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兒皇帝」 (67)元子攸
二十六 北朝 北魏 孝庄帝元子攸 (507——530)
二十二歲榮登帝位,二十四歲慘遭毒手。這,就是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由此看來,皇帝的寶座,害人不淺;皇帝的新衣,不穿也罷。
元子攸並非無能之輩,不甘任人宰割,曾經手刃了重兵在握企圖篡位的權臣。這樣一位有勇有謀、敢作敢當的青年天子,為何未能保住項上人頭?一句話,命也!
(一)天降皇冠
元子攸的皇冠,不是從日本進口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結結實實砸在他的頭上。剛開始他覺得不大不小、不輕不重,挺合適,彷彿是為他量頭打造的;沒過幾天,忽然發現,這頂皇冠越來越沉,壓得他漸漸喘不過氣來,拚命掙扎一番後,他被從人間壓入了地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元子攸身上有皇家血統,他爺爺是獻文帝拓跋弘。他父親元勰不爭氣,沒能當上皇帝,只混了個彭城王,後來還窩窩囊囊地被人害死了。
父親的離世,並沒有影響元子攸的前程。他自幼被堂兄元恪養在宮中,享受皇子待遇,小日子過得挺舒坦。
元恪是北魏的宣武帝,有個兒子,叫元詡,就是後來的孝明帝。元子攸比元詡大三歲,論輩分是元詡的叔父。這叔侄倆年紀相仿,脾氣相投,玩得跟親兄弟似的。
元恪死後,元詡繼位。六歲的小皇帝,封九歲的小叔為開國公,離王爵只差一步。他倆當時的主要任務,除了上學,就是玩耍,如影隨形,形影不離,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孝昌二年(526)八月,元詡經母親胡太后的同意,封二十歲的元子攸為長樂王,並調任中軍將軍,擔負起為皇帝保駕護航的神聖使命。
當了王爺的元子攸,並沒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野心。他認為侄兒元詡這個皇帝就不錯,跟著他干,自己才能長樂。
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在武泰元年(527)二月二十五日戛然而止。因為與母親胡太后爭權,十九歲的皇帝元詡被暗害。元子攸偷著哭了好幾回,還不敢讓胡太后瞧見,對這個虎媽兼虎嫂,他是怕極了。夜半時分,他常急得跺被,恨自己不能為侄兒復仇。
復仇的機會,自己找上門來了。
元詡的死訊傳到了晉陽(今山西太原),素有野心的車騎將軍兼六州討虜大都督爾朱榮,決定乘機興兵,亂中奪權。
為了使自己的行動聽起來名正言順,爾朱榮打算立元子攸為帝,自製一塊金字招牌扛著唬人。
爾朱榮看中元子攸,原因有二:一是元子攸的父親彭城王元勰生前功勛卓著,後來為人陷害,死得冤枉,舉國痛惜,群眾基礎非常好;二是元子攸在皇家的公子哥中威望極高,又是已故皇帝元詡的堂叔和密友,有資格登基。
說干就干。爾朱榮派人星夜兼程,趕到首都洛陽,摸進了元子攸的王府,忽悠了一番。
既能為侄兒復仇,又能弄個皇帝噹噹,何樂而不為?元子攸答應了來人的請求。人哪,一旦眼裡盛滿了誘惑,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敢上。
爾朱榮聽了信使的彙報,還是不放心。這個白白胖胖的漢子,信命。他讓人給元子攸的祖父、獻文帝拓跋弘的還在喘氣的孫子們都鑄了一個銅像。奇怪的是,除了元子攸,別人的銅像都出了毛病,沒能鑄成。爾朱榮長噓一口氣:就他了!他毫不怠慢,兵發洛陽。
這一年的四月初九,元子攸與哥哥彭城王元邵、弟弟霸城公元子正一起,潛出京城,偷渡黃河,與爾朱榮會合。兩天後,在空曠的野地里,在爾朱榮的操辦下,元子攸登基。不大像個正派皇帝的作派,倒像是偷情的男女,鬼鬼祟祟的。
