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米脂】陝北文化縣—米脂丨王建領(王六)
曾得到過一項寫幾句宣傳米脂的話的任務。沒承想,動筆了才後悔不該答應去寫的。苦苦思索幾天,什麼也不能寫出,地下是揉了一團一團的廢紙。
越是覺得寫起來艱難,越激發了我寫作的衝動。在心裡一直盤算,米脂這個陝北高原之上的彈丸小縣,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而使世人對她如此痴迷?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米脂這方水土養育的是一代一代的英雄和美人。一位因寫陝北而聲名鵲起的作家寫到米脂時,曾寫過這樣一句才情橫溢的話:英雄美人列隊走過。這話寫得誇張有餘自不必說,但終究將米脂那種飽滿的氣勢與神韻給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讀過驚喜之餘,我仰躺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內心十分地釋然。
米脂為何能出那麼多的英雄和美人,這個問題同樣縈繞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我想知道答案,同時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我們找誰要答案去?這層神秘的紅面紗又是那麼地誘人。但有一點,一直令我深信不疑,那就是米脂小米肯定有一份功勞在其中的。
穀子這東西看上去土氣十足,但這樣的東西獨獨就居了五穀之首。「雞娃子叫來狗娃子咬」般熱鬧歡騰的陝北農家院落的美好生活場景,幾乎是由穀子一物營造而成。世上有那麼多的飲食禁忌,唯有這小米與人相伴甚宜。飢時可充饑,患疾可醫疾,冬能暖身,夏則去暑,簡直是神奇之物嘛!
現在的商家,不管想著用怎樣千奇百怪的艷俗之名去經營小米,但有一點就是米脂的字樣一刻也不敢丟掉,就像說瓷器再好,可它不是景德鎮產的,人們心裡總會有那麼一絲的悵然!那麼說起小米,為什麼就得非掛米脂的名不可呢?米脂縣就是「因地有米脂水,沃壤宜粟,米汁淅之如脂」而得名。人們從這句話里可以獲得兩個信息,一是米脂這地方盛產小米,二是米脂小米質地極為上乘。
與一位友人閑談時,他談到米脂的一位商家要他寫一篇考證米脂小米為「貢米」的文章,他硬是沒敢答應。說米脂小米是皇家膳食,上貢過朝廷,只是傳說而已。這傳說是在金、宋兩代,沒留下什麼墨寶,也沒贈過什麼牌匾,止於流傳而已。
久遠的東西顛來倒去的畢竟說不太清,近的倒可以說得十分明白。1947年11月毛澤東率「亞洲部」進駐楊家溝,頓頓飯不離小米卻是鐵打的事實,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毛澤東喝上一小碗「熬米湯」,然後就在燈下揮筆寫文章,指揮全國戰場。「小米加步槍」硬是把國民黨的「飛機加大炮」給勝過了。
吃用小米製作而成的乳食「糨糨」長大的碎娃兒,一天一個樣,長得飛快,在腳地上亂竄,也會扯了娘的圍裙跟東到西。坐在炕欄上的爹看不過了,就拍拍掌,招了孩子過來,將孩童的兩腳放在自個兩腳之上,兩手緊握小孩兩手,雙腳往上一翹一翹的,小孩會驚喜的「咯咯」大笑,爹的口裡嘟囔「撈撈飯,炒雞蛋,老婆吃了打老漢」……
俗話說,男長十二奪父志。米脂小後生對一布袋的驢糞,捋臂挽袖地要扛起往驢背上放,終究沒能成功,一旁的大人看著就笑了,摸摸小後生的頭說:「娃呀,你還小,還得幾年小米乾飯吃的」。然後一彎腰,腳底步子一挪,一麻布袋的糞就穩穩到了驢背上。
