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性與尊嚴

06-19

奴性與尊嚴

李興濂

魯迅先生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樑。」但是，有著五千年的歷史，漫長的腐朽野蠻的專制制度馴化、三次外族入侵的恐怖威懾和上個世紀中期的奴性的強化，使中國人的血性良知受到致命的窒息。奴性成為國民性已深深浸入中國人的骨髓。魯迅畢生就是為改造國民性而努力著。

在兩千年的封建專制統治下，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死了還要謝主隆恩，三呼萬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思想的專制必然是全國－個聲音－個頭腦，異端思想者要麼被砍頭，要麼乖乖舉手投降。在這樣專制體制下的人民成了統治者的羔羊，膝蓋特別容易彎，向皇帝彎，三叩九拜，向權力彎，俯首低眉，唯唯諾諾，於是中國人的血性、骨氣喪失殆盡，民族脊樑被漸漸抽掉了，剩下的只有奴性。中國人的膝蓋向皇帝向權勢彎，也容易向入侵者彎。蒙古人南侵，野蠻搶掠和殘忍殺戮，用武力征服南宋後，極盡能事地毀滅十分繁榮發達的宋文明外，施行了極為野蠻的民族奴役和民族壓迫的殖民政策。把漢人作為賤民歧視。面對種種凌辱虐待，稍有民族自尊和民族文化認同的人，無不奮起反抗。而在強大野蠻的蒙古軍隊面前，這種可敬可泣的反抗，無不遭到血腥殘忍的殺戮。而留下的，是那些見風使舵的人，那些認賊作父的人，那些逆來順受的人，那些奴性十足的人，才能保存性命於亂世。野蠻的滿清騎射民族入關後，屠戮五千萬漢民族，稍有民族自尊的人，無不遭到野蠻的殺戮。而能夠留存性命於亂世的，無不是那些奴性十足的人。只要遇見－個滿族兵，「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頸受刀，無一敢逃者。」日本侵略者入侵中國，人民奮氣反抗，浴血奮戰，而我們也看到那麼多的中國人成了漢奸，皇協軍比侵略軍還多，對付自己的同胞。東北有一鎮只有三個日本兵就把中國人統治得服服帖帖。新中國成立後那三＋年，一個接著一個地開展了大規模的整人運動。這些運動雖然名目繁多、五花八門，但其共同目的卻只有一個——即以達到強制「洗腦」的目的。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整人運動，其手段無非是讓人相互檢舉，讓人相互揭發，讓人背親賣友，讓人落井下石，讓人見風使舵，讓人喪盡天良……但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消滅國人的獨立之思想，泯滅自由之精神，消滅人的尊嚴，泯滅人性。都是為了培養奴性，發展或增益國人的劣根性，變成「馴服工具」，變成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變成沒有思想的牲口，變成良知泯滅、自尊、骨氣、血性喪失殆盡的動物。對於那些稍有血性、良知、知識和見解的人，對於那些不願靈魂墮落良知泯滅的人，以「右派」「反革命「反動」等罪名，打入另冊，送進監獄和牛棚。而這些人，大都是我們民族的精英，我們民族的脊梁骨。經過歷次的大規模整肅之後，只留下了那些奴性十足的人。腐朽野蠻的專制制度，殘忍血腥的暴力恐怖，造就了中國人的奴性人格，造成了中國人的冷漠和麻木。這種奴性文化，使中國成為一個精神的廢墟，更使中國成為文化的荒漠。無自由之思想，無獨立之人格，無責任之擔當，無道德之勇氣。獨裁專制者的本能，就是愚其民、弱其智。獨裁專制的皇帝老兒，處心積慮地警惕「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覬覦他的皇位，故將人民奴畜視之。獨夫民賊慣用的是「弱其智識，強其筋骨」的御民牧民之術。中國人民受兩千多年專制文化的荼毒，血性人格受到致命的窒息。在這種奴役文化的長期熏陶下，使人性泯滅、奴性張揚，中華民族的奴性，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一切看主子臉色行事，無自主意識，心甘情願地做「馴服工具」。以在主子棍棒下以活命為最高原則。無正義良知，無是非善惡，一切以主子的是非為是非，以主子的善惡為善惡。在主子面前千方百計賣乖討好，阿諛逢迎，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有權就是老爺。左右逢源、八面玲瓏是其生存的常態，人格分裂，說謊作假，一切以哄騙主子高興為最大的原則。無自主、自立、自強之意識，只盼望著明君、賢相、清官為自己作主，以致對宮廷陰謀權詐之術醉心痴迷。明哲保身，自私自利，「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災難禍殃不涉及自己，反而樂得去看熱鬧；而對自己的同類，比主子更兇殘。雖然無人格無自尊，但卻殫精竭慮地爭做主子的奴才。已經做穩了奴才的奴隸和正在爭取做奴才的奴隸們，做起壞事惡事來，往往比主子更兇殘和賣力。做久了奴隸的人，脊梁骨已經彎曲，你想讓他站起來，他反而感到萬分痛苦。