白揀了個大老闆,元子攸當然要論功行賞對爾朱榮意思意思。爾朱榮得到的可不是小意思,而是大把的官銜: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太原王。他即是政策的制定者,又是政策的執行者;既是朝廷的首席執行官,又是三軍總司令。幸虧當時沒啥黨派,否則他又當了總書記,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
爾朱榮當時只有三十齣頭,懷揣野心,做事仔細。他老著臉,伸手向元子攸還要了個「小官」:領軍將軍、領左右。此官算是中層,但極為關鍵,直接負責皇宮和皇帝的安全工作,等於是將元子攸捏在了手裡,稍一使勁就能讓皇冠粉碎。元子攸不敢不從,自動走進了爾朱榮的掌心。
(二)當頭一棒
洛陽城外山呼海嘯的萬歲聲,驚動了城內。那個親手要了親生兒子的命的胡太后,她犯了迷糊,派自己身邊功夫一流的情郎擔任大都督,率兵出戰。結果可想而知,洛陽城破,百官投降,胡太后被扔進黃河喂鯉魚去了。
當了皇帝,又為侄兒元詡報仇雪恨了,元子攸樂歪了嘴。沒等他把嘴正當過來,爾朱榮跑來請他,說是大功告成,應該祭天,就是跟老天爺言語一聲,道聲謝謝。元子攸一想也對,就在爾朱榮的護送下,帶著洛陽城中歸降的大批官員來到黃河邊上。
正值初夏,暖風習習,河水微漾,一片祥和。猛然間,胡笳聲起,塵土漫天,一大堆捲髮高鼻的胡騎,四面兜攏過來,圍住了文武百官,刀光閃閃,一通亂砍,二千多顆人頭滿地亂滾,血映黃河。丞相高陽王元雍、司空元欽等人,剎那間摸不著自己的腦袋了。北魏精華,一掃而光。
殺紅了眼的胡騎,,三五成群地又撲向元子攸,嘴裡喊道:「元氏既滅,爾朱氏興!」打頭的是兩員惡煞,一個叫郭羅剎,一個喚作叱列殺鬼,都帶有邪氣。他們闖到元子攸身邊,高呼:「保護皇上!」扛起元子攸就走。可憐元子攸的哥哥元邵、弟弟元子正,被亂刀砍成了肉泥。
原來,爾朱榮見不費吹牛之力就拿下了洛陽城,撩撥起了胸中的野心,又聽人說朝中百官瞧不起他這個來自西北的土鱉,便開了殺戒。之所以留著元子攸,是想拿他做個道具,讓他親自寫下禪位詔書,讓位給爾朱榮,好讓天下人知道,爾朱榮不是強盜,是個文明人。強盜也要面子,怕人說他是強盜。
元子攸被兩個惡煞扛進了一座營帳,狠狠摔在地上,轉頭就走,關門落鎖,把個新皇帝變成了新囚犯。
揉著差點摔裂了的皇臀,元子攸呲牙咧嘴,哎喲聲聲。定了定心,他忽然生出了脾氣,掙扎著站了起來,瘸著腿,對賬外吼道:「你們去告訴那個姓『豬耳』的,這個皇帝,老子本來就沒打算干。他要想干,老子讓位;要是不想,就好好侍候老子!」
爾朱榮聞言,吃了一嚇:這小子,倒有膽量!正琢磨著,他手下的將領們紛紛發言,有的說你老人家就當個皇帝吧,俺們也跟著沾光;有的道,時候不到,還是等等。爾朱榮不知咋辦才好,犯了難。左思右想了半晌,決定拿出絕招,問問蒼天。
他的絕招並不稀罕,曾在元子攸身上試過,就是鑄個金像。這是爾朱榮所屬民族的風俗,老酋長死後,給他的幾個兒子都鑄個金像,誰的鑄成了,誰接班。這叫天意,不能不從,不從者,全族共殺之。
不知是爾朱榮沒福,還是工匠技術不行,或是有人暗中搗鬼,第一次鑄像,缺胳膊少腿的,不像個人樣,沒有成功。他不甘心,又讓人鑄了二次、三次、四次,一次比一次糟糕,把爾朱榮急得跳河的心都有了,最後仰天長嘆:罷了,罷了!
說是罷了,他還是沒有徹底死心,找來了功曹參軍劉靈助幫忙。劉靈助是個活神仙,善於算命卜卦,爾朱榮以前找他無數次,每卦必准,對他特別佩服和信賴。
劉靈助極為講究職業操守,有一說一,絕不溜須拍馬,莊重地說:「時候不到,人心不服,還是算了吧!」
爾朱榮還抱有一線希望:「俺要是不行,你看元天穆咋樣?」元天穆也是皇族,時任并州刺史,與爾朱榮是鐵哥們,一起從晉陽殺到洛陽,想混個天下頭把交椅。
劉靈助掐了掐手指頭,動了動腳趾頭,嘿嘿一樂:「元天穆,他更臭,還不如你哪!」
「那,你說,誰合適?」
沉默了一會兒,劉靈助慨然道:「只有長樂王元子攸有這個福氣!」
活神仙的話,如晴空霹靂,打得爾朱榮渾身搖晃,差點摔在地上。過了半晌,他才緩過神,後悔道:「俺真渾,捅了這麼個婁子,真該死!」
當晚四更天,一宿未睡的爾朱榮,紅著眼跑到同樣一宿未睡的元子攸的帳外,讓人把元子攸扶上馬背,自己撲通跪地,胡亂磕了幾十個頭,腦子都暈了。
元子攸的小命保住了,皇位也沒丟。他真得感激那群二把刀工匠和占卜大師劉靈助先生。但是,以後的路,是吉是凶?
