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方藥配伍漫談
*桂枝
桂枝和細辛聯合使用,細辛的溫散力量很強,能溫通陽氣;桂枝則能活血,聯合以後,溫經散寒止痛力量倍增,古方凡是桂枝細辛同用,主治肯定有一項「止痛」,例如當歸四逆湯、獨活寄生湯。
白芍桂枝共用,外可以和營衛,內可以調和陰陽,是一種很常見的結構。桂枝和白朮同用,多數都有溫陽化氣的作用。桂枝和茯苓同用,同時茯苓用量較大,肯定有心悸、水氣上逆,它可以平衝降逆,主要降水氣之上逆。
桂枝和桃仁、丹皮同用,主要是溫經活血。如上舉例,桂枝的六大主治都有配伍環境的要求,了解這個以後,就不會溫陽化氣用桂枝、平衝降逆也用桂枝,心理想什麼它就做什麼。
*柴胡
我們再看一個例子,柴胡和白芍相配,是調肝的基本結構,肝臟有兩大功能,主疏泄,以及從屬的主藏血。常講肝為剛臟,體陰用陽,剛臟的意思是它容易向實證轉化,而且性喜條達,惡抑鬱;體陰用陽指它重視陰陽平衡,尤其容易陰陽失衡,所以在治療上要照顧到這兩個特點。柴胡疏肝理氣,和白芍益陰養血、藏血相配,是保持肝臟陰陽平衡的一種基本結構,也成為後世調肝的基本結構。宋代以後,四逆散成為調肝的一種主要用法,是治療脘腹脇肋諸痛、肝脾氣機鬱滯的重要基礎方,和仲景的用法有所不同。以後的逍遙散、柴胡疏肝散等等和調肝有關的方,都有柴胡和芍藥同用。
柴胡和升麻,李東垣發現升舉清陽的力量很強,柴胡入肝經,升麻入脾經。人體一切的氣機升降,肺主肅降,胃主和降,都以和降下行為順;肝主升發,脾主升清,是人體下焦、中焦清陽上升的主要兩股力量。
柴胡和川芎都入肝經,柴胡行氣理氣,川芎可以活血,一般這兩個同時出現,往往都是調氣活血。柴胡入肝,枳殼歸脾,一升一降,針對肝疏不利及脾氣鬱滯,可以調和肝脾的氣機。柴胡葛根同用,具有解肌的作用。人身有五體──皮內筋骨脈,分歸五臟系統,柴胡屬半表半裡少陽系統,葛根對外有解肌透邪的作用,屬陽明,少陽為陽明之表。這兩個藥聯用,儘管發散力量不大,但發散的層次比較深,所以外邪由表入裡,從太陽、少陽到陽明的過程中,不僅僅用羌活這些散太陽,也要考慮半表半裡,還要考慮到陽明的問題。往往柴胡和葛根同用,不是疏肝理氣,也不是一般的升舉清陽,而是用以透邪外達,在病邪越過體表屏障,開始入裡之時。這兩個藥不僅仲景用,後世也用,例如陶華的柴葛解肌湯,用於流行性感冒效果非常好,因為流行性感冒傳變較快,開始感受風寒,很快就入裡,所以柴葛解肌湯用於「惡寒漸輕,身熱增盛」,不光是太陽經,少陽、陽明經都涉及到了,這時光用羌活力透不夠了,往往柴胡葛根同用,解肌發散透邪。
*芍藥
芍藥也是臨床很常用的藥,有多方面的功用。和枳實相配,芍藥可柔肝緩急止痛,枳實可以理氣、降氣、導滯,兩者結合是調合肝脾常用的組合,常用於肝脾不合的腹痛。和當歸相配,可養血、活血、止痛;和熟地相配,是滋陰養血的基本組合,因為熟地滋補腎精,並有填精補髓的作用,而芍藥可以養肝血、補肝血,而腎精和肝血可以互相轉化──精血同源──所以這兩個藥在補養精血方面有相須的作用,是滋補肝腎的常用組合。芍藥和甘草相配──通常芍藥的用量偏大──有明顯的緩急止痛作用,不但歷代臨床這麼用,現代的實驗研究也反映了此方面的作用。
*黃柏
黃柏、知母相配,是滋陰降火的組合。和黃連相配,可清熱解毒、清熱燥濕,作用偏於下焦。和蒼朮相配,是清熱燥濕的常用組合。而在治療黃疸方面,常和茵陳相配,黃柏本身有清熱、燥濕、退黃的作用;茵陳則能清熱利濕、利疸退黃,是治黃疸常用的配伍組合。
*生薑