遠走他鄉的米脂人,念念不忘的是小米,讓老家的人捎一點過來,然後就又在電話里說,怎麼熬出來的「米湯」不是老家的那個味呢?有人考證說,李自成登基做了皇帝,面對七碟子八碗的山珍海味眉頭緊皺,愁腸得什麼也不想吃,心裡頭念叨的就是家鄉的小米。
不管怎麼說,米脂小米滋潤著一代一代的米脂人,男人吃了能英英武武地走州過縣,女人吃了一對毛忽閃閃的眼睛越發水汪汪地要說話,內心極具俠肝義膽。
一位不知名的信天游作者就厭煩「米脂婆姨綏德漢」的說法,按他的想像,把其改為「米脂的英雄和美人,綏德石雕天下有名……」我想想,覺著也是,就笑笑。
人們常說一個地方好就說好山好水好地方。米脂就是一個好地方。米脂城東的楊家溝,毛澤東在吃喝了四個月的小米過後,面色紅潤多了,臨走,他老人家面對依依不捨送行的群眾,深情地說:「楊家溝是個好地方。」
在米脂民間歷來流傳著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在中國民間影響極為深遠的一個神秘人物陳摶老祖。
本埠文人李健侯先生的《永昌演義》里是這麼說的:話說陳摶老祖見天下日益紛亂,便隱居在華山深處,足跡不履塵世者數十年,及聞陳橋兵變,宋太祖定鼎中州,他遂蹶然而起,鼓掌大笑說:「天下從此太平矣!」於是托缽下山,雲遊天下,凡名山大川,無不親身遊覽。
一日行至陝西北部,由鄜延出上郡至銀州(米脂),陡見萬山重疊,圓如盔頂,中現大河一道,自北而南,水勢湍急,濤聲震耳。陳摶見了此河,不禁搔首流連,喟然嘆曰:「蛟龍所窟,必產奇人,此河氣象雄奇,七百年間,理合兩泄精英,然雄而不秀,濁而不清,其或吳錢楚項之徒歟?遂口佔一偈道:「駭浪驚濤里,扶輿造化神,歷年七百載,兩度孕奇人。」念畢,遂飄然遠去,不知所終。
到北京的故宮旅遊時,在太和殿,解說員講到李自成當年攻下北京城時,不敢在太和殿的龍椅上心膽俱正地坐下來,坐的是西邊的偏殿。據說這太和殿的龍椅正上有一顆銅球,如若不是真龍天子坐在上面,則銅球會落下,性命堪憂。我就在心裡盤算,李自成心怯是應了陳摶老祖「(無定河)雄而不秀,濁而不清,其或吳錢楚項之徒歟」的讖語,註定是一個草王的嗎?讀史至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日李自成攻克洛陽,殺萬曆皇帝的兒子福王朱常洵,從後園弄出幾頭鹿,與福王的肉一起共煮,名為「福祿宴」,與將士們共享,內心畢竟生了幾分膽怯。
人以地傳,地以人傳。一個地方在歷史上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叫得響的人物已屬不易,米脂這樣的人物又豈止一人呢?
世人都知曉「闖王」李自成,可惜李自成有帝王之名,而無帝王之實,空留了嗟嘆!
米脂的另一個人物李繼遷,名氣雖無自成之大,卻實有帝王之實,實實在在的西夏王朝的奠基者,被追為西夏太祖。1644年1月李自成在西安稱帝,就以李繼遷為太祖,建國號「大順」。這個與宋朝對峙近二百年的王朝的開拓者李繼遷,生而有齒,12歲時射殺猛虎,在族內身名顯揚。就在以李繼遷出生地命名的李繼遷寨七百餘年後,又一個帝王李自成誕生在這裡,歷史難道真有所巧合?現在網路盛行一個史上最牛的×××,那麼這個李繼遷寨,當為史上最牛的村落,一村出過兩個皇帝,在中國恐怕沒有第二個。
這李繼遷和李自成該稱得上兩個英雄,兩個響噹噹的英雄,這當然與他們做皇帝有關,不過歷史上做皇帝的不見得都是英雄,這一點我們誰都明白。
顯然,米脂有兩個英雄是不夠的,還有如抗日名將杜聿明,民主鬥士杜斌丞,毛澤東譽為「白皮裹紅瓤」的馬豫章,還有提出精兵簡政的李鼎銘等不一而足。