(三) 胸有波瀾
爾朱榮既然服了軟,元子攸乘勢提出了要求:進城。就是回洛陽城中去住,不在荒郊野地里喝東南風了,此處血腥氣太重。
那幫外國僱傭兵,即所謂胡騎們,因為屠殺了兩千多名朝中高官,深怕受到報復,不敢進城,紛紛向爾朱榮哭訴,主張遷都。爾朱榮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隨元子攸進城去看一看。
進的城來,只見家家閉戶,街市無人。百姓早已逃命去了。只剩下老弱病殘,還有就是故意找死的。
見此情景,爾朱榮良心發現,亦覺不妥,下令嚴明軍紀,不準拿群眾一針一線,違者必斬。胡騎們倒還聽話,沒有使出搶劫的手段。
在爾朱榮等人的簇擁下,元子攸回到了自幼生長的皇宮,登上太極殿,補辦了一個正式的登基大典。他宣布,爾朱榮的部下,無論大小,官升五級;在京的文官升兩級,武將升三級;百姓也跟著沾光,免了三年的租役。
皇恩浩蕩,爾朱榮率眾磕頭謝恩,聲震殿頂,烏鴉亂飛。等他們吼完,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入元子攸差點震聾的耳朵:「謝主龍恩!」定睛觀瞧,原來是散騎常侍山偉。元子攸忽地站起,問道:「咋就你一個人?別的京官呢?」山偉帶著哭腔答道:「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俺了!」旁邊的爾朱榮,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也覺得黃河邊上的那一幕,太過殘忍了,腦海里又轉起了遷都的念頭:此處不可留,爺回老家好。
為了彌補罪責,爾朱榮主動向元子攸寫了檢討書,沉痛而又認真地進行了自我批評,表示對死難者的真摯道歉,並建議將死難者追授為革命烈士,統統陞官,隆重安葬。
元子攸熱情表揚了爾朱榮,說他是一個負責人的頂級幹部,欣然採納了他的建議。那些逃亡的官員們聽說後,覺得天開雲散,紛紛伸出頭來,回去上班了,組成了一個小朝廷。
緊接著,爾朱榮力主將首都遷往他的老巢晉陽(今山西太原),元子攸不樂意,卻也不敢違抗。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剛剛從藏身之地跑回來的都官尚書元諶,不顧死活,高唱反調,元子攸暗伸大拇哥,恨不能贊一個。
爾朱榮氣得跳腳大罵:「姓元的,你算老幾?遷都管你鳥事!你小子忘了河邊之事嗎!」元諶頭一昂,叫聲:「你少嚇唬俺!俺是皇家宗親,現任尚書,活著都不怕,還怕死嗎!老子今天就算頭碎腸流,也不怕你!」爾朱榮氣得拔刀,手下人趕緊攔住。元諶面無懼色,元子攸暗暗心驚。
過了幾日,元子攸請爾朱榮進宮,登高望遠,一語不發。爾朱榮見鳳闕樓台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心中歡喜,嘆道:「皇上,俺從前真笨,真糊塗,這麼好的地方,咋能不要了呢?元尚書的話,還是對的。咱就不搬家了。」元子攸這才轉憂為喜,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安心地住在洛陽當起了關門皇帝。
心病難醫。爾朱榮一直對屠殺大臣的事很糾結,生怕皇帝元子攸記恨,更怕秋後算賬。一次見到元子攸時,再一再二地解釋,說自己沒有貳心,不想也不敢做逆臣賊子。元子攸再三再四地發誓,說自己絕不懷疑他的忠心。爾朱榮喜得滿面通紅,把鬍鬚也映紅了,犯了酒癮,懇求皇帝請他嘬一頓。元子攸心中一動,立馬吩咐:「酒、上酒、上好酒!」
君臣隔席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似綠林好漢。元子攸多了個心眼,只是端起酒來意思意思,卻暗示陪酒的侍從死命勸酒。爾朱榮見酒如命,上一碗,干一碗,很有江湖豪氣。宮中美酒,是真正窖藏百年的瓊漿玉液,香透十里,醉人心脾,把個爾朱榮灌得頭重腳輕,趴在酒案上就睡著了,鼾聲如雷。
元子攸霍地站,跨到爾朱榮的身邊,低頭瞅了瞅這隻醉貓,冷冷一笑:你殺了俺兄弟,殺了俺的大臣,該報仇了!吩咐手下動手,要讓爾朱榮再也醒不過來。手下人苦勸,說爾朱榮的衛隊還在殿外,成百上千的,不好對付,皇帝這才含恨罷了。
夜半時分,尿意襲來,爾朱榮睜開醉眼,眼前漆黑一片,皇帝也不見了,嚇得跳將起來,掄起雙拳,胡亂打了一圈,冷汗直冒,這才從醉鄉歸來。
摸了摸頭,還好,頭,還在;只是,心,亂跳,跳得發慌;推了推門,門扉緊鎖;摁了摁窗,窗扇緊閉。抬眼觀瞧,院子里月色慘淡,如刀光一片,映照在一塊牌子上,上書:中常侍省。
