,底下還放煙,想製造一種奇幻的效果。然後他們說用煙擋一擋這個梯子,如果擋不掉的話估計後面還會修掉。汪涵:想拍出花仙子的味道?嚴明:對,凌波仙子。他們在拍的過程中,這個模特是做動作的,孔雀,搔首弄姿的那種。我拍的時候是中場休息,模特呆在那裡,她也不敢動,就在那發獃,也沒有燈光打著,只有一點光線照在她的臉上。我說你不動我來拍一張。後來有個小插曲,這照片拍完之後,當時主拍數碼大片的那個攝影師,在交稿的時候遇到了問題,領導說你這些照片全部不行,最後他還來找我要了照片做主圖。原因是什麼呢?原來那個哥們拍照片的時候,構圖全都截取在這個模特的腳下,我後來遇到這個哥們的時候,他年齡比我小,我就狠狠地講了他。我說你看我這張照片比你那張強在哪裡?我說這張照片最雷人最帶勁的地方,就是一個模特站在梯子上,這個梯子杵在水裡。你構圖從模特的腳下構,可能想省事PS容易一些。我說你要是這樣構圖的話,還把模特往河塘里抱幹嗎,在岸邊找塊高地拍不是一樣嘛。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也是我經常講的,拍照片的順序是,有一個東西它感染了你,它吸引了你,它引誘了你,你掏出相機去拍它。盡量少地預設我要拍成什麼樣,我今天準備拍一張什麼樣的照片。跟著感覺走,這是非常珍貴的心理暗示。直覺就已經告訴你要掏相機了,這個時候一定是有感覺的,有濃度的,所以不能錯過這樣的時機。汪涵:但是現在拍不出這樣的照片是因為手機時時刻刻都在你的身邊,木心先生說現在的文學家或者詩人寫不出好詩,是因為時時刻刻都生活在美好裡面,每時每刻周遭都有很多東西吸引著你,讓你的感覺好像被很多東西帶走了,而不是感覺帶著你走,所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我們隨時都可以,馬上都可以,讓你激動的、讓你願意掏傢伙的時候越來越多,但是有可能它並不是最珍貴的那一刻。嚴明:我有這麼一個觀念,我一直覺得照相機給我們帶來一種很深的誤會:我們喜歡照相機,它的本質是受到它的複製功能所吸引。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錄音機,按下錄音鍵把我們聲音錄下來,我們第一次拿到照相機,把我們的樣子拍下來的時候,你想你是多麼的欣喜,覺得它是一個美好的複製的東西。結果大家都用它來複制美好,花花草草、貓貓狗狗都要把它留存下來,好像它就變成我們的了。但是我覺得正是這種要命的吸引,造成了某種美好的泛濫。我說過一句話,如果這個世界的圖像都只是悅目,這個世界的音樂、歌曲都只是悅耳,我想可能不需要那麼多人湧向這些行業,選幾個代表就可以了。就像剛才我說警告那些攝影師的話,你憑什麼拍著胸脯站起來說我是職業攝影師?你越來越難了。怎麼來破這個問題呢?答案就是,你要有態度,你是用相機作為表達的工具,你最後跟別人比的是態度、表達、精神海拔。第三幅:兩隻羊 豐都 2008
拍下這個照片的瞬間,砰的一聲,那兩隻羊就跑了。這讓我想到攝影還是有一些欺騙性的。嚴明:這是在長江邊上拆遷之後的風土老城,大家看到兩隻羊。當時我帶的相機祿來、萊卡都壞了,只好當地借了一個朋友的相機,叫基輔相機,基輔60,烏克蘭產的一個很粗劣的相機,但它的鏡頭還不錯,它是大單反,聲音特別響,聲音響到就像腳不小心踢到一個鐵桶。拍下這個照片的瞬間,砰的一聲,那兩個羊就跑了。這讓我想到攝影還是有一些欺騙性的。當時我自己慢慢慢慢、小心又小心,接近這兩隻羊,因為不是變焦鏡頭,對焦基本靠走。但是這個結果還是很滿意。每當我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就會想到在那個處境非常為難的時候,兩台很牛的相機,前後兩天壞掉了,因為三峽地區特別潮濕。我在旅館裡面,坐在床上,靠在牆上,我就說老天為什麼要跟我這樣的苦人開這種玩笑!汪涵:感覺像瓊瑤劇裡面的男主角,很苦情的。嚴明:就是長相差一點。第四幅:拎魚的婦人 涪陵 2009
你要走的路,跟你走過來的路有關,它一定是與你的經歷和審美藝術有關的事情,是自己說了算的事情,要相信自己。嚴明:這個是在重慶涪陵,這個婦女,這個胖女人,她從江邊一個船上,也許她家裡打的魚,也許是買的魚。她就拎著這個魚順著江邊走,我就拎著相機跟在後面。我跟得越快,發現她的腳步也越快,她好像有點意識到我在跟著她,或者在我走的過程中她可能回頭看到我手裡面拿著相機。她也沒跟我講話,跟著跟著,我發現她急了,她走著走著,突然做了這樣一個動作,「好嘛,你拍嘛、你拍嘛。」(笑)汪涵:但是你沒拍她回頭沖你像拈花大叔一樣那種笑的畫面?嚴明:沒有。她在前面這麼拎這個魚,我在正背後拍的話,這個照片可能也一般。讓她做出這樣一個造型,魚拎的還很大,你若看清晰圖片的話,這個魚的眼神還很憂鬱。(笑)所以還是很滿意的。