杜聿明家在米脂是遠近聞名的富戶,耕讀傳家,詩書繼世,稱得上是書香門第。杜聿明父親杜良奎是晚清舉人,厭惡官場,為文習武,頗有豪氣。曾在西安長安大學堂和榆林中學教書。李鼎銘就曾就學於二舅父杜良奎門下。杜聿明隨父親讀書於榆林中學之時,校長正是杜斌丞。同時的教員有魏野疇、李子洲等。我去呂家礆村尋訪柳青的足跡,鄉人告知,柳青作鄉文書的地方正是杜聿明家的舊宅院。柳青《土地的兒子》這篇小說里,許多場景取自這個呂家礆村。相傳杜聿明出生和去世之時,他家宅院對面的山上都有一個紅火圪蛋出現,照徹夜空之後,倏然熄滅。至今,呂家礆村有這樣自誇的俗話:「親戚六人楊振寧(杜聿明女婿),家和自己(族人)杜聿明」。那份驕傲和自豪不言自明。
杜聿明就讀於榆林中學之時楊虎城正流落陝北,寄人籬下(接受井岳秀改編),又有重病在身,只好寓居榆林養病,心情十分地苦悶。楊虎城和杜斌丞在這個時候認識,兩個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楊虎城極為欣賞杜斌丞的才學,杜斌丞十分敬佩楊虎城擁護孫中山、堅決反對北洋軍閥的戰鬥精神。楊虎城這樣一隻病懨懨的老虎,偏偏能引起井岳秀的猜忌。杜斌丞憑著與井岳秀的私交向其坦言「虎城是暫退陝北,他胸有大志,非池中物!」楊虎城聽說後激動地講「真正知我者,斌丞先生」。這為楊、杜後來的合作奠下了十分厚實的基礎。
杜斌丞被捕入獄後,他的二兒子杜鴻模去找杜聿明求救,杜聿明怕蔣介石對自己有看法,連累到自己,便婉言回絕。最終就義於西安玉祥門外的杜斌丞得到毛澤東的高度讚揚:「為人民而死,雖死猶生!」
米脂楊家溝方圓幾十里地的人們,直到現在,談論誰擁有的財富多少時,還有×××掙下個馬嘉樂了!或者說,×××發達得和馬嘉樂一樣。馬嘉樂是楊家溝地主的代表人物,在人們的話語里,馬嘉樂成為財富的代名詞。那麼馬嘉樂究竟發達到什麼程度?據說1851年馬嘉樂去世時,光乞丐就有300多人,坐了四十多個席面。我們從這裡可以「窺豹一斑」的。
轉戰陝北的毛澤東能在楊家溝歇腳四個月,是沖著楊家溝的地主莊園去的。地主莊園里有精美的建築、較為充足的糧食和比較開明的地主,更有覺悟很高的群眾。
有一首這樣的陝北民歌:「三月里,三月三,民國世事不一般,男當紅軍女宣傳,褲腿挽在大腿彎,走路實好看。」作者正是毛澤東的「房東」,新院主人馬醒民。這個畢業於上海同濟大學工科,又從日本留學學習土木工程的文化人,親自設計、主持修建中西合璧式窯洞新院的馬醒民,此時正在扶風寨小學(楊家溝小學)當校長教書。紅軍到達楊家溝後,綏德警備司令部陳奇涵部駐紮在地主馬鍾璧家,普通家院里突然人歡馬叫的場面好生熱鬧。馬醒民目睹這一切後,創作了這首歌,並把它教給學生傳唱。
古建築研究圈裡有這麼一句話,「皇居要看故宮,房子要看喬家(祁縣喬家大院),窯洞要看馬家。」馬家窯洞又首選新院。進住新院的毛澤東對新院最感興趣的是地火取暖和洗澡間,他激動地對汪東興說:「楊家溝有房果然名不虛傳。」
馬氏地主一直有「耕為本務,讀為榮身」的耕讀傳家思想,重教興學之風興盛。辛亥革命前後,馬氏後人出國留學者就達12人之多。陝北民眾稱馬家地主「開明進步辦學堂,英才輩出洋財主」。後來馬氏地主後人在回楊家溝時,一村民感慨地說:「我們分了你們的土地和窯洞,可是分不了你們的文化知識和發家致富的本領。」讀到這裡,我的耳畔彷彿響起了《白鹿原》里鹿子霖的話,「天爺爺,鹿家還是弄不過白家。」
延安時期著名的陝北說書藝人韓起祥在受過毛主席的接見後,思想大為轉變,用手中的三弦宣傳革命,動員群眾。在延河橋頭,他常有這樣的唱詞:「延安市的馬市長,他的名字叫豫章,一心跟著共產黨,為了百姓日夜忙。」馬豫章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物,這個有著共產黨身份的楊家溝馬氏地主後代硬是在杜斌丞的舉薦下在國民黨政府里做了延安縣縣長,做了大量有益於團結抗日的工作。到了共產黨當政延安後,他又被任命為延安市的市長。一年的大年初一,延河川道大清早一前一後地走過兩個騎馬人,一個是汪東興,一個是毛澤東。進市政府,毛澤東就說:「給馬市長拜年!」。馬豫章一時語塞,老半天才說,「給毛主席拜年,應該給毛主席拜年!」馬豫章去世後,常黎夫作了悼念詩「兩日用三餐,蘭袍換單衫。晝防野狗跟,夜辨敲門聲。再做抗日官,從此回延安」,對馬豫章的工作艱辛描繪生動形象,這樣的日子,用陝北老農的話說是「刀兵林里活著哩」。毛澤東極具詼諧地讚美馬是「白皮裹紅瓤」的抗日縣長。毛十分欣賞馬,李鼎銘就是經馬引薦給毛澤東的,後來做了邊區政府副主席。