原來,元子攸聽了眾人的勸,放棄了殺他的念頭,讓人把他連座位一起抬到大太監們的辦公室里休息。
這老小子,身經百戰,臨危不亂,不聲不響地蜷縮在一個角落裡,瞪著雙眼,豎起雙耳,攥緊雙拳,半夜未眠,時刻準備逃命。
四更時分,太監們紛紛前來上班,準備伺候爾朱榮這位太原王。他倒好,招呼也不打,一溜煙,走也。
從此,這位在戰場上刀架脖子都不眨眼的悍將,再也不敢在宮中留宿了。
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虛,爾朱榮大有感慨。他暫時還不想做打虎英雄,因為活神仙劉靈助說過,時候不到天不亮。老虎打不得,又怕被它咬,上策就是拍虎,拍得它舒舒服服的,才不會呲起虎牙。
爾朱榮為了討好元子攸,懇請他收編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女兒早已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是個年輕寡婦,曾經嫁過的那個男人,就是元子攸的堂侄、死皇帝元詡。
娶這麼個娘們當老婆,還得封她為皇后,元子攸覺得自個吃了虧,又怕全國人民笑話,心中一萬個不樂意。身邊的親信們都勸道:「娶了吧,娶了吧,俺們也跟著吃碗喜酒,不然爾朱榮這個太歲會請皇上喝罰酒的!」
元子攸沒奈何,冒著氣活長眠於地下的侄兒的風險,低頭進了洞房,賠上了自己的清白之軀。爾朱榮高興,高興地逢人便嚷嚷:「瞧,俺一個女兒,嫁了兩個皇上,俺成了兩個皇上的老丈人!」
這個老丈人,比較黏糊,時常借口看女兒女婿兩口子,胡亂去皇宮串門,元子攸還得管酒,從午飯一直喝到上燈時分。喝高了,爾朱榮就扯開嗓門亂吼,唱什麼「俺家住在西北高坡」之流的胡曲,聽也聽不懂,惹得皇家動物園的野狼都想家了,嚎聲震天。元子攸驚出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又不敢攆他滾蛋,還得皮笑肉不笑的,心裡恨不能立時休了他的女兒。
嚎夠了,爾朱榮就親自給女婿皇帝表演雜耍。他別無所長,就會馬上功夫,在狂奔的馬背上忽上忽下,單腿直立,左右盤旋,看得人都捏了一把汗。元子攸心裡說:咋不摔死這個老東西呢!
耍夠了,他又請元子攸露一手。元子攸投其所好,開弓放箭。他畢竟是公子哥出身,本事了了,不中靶子的時候居多。偶一射中,爾朱榮帶頭叫好,躍到靶場中心,跳起了踢踏舞,或轉或蹲,揚起塵土一片。他的手下也是舞迷,紛紛下場,群魔亂舞。一旁觀看的元子攸的大小老婆們,一時心癢,在座位上不由自主地揮動衣袖,前仰後合,把個元子攸氣得眼都花了。
玩歸玩,鬧歸鬧,爾朱榮粗中有細,心中有數。他認定元子攸不是老鼠,是老虎,怎麼對它溜須,都改不了它吃人的本能。因此,他決定離開洛陽,返回晉陽,既能遙控朝廷,又能避開虎威。臨行前,他做了周密安排,派親信元天穆在京總管朝政,重要官職都由己人把持,特別是宮中警衛部隊,更是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元子攸這個老虎,整天只能在籠中打轉,恨得他夜夜磨爪。
與爾朱榮相比,元子攸充其量是只紙老虎,爾朱榮才是真老虎。
元子攸能做的,就是討好死人。他追尊死去多年的父親元勰和死去不久的哥哥元邵為皇帝,遭到大臣們的一致反對。他一意孤行,就是不聽,樂得父兄在地下擠眉弄眼。
爾朱榮是個軍事天才,曾以七千之眾一戰大破葛榮領導的數十萬農民起義軍,生擒葛榮,送京正法。而元子攸呢,對軍事一竅不通,最拿手的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永安二年(529)五月間,元子攸的叔伯兄弟、北海王元顥,勾結南梁的軍隊,攻克北魏首都洛陽。元子攸棄城而逃,大小老婆都被撇下,任由元顥處置。
爾朱榮聞訊,率軍迎住元子攸,自為前鋒,揮兵南下,奪回洛陽。元子攸羞愧難當,捂著臉先後封爾朱榮是大丞相、車騎大將軍、天柱大將軍等職,還把他的兩個兒子進爵為王。
儘管如此,元子攸並不甘心作一個傀儡,還想當一回真皇帝,讓祖宗安心。他白天召開國務會議,商討國家大事;晚上停止一切娛樂,專心批閱文件,通宵達旦,是個勤於政事的皇帝。爾朱榮聽說後,心中不悅: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就算了,瞎忙什麼呢?還真把自個當皇帝了!
