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文甩不掉官場小說這塊狗皮膏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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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躍文,湖南省漵浦縣人,曾獲湖南省青年文學獎、湖南省文學藝術獎,以及《小說選刊》《中國作家》《當代》等多家大型文學刊物獎,2014年,中篇小說《漫水》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獎。其小說作品既有對現實矛盾的銳利揭示,也有對歷史的人文發現,也有對故鄉的深情回望,而其雜文隨筆則鋒利智慧,自成要格,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國畫》《梅次故事》《亡魂鳥》《朝夕之間》《大清相國》《蒼黃》《愛曆元年》,中短篇小說集《漫水》《無雪之冬》,雜文隨筆集《幽默的代價》等,現任湖南省文聯副主席、湖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十六年前,三十六歲的王躍文以《國畫》一舉成名,也從此被戴上了「官場小說家」的帽子。

  

創作近三十年來,從官場到文壇,王躍文一路經歷了很多,也看清了很多。無論是哪一種類型的小說,王躍文的寫作滿懷深沉的憂患意識,顯示著凌厲的批判鋒芒。他認為,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對知識分子來說可貴的是其批判態度。任何時代,應該允許有批判的聲音。

  

這種批判的精神在不同的作品中有不同的表達。評論家雷達就從王躍文的小說集《漫水》中看到了中國傳統的人文精神,這部小說集營造了恬靜的世界,體現了傳統的道德和人性之美。

  

走近王躍文,看這位溫文儒雅卻充滿個性的小說家如何在文學的疆場中馳騁,又如何在文字中鋒芒畢露。

「 不讀網路文學

  

讀書報:您的作品有電子版嗎?在與出版社簽合同時,會介意數字版權嗎?現在是否有數字閱讀方面的收益?

  

王躍文:電子版權目前很混亂,基本狀況是在坑作家。我今後會對電子版權的授權持謹慎態度。我甚至想呼籲作家們團結起來,在電子版權運營未做到誠信之前,拒絕出讓任何電子版權。

  

讀書報:您關注網路文學嗎?官場小說在網路上尤其盛行。

  

王躍文:不太關注。我幾乎沒有在網上閱讀文學作品的習慣,沒有看出任何網上的所謂官場小說,所以不能不負責任地評論。

  

讀書報:從唐浩明的《曾國藩》、閻真的《滄浪之水》、肖仁福的《官運》、《待遇》以及浮石的《青瓷》等作品,湖南作家群關注現實的官場小說力作頗成氣候。

  

王躍文:湖南作家似乎確有很重的社會關懷情結,我認為這是值得敬重的。湖南有一批這樣的作家,其作品也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深受讀者喜愛,我對他們懷有深深的敬意。

  

讀書報:湖南是否也成立了網路作家協會?湖南省的網路文學發展情況如何?

  

王躍文:湖南目前沒有成立網路作家協會,正在考慮成立網路作家學會。湖南網路作家創作活躍,有很多在全國有影響的網路作家。

「 參評茅獎遭勸退

  

讀書報:1999年的《國畫》使您一舉成名。之前您是怎樣的生活狀態?

  

王躍文:我出版《國畫》之前,一直是在機關工作著的業餘寫作人。當時,我每年創作一兩個中短篇小說,但每次發表出來都會受到關注,或被權威選刊選載,或評上有關文學刊物的獎項。我從縣級政府機關,一直工作到省級政府機關,都是從事機關文秘工作。年輕時有從政理想,慢慢看破些門道就放棄這個想法了。我後來對同事開玩笑說,你們在這裡干為的是做官,我不過是就業而已。這話至今還被老同事們提及。我以就業心態在大機關里呆著,日子過得很平淡自然,完全成了所謂官場的觀察者。

  

讀書報:《國畫》的暢銷也給您帶來了負面的影響?

  

王躍文:《國畫》真實地描寫了現實生態,反映複雜環境對人的心靈的扭曲,以及人在強大現實面前的掙扎和無助,小說筆觸的終極指向是正義、光明和溫暖。

  

小說出版後對我的直接影響,就是我從此離開了政府機關。客觀上講,我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我有機會從事專業文學創作,也算是遂了我平生心愿。別人看來,我離開大機關應該是遭遇了天大的事情,我自己卻是自得其樂。所謂得失,要看你需要的是什麼。所失並非你所需,反而可能就是得。

  

讀書報:《國畫》是否入圍過茅獎?