陝北是一塊人神雜居、玄機四伏的土地。米脂比起其他地方來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說來,米脂城西門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地方。「遠照米脂一座城,遠照米脂城沒有西門,那西門底壓了九條龍,老鼠倒、狐子刨,出了個闖王李自成,三返上河南攻下了北京城。」一個小小的縣城開不開一道門,竟由皇帝來裁決。那是元世祖降旨:陝西米脂縣城,永遠不準開拆西門。這還不算,在西門之處又修起一座三層高樓,以鎮龍脈。鎮不鎮龍脈姑且不說,反正這個西角樓倒成了陝北地面的一處勝跡。外人對西角樓還有這樣的描述,米脂有個西角樓,半截戳在天裡頭。現在對區區三層小高樓,相信沒有多少人會把它放在眼裡。現在米脂二十多層的高樓可以說是遍地林立,但放在古代,三層就十分了不起。一馬平川的無定河川道里,這西角樓巍然聳立,氣勢自是不一般。在古代,旦凡一個地方,總要跟風似的羅列那麼個什麼八景之類的東西,米脂也有八景,之一就是「西樓望野」。米脂的古文人歌詠這「西樓望野」景緻的詩文委實不少,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高照初先生的《登西城角樓望野》的兩句:「最好秋來憑欄望,滿川河稼雨瀟瀟」,意象十分地好,也感嘆高家人的不一般。
高家在米脂也是名門望族。米脂人都知曉一句叫「明艾清高民國杜」的老話,說的是在明朝、清朝、民國三朝里,三家具有代表性的望族名家。光是清代一朝高家貢選科第就達十八人。有一位載入縣誌叫高攀桂的人物,參加過興中會、同盟會,後來任陝西都督府參謀。面對動蕩不安的政局,他發出了這樣的慨嘆,「獨坐寒窗苦不堪,天昏地暗徒悲嘆。一出風塵便不凡,旋轉乾坤萬鼎展」,可謂是雄心壯志,豪情滿懷。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一個做了21年中文系主任的著名語言學家高元白先生也正是高氏一門的傑出人物。
想到了無定河。這條黃河最大的支流,流淌著陝北大地的多少秘史。沿著無定河川漫步,你就會深切地、強烈地感受到,無定河是一條具有獨特性格的河流。它豪爽、寬闊、坦坦蕩蕩,猶如一位剽悍樸實的陝北漢子。在它那貌似沉穩的胸懷間流淌著一腔搏動的激流,時不時在太陽的直射下閃爍著金色的浪花。如果一旦上游大雨傾盆,它就會驟然間像是被激怒了的獅群,咆哮著溢出河床,漫過整個河谷,讓人望而生畏。記得有一句講這條河得名的話,叫「沙多流急,深淺無定」。這河的名字十分粗獷、豪放、大氣,在新建的濱河公園,沿河堤散步時,常在心裡摳掐這個名字,覺得好了,就迎著風,美美的吼那麼一嗓子!這條源自白于山脈的河,在她的記憶里,有多少陝北高原的苦難和悲情,這條史詩般流淌的河,這條賜與陝北大地多少期望和希冀的河!在古代,無定河畔常常作為短兵相接的沙場,最著名的當為陳陶「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無定河畔也有許多優美的傳說。在米脂城北近二十里地有一處廟宇叫黑龍潭,香火十分地旺盛,無論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都要虔誠地不辭勞苦地慕名參拜。這裡的簽據說十分地靈驗。一日動了不知哪門子的心思,竟想著去研究一下籤文。