在拍照的過程中間的這些意外,還是有可能會產生的,某一種機會突然來了,你還是要有一些應變。汪涵:您在選照片進入書的時候,是一貫自己的審美標準?還是腦子裡會有觀眾的標準?或者是讀者的標準?嚴明:主要是自己吧,自己有一個篩選的框架,選自己覺得好的,我非常相信,我也承認每一幅圖片給到讀者面前,讀者有解讀權,跟他的知識閱歷、童年記憶、審美都有關係,應該把相當大的一部分的解讀權交給觀者。汪涵:現在有這樣一個觀點,當你的審美藝術變得更加豐富,你的道德標準也會變得更加堅固,於是乎,你的生活當中受到蠱惑甚至受到引誘的可能會越來越小,你會變得很堅定。嚴老師對自己的每一幅照片投射到讀者心目當中的情緒,你自己的把握應該是非常堅定的,就是我想通過這張照片告訴別人什麼東西,基本上能夠投射到相應的東西。嚴明:今年差不多一年時間,我和別人交流的時候,我反覆講四個字,就是做藝術一定是「與我有關」的藝術,你要表達。比如很多人認為攝影可以學,當然可以學,甚至覺得要刻苦,要勤奮,要練就技術。其實攝影屬於技術層面的東西很少,成熟後你就不用記那些技巧上的東西了。你要走的路,就跟你走過來的路有關,所以它一定是與你的經歷和審美藝術有關的事情,是自己說了算的事情,要相信自己。第五幅:大眼睛 濟源 2011
位置之外的東西,我們東方人是講究的,一張照片好,耐看,覺得很神,但是耐看在哪裡?說不出來,實際上就是一種氣氛,好照片應該拍出氣氛來。嚴明:大家看到這個牆上有一個眼睛,會開車的朋友一下子會注意到,這是一個透視鏡。這個透視鏡是在哪裡呢?這裡一定是一個大彎道,是為了讓另一方的司機看到。現在我的手所在的位置是隧道,一分鐘的隧道,我看到這個大眼睛的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很吸引我。我到的時候是下午,咔咔咔,當時拍了好多。對面會有車過來,這是個隧道,我就發現有車過來的時候它會打燈。然後我就想,我先不急著走,我等一等。等到天色將晚,蒙蒙黑,但不要全黑,那黑白膠捲就完蛋了。一片朦朧的時候,後視鏡裡面來車時候的燈光,車燈的亮點會讓這眼睛更有神,就像一個點睛的眼神光一樣。我就在那裡等,等了挺久,等到合適的光線,卡車過來打亮,咔嚓拍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拍照片,有時候等一等,也是有意義的。汪涵:能等出一點事來。嚴明:它的氣氛會好一些。在新書裡面,斗膽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叫「決定性氣氛」。我覺得中國人是講氣氛的,是講情境的。汪涵:中國人由來已久對氣氛非常非常的重視,我們中國最開始寫的詩書禮易樂春秋,所有的東西都是描述一種氣氛或者製造一種氣氛,或者誇獎的一種氣氛,甚至規範一種氣氛,氣氛是非常非常重的。嚴明:如果只是你說拍到了,拍對了,某個東西到了某個位置抓取下來之後,這個照片還不一定是好照片,你看著總覺得要素、位置都對,但就是覺得少了點什麼,差一點意思。我舉個例子,你看有一個女孩子,單獨看,五官部件,長得也都不錯;拼在一起看,好像也過得去,但總覺得差那麼一點意思。我們就來分析一下。你可能會遇到大量這種女孩,她差一點意思是什麼呢?我分析,可能是協調性、靈秀氣、性感、氣質?差那麼一股氣,這股氣,不是按照標準上就能長出來的。所以,位置之外的東西,我們東方人是講究的,一張照片好,耐看,覺得很神,但是耐看在哪裡?說不出來,實際上就是一種氣氛,好照片應該拍出氣氛來。汪涵:我愛這說不出來的一股氣。(笑)嚴明:後來我跟別人說,以後再誇獎一個女孩,最高級的誇獎是說你長得真有氣氛。(笑)汪涵:你看一定要說到女孩,我們現場才有氣氛,一定要說到女孩,他才是目前說一張照片說的時間最久的。第六幅:內衣女孩 廣州 2009
她在整理著她那半透明的青春嚴明:每次出來分享照片,在文件包里我就會有點猶豫,這張挑不挑呢?汪涵:可每次都會挑,所以下次就不要猶豫了。嚴明:一直在解釋,從未說得清。(笑)我本來想快一點講這張,可總有人說,具體講講,具體講講。汪涵:你再不講的話,我就要來「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這個姑娘是否到現場?(笑)五四三二一,姑娘出來了。嚴明:還有那些眼尖的影友說,你看那個床頭左前方的位置,床單是皺的,那是不是你坐的位置?(笑)這是一個朋友,她在英國學藝術,高中就去了,在英國那邊給當地的攝影師做模特,拍過各種尺度的。她放假的時候看我的個展,說能否幫我拍,我說尺度可以的話練一下手也可以試一試。她說也想看看自己在中國的攝影師的鏡頭下是怎樣的。我想講的是後話。書出以後廣州有另外一個女孩,一個彈鋼琴的女孩,跟我聯繫。她說嚴老師,你拍的這個女孩是我的發小、閨蜜。汪涵:她這樣都看得出來?(笑)看來真的是閨蜜。嚴明:書上是寫了名字的。