  

王躍文:我從來沒有指望過《國畫》獲茅盾文學獎,我就連申報的積極性都沒有。當時,省作協堅持申報,我手裡樣書都沒有。市面已沒有《國畫》賣了,只有鋪天蓋地的盜版。我買了五本品相好的盜版書作為申報資料,說來也是件好玩的事。評審過程中,中國作協一位副主席打電話來,說明天到長沙來同我聊天。我問什麼事,他說見面說吧。

  

按理,中國作協的領導來了,我應該報告省作家協會。但是,這位領導說,不用告訴省作協,我們只是以私人朋友身份見面。這是一位同作家關係非常好的中國作協領導,我對他非常尊重。我很理解中國作協的難處,二話沒說就同意退出評獎。我們約定,此話不對外說,怕產生負面影響。

  

後來,聽很多當年參加評獎的評委說起這事,因為《國畫》給大家的印象很好,而這部小說當時有些敏感,萬一評上了怕弄得各方面尷尬。最好的辦法,就是作家自己退出評獎。「被」字結構的表述是後來網路上發明的詞,但我退出評獎談不上「被自動」,因為我本來就不打算參評的。

  

讀書報:《國畫》有過退稿經歷嗎?

  

王躍文:《國畫》沒有過退稿經歷,出版很順利。小說的責任編輯是劉稚和周昌義。說到這部書的創作緣起,可以說是個「陰謀」。我因為在《當代》發表了好幾部中篇小說,劉稚看了非常喜歡,就徵求周昌義的意見,可否約我寫寫長篇。周昌義說,王躍文的小說個人味道很足,但僅靠那些個人味道能否撐得起長篇?約他寫寫,試試看吧。於是,劉稚同我電話聯繫,鼓動我寫長篇小說。

  

我寫了大約一年,小說完成了。周昌義和劉稚看了,都非常激動。拿周昌義的話說,依然是王躍文小說的固有味道,居然就把五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撐起來了。劉稚和周昌義作了很辛苦的編輯工作,把個別地方我自己得意的文字去掉了。這是編輯的職責所在,我沒什麼可說的。事後,周昌義在自己的書里說起《國畫》約稿和出版過程,我才知道這些故事。

  

讀書報:《國畫》出版後,您的生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王躍文:《國畫》出版後,我生活的變化就是從業餘寫作轉為專業寫作。從此,文學成了我的職業,也成了我的生計。所幸,我能夠靠自己手中的筆養家活口,過上有筋骨、接地氣的普通生活。我很感謝文學。沒有文學,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在這世上存在。為官黑不起,經商奸不來,作苦力體格又不健壯。

  

讀書報:直到今天,《國畫》仍成為官場小說的標高。回頭看來,您覺得《國畫》對您而言,是一部怎樣的作品?

  

王躍文:我不敢說《國畫》寫得怎麼好,不過只是我的真誠血性之作而已。我從二十三歲起就在機關里工作,目睹了很多叫人可為感懷的人和事。不平也罷,不公也罷,黑白也罷,很多事說起來都是雞毛蒜皮。但是,正是種種擺不上桌面來說的瑣碎之事消磨著我們的人生,讓很多看似簡單的事情變得無可奈何。一股沉悶壓抑之氣,越來越逼得我透不過氣。於是,我開始寫小說。先是寫了一系列的中篇小說,後來就寫了長篇小說《國畫》。我想用這部小說告訴人們,我們的生活本可以變得更好的。小說里的那些人,都被某隻無形的手拉著往下墜,他們都是值得同情且應該得到救贖的。

「 狗皮膏藥

  

讀書報:您寫過一系列的官場小說。但是從影響力上看,似乎都未能超越《國畫》。什麼原因?

  

王躍文:所謂官場小說,我一直以為是媒體貼在我身上的狗皮膏藥。《現代漢語詞典》對官場的解釋是:指官吏階層及其活動範圍,貶義,強調其虛偽、傾扎、逢迎、欺詐等特點。《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修訂時,在「貶義」前面加了「多含」二字。原因也許因為官場這個詞在現實生活中使用得越來越多了,而從道理上講又不方便把官場都看得貶義。這是詞典編輯們遇到的現實尷尬吧。事實上,某些官場中人的確是把自己「貶義」了。因為「官場」二字的詞性之故,我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小說叫做官場小說。這是其一。其二,對作家及其作品任何類型化的描述,都是貶損。我不同意。

  

《國畫》之後,我出版過《梅次故事》《朝夕之間》《蒼黃》等好幾部小說,都是暢銷且長銷的。我的任何小說集、雜文隨筆集也是暢銷且長銷的。沒有像《國畫》那樣爆炸性的影響,一則是讀者對我作品有了平和的接受態度,二則是我的作品長期沒有得到堂而皇之的宣傳和評介。影響在民間,讀者是判官。所幸,我的所有小說現在都在正常出版。

  

讀書報:在寫作中,您覺得心裡有沒有表達的障礙?是否有意規避很多東西?