第五十五簽有一個「星拜銀州」(米脂舊稱)的上上籤,外地人看後一頭霧水,本地人卻能給你講個一二三出來。唐朝的郭子儀扎兵無定河畔,七月七日夜單騎出巡遇一織女仙姬自雲中緩緩飄下,子儀急跪拜祈福,仙女微微點頭笑道,「賜爾大富貴,亦壽考」,言畢,冉冉升天而去。這仙姬是織女星下凡賜福,郭子儀是歷史上少有的五福齊全的大福之人,官至封王,七子八婿,享壽八十五。普通人求得這「星拜銀州」之簽,相當於帝王之相的人物求得「日出扶桑」之簽,你不青雲直上、仕途暢達似乎都由不得你。不過這終究是陳舊的迷信,可作為茶餘飯後之談資尚可,真要當真,卻是十分不可行的。
幾乎每個米脂人都有這樣的經歷,當別人聽說你是米脂人時,一臉的欣喜,好像你是他的親人一般,脫口而出一句:「出美人的地方呀!」這完全得歸功於「米脂婆姨綏德漢」的俗諺,這話流傳的深遠程度,簡直令人無法作合理想像。貂蟬這個身世飄忽不定、蹤跡撲朔迷離的亂世紅顏,把米脂這個彈丸小縣的名氣提高到極致。
現代許多的追星族,對明星的舉手投足,一頻一蹙都極為關注。可是,你問他某一當紅女星是哪裡人,他可能是一臉的茫然,但這個艷壓群芳領銜關中四大美人之首的貂蟬卻與米脂是那麼地息息相關。米脂無定河西二十里地有一個叫艾好灣的小山村,現在溝壑縱橫峁梁交錯,與陝北其他地面的小山村可以說是別無二致,但不同之處就在這裡有個貂蟬洞,貂蟬就是在這裡落生的。貌能閉月的貂蟬的母親是牡丹仙子,而且她是「啜花飲露」長大,脫俗去庸的貂蟬膚潤腮紅,柳眉杏目,當然是不同於眾人。當然也有眾人哀嘆,貂蟬不過是王允手裡的一顆棋子,是美人計、連環計里的一個可悲的道具。我是這麼想的,如果王允謀的是一己之利,那麼貂蟬是可悲的,可王允完全是基於除暴安良、為生民之計而不得已而為之,何況貂蟬能深明大義,獻身除奸,這樣一來,這女子就會不一般,除卻對其美貌的欣羨,更多的是對其俠骨義膽的敬佩。
與一個深諳米脂文史的專家閑談,他談了他的這樣一個觀點,米脂婆姨的代表性人物有三人,一是貂蟬,一是藍花花,一是馮彩雲。貂蟬自不必說,那南泥灣的藍花花何以是米脂人?那個敢愛敢恨「手提上羊肉,懷裡揣上糕,拼上性命往哥哥家裡跑」,倒騰周家吃食給情人的蘭花花,「看見周家的猴老子,活像一座墳」,心裡戀戀不捨她的哥哥。藍花花像陝北人說的寧肯「尋吃拉棍」也不願享受錦衣玉食、倍受節制的富貴生活。在仇人面前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在情人面前卻是腮飛紅暈,毛格楚楚的一雙眼睛盛了水一樣的深情,「手拉哥哥手,咱們往圪嶗里走」的另一番令人心跳不已的景象。
米脂城區五里之地有一個叫姬家峁的村子,在續修《姬氏家族》時,尋根溯源,考證出藍花花是其族人。舊社會,榆林人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就「爬南路(延安)」、「走西口」,這和山東人的「闖關東」是一個情致,討一口飯吃、尋一條活路。藍花花的先人正是在這樣的境遇下,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到了南泥灣。貂蟬不好考證,藍花花這個「五穀里的苗子數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兒喲,數上個藍花花好」的好女兒當是米脂人無疑。
再說馮彩雲。聽說馮彩雲出名是因一首「家住陝西米脂城,寺溝小巷有家門,一母所生二花童,奴名叫彩雲」的陝北民歌。這首廣泛傳唱於三晉大地的民歌,出自一盲人乞丐之口。馮彩雲的命運是那個時代在個人命運身上的折射。初聽這故事時我就像看過酣暢淋漓的大片一般,心裡一片茫然。我就常想這樣一個情節:馮彩雲靈柩返鄉,護送她的竟是二十多個富商大戶,雖說是一個悲苦的妓女,可她身上的不同常人之處,不令人沉思嗎?