我當時一驚,我說會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裡了。我說怎麼樣?她說嚴老師,你不能只拍她,不拍我,你不能偏心。我當時釋然了。你看,不僅人家西方亮了,看來我們東方也快亮了。汪涵:我知道據說她自己非常喜歡這張照片,我個人其實很喜歡這個照片,是一個很自然的狀態,頭髮這麼垂下來,蠻像徐志摩寫的那首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很含蓄,但是它又很有尺度,(笑)真的非常好。嚴明:我在《浪漫》書裡面用了一句話,她在「整理著她那半透明的青春」,但是這半透明的青春,去年一個高鐵雜誌上登了這張照片,(胸部)這個位置被打上了灰色的馬賽克,正好被我在高鐵上遇到了,當時腦袋又嗡了一下。第七幅:便溺的馬 重慶 2011
我想搖滾帶給過我暴烈、直接。不管我看上去多靦腆,骨子裡是這個尿性!嚴明:這兩張照片難道有內在的邏輯?汪涵:這是你自己選的順序吧!在重慶。嚴明:在重慶的珊瑚壩小島上,江水降下來的時候,島上才能上去人。那兒長滿了雜草,有些人把馬往那一放,我當時其實不是拍馬,而是拍遠處的景色,拍著拍著,發現身後有響動,有異動,我回頭一看,我相機是半個(馬的身體),我又不知道它能進行多長時間,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往遠處退一退,但我感覺要抓住時機,先拍。不要再退了。我當時覺得挺雷人的,震撼,我就摁了,就剛才講得那個順序。就拍下了它。我覺得拍得還可以,還是很可觀嘛,有各種線條,曲線、直線。汪涵:力度、張力。(笑)嚴明:我那年參加法國的才華基金的比賽,我當時讓廣東的一個女策展人選照片,她也不吭聲,看我的照片,看了我這張,就把我這張選進去了。看來大家還是默默地能接受嘛。汪涵:是否和你以前當過搖滾樂手有關係?雄性的呼喚。當下這種接觸的人或者現在社會當中的這種雄性激素慢慢隱退,會讓你覺得應該分享一種感覺,算是一種呼喚,這種力量吧?嚴明:我想搖滾帶給過我暴烈、直接。不管我看上去多(靦腆),骨子裡是這個尿性!第八幅:小鎮青年 晉城 2011
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羅志祥或者謝霆鋒。汪涵:這張照片也是很多人喜歡的。嚴老師自己應該算是一個小鎮文藝青年。嚴明:小鎮文藝青年愛文藝,熱衷於奮鬥。這是一個鄉村教堂,我和一幫朋友開車,看見一個鄉村教堂,就下來玩。下來玩的時候,遇到他和一兩個女孩在裡面逛,染了小黃毛,是鎮上比較文藝的,看到我拿個膠片相機,他把我的祿來認成:「哎呀,哈蘇!」雖然直接說錯了,我覺得還是可以給他50分。汪涵:起碼說出一個相機的名字,而沒說,哎呀,蘇泊爾!(大笑)嚴明:臨走的時候大家已經很親了,我們合影留念,他說單獨拍一張。這個動作是他做的,不是我讓他做的,他自己直接擺。這是他自己擺的造型,我往後退了退,拍了兩張,他正好左邊來一下,右邊來一下。汪涵:乍一看還以為你拍了羅志祥,蠻帥的。嚴明: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羅志祥或者謝霆鋒。第九幅:登願師傅 衡山 2012
後來我想,我總不能勸一個和尚,跟他說,堅守或者放下。汪涵:這是在南嶽。嚴明:南嶽。松樹下站的和尚是我的一個朋友,三四次去南嶽都會去見他。汪涵:這一張照片乍一看的時候,我就想起郎靜山先生好像當時在二幾年還是四幾年的時候,應該是拍過一些張大千先生的一些照片,也是這種松樹、高士,在山裡面,張大千先生拄著竹杖,有類似這樣一些照片,像國畫的那種。嚴明:這師傅,其實他自己年齡沒有多大,30多歲,沒我大。我怎麼認識他的呢?因為他搞攝影。冬天,他在廟裡,燒著電爐,腿上包著毯子,在那裡抄經。師傅說他拿到長沙,把這些賣給有錢人,二千多塊錢一幅。我說你這是「有錢能讓和尚抄經」啊,他說,我不抄經,哪來的錢換鏡頭啊。他還說,嚴老師,哪天我們去一趟張家界,干一票大的。可惜最後一年我去的時候,他已經不搞攝影了,在練字畫,而且畫得還可以。汪涵:照片的價格比字畫的價格還是差一些。嚴明:是差一些,長沙的大老闆對攝影的接受還滯後了一點。我覺得好遺憾,之前他會很熱心地告訴我,哪裡有紅葉,哪裡葉子黃了,你去拍。現在我對他說「走,我們去拍吧」,他說「我不去了,你去吧」,我也很傷感。後來我想,我總不能勸一個和尚,跟他說,堅守或者放下。(笑)第十幅:有雲的石頭 重慶 2011
雖然這個社會急匆匆地,瘋狂地撲向實利,這種浪漫之心在很多人血脈里還是有的。嚴明:這是我書裡面的最後一張照片,風景照。是在重慶一個景區,一個不起眼的石頭頂上畫了一些小雲朵。我就想到,雖然這個社會急匆匆地,瘋狂地撲向實利,這種浪漫之心在很多人血脈里還是有的。他們的心裏面還有一些飄逸的、有營養的東西。我為什麼這些年一直堅持著,把這件事做下來,還是有念念在定的這份心,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盡量能讓它像個樣子,對得起曾經來過吧。剛才十張照片的分享,謝謝大家。
