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筆--關於文字獄(三)
康熙是一位雄才大略而又比較開明、寬仁的皇帝,在位61年,開創了康熙盛世,給後世留下多少頗具傳奇色彩的精彩故事。但康熙朝的文字獄故事卻並不多,61年僅發生10起文字獄案,其中還有3件是他親政以前的案件。作家李國文先生曾有一篇論及中國古代文化專制的文章,卻是對康熙持否定態度的,他認為清朝施行黑暗文化統制,康熙是罪魁禍首,將其和朱元璋等暴君並論,舉出的例證就是庄氏史案,說康熙為了一部史書,竟屠殺了那麼多人。誠然,庄氏史案是相當慘烈的,但李先生忽略了那是康熙二年,而真正的康熙王朝是從康熙八年才開始的。
贓官吳之榮,因告發莊氏史案而從中獲得最大利益,此例一開,誣告、敲詐遂成風氣。對此,御史田六善於康熙六年上疏皇帝說:近來有一批奸民專干誣陷訛詐的勾當,在北方不說「於七賊黨」,便說「逃人」,在南方不說「通海」,便說「逆書」。他建議皇帝頒發諭旨,今後再有栽害別人者,一概「依律反坐」。康熙表示同意。此時康熙皇帝14歲,這位政治早慧的少年天子,雖然已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但仍未親政,因此誣告、敲詐之風仍未得到制止。康熙七年,又發生了一起轟動朝野的顧炎武《啟禎集》偽造案。顧炎武是明末清初江南名士,復社成員,清初參加抗清活動,失敗後雲遊四方,此時正在北京。有個叫姜元衡的退休翰林,將此前江南刁民沈天甫為敲詐而編刻的一本名為《忠節錄》的詩集,剪掉二百頁,改名為《啟禎集》,刊以崑山顧炎武之名,將顧炎武告到官府。就在顧炎武身陷官司之時,中國的歷史進入了1669年,這一年是清康熙八年,康熙16歲,他親政了。康熙八年五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捕了權臣鰲拜,四輔臣時代結束,文字獄的惡性發展之勢立即得到了控制。更令人欽佩的是,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亂爆發,天下洶洶,兵民相率背叛清廷,康熙卻能檢討以往政治之失,開始大幅度調整對漢族知識分子的政策,十二年詔命薦舉山林隱逸,十七年特開博學鴻儒科,十八年開《明史》館。他希望通過這些措施爭取海內敵視清朝的才高名重之士與他合作。蕭山毛奇齡明亡加入抗清武裝鬥爭,兵敗走山寺為沙門,後躲避緝捕,亡命山谷間,作《續哀江南賦》、《白雲樓歌》,寄託對明朝的難忘之情。康熙調整政策,毛奇齡受到感化,博鴻開科,他參加考試,名列一等,授翰林院檢討。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亂戡定,毛奇齡作《平滇頌》獻給康熙。清末章太炎批評毛奇齡「少年苦節,有古烈士風,而晚節不終,媚於旃裘」。其實,象毛奇齡這樣一大批素孚海內重望的志士政治態度發生轉變,正說明康熙新政策的成功。自康熙清除鰲拜,到康熙五十年《南山集》案發,這四十餘年間,雖在二十一年發生過一起比較著名的朱方旦案,但對知識界似乎也並沒有什麼震動,懷柔和寬容知識分子的政策也仍在繼續貫徹之中。當時的思想界相當活躍,不少被稱道為「勝國(指明朝)遺民」的著作都陸續結集出版,康熙年間刊行的顧炎武詩文集中所謂「違礙」之處可以說觸目皆是。顧炎武記載了庄氏史案,記載自己如何以死相拒參加官修《明史》,他的「北去(按原抄本作『胡裝』)三百舸,舸舸好紅顏」之類的詩句更是對清初滿洲貴族暴行的無情鞭撻。王夫之的民族情緒較之顧炎武更甚,他在《讀通鑒論》中說,天下之大防有二,首先就是「華夏」和「夷狄」。在他看來,「夷狄」乃「異類」,「殲之不為不仁,奪之不為不義,誘之不為不信」,這簡直在公然號召漢族人起來造滿洲的反。然而在當時都未予追究。清初以來十分敏感的學術領域——歷史,經過函可《變紀》案和庄氏史案,有志於著述故明歷史的人都屏息以待,到這時感到文禁已開,又重新活躍了起來。計六奇的《明季南略》、《明季北略》成書於康熙十年,溫睿臨的《南疆逸史》成書於康熙四十年。為打消人們的顧慮,規定了十分明確的政策:「凡舊刻文卷,有國諱勿禁;其清、明、夷、虜等字,則在史館奉上諭,無避忌者。」由此可見,康熙的開明和寬容在清朝諸帝中真可說是絕無僅有的。
康熙時期最著名的文字獄案,是康熙五十年的戴名世《南山集》案。戴名世,號南山,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八年中榜眼,授編修。所著《南山集》中有《與餘生書》,用南明弘光、永曆等年號;又將曾降吳三桂任翰林承旨的方孝標所著《滇黔紀聞》中反清內容,採錄《南山集》中。康熙五十年,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參劾戴名世《南山集》多悖逆之語,遂遭查處。康熙五十二年結案,戴名世論斬,方孝標已死被戮屍,一子一孫被發配黑龍江。
趙申喬參劾戴名世,也是挾嫌報復。戴名世在康熙四十八年參加會試,中第一名進士,當時士林皆以為狀元非戴莫屬,但到殿試揭曉,狀元卻為趙申喬之子趙熊詔所得,戴獲第二名榜眼。趙熊詔的才名遠不及戴,當時就傳言是趙申喬做了手腳。趙申喬恐人揭發,欲箝制人口,先發制人。此案被搞得很大,牽連了很多人,甚至連太子都參預了進來。幾乎就在趙申喬參劾戴名世同時,發生了江南科考舞弊案,考生數百人抬財神直入學宮示威。江蘇巡撫張伯行疏奏考官受賄,並疏劾兩江總督噶禮「通同監臨提調,攬賣舉人」;科場案發後,「又風聞總督要銀五十萬兩,保全伊等無事」等等。這個噶禮,可是來頭很大,他是康熙乳母的兒子,又是皇太子允礽一黨。但張伯行也非等閑之輩,他是極受康熙皇帝信任的人,被康熙皇帝褒揚為「天下第一清官」。噶禮豈能咽下這口氣,揭發張伯行與《南山集》案有關,說為戴名世《南山集》作序的進士方苞,是張伯行的好友,但張伯行竟不差一官一役提拿;並且《南山集》刻板,由方苞收藏,蘇州書肆印行三千餘部,張伯行豈能不知,但也並不追問。太子允礽也將《南山集》中有關「悖逆」之語摘出,進呈康熙,以助噶禮。這就使《南山集》案與朋黨之爭扭絞在一起,更加複雜化了。被牽連的官員和知名人士達三、四百人,包括尚書韓菼、侍郎趙士麟、御史劉灝等。但康熙皇帝不想將案件擴大化,他對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心知肚明,明確表示張伯行與《南山集》案無關。此案雖然牽連甚眾,但被處死僅戴名世一人,「得旨全活者三百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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