生薑可用作解表藥,能溫胃散水、暢通水液,增加水液的輸布,亦擅長於和胃降逆,這和它的配伍有關。生薑和半夏相配,能共同產生和胃降逆的作用,其中生薑應大劑量使用,和胃降逆的效果很大,而生薑和半夏的燥濕化痰又有協同關係,自張仲景的小半夏湯後,成為歷代司空見慣的配伍結構。
宋以前的一些方子,明清都增加了薑棗,這樣的組合,外可以調和營衛,內可以調合脾胃、氣血。
生薑和白朮、茯苓相配,開創了一個新的思路,生薑可以散水,從上焦的渠道入手;白朮能夠健脾燥濕,恢復脾的運化,從本源上解決水濕問題;茯苓健脾滲濕,使水濕從下焦排除。仲景時代的真武湯就產生了這種結構。真武湯以附子溫陽,芍藥在《神農本草經》認為有利小便、除血痢、破癭結的作用,同時是一種很好的制約附子烈性毒性的藥物,這個溫陽利水的基礎方,對水濕很明顯採用了三焦分消的方法,這個方法用於很多管制的方劑相當適合。宋代仍然常用這個方法,例如常用的逍遙散,肝脾同治,可以疏肝、健脾,治療肝鬱脾虛,而且氣血津液兼顧,具有疏通氣血津液的功用,而且藥性很平和,適於持久服用,其中有生薑、白朮、茯苓這種三焦分消的結構,從氣血津液的角度去認識,對這個方的體會將更全面。
*乾薑
乾薑和甘草相配,有溫補脾肺的作用,如仲景的甘草乾薑湯用於脾肺虛寒。乾薑和人參相配,人參是補氣藥,這個結構起碼用於脾胃虛寒(「內生之寒,溫必兼補」);如果人參不和乾薑而和吳茱萸配,則用於肝胃虛寒。乾薑、細辛、五味子形成一溫、一散、一歛的結構,可溫化寒飲。
*枳實(殼)
枳實臨床上很常用,和桔梗相配,肯定有胸膈不利,胸膈氣機阻滯。清代初期的《得配本草》即提出以桔梗為主,搭配各種藥的功用,雖然枳實和枳殼有些微的區別,但總的來講,都可以暢通氣機、利胸膈。宋代如敗毒散、參蘇飲,屬於解表方,都用於咳嗽有痰,痰會阻滯氣機,除了解表藥、化痰藥以外,治痰要治氣,而暢通氣機都用桔梗、枳殼。治療胸膈病變中,用於氣機阻滯,這是一個很好的組合,因為它體現了一升(宣)一降、通暢胸膈。清代王清任很多名方,如血府逐瘀湯、補陽還五湯,不是治痰,而是治瘀血阻滯,胸中血府血瘀。本著行血活血的角度來講,他用桃紅四物湯和四逆散結合,加桔梗、牛膝。人們往往只理解到,桔梗開宣肺氣、載藥上行,使藥力作用於上;牛膝引血、引藥下行──其實這裡面的桔梗和枳殼本身就反應了《得配本草》總結的配伍意義。這裡僅僅是一些例子,歷代用這兩種藥的方子還有很多。
枳實和厚朴相配,一個導滯,一個除滿,一般用於氣機阻滯、脹滿。枳實和大黃相配,體現了消痞導滯和瀉實配合,用於有形實邪、實熱的治療。和柴胡相配,體現肝脾同治、升降氣機。
*白朮
人參白朮的組合歷代用得很多,是健脾益氣的基本組合,我們有時候說白朮可以補氣,實際上是要和人參、黨參之類配合才有,單純用它的方是健脾,通過「健」間接達到補,恢復它的功能。茯苓和白朮相配,是除濕和健脾相結合,這裡的除濕是透過燥濕、滲濕相結合,也很常用。如果白朮配消導藥,往往就是健脾消食了。
白朮芍藥相配,是肝脾同治,健脾、柔肝相結合,白朮擅長於治療泄瀉;白芍擅於柔肝緩急止痛,所以含有這個結構的方,如《痛瀉藥方》,往往都有腹痛、泄瀉之類的。黃耆(劑量較大)與白朮相配,有固攝的作用,可益氣、固表、止汗,白朮可益氣固攝,黃耆可益氣固表,具有協同作用。
同一功效發揮方向的配伍組合,歸納古代用法可能有好幾種,其中也有細微的差別。這裡提出一些例子,說明用藥的時候,應該考慮配伍環境對這類多功效藥物,功效發揮方向的規定性,這樣可以克服臨床用藥的隨意性。
2.用量特點
