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草地

耿卻

草綠了，昭示著生機；草枯了，孕育著希望。當你在早春的野外，看到第一批小草已經破土的一刻，那些經歷了嚴冬摧殘的頑強生命會讓你因它們的堅強而感動。而當初冬的霜雪肆虐著荒瘠的草地，凜冽的寒風撕扯著憔悴的蒿蓬，你也切莫失望，詩人雪萊說過「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在我家鄉的城南，離城約不過二里，過鐵路橋洞，再穿過一片莊稼地，有一片大草地，縱橫幾十里，是軍用飛機場用地。那裡，曾演義了許多我少年的趣事。是那一年的夏天，我已到了該上學的年齡，父母便從山區的姥家將我接回城裡。剛進城，見了什麼都新鮮，便匯了鄰居的孩子們帶我去看飛機，但是到了飛機場，讓我更感到驚奇的不是第一次看到的在地面上排列整齊的飛機，而是那空曠無際的大草地。在我的記憶里，除了山水溝壑，還從沒見過這樣大片平整的，而且沒有種上莊稼的草地。——極目望去，天野合一，綠海搖漾，遠處地平線上停在地面的飛機和那間蘭色的大屋頂的機庫掩映在水蒸氣的晃影中；觀聞近前，花影點綴，芳透耳鼻，各種昆蟲以各樣的叫聲混合為一種悠然的樂曲；又偶有一兩隻雲雀，在高空中播放著一串清亮的歡歌。於是，我便以童心的感悟賞閱這自然的妙處。每年，清明還沒到，獵鳥的行動就開始了，這也是一年中最快樂的季節。我自然也要加入這獵鳥的行列中。於是，我們便帶上各樣獵鳥工具，三五成群地向大草地「進發」。或也有一兩隻家狗跟隨左右，扮演著獵犬的角色。在我們的獵鳥工具中，彈弓是當然的常備「武器」。除此，還有鳥夾，分活夾和死夾。死夾夾住的鳥是要被夾死的，但如果在夾的中間墊上相當於鳥脖粗細的小木棍，就有可能夾住活的；而活夾則不然，雖然它的動作機關與死夾一樣，但由於它的夾盤大，且上下夾盤都有用細鐵絲編製的網，這樣，當鳥啄餌時，鳥不是被夾住而是被扣在網中。下鳥夾也是有講究的，想捕竄雞、山麻等鳥，只需將餌蟲上好，在鳥的頂風方向隨便一放就行了；而捕金鐘、山燕，這樣聰明些的鳥，就需下暗夾，就是除餌蟲露在外面，將夾子的所有部分都埋在土裡或用草偽裝起來……我僅有一盤活夾，還不是標準的。由於不會編網，上下網是用紗布縫製的，沒有彈簧，就用橡皮筋在上下夾盤之間拉緊代替彈簧而成，雖然看起來十分醜陋，這也絲毫沒有減少它的功效，視為至寶。但也是由於它的醜陋，而成為夥伴們戲謔的話題。以至我願意自己單獨去大草地……小滿一過，捕鳥的熱潮漸漸結束，於是，剜野菜又風行起來。各家的孩子根據自家的飼養物，各自選擇野菜的種類。養雞鴨的要選寬葉大顆的，如洋鐵葉、莧菜、車軲轆；養兔的需要那些帶白漿的或豆科類，如曲麻菜、苦麻子、苜蓿草。我家除了幾隻兔子外，還養了十幾隻鵝。鵝的飼料很簡單，將嫩的青草剁碎，少少摻些玉米面就行了。我和弟弟也經常匯了鄰居的孩子們去飛機場拔草剜菜。還是哥哥的建議，把鵝帶到飛機場牧放，回來後再補些糧食，這樣，我們就能一心剜兔的野菜，省時省力。我和弟弟便開始了放鵝。其實鵝是很有靈性的，把打頭的大公鵝抱起來，你走到哪，剩下的那些鵝就會跟隨你到哪。第一次放鵝，我們就是用這個辦法把鵝群帶到大草地的。