那個東西自然會召喚你請輸入標 題汪涵:這張照片也是我自己特別喜歡的,我第一次看嚴老師的照片,第一張照片也是跟雲有關。一個白色的拱門,一堵雲牆。這次最後分享的這張照片也跟雲有關係。葉錦添先生上過我的節目,在節目之後跟他聊過這個事情,因為他是宣揚新東方美學,我感覺您的照片裡面也有新東方美學的感覺在裡面。嚴明:我覺得我拍的黑白照片,從構圖,或者從一種端莊感,或者從留白的感覺來說,還是比較中式的。有人問我,為什麼不拍彩色?我是這樣跟他分析的:我說我們生活中,先前用的是黑白的膠捲,當時造不出彩色膠捲。好像你用黑白膠捲,是一種復古懷舊,我覺得事實上不是。我學攝影的時候,數碼相機都出來了。我選擇黑白,或許是覺得有一點水墨感覺。我認為,彩色的東西給人更實一些,更具象一些。黑白的東西,你仔細想一想,黑白是把彩色抽掉了,它更超現實,它更寫意,這大概是我選擇黑白的一個原因。汪涵:很多人都說嚴老師的攝影作品裡像詩一樣流動著照片背後的文字,然後你可以通過你拍這張照片,組合你腦子裡的很多文字,組合出不同的詩句。當然,其實在拍照的那一刻,你是想不到這麼多的,恰恰拍完以後,再一看,還真有那麼一個意思,這是怎麼一個結合?又怎樣出現這樣的呈現呢?在那一瞬間的沒有任何雜念的,一回頭,啪,按下來後就成為了詩?嚴明:還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意思,我們很多人學攝影,最初是從攻克技術,或者甚至從模仿開始。但是,我們開始一種訓練,不只是觀察和判斷人的訓練,而是一種反應訓練,你練的就是反應、勇敢。我家小孩寫作文,每次去春遊回來老師布置他寫作文,他都會很痛苦。汪涵:為什麼?今天天氣真好看,萬里無雲,我們都是這樣寫的。嚴明:我說你今天一天都和同學在那裡遊玩、吃飯等等,是最有意思的,是你自己個人最有感的是什麼,你寫那個你就不痛苦了。我說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不管好事壞事?他說有一個同學帶了一百塊錢,他炫富。我說很好,就寫這個。為什麼要寫今天天氣萬里無雲?如果你從小到大,你寫作經歷的是這種訓練,哪怕你只寫一小段,那麼你將來寫作是不為難的。你就寫你所想的。拍照也一模一樣,你從開始的訓練就是,我有感,我掏傢伙;我有感,我就拍。這樣的話,你每一張都是你有感的,落入你囊中的每一張照片都是有濃度的。這個順序、這個方向是攝影的方向,因為攝影本身是你有感而去拍,而不是知難而上,我今天去完成什麼。汪涵:現在說到有感,問題就來了,很多人,我們看一些攝影展,大量的都是夕陽、一朵花,特寫呀,那個感就在那個地方。他也是有感,也一樣的,這沒有辦法,要回到所謂審美的豐富性、審美的高度,但是你也不能說我的審美高度到了這個地方,他拍的山巒,他拍的瀑布,大量的,就不好。嚴明:對,應該說審美是屬於各個層面的。攝影也一樣。汪涵:我記得有一次和嚴老師在長沙附近一起出去拍過一次照,晚上我回憶,到底哪一張照片,就像您剛才說的是有感的。我突然想起來,在一個花叢當中,中間有一個長椅,有一個大姐,半盤著腿在看手機,估計是在查通訊錄。我當時第一感覺,這不就是一個坐著觀音么,就像觀音,旁邊有那麼多樹,鬱鬱蔥蔥,就一個長椅,她把褲子捲起來,卷到大腿這兒,就這樣盤坐著,在看,什麼都沒有。就像你說的,馬上拍,咔嚓一拍。最後,果然就是那張照片,嚴老師說出片了,打電話,涵兄,出片了。我說哪一張?就把這張發過來了。真的就是,你過後回想的時候,也是讓你覺得很帶勁的一瞬間。嚴明:我前面書里講到這樣一句話,攝影師看到什麼,取決於你的內心有什麼跟它呼應,那個東西自然會召喚你。你說那個大姐盤著腿像一個觀音,一定是腦子裡古典學的東西瞬間跟它對上號了,她拿著一個高科技的產品,這中間的火花衝擊,它就在。所以我說攝影是一個模糊控制下的精確打擊。你看過所有的教科書、攝影老師都不用想,就像亞當斯說的一句話:「我們帶到攝影中去的是所有看過的電影、聽過的音樂、看過的書、愛過的人。」是這些在起作用。