用量特點是指,藥物用量大小及相關藥物用量比例的不同,對功效發揮方向的影響。有時一個方用量變了,主治方向就大不相同,例如桂枝加桂湯(桂枝湯加桂枝二兩),和桂枝湯的治療方面差別很大,一個治表,一個治裏。桂枝加芍藥湯(芍藥加倍)側重在腹痛,也是治表方變治裏方了。
*黃耆、人參
歷代名方中,大劑量的黃耆,有較明顯的固攝作用,外科則有托裏排膿、固攝升舉的作用。像補中益氣湯、防已黃耆湯、玉屏風散、補陽還五湯,都是在方中比例最大的。我們現代通常從二兩(60克)開始逐漸增加。如果黃耆開中等劑量,如9克、12克,就是一般的補氣、補益脾肺。
小柴胡湯、敗毒散人參都用小量,余家嚴認為,人參用量只能三、五、七分,絕不是為補益虛損而用,而是助正氣袪邪。《醫門八法》認為,一般情況下是禁忌用補藥的,容易閉門留寇,為什麼有外邪,無論在太陽(表)或少陽(半表半裏)可以用人參呢?關鍵在於用量。中等劑量是一般的補益,可以補益脾肺之氣(中氣),和呼吸心跳之類的有關,所以如四君子湯等都是中等劑量。大劑量在補氣的基礎上,有救脫的作用,如獨參湯主治呼吸微弱(肺功能衰竭)、脈微欲絕(心功能衰竭),也就是心肺衰竭;加附子則是益氣回陽救脫。現代和過去的人參質量不同,現代一兩、二兩開出來,效果沒有過去的三錢、五錢好。我曾到吉林省的人參栽培地去看,收穫時就像收穫胡蘿蔔差不多,我們走的時候,送我們一人一大箱,在當地價格很便宜,但其質量和實際效用少多了。
*柴胡、蘇葉
柴胡用大劑量偏於發散走表;中等劑量疏肝理氣;小劑量升舉清陽。凡是升舉清陽或升陽散火,即幫助肝的升發、升舉肝的清陽時,柴胡用量很小,如補中益氣湯只用了幾分;李東垣的普濟消毒飲用量也很小。中等劑量用於疏肝理氣,例如小柴胡湯用量就比四逆散大;逍遙散和柴葛解肌湯的柴胡用量也不同。民國年間的的醫家張錫純是喜歡用大劑量柴胡的人,但是在升陷湯中,柴胡用量很小,和別的藥差別很大。
一經比較就能找到這類的規律。中國古代的中醫學是在小生產的情況下,一兩千年發展積累起來的,也沒有人要國家出藥典來規定,在什麼情況下要使用多少劑量。它沒有實驗室的研究基礎,而是長期在人這個高等動物身上做實驗積累起來的,有很多東西不完全一致,但是有大概的趨勢。現代有學生把古代的方子,利用電腦的功能統計、規納,提取出規律,確實有一定的用量規律,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但是大多數遵循這種規律。這裡頭有前後繼承的問題,後人按照前人用的繼承下來,臨床驗證發現有用的又保留下來,後世也逐漸在臨床用藥中,繼續豐富、完善這個體系。
有同學會問,大劑量、中劑量、小劑量要如何掌握?學西醫的總會認為,如果有確切的固定用量,那就方便了。學中醫沒有那麼方便,首先,中醫強調「三因致宜」──因地、因時、因人致宜;同時每個藥,中藥學中的「常用用量」有個跨度,這也是從古代的使用規律中概括出來的。拿人來說,年齡上老幼不同,性別上男女不同,體質強弱不同;病理環境上,像中國大陸那麼遼闊的土地上,南方的、北方的、東方的、西方的人都不一樣,連《內經》也分成五類人。要把幾個因素參考起來,這個地區、這類人身上,常用劑量的範圍內,大劑量、中劑量、小劑量,這樣把握。
*銀花、白芍
金銀花用於瘡瘍腫毒內服,絕對用量都偏大;用在解表方面,肯定用量都較小。例如銀翹散的初散劑中,銀花連翹都用一兩,其它的藥多則五錢,少則三錢二錢,使用時初散劑總量都拿六錢,所以算是中等劑量。而用作清熱解毒為主,則要大劑量,是「瘡家聖藥」。