然而人的膝蓋不是為了下跪的，人是要有尊嚴的。一個人要尊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是自己的主人。一個無法自我決斷自己的人，總是處於別人控制之中，成了別人的工具，他不可能有尊嚴。為一根骨頭，為一頂烏紗帽，就向主子搖尾乞憐的人，有何尊嚴！喪失尊嚴，只能猥瑣卑鄙地活著。膝蓋一軟，雙腿一彎，不僅身子矮了一截，精神也隨之萎縮變態。已從爬行進化到站立的人類只要這麼一跪，還有什麼人格與尊嚴可言？下跪也就成了奴才們的專利，成了屈服、羞辱與卑賤的象徵。國家要有尊嚴，民族要有尊嚴。但國家的尊嚴，民族的尊嚴，是建立在人的尊嚴基礎上的。沒有人的尊嚴，也就沒有國家的尊嚴，民族的尊嚴。尊嚴，是人性的共同要求。任何一個人，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才高八斗，還是目不識丁；不管是聲名遐邇，還是默默無聞，他都有尊嚴，而且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尊嚴體現在社會生活中，體現在每一個人和外部世界的關係中，是與自由、自尊、自立連接在一起的，是以獨立人格為基礎的自我價值。尊嚴離不開有血有肉的獨特的個體生命。一個由許許多多有獨特的個體生命所構造的民族才是有尊嚴的。尊嚴是人生的基石，是生命的血液。一個人的精神追求，就是樹立自己的形象，維護自己的尊嚴。一個人什麼都可以失去，但不可以失去尊嚴。一個民族，可以貧窮，可以落後，但是不可以沒有尊嚴。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尊嚴，無數人的尊嚴匯到一起，成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尊嚴。怎樣才能實現年初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讓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嚴，讓社會更加公正、更加和諧。」呢？怎樣消除中國人的奴性，增強中國人的骨氣和血性？

我想起了俄國作家契訶夫他出身貧寒，常常為得到一塊麵包而挨打受罵，為了生活他不得不屈服於權勢，損傷自己的精神和尊嚴。契訶夫後來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擺脫生存的壓力，身上那沖庸俗習氣在逐漸消失，樹立起做人的尊嚴。１８８９年，己經成為著名作家的契訶夫在給友人的信中，曾回想自已早年的經歷，他對友人說：「您寫寫他（指契訶夫）吧，寫寫這個年青人是如何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滴一滴地擠出去的，他又是如何在一個美妙的早上突然醒來並感覺到，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己經不是奴隸的血，而是一個真正的人的血。」「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點一滴地擠出去」，我們屈服於世俗的成見，逐步放棄應有的做人的立場，向權勢諂媚，向爵位角逐，向金錢鞠躬。心靈被物慾擠壓得苟延殘喘偏安一隅，個體生命己被一片嘈雜喧囂的汪洋吞沒了，淹沒了，心丟失了，人性中那些閃耀著溫暖色澤的東西出售了，人際關係成了等價交換的市場，沒有一個微笑，一份關愛，一縷同情，一種正義之舉。有頭腦，而無思想，像一根稻草在水中無意識地隨波逐流。在我們身上日益增長的奴性：貪婪、自私、卑鄙、怯懦、冷漠、庸俗……我們的血管里流淌著的是奴隸的血，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人的血。

「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點一滴地擠出去」吧，找回自我，找回尊嚴，做一個真正的人！胡適說：「你們問我，怎樣才能使國家有尊嚴？怎樣才能使國家獲得獨立的地位？怎樣才能使人民有自由？我要告訴同學們的是——只有人人有尊嚴了，國家才有尊嚴；人人有自由了，國家才有自由；人人獲得獨立了，國家才有獨立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