治國之要,在於選賢任能,元子攸明白這個道理。他親自與主管人事的吏部尚書李神俊商議改革幹部選拔制度,打算遴選一批忠於皇帝、勤政廉潔的人才充實幹部隊伍。
一日,遠在晉陽的爾朱榮給李神俊下了一張條子,說是要任命某人為曲陽縣令。李神俊背靠皇帝,大了膽子,以此人官階太低為由,一口回絕,派了另一個人前去上任。爾朱榮大怒,派人攆走了新任縣令,強行安排了自己的人。李神俊嚇得辭職不幹了,爾朱榮乘機讓自己的叔伯兄弟爾朱世隆主管吏部。元子攸瞪著大眼,獃獃而坐。
不久,爾朱榮要求將黃河以南各州的長官全部換成北方人,元子攸予以拒絕。太宰元天穆奉命與皇帝理論,威脅道:「天柱大將軍爾朱榮既有大功,又是丞相,就算是他要把天下的官都換了,想來陛下也不得不從;為何現在他只想動動幾個州官,你卻不聽呢!」元子攸一拍桌子,斥責道:「有你這樣對皇上說話的嗎?他爾朱榮要是不想跟著俺幹了,就替俺當皇帝好了;要是還想當個忠臣,就沒有更換天下百官的道理!俺就是不答應,看他咋地!」
聽了元天穆添油加醋的彙報,爾朱榮一拍大腿,惱了:「這小子,也不想想,誰立他當的皇帝?現在就不聽俺的了,走著瞧!」
爾朱榮受了皇帝這一回氣,懊惱不已;皇帝卻天天受爾朱榮女兒的氣,找誰訴苦去?
爾朱皇后倚仗父親的勢力,正眼也不看元子攸,也不給他好臉色看,沒事找碴,有事大鬧。最讓元子攸受不了的是,這個娘們忒霸道,恨不能把個活蹦亂跳的皇帝栓在自己的褲腰上,決不允許老公上別個女人那裡去串門。
元子攸想出一條制服老婆的妙計,請叔丈人爾朱世隆去做做他侄女的工作。沒等爾朱世隆開口,爾朱皇后就尖著嗓子叫道:「叔啊,你看這叫個啥事?他這個皇帝本來是俺家立的,現在就狂成了這個樣子;俺爹當年要是自己當了皇帝,哪有這種事!」爾朱世隆一拍腦門:「唉,誰說不是呢,要是你爹當了皇帝,俺、俺早就是個王爺了!」門外偷聽的元子攸,頭上的筋鼓了起來,想爬滿了紅色的蚯蚓;肚皮一上一下,想踹揣了個蛤蟆。他在心中暗暗咬牙:收拾不了你們這幫鳥人,俺就白活了!
(四) 斷然出手
內有老婆撒潑,外有丈人兇悍,元子攸兩頭受氣,里外不是人,上班煩惱,回家嘔氣,漸漸生了殺心。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皇帝親戚抬。元子攸的兩個親戚,冒出頭來,要助皇帝一臂之力。城陽王元徽,是元子攸的表姐夫;侍中李彧,是元子攸的親姐夫。這二位很想替表舅子和舅子打理江山,但礙於爾朱榮擋在前面,頗有展布不開的感覺。他們天天湊在皇帝耳前,嘀嘀咕咕,力勸元子攸除去爾朱榮。
元子攸久有此心,此番被二人搔著了癢處,拳頭緊攥,思謀著大幹一場,大不了魚死網破。經過多次考察、精心挑選,他組成了一個倒「豬」的小集團,包括侍中楊侃、尚書右僕射元羅、膠東侯李侃晞、光祿少卿魯安、武衛將軍奚毅等人。城陽王元徽和侍中李彧既是成員,又是主謀,是當然的骨幹。
永安三年(530)八月,爾朱皇后即將分娩,爾朱榮請求入京看視女兒。城陽王元徽勸元子攸予以批准,待爾朱榮抵京時乘機殺了他。膠東侯李侃晞等人不同意,說爾朱榮必有防備,不如先斬殺洛陽城中爾朱榮的黨羽,然後派兵截住爾朱榮。兩派爭執不下,元子攸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元子攸自以為做事機密,別人看不出來。其實這是自欺欺人,皇帝的心思天下人都知道。不少大臣怕大禍臨頭,紛紛潛逃,不敢在首都洛陽居住。