中等劑量芍藥很常用,可益陰養血,如四物湯、逍遙散;但用於緩急止痛、舒緩筋脈,用量比例就偏大,如桂枝加芍藥湯、小建中湯,芍藥三倍,加了一倍止痛就很突出。
*茯苓、大黃、竹茹
茯苓用於健脾滲濕,一般用二錢、三錢。但像張仲景把茯苓用於平衝降逆,平水氣上逆,一般用到四兩。
小劑量大黃有健胃降氣、和胃氣的作用;中等劑量則瀉熱通腑、瀉下。大黃在跌打損傷也常用,這和炮製也有關,但用量一般偏大,如擅用小劑量的李東垣,用在跌打損傷,一動手就是一兩──當然,不能忘了要用酒大黃,這是炮製的要求。
竹茹可以清化痰熱,也有一定的和胃作用;但當以和胃降逆、治嘔吐時,必須大劑量。
*陳皮、白朮
陳皮是很好的理氣藥,用於和胃降逆效果也很好。大多數方大約用二錢、三錢;如用於和胃降逆、止嘔吐,現代起碼要五錢,我通常一開就是15到20克。
本草認為陳皮「遇升則升,遇降則降,遇補則補,遇瀉則瀉」,它的配伍環境關係很廣,能夠疏理氣機,幫助其它藥物發揮作用。舉例來說,往地下打樁,垂直敲很難下去,必須敲兩下,搖一搖,再敲兩下,搖一搖,就下去了;一根木樁在地上,垂直往上拔很難拔起來,如果拔一下,搖兩下,拔一下,搖兩下,就起來了。陳皮就起到「搖兩下」的作用,大多用作佐藥,遇到這些類型的藥,可以增強它們的作用。
白朮主要用於健脾燥濕,一般用量不大。大劑量則有明顯的固攝津液、止汗作用,例如脾虛的小孩子流口水,用大劑量的白朮療效相當好──這裡用生白朮而不是炒白朮,生白朮燥濕方面很好;炒白朮健脾方面很好。
3.炮製方法
到台灣來我有些感慨,現在台灣常用科學中藥,我們大陸也曾經用過,但是用不習慣,那時是類似顆粒劑,我後來發現效果的確不夠了;後來病人也不太愛用了,所以大陸門診仍然使用飲片。用科學中藥很大的不足之處是,炮製逐漸被取消了,要是開個炒白朮、焦白朮、生白朮;酒柴胡、醋柴胡、生柴胡,可能拿來都一樣了,那就不用動那麼多腦筋。但是確實不同的炮製方法,對功效發揮方向的影響很大,歷來很重視,可說是正確運用中藥的重要前提。
*麻黃
麻黃生用以發汗解表為主;炙用以宣肺止咳為主。有時用炙麻黃發散力量不足,用生麻黃又怕發汗太過,此時可用麻黃絨,我就常開麻黃絨,把麻黃丟在黑的被窩裡,咚咚咚敲幾下,使麻黃油揮發掉,發汗力量變緩和。這咚咚咚幾下帶有炮製特點,可用於風寒較輕,還有肺氣不宣,兩者兼顧。
*白朮
一般健脾燥濕,如五苓散、苓桂朮甘湯,都用生白朮。如要益氣健脾,用於脾氣虛,運化功能不足,可以炒用。炒焦則可以健脾消食,用於飲食積滯,在健脾的基礎上,側重於消導、消除飲食積滯。
*其它
柴胡生用擅長發散;酒制入血分,跌打損傷常用;入肝,有時用醋柴胡。
大黃用於瀉下熱實互結,如大承氣、小承氣湯,以生用為主;酒制入血分,用於跌打損傷;炒炭則有涼血作用。
一般補脾肺之氣用炙黃耆;要固攝力量強,多用生黃耆,外科方面,托裏排膿也往往用生的。
甘草生用偏於清熱;炙用帶溫性,補氣多用;生甘草梢可以清熱止痛。
4.劑型選擇
劑型選擇指不同的劑型對藥物功效發揮方向的影響。我們平時開方子,有時後容易忽略劑型的問題,實際上劑型不同,功效差別往往非常大。
像九味羌活湯,做成丸藥的話,主要拿來治痹證;而九味羌活湯本身是治療外感風寒濕邪,內有蘊熱,是治感冒的。
張仲景用理中湯治胸痹,用理中丸治中焦虛寒、吐利腹痛。
再如麻子仁丸,張仲景強調要用丸劑,而且劑量還要控制,每次吃十顆,如果還不通再「漸加」,即一顆兩顆慢慢增加;「以知為度」,即感覺到大便通了;而且不適合久服。我們現代把它分類為潤下,其中麻子仁、杏仁為果仁類,再加芍藥,有益陰養血的作用,還有蜂蜜,這幾個都有潤腸作用,但配了小承氣湯在裡面。小承氣湯本身就是一個瀉下陽明熱結,治療陽明腑實輕症,雖是輕下,但畢竟是下法,是以寒下、瀉下為主的方。雖然有小承氣湯,但做成丸劑,而且用量控制很小,就成了潤腸作用。如果改成湯劑,就從潤下變成瀉下,作用方向就不同了。