心裏面的一丟丟浪漫請輸入標題 汪涵: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你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嗎。嚴明:也不是很慢。汪涵:很浪漫。嚴明:我是一個急性子,你看都冒汗了。汪涵:不算浪漫?嚴明:心裏面應該有那麼一丟丟。汪涵:有一丟丟。其實我一直覺得所有的這種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講,我今天和毛焰聊天的時候也講到了一個詞叫心手相應,心是原神,手是原形,當你心手一相應,按的那一下快門,我們說出片了,那就是所謂的原創。原神我們要保持它的一種清澈、明亮。六祖慧能之所以接到衣缽,完全是因為寫了一首那樣的小詩,還蠻奇妙的。其實我覺得神秀也寫得非常實在和樸素,「身為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說的是大實話,非常老實誠懇的一個人。慧能先生很聰明,他在後面寫道,「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把它給破了,顯得很高級。其實我倒覺得,如果你真地認定你是菩提樹明鏡台,明天去勤拂拭的話,弄得乾乾淨淨的,我們原神乾乾淨淨的,神性的光,藝術的光,很多的光,如果在您面前閃現的話,你就有機會去折射它。我們講的守原形,是技術層面的,您之前跟我們說過對焦怎麼樣,看位置怎麼樣,其實最起關鍵的是原神。我們經常說原神不滅或者原神俱滅,就沒法弄了。你在這樣一個生活狀態當中,怎麼去保持您的原神的清明,這種平靜、乾淨和明亮,有什麼樣的方式去勤拂拭它?嚴明:我覺得拍照片的那個人,它一定是時常被一些敏感的東西驅使著,後來我發現一個人天真、純粹、敏感,在攝影中是特別有用的一個素質。汪涵:我們一方面說敏感,還有一個字叫通感。就像朱自清先生說的《荷塘月色》,看著猶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他從眼睛一下子到世界,眼耳鼻舌身全都通了,其實我覺得攝影很大一部分有可能還有通感的意味在裡面。你在按下的這一刻,你可以通感到觀眾看到這張照片可能飄起來的什麼什麼樣的音樂。嚴明:所謂說某種堅守,說起來有點大,我覺得有些事往大里說是理想,往小里說它是一種邏輯和取向。隨著你的年齡大了以後,你的事情會變得非常多,人會有各種交往、各種關係,利益會變得複雜。所以,我認為大家可以試著保護自己最初的那種天真和敏感。汪涵:按照現在最流行的話說是守住初心。嚴明:對。天真和敏感在創作當中是有用的,你是敏感的,你看到的東西才會更受刺激更大,才會有反應。你自己都混油條了,都變麻木了,你見到百姓,你見到以前你的同類,你會漠視他。你要自覺地去進行這種保護,你可能會走得更長遠一些。我在書里有一章節,說小城青年、小鎮青年,我們覺得我們從小地方成長起來的人,實際上內心裏面帶著很多優點,比方說知足、本分,講道理,熱衷奮鬥,比較有同情心。我覺得這些還是比較優良的天然的秉性,而不一定是要儘快地成長成什麼人,如果你還是希望自己能在創作上做提升的話,做跟藝術相關的事,我覺得這個敏感、天真、真誠,幾乎是你的本錢。汪涵:我一直認為嚴明先生是我心目當中非常讓人尊重的一個藝術家。藝術家對於這個社會的功能,我想有很多很多,但是我自己比較倔強地認為,藝術家就是讓大家通過他的作品、通過他的文字、通過他的音樂,知美、向善和求真。我也一直覺得嚴明先生應該是內心充滿悲憫的人。您剛才在說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馬一浮先生的《泰和會語》、《宜山會語》當中,就曾經轉述過明代一個非常有名的學問家、哲學家張載,就是張衡渠先生的話,讀書人內心有幾個宏願,第一是為天地立心,第二是為生民立命,第三是為往聖繼絕學,第四是為萬世開太平。其實從某個意義上來講,每一個藝術家都希望通過自己這樣的作品表達自己對蒼生的悲憫,對周遭社會的一種關照。每一個藝術家都是這樣的,都需要保持敏感。就像我對面的蔚然兄,他前一段時間有一本書叫《失魂記》。我們都居住在長沙,我們都認識很多年,他偏偏可以從我們居住的得爛熟的一個城市,發現一些東西,他覺得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的人失了魂落了魄。都需要非常非常敏感,但是這種敏感要怎樣去保持?您也有瑣碎的生活,你的朋友圈裡會發你兒子打鼓打得稍微快了一點,你怎麼去保持這種敏感度?嚴明:這並不是作為一個方法論存在的,比如你剛才說的某種乾淨的狀態,某種所謂的堅守、堅持,我想有時候保持其實也就是你能忍受住孤獨,或者說冷清,冷清讓你冷靜,你要是一個忙不迭的特別喜歡扎向熱鬧、扎向利益的人,你本身生活的配比都搞錯了,被塞滿了,連時間都沒有。汪涵:你平常喜歡孤獨的自己這樣待著嗎?嚴明:宅在家裡。汪涵:馬一浮有一方印,非常非常有名的印,他自己刻的叫「孤神獨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那種。您一個人出去帶著照相機,帶著很多很多膠捲,我知道嚴明先生出去拍照的時候,剛剛出去的時候最寶貴的是照相機,因為那是他吃飯的傢伙;拍完了以後,照相機就放在床底下,膠捲是抱在身邊睡覺的,因為膠捲換成他吃飯的傢伙。