住在京城的尚書左僕射爾朱世隆,是爾朱榮的堂兄弟,負責監視皇帝。他早就察覺元子攸的企圖,多次密報爾朱榮,爾朱榮就是不信。無奈之下,他派人夜半時分往自家大門上貼了封匿名信,說元子攸要殺爾朱榮。
第二天,爾朱世隆親自揭下匿名信,派人快馬加鞭,送給遠在晉陽的爾朱榮。爾朱榮讀罷,頭髮倒豎,眼中冒火,三把兩把就把信給撕了,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世隆真是個小膽子貨!俺就不信,元子攸有這個膽量!」他老婆北鄉長公主勸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還是別去京城了吧。」爾朱榮一瞪眼:「去,憑啥不去?俺倒要看看,誰敢取俺的人頭!」
說走就走,爾朱榮帶上老婆,在四五千鐵騎的護送下,風一般從西北刮向洛陽。洛陽城中聞訊,一片混亂,謠言四起,有的說:爾朱榮反了!有的道:天子要殺爾朱榮!不管誰要殺誰,還是逃命要緊,洛陽城為此發生了堵車現象,城內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拚命跑。
九月,爾朱榮抵達洛陽。元子攸原本打算立即動手,但考慮到爾朱榮的親信、太宰元天穆尚在外地,兵強馬壯,恐為後患,便扮出笑臉,親自招待爾朱榮;同時,派人火速通知元天穆來京,準備來個一鍋燴。
風塵僕僕的爾朱榮,見到了滿臉假笑的元子攸,大聲道:「皇上,可想煞俺了!」元子攸眯著眼說:「俺也是,老丈一向可好?」爾朱榮哈哈大笑:「好啥好,有人說你要害俺,俺怎麼會好?」元子攸心中一跳,乾笑了兩聲:「唉,誰說不是呢?有人還說你要害俺呢,這些話都沒法信!」爾朱榮眨了眨眼:「就是,俺也不信,管他呢,咱去喝酒吧!」這一回,爾朱榮又喝高了,元子攸依然清醒。
爾朱榮真是條漢子,不知是因為疏忽大意,還是打心眼裡瞧不起元子攸,每次去見皇帝時,只不過帶了幾十個衛兵,而且都空著手,連個鐵釘都不帶。見面之後,爾朱榮亂開玩笑,顯得很是親密,他說:「等俺閨女生了,俺就成了姥爺了,咱們更是一家人了!」元子攸頗為感動,冒出了停止行動的念頭。城陽王元徽急了,勸道:「就算他不反,也不能留他,況且,誰又能保證他不反?」元子攸還是有些猶豫。箭在弦上,他還這樣,不像個能幹大事的材料。
元徽見火候不到,又添了一大把沾滿汽油的柴禾,對元子攸彙報說:「前些日子,爾朱榮去看小女兒,指著小女婿陳留王元寬說,俺將來要托這個女婿的福。」元子攸一驚,忙問:「什麼意思?」元徽道:「這都看不出來?爾朱榮對陛下又驚又怕,早就想換個皇帝。要是爾朱皇后這次生下了男孩,爾朱榮必定害了陛下,立他外孫為帝,他好把持朝政;要是生的不是男孩,他就立陳留王元寬。不管咋地,陛下都沒有好下場!」元子攸臉皮通紅,一拳砸向案幾,吼道:「干他母親的!」
還有一件大事需要仔細盤算。爾朱榮防備鬆懈,極易得手,問題是殺了他之後,如何處置他的部下?元子攸主張赦免他們,收為己用。有人表示反對:「爾朱世隆等人,也不能留,留必為患。還有,爾朱榮的侄兒爾朱天光等,統兵在外,怕是要造反。」元徽大大咧咧地說:「殺了爾朱世隆,爾朱天光等人肯定不敢興兵報仇。」元子攸深深地點了點頭。
九月十八日,侍中楊侃率十餘人埋伏在明光殿東邊,預備動手。爾朱榮攜三天前到達京城的元天穆入宮,朝見元子攸。元子攸擺下酒宴,殷勤招待。不知怎麼,這兩位沒等喝完酒,匆匆起身,下殿去了。等楊侃帶人衝上殿時,爾朱榮已經走得很遠,追趕不及。元子攸急得冒火。