腎氣丸,有些人說吃久了很溫燥,會口乾舌燥,但做成丸藥,附子、桂枝用量很小,體現「少火生氣」,用量大了就變「壯火食氣」了。而且它配了相當於六味地黃丸的成分,裡面有養陰方面的藥,體現了「微微生火」、「少火生氣」,而且陰中求陽,溫補並行。如果做成湯劑,服用時間長了肯定要助熱,裡面附子辛熱,桂枝辛溫,熟地偏溫性,山茱萸更偏溫性,所以做為久服,湯劑不適合。
枳朮湯,李東垣把它變成枳朮丸,都是枳實和白朮。張仲景《金匱要略》的枳朮湯,治療水飲停聚心下,「心下堅,大如盤,尖如旋盤,水飲所作,枳朮湯主之」,這裡就用湯劑。李東垣把它加點荷葉燒炭做成丸藥,就變成消飲食積滯為主的方了,而且消補兼施,是緩治的方法。
桂枝茯苓丸更是如此,張仲景用它來緩消癥塊,我們現在常拿來治子宮肌瘤,日本人也常用。有些人把它開成湯藥,開始溫肝,來個三、五服藥,用量小點,主要探測,開開路,適應情況。以後子宮肌瘤要長時間治,服用時間較長,要配成丸藥。如果一直都吃湯藥,劑量又大了些,那就變了主治了,《證治準繩》上有個下死胎方,用來攻下破血,治胎死腹中,它的五個組成和桂枝茯苓丸一模一樣。明代還有一張催生方,也是這五個藥,用量很小,起到催生作用。
我認為台灣普遍使用科學中藥的情況下,有時候需要湯劑還是要用湯劑。科學中藥很多反映出散劑的特點,而且我們不清楚在加工過程中,揮發性的成分保留了多少。
5.煎、服藥方法
不同的煎藥方法,往往對藥物或方劑的功效發揮方向會有一些影響。不同的服用方法也對藥物作用的力度、功效發揮方向,甚至副作用控制,都有明顯的影響。
解表類的方,一般情況下,煎的時間較短,辛涼解表更短。一九八七年,當時我到黑龍江開方劑學全國研究會,當時有一個研究的題目是,為什麼現在銀翹散的功效減弱了,大家運用的少了。大家討論了很多,如藥材的質量問題、飲食、地區等等。我想不完全是這樣,現代很重要的是不講究服法了,它搞成散劑,取六錢。吳鞠通為什麼在銀翹散的服法上講了很多話?「香氣大出,即取服。勿過煮,肺藥取輕清,過煮則味厚而入中焦矣。」銀花連翹有清熱解毒、辛涼解表、芳香辟穢三大功效。現在病人如果飲片拿回家,熬五分鐘我看算短的,現代用電器熬藥,有時往往都熬個把小時。如果密封得很緊,香味跑不出來還可以,不然有時一兩分鐘已經香氣大出,滿屋子藥香了,辛涼透表、芳香辟穢成分,全家人都享用了,可能還起到預防感冒的作用,最後給病人吃到嘴裡是一副治長瘡的藥。辨證再仔細,藥開得再正確,功效發揮方向變了。所以煎法應該是解表劑,特別是辛涼解表劑要注意的;辛溫解表劑也不能過煎,但是可以長一點,在臨床上看,它的藥香確實也出來得慢。
服用方法也很重要,就拿九味羌活湯來說,王好古講到:「急汗熱服,以羹粥投之;緩汗溫服,而不用湯投之也」,外感風寒濕邪較重的證候,需要急汗,要趁熱喝下去,喝了以後用熱開水或熱稀飯幫助出汗;溫服的話,發汗力量緩和,不用熱開水和稀飯。用法不同,藥物的力量也不一樣。
我有時候想,現代看病速度越來越快,有醫生可以三個小時看一百五十七個人。然而中醫和西醫不同,別看西醫三分鐘處理一個病人,但是他們是集體操作,病人不是三分鐘就看完病了,去了給你做一大堆化驗單、核磁共振之類的檢查,可能二個禮拜都忙不完,最後到醫生那裡,什麼結果都告訴醫生了。你這裡是望聞問切啊,純粹個體戶、小生產、單個操作啊,怎麼跟人家比時間呀?
