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紅，胭脂研成

紅樓之紅，胭脂研成

文/漣漪

圖/網路

書中正眼：史湘雲

《紅樓夢》里，紅色是寶玉（更是作書人和批書人）最喜歡的顏色。寶玉喜歡吃丫鬟們塗的胭脂是出了名的。書中以紅字命名的有丫頭紅玉，暗嵌紅字的有丫頭茜雪，以紅為別號的有「怡紅公子」寶玉和「枕霞舊友」湘雲；大觀園裡有「怡紅院」、「悼紅軒」及「絳雲軒」，有「沁芳溪」、「沁芳橋」、「沁芳亭」及「沁芳閘」；有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的警幻仙姑招待寶玉的「出自放春山遣香洞，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制」的名「千紅一窟（哭）」的茶，有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麯釀成的名「萬艷同杯」（悲）的酒，還有以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的名「群芳髓（碎）」的香。凡此種種，不勝枚舉。茜、霞、絳、芳、艷，裡面都透著不一樣的紅，足見作書人對紅的偏愛！

《紅樓夢》第一回里寫：空空道人聽石頭說明原委和「只願他們當那醉淫飽卧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豈不省了些壽命筋力？」的訴求後，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甲戌側批：亦斷不可少。】亦非傷時罵世之旨，【甲戌側批：要緊句。】……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甲戌側批：要緊句。】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甲戌側批：要緊句。】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甲戌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甲戌眉批：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式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描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並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甲戌雙行夾批：此是第一首標題詩。甲戌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常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這部書的來歷，系吳玉峰題曰《紅樓夢》！

漣漪博文《紅樓四玉》（四）里說過，因日後榮府事敗寶玉鳳姐落難獄神廟，是紅玉賈芸夫婦和被攆出的茜雪等，仗義探庵慰主、救主，算是對紅玉、茜雪有了交代。

那個別號「枕霞舊友」、「枕霞閣」的史湘雲呢？我們來仔細看看：

大家一定對大觀園怡紅院里那棵「紅暈若施脂，輕若似扶病」的海棠印象深刻。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寫怡紅院：

賈政等一路行來，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圓亭，賈政皆不及進去。【庚辰雙行夾批：伏下櫳翠庵、蘆雪廣、凸碧山莊、凹晶溪館、暖香塢等諸處。】一徑引人繞著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庚辰雙行夾批：與（瀟湘館）「萬竿修竹」遙映。】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綠垂翠縷，葩吐丹砂。賈政道：「這叫作女兒棠」。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庚辰雙行夾批：體貼的切，故形容的妙。】【庚辰眉批：十字若海棠有知，必深深謝之。】（請掩卷細思：像不像有一個女子在說，謝謝哦，本海棠有知，深謝過！）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

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里寫：眾人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社了。」史湘雲道：「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眾人道：「這更妙了。」【該批：觀湘雲作海棠詩，如見其嬌憨之態。是乃實有，非作書者杜撰也。】

來欣賞薛、林、湘的詠白海棠詩（限門盆魂痕昏）：

寶釵：

珍重芳姿晝掩門，【寶釵詩全是自寫身份，諷刺時事。】

自攜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

冰雪招來露砌魂。【看他清潔自厲，終不肯作一輕浮語。】　　淡極始知花更艷，【好極！高情巨眼能幾人哉！正「鳥鳴山更幽」也。】

愁多焉得玉無痕。【看他諷刺林寶二人著手。】　　欲償白帝憑清潔，【看他收到自己身上來，是何等身份。】

不語婷婷日又昏。

黛玉：

半卷湘簾半掩門，【且不說花，且說看花的人，起得突然別緻。】

碾冰為土玉為盆。【妙極！料定他自與別人不同。】

偷來梨蕊三分白，

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

秋閨怨女拭啼痕。【虛敲旁比，真逸才也。且不脫落自己。】　　嬌羞默默同誰訴，

倦倚西風夜已昏。【看他終結道自己，一人是一人口氣。逸才仙品固讓顰兒，溫雅沉著終是寶釵。】

湘云：

神仙昨日降都門，【落想便新奇，不落彼四套。】

種得藍田玉一盆。【好！「盆」字押得更穩，不落彼四套。】　　自是霜娥偏愛冷，【又不脫自己將來形景。】

非關倩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拍案叫絕！壓倒群芳在此一句。】

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

豈令寂寞度朝昏。【真好！】　　湘云：　　蘅芷階通蘿薜門，

也宜牆角也宜盆。【更好！】　　花因喜潔難尋偶，

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干風裡淚，

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

無奈虛廊夜色昏。【二首真可壓卷。詩是好詩，文是奇奇怪怪之文，總令人想不到忽有二首來壓卷。】

史湘雲醉眠芍藥裀

在《紅樓夢》文本里，誰是海棠的化身？漣漪認為無疑是史湘雲。

史湘雲一氣呵成作兩首詠海棠詩，且有壓卷之勢，這不能不讓我等將海棠與湘雲緊密聯繫在一起。第六十三回壽怡紅開夜宴、擲骰占花名里，湘雲擎出的簽子上面，畫著海棠，簽背面詩為「只恐深夜花睡去」，也是作書人明白無誤的告訴讀書人，海棠暗喻湘雲。大觀園題聯時寶玉說的「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兩全其妙。」「紅香綠玉」即「紅湘綠黛」，「香」為湘雲、「玉」即黛玉。第十八回「榮國府歸省慶元宵」里李紈的「文採風流」匾額詩「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紅襯湘裙」就是「紅」襯「湘雲」之意。您若是仍覺牽強的話，我們來看看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的批語。該回寫諸艷爭聯即景詩，寫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該批：的是湘雲。寫海棠是一樣筆墨，如今聯句又是一樣寫法。】

一說起海棠，人們立即會聯想到胭脂。

「海棠」和「胭脂」聯繫之密切，請看蘇東坡遠在邊荒寫下的詠棠名句「卧問海棠花，污泥胭脂雪」就可想而知了，舊時婦女們用海棠花研汁當胭脂使，足見海棠幾乎可作胭脂的代名詞。

寶玉愛吃丫鬟們塗的胭脂，有一回湘雲幫寶玉梳頭時，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邊送，被湘雲及時制止。又有一回在怡紅院，寶玉見了鴛鴦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還有一回寶玉到王夫人處，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

現在大家明白了吧，寶玉為什麼喜歡紅色，為什麼喜歡吃胭脂，他那個「愛紅」的毛病，就是因為他真正喜歡的人是湘雲，這個書中正紅、大紅大紫的人！湘雲才是書中真正的大主角！他們從小兩小無猜、親密無間，卻從未見作書人寫寶湘愛戀之情，這很蹊蹺，原來是作書人時而不寫而寫，時而寫而不寫。有時用幻寫，有時用真寫。其實呢已經寫過了，只是移到別人身上去了。以幻作真，以真作幻！

看看這個喜歡男裝、喜歡裝扮成小騷達子的湘雲在雪地的裝扮：

只見湘雲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也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達子來。」湘雲笑道：「你們瞧我裡頭打扮的。」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只見他裡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綉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庚辰雙行夾批：近之拳譜中有「坐馬式」，便似螂之蹲立。昔人愛輕捷便俏，閑取一螂觀其仰頸疊胸之勢。今四字無出處卻寫盡矣。脂硯齋評。】眾人都笑道：「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批書人號「脂硯」，有時也落款「脂研」，古時「硯」通「研」，不能不讓漣漪產生這樣的想法：

批書人號「脂硯」、「脂研」，難道是說怡紅院的那株海棠，在為紅樓文本研脂作墨、批評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