到了生疏的環境，即便你不抱著頭鵝，它們也會寸步不離左右地跟隨你。有時，我和弟弟向前猛跑，那些鵝也扑打著翅膀甚至飛離地面緊隨，生怕你把它們拋棄在野外……我家鄉的城市當時還是個縣城，說是城市，其實還不具城市的規模，沒有煤氣、液化氣，煤和劈柴都是憑本供應的，數量有限。做飯取暖，大部分要靠孩子們從野外拾到的雜草、秸桿、樹枝為燃料，加之學校也號召學生們為教室取暖捐柴，所以，那時的孩子們大多都肩負著拾柴的任務。那些玩耍的時光，幾乎都是伴著割草、摟葉，檢枝度過的。最好的柴草要算蒿子草了，長的高大而且木質較多。分青蒿、香蒿，其中的香蒿還有能熏蚊子的功效。夏秋時節蚊子猖獗，幾乎家家晚飯後便在屋內點燃一堆香蒿，關上窗門悶上半個時辰，不但屋裡的蚊子被熏死了，就是這一宿敞開窗睡覺，那外面的蚊子也不敢進來。一進六月，還不等蒿子草長高，我和哥哥弟弟就帶上鐮刀、繩子，去飛機場割蒿子。有時割蒿子的人多，要在看好的一片地用土圈上一圈線界，以示佔領。由弟弟負責放哨，不準別人「侵犯」，我和哥哥便是一陣猛割……漸漸地，大草地近處的蒿子草少了，我們便向草地縱深發展，有時要走上七八里地，才能割到一些。一棵大的蒿子，同時出現在幾個孩子的視線里，那就要看誰跑得快了。靠近飛機停機坪一帶因為是軍事禁區，設有崗哨，沒人敢去那裡割草，所以，那裡的草長的高而厚。有一次，哥哥帶著我和弟弟趁天下著小雨，哨兵躲在崗樓里避雨，悄悄潛入停機坪附近大把地割起來。我正低頭忙著，忽聽弟弟大喊「快跑！」，抬頭看時，幾個哨兵已成包抄之勢向我們跑來，我扭頭便逃，回頭時見有哨兵將一土塊擲來，正中我的後背，被打了一個踉蹌。哥哥便帶上我找到他們首長理論，那首長將所有哨兵集合，咆哮著將他們訓斥了一頓。便讓我指認是哪個打了我，我見那擲土塊的哨兵漲紅著臉，向我投來乞求的目光，我心軟了，沒有指認他，只說是記不得了。從此，我們不但可以接近停機坪，那些哨兵還幫助我們割許多上好的柴草。那一年，我家的草垛比別人家高出幾倍。冬天是摟乾草的的季節。摟草時，需拉著草耙子在草地上來回走，且要左手緊握耙子的一頭，右手握住耙桿並向下用力才行。後來不知是哪位夥伴的發明，在耙桿上用繩子墜一塊石頭來代替右手向下的壓力，把右手解放出來，雙手投入向前的拉力。這樣，就可以把耙子做得很寬，加大摟面，從而提高了效率。在當時我們眼裡，這簡直就是一個偉大的創舉。冷天是沒什麼好玩的，最愜意的便是躺在自己摟起的乾草堆上看飛機的起落。有時飛機飛得很低，能透過機窗看到裡面的飛行員。這時，孩子們往往都要晃動手中的草耙子歡呼雀躍，希望飛機里的人能感覺到我們的致意……每在靜的夜裡，聽窗外寒風獵獵，就會想起那遙遠的一幕：弟弟追上走在前面背著草筐的哥哥，閃動著那凍得發紫的嘴唇問「那些哨得好聽的鳥冬天到哪去了？」哥哥說「因為咱們這的冬天太冷，它們都去南方了，等天暖和的時候它們才能回來。」弟弟又問「還要等多少天咱這的天才能暖和？」哥哥說「快了！」……「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里聽。款舉金觥勸，誰是當年最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