另外像四逆湯、吳茱萸湯這類方,大辛大熱的藥,一定要溫服或冷服,避免藥病格病,避免吐出來。含有吳茱萸的方,一般來說要冷服,而且服了以後病人要睡在床上,休息一刻鐘到二十分鐘,這時他可能會有點胸悶、頭昏,很快就過去了,之後如肝胃之氣上逆、乾嘔吐涎沫、胃痛、嘔吐、頭昏都會慢慢緩解──當然前提是你要辨證正確。如果你不告訴病人,少說了兩句話,病人一喝感覺到胸悶頭昏加重,會覺得你開錯了,吃了一道藥就不來找你了;如果你講了這一點,病人躺一會兒感到胸悶頭昏,反而會覺得你料事如神,更加相信你。這些實際上既有利於病人的治療,也有利於提高威信。
像復元活血湯這類,服法一定要注意。我曾經遇到一個跌打損傷的病人,他的症狀很典型,剛好照書上李東垣說的:「跌打損傷,瘀血阻於脇下,痛不可忍,復原活血湯主之」,剛好組成我背得下來,就全方開兩服,當天我回家翻書還在想開錯了,應該只開一服,如果大便稀了,止後服,不能吃了。結果第二天病人來了,他只吃了一服,但是沒拉肚子,還是非常疼痛,沒有改善。我想是不是藥開錯了,就背方歌(編註:原文為「復元活血湯柴胡,花粉當歸山甲俱,桃仁紅花大黃草,損傷瘀血酒煎去(袪)。」)。所以我要勸告同學,背方歌不要光背藥味,煎服方法也要啊。方歌的最後一句是「損傷瘀血酒煎去」──他要求四分之三的水和四分之一的酒泡藥再煎熬。我又要求他把第二服加五錢酒做為藥引子,他吃了以後就大有改善。
(五)中醫傳統方藥運用中控制毒副作用的多因素分析
1.中藥有無毒副作用?
現代存在著對中藥毒副作用感性認識中的兩種矛盾心態。一般老百性普遍認為西藥是化學合成藥物,往往干擾人體正常的生理機制,所以有副作用;中藥是天然藥物,不易干擾人體正常的生理機制,所以副作用較少。但是不能看做沒有副作用,這不完全正確。近十年來又出現了一些看法,哪個地方說有人用麻黃減肥吃死人了,日本人報導小柴胡湯吃死人,又有像關木通、馬兜鈴酸之類問題,弄得很緊張。要不就沒有副作用;要不就談虎色變。
這兩種心態我覺得都不完全。曾有一個美國的代表團到我們學校來請我們講一講對中藥的認識。當時美國人曾提出一個問題:中藥麻黃減肥吃死人,你們怎麼看待?。我回答說「中藥麻黃」不減肥啊,那既不是西醫也不是中醫。中醫麻黃三大功效是發汗解表、平喘、利水,還和配伍、炮製都有關係,怎麼單用麻黃去發汗呢?我曾看過聯合診所有醫生,對一個六十歲老頭開18克生麻黃,結果他流油汗,大汗亡陽,搶救不及死了。這是醫療事故,你沒正確使用,怎麼能掛個名字說中藥麻黃吃死人了?是不是開麻黃全吃死人?這觀念不正確。
學術研討會上,我曾問日本人說,你們小柴胡湯都一劑一劑地開,不管年齡、男女,也不管因人、因時、因地制宜,「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他們認為我們把醫聖張仲景的方加加減減,不是張仲景的方。我們的想法則不同,張仲景自己也加減啊,很多個他的基礎方,後面都有加減法。他們是整方完整運用,把方還原為藥,是西醫的方法,他們稱作「方症相對」,和我們辨證論治的「以法組方」、「以法譴方」不同。
2.歷史的回顧──
中醫歷史上對毒副作用非常重視。現在如果去看諸子百家的古籍,用藥非常少,像扁鵲這類過去有名的醫家,都是以針灸、氣功為主來治療。連戰國時期孔夫子拿了藥都不吃,說「丘未達,不敢嘗」。當時對副作用的畏懼心理非常強,造成所謂「藥不暝眩,厥疾不瘳」(吃藥不頭暈、胸悶,大病不會好)的錯覺。為什麼認為吃藥一定要有副作用呢?因為當時臨床辨證論治體系還未建立,副作用很普遍,大家對用藥物很害怕。