心想不管怎麼樣,反正要保住一樣,出門之前拍照之前,抱著照相機睡。嚴明:那時候膠捲是空白的。汪涵:拍完了以後,抱著膠捲睡,因為膠捲里有生活、未來,都在這裡面。我想是說,在這樣一種狀態裡面,你應該每次出去的時候,似乎也是一種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和大自然進行交流,你告訴他,我想在這裡要什麼,甚至讀到它告訴你,我有可能會給你什麼,只要你願意等或者怎麼樣。嚴明:是這樣的。其實我出去拍照片,出門的狀況,其實是非常自由和開心的。我在一個小旅館裡住著,晚上回去的時候,洗了澡,盤腿坐在床單上開始數膠捲的時候,我說這個感覺也不比數錢差。買來膠捲,我就在那裡數,像牧歸的人,又數了一下自己的羊群。然後拍多了之後,出門,不能全帶著,還往床底下藏。因為有時門很爛,怕誰撬了門進來,服務員進來,把它給掃走了。把床板掀開,藏在底下,每次一回來,提心弔膽地開門,趕緊掀開床底下看看,我的天呀,還在。這些憂慮,實際上屬於我這個行業里幾乎是獨有的,自己也覺得很安於它,也知道干這個事也不求大富大貴,一直過一種有憂有慮的日子,也不是一件壞事。可能這樣的話,原來的那個我還在。前兩天在北京有一個記者問我,你現在會不會更忙,拍照片的時間更多嗎?現在的願望是什麼,想達到什麼樣的願望。我被這個問題搞得愣了一下,這本書裡面的照片底下都寫了一個年份,如果可以統計一下的話,能輕易地看出來,我某一年照片拍得最多,比方說2009年,我跑了多少個省,跑得膝蓋都發燙,那一年事實上經過統計,出片也最多。然後我跟記者說,我想讓那樣的年份再回來。你說明年要給你什麼,要幹什麼。我說讓我的2009再回來,這是我真是掏心窩的一個願望。汪涵:我剛才也在想,有可能你是對明天所有發生事情的憂慮感比較弱的人,《聖經》里也講,明天交給明天,否則要明天幹什麼,今天有今天的時間去憂慮今天的事情,明天的作用就是去期待明天的喜悅。因為生活當中的美感,其實在我看來,無非就是很多不期而遇的幸福和突如其來的災難,就是這種交織在一起的。所以,明天的憂慮交給明天,我們來聊今天這一刻的快樂。這本書聽說您做得很辛苦,但是也很快樂。從印刷、排版所有的東西,自己全都參與了。嚴明:這個畫冊在北京雅昌印刷廠印刷,我在那旁邊賓館裡住著,盯印刷是一個非常枯燥的事情。車間里印刷機轟鳴,油墨味特別大,我過一個小時就要進去一次,開始印下一個印張。為什麼要去盯呢?因為在印刷之前,還可以在它的機器上做一個調整,比如這個圖暗了還可以加深一點,你還可以告訴他,還可以做一個調整。一大一小這兩本書,每一張照片都經過我看後,才按電鈕開印。汪涵:每一個細節,包括裝幀,包括設計,全都是自己在弄。嚴明:設計不是我,設計是陸智昌老師,他花了半年以上的時間。包括這個三邊刷黃,甚至連這個地方,有一塊布叫堵頭布,說用銀灰,這都是他考量和交待的。汪涵:這本畫冊特別的精緻,起印是多少?嚴明:幾千本。汪涵:每一本都有嚴明老師的簽名嗎?嚴明:每一本都簽了,簽了才塑封的。汪涵:等於每一本都是簽名本,特別的漂亮。
你要走的路,與你來的路有關請 輸 入 標題 汪涵:接下來還有一點時間,我們想留給現場的年輕朋友,有什麼問題。這位年輕的女子,五官長得比較有氣氛。提問:嚴明老師好,我自己本身也是一個非常喜歡攝影的孩子,我並不敢說我會攝影。我的家鄉在新疆,那裡有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有一大片的星空,每當我小的時候,尤其是夏天,出門就可以看到一條銀河掛在自己家門口。我來到長沙之後,別說看星星了,連月亮不一定能看到。尤其這樣濕漉漉的長沙……汪涵:長沙沒有星星,長沙只有明星。提問:我最初的想法是攝影能記錄下身邊的美好。剛才嚴明老師也說了,這是一個攝影泛濫的時代,每個人都可以拿起手機拍身邊的人事物,就像老師說的拍飯、拍菜。可能是我因為沒有老師這樣歷經滄桑,也沒有這種更多的體驗你們的情緒,也沒有你們這種深厚的人文關懷,對於我來說,這種記錄對我來說是很幸福的事情,我可以真實地記錄下我生命的每一刻。從歷史上來說,沒有哪一個時代能夠像現在這樣真實地記錄下大家所有的生活,古時候雖然有史家,有《史記》,但是他們只記錄帝王將相,平常百姓家的生活,寥寥可數。我們現在想穿越回唐朝,夢回大唐也只能通過影像。老師,您覺得在這麼一個大數據的時代下,這樣一種記錄對我們的意義和您剛才所說的這樣一種泛濫?嚴明:你懷著那種眷戀的心情記錄著你的家鄉,我覺得是沒有錯的,並不是說你沒有情感和態度的。你說嚴老師你強調態度,你告訴我哪一張照片態度是什麼。一張圖像不是說看著它就像有中心思想一樣可以念出來,它有時候也可以是淡到某種意味和某種情愫,你不要以為一開始就在記錄,記錄也無罪,甚至記錄到一定量,照片賦以時間,最後它也自動會浮現出它的價值和意義。