  

王躍文:我不覺得有表達障礙。我的寫作是自由的,率真的。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寫去。如果有人覺得有的文字有什麼出格之處,肯定不是我的問題,而是生活本身的問題,而是某些人自己目光有問題。自古固然有寫壞書的人,但作家們整體上講都是有職業道德的。

  

作家反應現實生活,其筆觸永遠達不到現實的真實程度。現實的複雜和嚴酷,大大超過作家的想像能力。即便如此,作家手中的筆稍有不慎,就會背上給現實抹黑的名聲。客觀存在的某些黑,作家有能力把它抹白嗎?白的抹不黑,黑的抹不白,這是起碼的常識。但是,我也並不主張作家的創作要同生活比複雜、比厚黑、比殘酷。作家的才智是比不過現實的荒誕的,文學也未必非得如此。

  

讀書報:從早期的《國畫》到最新的作品,您的創作心態有沒有發生一些變化?

  

王躍文:也許是年齡的原因,我的創作心態越來越平和了。同年輕時的鬱憤悲涼相比,內心多了些溫暖、理解、寬容。但是,這並不等於我認同現實中存在的消極和負面。

「 《大清相國》有現實意義

  

讀書報:《大清相國》初版是2007年。當時出版反而沒有現在的影響,是因為王歧山的推薦嗎?

  

王躍文:《大清相國》從出版到現在,總發行已超過一百多萬冊,文學作品的發行這已經是個很大的數目了。當然,去年開始再度火爆,原因有些特殊。

  

讀書報:作品塑造了以陳廷敬為代表的大臣群相,寫作中做了怎樣的準備?

  

王躍文:我不是專門做歷史研究的,沒有能力閱讀大量史料。陳廷敬是順治朝的進士,為官及功業主要是在康熙朝。為了寫這部小說,我把順治十八年間和康熙六十一年間發生的大事樁樁件件都看了。寫歷史小說光看正史不行,還得讀大量雜書才得觸摸到歷史的體溫和肌理。可以說,《大清相國》里寫到的任何故事都是陳廷敬做官那些年發生過的,我在此基礎上加以文學虛構。

  

讀書報:《大清相國》中最難處理的部分是哪些?這部作品有怎樣的現實意義?

  

王躍文:我從陳廷敬二十歲中舉,寫到他七十歲告老還鄉,時間跨半個世紀。最難處理的就是時間問題,中間做了些時間跳躍。有人批評說《大清相國》仍在宣揚封建清官意識,缺乏時代性和現代眼光。這種批評看似有道理,其實未必。簡單的清官崇拜固然不可取,但我寫歷史人物時不能超越歷史,況且不論在什麼社會背景下陳廷敬身上的清廉和勤勉都是可敬可法的。對簡單的清官崇拜的批判,前人早有意識。雍正皇帝登基第二天,就專門對知州知縣下諭說不得「或借刻以為清,或恃才而多事」,這比《老殘遊記》的清官批判早了一百八十多年。

  

讀書報:五年前採訪您,您曾經用「痛苦」形容看到自己文字的感受,總覺得小說背後的東西挖掘得不夠,缺乏厚重性,更談不上哲學層面。

  

王躍文:我現在仍然覺得自己的小說厚重不夠,宏大不夠,更不夠哲學。

  

讀書報:《愛曆元年》心平氣和又無耐地寫盡社會亂象。為什麼總是感情出軌?在您的筆下卻儘是善良、隱忍、剋制甚至真誠。為什麼會這麼表達?

  

王躍文:《愛曆元年》不過是正視了當代中國人的情感狀態而已,小說里的人物都是善良的,他們的情感變故都是情非得已,而他們的自我救贖或情感回歸都是生活的真誠召喚。我堅持認為這是一部真誠的情愛之書、生活之書、命運之書。

  

讀書報:《愛曆元年》申報了茅盾文學獎,您覺得希望大嗎?

  

王躍文:《愛曆元年》是出版社申報參評茅獎的。誰能保證自己的作品會獲獎?順其自然吧。

  

讀書報:您的性格適合官場嗎?

  

王躍文:我的性格是外柔內剛,講原則,但不迂腐。《論語》載有子夏的話:「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此話,我深以為然。但是,我的性格不適合在官場里混。我內心有原則,不願意違背自己的原則做人做事。我在生活中,不與人爭高低,也不爭名爭利。很多人和事,我會看在眼裡而不道破。

(中華讀書報記者/舒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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