延安時期與米脂婆姨名氣的傳播是不無關係的。革命人是一家,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各路英豪齊聚延安,之後革命成功,又奔赴祖國各地,這對米脂婆姨的傳頌久遠是不無干係的。林彪的前任妻子有「陝北一枝花」之譽的張梅便是米脂女子。還有很多共產黨的幹部娶的就是米脂婆姨。攻打榆林城時為鼓舞士氣,軍中傳唱「只要打下榆林城,一人一個女學生」,這女學生應是米脂婆姨無疑!
米脂這地方真是文人墨客的寶地,但凡來過米脂的文人只要懷揣那麼三兩下子,隨便鼓搗出來個什麼東西便會引來眾多人們的關注。他們的作品質量是否上乘姑且不論,單就米脂這兩個字已為他們賺來的吆喝不少了。那個滿臉褶皺的關中老漢陳忠實來了,那深邃的眼光,曾看清中華民國五十年秘史的眼睛,在米脂街頭追尋貂蟬尋找美女,走遍米脂的大街小巷,也沒有發現一個想像中的俊俏婆姨。心頭一片悵然的他回去信手塗抹一篇文章,以泄胸中不快。賈平凹來了,他偏偏不去城裡,而是在城南鄉村感受米脂的神韻,拿捏的卻也十分到位。不過他的《廢都》卻是令米脂人大為不快的,捲入男男女女們蠅營狗苟的保姆柳月,終究是小說虛構之人物,貪的是米脂婆姨的名氣罷了。
米脂城南有一個叫龍山的地方,我感興趣的不是現存民國總統徐世昌所題「古銀州」石刻,而是昔日這裡的一處靜修之地勝跡俱樂岩。後來這處勝跡成為米脂八景之一的「仙岩夕陽」。想著米脂古文人的閑情雅緻與放達的胸懷,站在這龍山舊址,望著諸山來朝,無定河襟帶的奇觀,一個個的來訪者只能發出「名勝蕩然不知處,空留群山不見仙」的浩嘆!
閑暇之餘,我常常一個人去上南面的文屏山。山巔有一個文昌閣,閣內有一塊今人新刻的石碑,石碑上鐫刻米脂明清以來教授級人物的名姓。一次一次地站在碑前,燃煙沉思默想,米脂被稱為「文化縣」的根由,竟是這樣一幫人物在作著支撐。歷來文風興盛、英才輩出的米脂縣,明清兩代,先後湧現進士24人,舉人105人,貢生557人,特別是光緒十五年到二十一年的七年間,米脂連中五進士,曾轟動整個陝西,聲名大震。
在每次文學的聚會上,幾乎都能收到同仁的贈書。在文學極度低靡的今天,米脂仍有一幫人在自己的文學夢想中苦心經營自己的天空,打鐵的、當農民的、教書的、從政的、做買賣的,冷不丁誰個哪一天會拿出那麼一本書來求你「雅正」,這是少有和罕見的,也是米脂獨特的一種文化現象,我想這批人正是在維護支撐米脂陝北文化縣這面旗子的馬前卒。
在一日的晨曦之中,我早早上了文屏山的鐘樓,觸了那古鐘,伴著「嗡嗡」聲傳播開去,望著城底高樓林立間穿行的忙碌的人們,我在心裡喊著,是曾喊了無數次的心聲:我愛我的米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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