哪怕是一個大樓,你拍下它,30年後看,一定會有人為這棟大樓而感慨。所以,你喜歡就盡情地去做,我覺得一定要先去做。我也是先去拍,然後回來再觀察,我喜歡什麼,我擅長什麼,它們共同的意義,慢慢地會浮現出來的。不要在你行動之前考慮得太多,我覺得你剛才通過你的說話,你一定是很有情懷的人,情懷一定夠用。提問:我和嚴明老師是網友,看您的作品很長時間了,其實我一直覺得一切景語皆情語,您一直在現實當中尋找您內心的浮現,我從您的「我的碼頭」到「大國志」一直看到現在,攝影是一個高度提煉的藝術,而且您一直在現實當中去尋找一些關係,而這些關係去闡釋一些內爆。我想知道您的「大國志」出來之後,你的圖文書和畫冊都出來了,這是一個小結還是一個完結?因為我知道藝術家如果您做完了之後,您要到下一個階段的話,實際上這個過程非常的痛苦。嚴明:我怕痛苦,所以我在最初拍這些照片的時候,我就解決了這個痛苦,我就不讓它痛苦。我拍照片就像打槍,對面一堵牆,我先朝上面打一槍,然後跑過去,在彈孔周圍畫圈,十環!我就讓它是我說了算,我就不管。因為攝影師個人的極限運動,你能做到什麼,就是什麼。而且我在拍了這麼多年的過程中間,無數人替我擔憂,說你老拍方的、黑白的,是不是來一個寬幅的,是不是換一個彩色的?你還是比較有知名度的,市場和讀者都呼喚你推出新作品、新產品,他們講的可能是新樣式或者新專題。我覺得也沒有拍多少年,我沒有動,我沒有變。我覺得,我嘗到了沒有變的好處。我就站在這裡沒有動,這是好事。但是你以後還拍不拍黑白的和方的了?或者說你還會做什麼新的?這個問題……汪涵:明天的憂慮交給明天。嚴明:對,兩個字,就像別人問我下一步打算去哪兒拍?我回答一定是我沒去過的地方。就是未知,一定是未知。對面是未知,我這邊是敏感,這不就成了嗎。提問:嚴明老師好,我是《影像時代》雜誌的編輯,下一期雜誌也是準備將您這本書作為我們的一個主推,我想了解一下您這本書,您拍了這麼多年,拍了很多系列,為什麼把這些系列組合為這本書呢?而且名為「大國志」,怎樣理解呢?嚴明:我其實拍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有了「大國志」這三個字。事實上是2011年,當時準備把一些照片整理列印出樣張後,我準備投稿,投侯登科攝影獎,在投之前,我說應該給它取一個名字了。我在家裡面每天早晨起床之後,吃了早飯之後就想,想了一個禮拜,我就想就叫「大國志」吧。就像和攝影一樣,不是先想名字後去拍的。我後來再分析,我們父母給我們取名字也是一個誤會。一個人叫什麼名字,應該長一段時間之後再取。他叫李堅強,或者叫吳纖弱,你在他出生之前定了,後面往往(發現)對不上號唻。但是,我的這些作品,這些小孩實際上可以觀察一下,它們是什麼樣子。你要先去評估,也要對自己評估。你做作品,評估很重要,你要喜歡。你知道你喜歡什麼,擅長什麼,最後看你這些東西是你喜歡和擅長的。你把你喜歡和擅長的這樣做下去。汪涵:對這些孩子的期許,覺得這個孩子能夠為這個家族,如果所有的照片是嚴氏家族孩子的話,希望這一批孩子傳遞的是這一個家族的什麼樣的一種情緒。應該是這樣的。嚴明:是這樣的。提問:嚴老師,我剛剛有去找您簽名,剛剛聽您說了一句叫「你要走的路,與你走過來的路有關」,我很喜歡這句話,您能否繼續談一下這句話的感覺嗎?因為這句話我印象很深刻就記下來了。還有您對年輕的攝影師有怎樣的期許呢?汪涵:小白是一個特別不錯的做書店的,在長沙,做得非常好。嚴明:我在新書的最後一篇叫「跋」裡面講了,第一本書我談了很多我在路上的故事和想法,我在寫第二本,現在這本新書的時候,我當時想,這本書我寫什麼,開始寫的最簡單的概念應該是什麼,就是最後我那篇文章的題目,叫「我們的來路」,我想這本書就寫我們的來路,我寫了很多童年的事情,我童年的經歷、盼望、焦灼或者那些苦痛,這些東西讓我成了什麼樣的人,它會為什麼事情而在意、心動、心軟,捨不得。你看到這些文字,然後你再來看,原來這個人是這樣一個人,拍了這樣一些照片。我覺得是這樣的,也許你今天我們不見面,你看到這一百多張照片,你應該也能想像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是相通的。所以,剛才您講的那句話,我的意思是,我們將要往哪個方向走,跟你背後你看看,與你的來路是有關係的,你是原路直行的,現在讓你去學壞打劫,你還干不來。汪涵:你不能這樣去鼓勵她,她有可能幹得來的。嚴明:我的意思是說,拍照不是運氣。我有一次看有人寫他老是在拍照的時候寫關於拍照的文章,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非常不認同這句話,拍照不是運氣,是因果。一定是你在拍照,多少是你的表達,你或多或少攝影師一定會出現在你的作品上。所以,它是一個因果,你是什麼樣人,你就拍什麼樣的照片。