第二天,是元子攸的忌日,照例不會客;第三天,偏又是爾朱榮的忌日,照例不出門;第四天爾朱榮來了,沒等元子攸發出號令,他又匆匆告辭,說是去小女婿陳留王元寬那裡去喝酒,掉頭就走。這一回,他又喝得不輕,似乎是中了酒毒,好幾天沒有入宮。元子攸盼他來,盼得脖子都直了。
爾朱世隆鼻子很靈,耳朵挺長,收集了不少情報,覺得大事不好,勸爾朱榮先下手為強。爾朱榮大樂:「著啥急!他元子攸能奈俺何!」
四天兩次行動都未成功,元子攸著急上火,腮幫子腫得老高。他也怕夜長夢多,被爾朱榮倒打一耙,受不了,催促手下快想辦法。
城陽王元徽還有些餿主意,建議道:「就說皇后生了個太子,爾朱榮肯定進宮祝賀,到時就斬了他。」元子攸滿臉疑惑:「皇后懷孕才九個月,說生就生了?誰信啊?」元徽道:「老娘們不夠日子就生了,這事有的是,爾朱榮肯定相信,你就照著辦吧!」
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這事不能再拖,再拖非瘋了不可,元子攸依計而行。
九月二十五日,元子攸在明光殿東廂房伏下了武士,自己坐在御座上,膝上橫著一把鋼刀,身前擺著一張案幾,擋住了半邊身子,心臟狂跳,面色不定。
元徽頗有幾分膽氣,自告奮勇去引誘爾朱榮。他騎上高頭駿馬,在洛陽城中狂奔,一路高聲呼喊:「皇后生了!」生怕爾朱榮的手下聽不見。
酒醒多日的爾朱榮,閑來無事,在府中與元天穆賭錢,忙得不亦樂乎。元徽在門口下了馬,闖將進去,一把扯下爾朱榮頭戴的小帽,用手指頂著轉圈,叉著腰,手舞足蹈,一臉喜慶。摸不著帽子的爾朱榮,正要發作,元徽的隨從一個勁地催促:「恭喜天柱大將軍,皇后生了,是個男孩,皇上有請。你這個姥爺還不快點!」
賭昏了頭的爾朱榮,手比腦子快,拽起元天穆,甩著大鬍子,一路嚷嚷著向皇宮進發。皇宮有風險,入宮需謹慎。
這邊剛一出門,有人飛馬報告了元子攸:「來了,來了!」元子攸頓時臉色大變,一片慘白。中書舍人溫子升提醒道:「皇上,鎮靜,莫變臉,又不是老師提問!」元子攸吩咐端來一大海碗酒,咕咚咕咚咽了下去,彷彿要打虎的摸樣,臉上這才有了人色。
爾朱榮、元天穆嘻嘻哈哈的地走進了明光殿。元子攸並不起身,把手一擺,示意他倆落座。未等開口,元徽也趕到了,跪下磕了一個頭。說時遲,那時快,爾朱榮一眼瞅見有人揮刀從門外闖入。他毫不遲疑,飛身撲向元子攸,想來個擒賊先擒王,抓元子攸當個人質。
酒壯皇帝膽,早有準備的元子攸,抄起膝上的鋼刀,刷的一道寒光,正中爾朱榮。爾朱榮大叫一聲,圓睜雙眼,張牙舞爪,依舊抓向元子攸。冷不防背後兩把利刃,一通亂砍,把他剁成數段,鮮血飛濺,把元子攸染成了血人。救駕的正是光祿少卿魯安和典御李侃晞。那個在座的太宰元天穆,驚得呆了,一動不動,腦袋落在了地上。
殿外,也是殺聲震天。元子攸的伏兵,圍住了爾朱榮的衛隊。這隻三十多人的小隊伍,領頭是爾朱榮的兒子爾朱菩提,都是從戰場上血水裡滾打出來的,奮力反擊。可惜,他們手無寸鐵,骨頭不如鋼刀硬,紛紛倒地,做了陪葬。
事後,元子攸穿著血衣,揀起爾朱榮掉在血泊中的手版(笏板),見上面列了一份名單,都是對皇帝身邊人去留的處置。他抹了抹頭上的血水和汗水,嘆道:「老小子要是過了今天,就沒法治了!」左右人等高聲鼓噪,整個皇宮齊聲應和,震動了洛陽全城。文武百官齊來慶賀,大小百姓載歌載舞,萬歲之聲響徹雲霄。元子攸打扮一新,登上宮門,宣布大赦,說是除了爾朱榮父子,其他人一概無罪。意在向爾朱榮的手下表示,他已經死了,你們就死了心吧,跟著皇帝好生干。
當夜,爾朱榮的老婆北鄉長公主,與爾朱世隆一起,率領爾朱榮的部下焚燒西陽門,逃出洛陽,駐紮河陰。何去何從?