漢代方開始用得多,開始講究配伍了,像《湯液經法》裡很多配伍,不但增加療效,也能夠控制毒副作用,人們對藥物的畏懼心理大大減輕,把「毒藥」改為「本草」,這在中醫學的發展歷史上是劃時代的,轉向以方藥治病為主了,然後開始突飛猛進發展,從仲景時代三百多個配伍新方,到魏晉南北朝上千個,到唐代五、六千多,宋代一、兩萬個方。
3.中醫方藥運用中控制毒副作用的十種方法
(1)多藥相配,增效解毒
歷史上方劑發展過程當中,有經方、時方之爭。中華民族容易尊古賤今,有時往往尊古賤今,厚古薄今,不能數典忘祖,古人不對的,繞個大圈圈也要把它說通。經方有很多優點,其中常用薑、桂、附,這和當時漢代的氣候有關,但是它的峻烈之性往往容易產生副作用,甚至現代有些經方派的醫家以使用少藥味、集中藥物、薑桂附為主自豪。
宋、金、元形成時方派。治感冒在張仲景以麻黃、桂枝類為主;宋代以後則羌活、防風類用得多。我的學生曾在現代醫院統計,不管老小,羌防劑用量大約佔百分之七十。
羌防劑配伍有個特點,例如羌活用了用防風、白芷、細辛,功效都類似,都是辛溫,都能發汗、止痛。按照西醫的觀點,三、四個藥功效相近,用一個不就行了?多味藥相配,可以增加療效,同時可以控制毒副作用。其實仲景也用了這種方法,但是用得不多,比如甘遂、芫花、大戟三個藥功效很相近,都是瀉下逐水,他用各等分做成散劑,以十枚肥大棗煮湯送服;現代用法裝膠囊,但還是要用棗湯,如用白開水吃肚子要痛。
西醫曾經做過實驗,甘遂的功效最好,瀉下經髓的積水作用範圍較寬,當時三味藥各用0.5克,後來乾脆三味藥分別各用1.5克,總量一樣,結果病人吃了受不了,腹痛刺激很強。
西醫很多用量是實驗室觀察統計出來的結果,成分是越純、越精越好;而中醫在運用中藥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產生了多味藥相配,功效相近的多味中藥相配,可以減少單位物藥的用量,減少毒副作用,我把它稱為「同性毒力共振,異性毒力相制」。療效的發揮,功效相近可以互相疊加、協同,產生應該達到的功效;副作用也有發揮方向,如果甘遂用三分,副作用就要乘以三,這是所謂「同性毒力共振」,而像甘遂和芫花的副作用方向不盡相同,彼此則能互相制約,總體毒副作用,要比單味藥乘三小得多。又如活血化瘀的「四大金剛」:川芎、赤芍、桃仁、紅花,功效都很相似,為什麼多數方都這樣配呢──減少單味藥物用量。這一點我覺得不僅是中醫學長期摸索的一種長處,而且也能提供現代醫學用藥的啟迪。
(2)藥量的控制
常用量範圍,也是為了控制毒副作用。
(3)炮製減毒
炮製不僅對功效發揮方向有影響,往往也直接對毒副作用有控制作用,比如附子、半夏的炮製可以減毒。
(4)佐制藥的配伍
(5)反佐藥的配伍
反佐藥實際上也是在控制毒副作用,像吃下去會吐出來,加了反佐藥就不吐了。
(6)煎藥方法的要求
(7)服藥時間、方法的要求
(8)劑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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