提問:對不起,我只能稱您小嚴老師,跟年輕的朋友比,我的年紀有點大,我今年50歲了,幸好你的照片是沒有代溝的。看您的照片,讓我覺得好的影像實際上是不需要文字,也不需要色彩,為什麼您要用書來表達?我希望了解一下這個背後還有什麼深刻的故事嗎?汪涵:完了,文字的書白出了。嚴明:受到了質疑。汪涵:對。嚴明:說得沒錯,我以前當過攝影記者,我記得每一天傍晚交稿的時候,要填寫圖片說明,新聞要素要齊全,時間、地點、事件、事態,片中的人物,都要寫得很具體,我就很痛苦。當然,當時不寫不行的。後來,我覺得拍照片,我們是以圖像說話的人,我都會盡量盡量不寫圖片說明。如果寫的話,你總要寫一個代號,兩隻羊,一隻雞,說到了我知道是哪一張,盡量讓讀者觀看者去看,去解讀。關於寫這些文字,一個是我覺得我是一個在路上,我應該算是一個非常勤于思考的人,好思想,在最冷清、最寂寞的時候,我腦子裡是翻江倒海的。很多道理,或者那些困苦,我怎麼去破它呢?就算我解決不掉,我也要把它想通,我想通了才能去做。而後來我就發現我所想的這一點心得,是可以分享給跟我們相同的從業人員,影友、愛好者或者更年輕的朋友,我徘徊經歷過的一些路口,馬上隨後還是會有人經過,也許它可以作為一個小小的記號,如果對大家覺得有益,或者有一點受益,我覺得這也是我自己非常榮幸的事情。汪涵:謝謝。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就不再提問了。我想任何一個活動總歸要有一個結尾,我就想用回答第一個那個女孩子的,我試圖來回答她的問題來作為我們活動的結尾。很多人都會說,汪涵你還是一個挺浪漫的人。到底什麼是浪漫?我一直覺得浪漫分為三個程度,第一是記得,第二是記住,浪漫最高的境界是記錄。就好像一個人的生日,你記得他的生日,你突然哪天想起來,他會覺得這個人好浪漫,還記得我的生日。第二,你要記住,牢牢地記住了。記住了以後,你就會經常提醒他。問題是你有沒有經常記錄你的記得和記住。其實,我覺得攝影是一件非常非常浪漫的事情,你擺在時間的概念裡面,因為任何美好的事情,如果抽離了時間的概念就不稱其為美好了,就好像前一段時間非常火的女攝影師,叫薇薇安,她的很多照片是後來發現的,她拍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過,沒有人覺得她有多麼的牛逼,多麼的了不起,多麼的浪漫,她甚至是對著櫥窗拍自己。但是當她整批拿出來的時候,時光給了她一些色彩的時候,你會覺得她太浪漫了,太牛逼了,太了不起了,用一輩子來記錄,包括理想國的社長劉瑞琳之前在山東畫報出版社,出過一套集子叫《老照片》,這裡面的老照片,很多其實當時有可能是隨隨便便拍的一張,沒有講過焦距,沒有講過什麼角度,但是記錄的那個時代,你再翻閱過來看,會覺得非常非常的牛。所以,我們回到最開始講的現在每個人都在用手機,包括現在我們還在拍,其實就是記錄今天當下這一刻,你所經歷的事情,然後十年、二十年之後你再看,你會覺得我特別需要這張照片,幸虧我當時舉了一下,要不然我拿什麼去回憶、拿什麼回味,今天下午我的青春在這一刻,以這種心事來綻放。我在介紹嚴明先生文章最後,我寫到的是我的書房掛著一幅立軸,是馬一浮先生的一幅字,上面的內容我不見得會記得太清楚,我覺得嚴明先生一定會非常喜歡,也是我認為他的一個寫照。這首詩是這樣的,叫做「錦衣戰士各還家」,就是打完勝仗了,錦衣戰士都回家了,其實也有很多當年跟您一樣的攝影師拍這個拍那個,最後只有您還在這個地方堅持;他的第二句是「獨向城門式怒蛙」,就是一個人對著城門口,像一隻發怒的青蛙一樣,雖然我個頭很小,但是我還是要把自己鼓得大大的,讓你們看到我這種狀態,我的這股尿性還在這兒,我就還要這樣做。第三句是「繚亂邊愁羌笛里」,他內心還是有情懷和悲憫的。最後一句話是「萋萋春草遍天涯」,古希臘有三個特別有名的女神,雅典娜、赫拉、阿爾忒彌斯,其中還有一個跟她並列的女神,她最牛的一件事,她只要落地,她腳後跟沾的地方就會長出青草來,林語堂先生說,如果你沒有光著赤腳在沾滿露水的青草當中去跑步,你不會知道天堂有多麼的美好。所以,作為嚴老師的朋友和作為讀者,我們特別希望將來嚴老師像女神一樣,不斷地在你認為該去的地方或者未知的地方,拿著你的祿來,去按照你來時的腳印方向不斷地奔跑,讓我們看到你腳下長出的帶著露水的青草,然後化成理想國出的這麼精美的書。這些書里不僅僅是圖片,我覺得是嚴明兄的足跡。現場的很多朋友應該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我想如果大家可以或者可能,其實我覺得是應該把這本書帶回去的話,您的所有的答案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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