(五) 佛寺幽魂
殺了爾朱榮,又發布了大赦令,元子攸心寬了許多,坐等爾朱榮的部下前來歸降,或是北逃晉陽。二十三歲的他,在那個年代已經不年輕,但還是很幼稚,忘記了斬草除根的古訓,沒有一網打盡,讓爾朱世隆這條大鯊魚給溜了。
逃回洛陽的爾朱世隆,原本打算回晉陽去。爾朱榮生前極為器重的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勸道:「不可,如果北還,人心惶惶,隊伍就散了。不如反攻京城,成功了就可報仇,失敗了也叫皇帝知道俺們的厲害。」爾朱世隆點頭應允,在爾朱榮死的第二天,突襲洛陽,擒殺了武衛將軍奚毅,佔據了北中城。元子攸大驚,派人講和,亦被斬首。沒奈何,皇帝只好下令嚴防死守。
這年十月初一,也就是爾朱榮死後七天,爾朱世隆派爾朱拂律歸率一千胡騎來到城下,索要爾朱榮的遺體。元子攸派人對他們說:「爾朱榮謀反,已經明正典刑。一人做事一人當,帳都算在他的頭上,與你們無關。你們要是投降,還當你們的官。」拂律歸答道:「俺們不要別的,就要太原王的屍首,死也甘心!」言罷痛哭。隨行的千餘胡騎,淚水滿面,嗷嗷亂叫,引得野狗吠聲連天。
元子攸心生一計,派人賜了一面免死鐵券給爾朱世隆,意思是你要是投降,俺絕不害你。爾朱世隆大怒:「太原王立了多少大功,都被元子攸給害了!現在又用兩行鐵字來騙俺,打死俺也不信!俺就是要為太原王報仇,決不投降!」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元子攸打開國庫,高價募兵,一天之內就有萬人報名。這一萬發了財的烏合之眾,七零八落地衝出城門,與爾朱拂律歸的千餘胡騎展開大戰。胡騎們收了眼淚,拔出鋼刀,大砍大殺,殺得這一萬餘人抱頭入城。
戰既不利,強兵迫城,元子攸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地位高、待遇高、收入高的高級幹部們,愁眉不展,低頭嘆氣,皇帝急得亂轉。忽然,一個小官、通直散騎常侍李苗挺身而出:「給俺一支勁旅,俺為陛下分憂!」元子攸大喜,當場予以嘉獎。
李苗挺有心計,率人順流防火,燒著了爾朱世隆佔據的河橋,燒死、淹死不少叛軍。李苗僅有百餘人,被敵圍攻固守待援。城中哪有敢出頭的?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拚命死戰,最後全軍覆沒。李苗大吼一聲,跳水而亡。
這一戰,也嚇破了爾朱世隆的膽,立即拔寨而起,倉惶北歸。李苗之死,換來了洛陽的暫時平安。元子攸痛心之餘,深為悼念,追認李苗為車騎大將軍,封河陽侯,算是對烈士的一個交代。
爾朱世隆北歸途中,遇到了前來會合的汾州刺史爾朱兆,此人是爾朱榮的堂侄,說起來也得叫爾朱世隆一聲叔。
叔侄相見,哭了一場,然後互咬耳朵,嘀咕了一番。過了幾天,他們共同擁戴太原太守、長廣王元曄為帝。元曄是文成帝拓跋浚弟弟的孫子,比元子攸長了一輩。爾朱叔侄的用意,是造就一個南北分裂的局勢,藉以表明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他們暗中備戰,訓練士卒,廣積糧草,發誓要為爾朱榮討個說法。
洛陽城中的元子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寶全都押在了城陽王元徽的身上,任命他為大司馬、錄尚書事,總理朝政,自己躲在宮中享樂。
元徽小事聰明,大事糊塗,拿不出對付爾朱世隆、爾朱兆叔侄的辦法,又生性嫉妒,不聽眾言。有人向元子攸提出建議後,他明知有理、可行,卻怕人爬到他的前面,勸元子攸不予採納,常常說大話:「小賊何慮不平?」由這樣一位總理大臣主持朝政,元子攸快活到頭了。
這一年的十一月間,爾朱兆率兵南下。元子攸聽到警報,打算親自率兵抵擋一陣。華山王元鷙勸道:「陛下不必著急,黃河寬得很,又有兵防守,爾朱兆插翅也飛不過來。」元子攸點頭稱是,卸甲回宮。他壓根不知道,元鷙與爾朱家族早就有一腿,幻想藉此力量推自己上位。
該著元子攸倒霉。這一年的十二月,黃河進入枯水期,水不沒馬腹,幾乎斷流。爾朱兆乘勢渡河,直抵宮門。皇宮的警衛部隊發現敵情,急忙開弓放箭。誰知道狂風大作,黃塵滿天,弓響了,箭射不出去。宿衛們嚇得一鬨而散。
爾朱兆闖入宮中,宮中的衛士正要反抗,華山王元鷙不知從哪裡閃出,叫道:「皇上有旨,不得動手。」衛士們放下武器,任由爾朱兆縱橫馳騁,直逼元子攸的寢宮。
元子攸倒還機警,鞋也沒穿,逃出雲龍門,路遇策馬狂奔的城陽王元徽,高呼救命。元徽看也不看,頂風而逃。他沒逃出多遠,就被人斬於途中。
光腳的皇帝,跑不過騎馬的叛將,被生擒活捉了,關在永寧寺的樓上。天寒地凍的季節,元子攸冷得受不了,央求爾朱兆給他一塊頭巾禦寒,只得到一句話:沒門!
爾朱兆展開了瘋狂的報復。出生剛剛兩個月的皇子,被他活活地摔死;宮中的嬪妃和公主,都被他污辱;王公貴族、高官重臣,紛紛人頭落地。兩年前爾朱榮在城外殺,現在爾朱兆在城內砍。洛陽內外,血光衝天,北魏的氣數真得盡了。
永安三年(530)十二月二十三日,元子攸被縊死在晉陽三級佛寺中,年僅二十四歲。佛光普照,皇帝歸天。
臨終前,他在佛寺的高牆上留下了一首絕命詩,筆意悲愴: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言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復光。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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