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彎彎藏吉凶，地質學者看風水

1951年，我的博士導師崔之久先生剛剛中學畢業，考入了南京大學地理系。當時他老家的人都不知道地理是怎麼個玩意，就說這孩子在大學裡學的是看風水。要是鄉親們知道他日後的工作也用羅盤，會更以為他是看風水的了。

風水羅盤 地質羅盤

（一）風水是科學？還是迷信？

風水，古稱堪輿，聽起來很玄，玄的讓很多接受現代科學知識的人嗤之以鼻。其實，風水很大一部分是講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其中蘊含很多古人對自然睿智的思考。今天我們就從自然科學的角度說說河流如何給人類聚落帶來吉凶。

自人類最開始定居時起，就喜歡逐水而居。為了取水打漁和交通的便利，河邊是首選的居住地。但同樣是河流兩側，風水完全不同；即便是河流同一側，上下游相差幾百米，也是吉凶兩重天。

要理解其中的玄機，只需要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我們可以看到，自然界中河流，尤其是流經平原區的時候，大都彎彎曲曲，而很少是筆直的，這種彎曲的河段就叫做曲流河。在河流彎曲部位，必然有一側堤岸向河道凸出，稱之為凸岸；與之相應的，在河流對側，稱之為凹岸。

在河流的下游，因為河道流向的改變，凹岸和凸岸的相對位置會發生變化。凸岸的下游會出現凹岸，凹岸的下游會出現凸岸。

河流流經彎曲段的時候，兩側的水流速度不一樣。凹岸一側的流水速度快，對堤岸沖刷侵蝕；而在凸岸一側，河水流速慢，攜帶的泥沙會沉下來堆積在河床底部，這個過程叫做沉積。

假設我們老楊家在河流的凸岸建了一個土坯房，而鄰居湯姆大叔在對過的凹岸建了一所豪宅。隨著河水對凹岸的一步步地侵蝕，堤岸一天天向湯姆的豪宅靠近，可能過幾年湯姆的地基就被衝垮，房子隨著一江春水向東流。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隨著越來越多的沉積，凸岸會一點點地向前拱，我們老楊家面前的土地越來越大。在我房子前面，因為河流沉積而生長出來的這一片新的土地，叫做點砂壩。在點砂壩上，我可以開發更多的耕地，養更多的牛羊，想想都美得不行。

弓河流經banff鎮一段的曲流河，河道呈S形，兩側凸岸的白色砂體為點砂壩沉積 （攝影：William Zhang）

同時，我們看到的結果，就是河流的形態逐漸發生著變化，像一條蛇一樣在慢慢的擺動，而且彎曲度越來越大。地質上把這種河流的擺動叫做側向遷移。

而在風水上，老楊最初選址的位置，也就是河流的凸岸，屬於吉利的位置，風水上叫做巽（音xun，四聲）位。風水師選擇巽位的過程稱為攻巽。

看著房子前面的點砂壩一天天擴展，我一定會天天躲在被窩裡偷著樂，盤算著是不是可以把湯姆家的二閨女娶過來當姨太太。但是隨著河流的進一步擺動，對面的河道越來越遠，而上游和下游兩個不同方向的河道離我的房子卻越來越近。我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終於有一天，當洪水來臨時，河水不再走原來長距離彎曲的河道，而會沖毀河道間已經狹窄的堤岸，河流改道了。我們把這個叫做裁彎取直。

我的房子原來在河的東面，幾十年後的一場洪水之後，發現房子處在了河的西面，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房子沒動，動的是河流。

更讓人擔心的是，我房子的位置也不再位於河流的凸岸，而是位於河流的凹岸。

巽位沒了，世道變了。

裁彎取直之後，原來彎曲的河道會被慢慢廢棄，這段瀕臨廢棄的彎曲的古河道，形態像是牛拉車時戴在脖頸上的軛，地質上叫做牛軛湖。

弓河流經魔鬼岩（hoodoos）一帶的點砂壩和牛軛湖（攝影：CraigW. Myers）

看著河水晝夜不停地沖刷房子下面的地基，老楊天天坐立不安。自家的土地和牛羊已經多的不能再多，而一家老小賴以生存的房子卻遇到了安全威脅。

我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老祖宗說的物極必反嗎？

以上說的是河流形態演變的概念，我們看看一條真實的曲流河能告訴我們什麼。下面這張圖片是流經Canmore一段的弓河。

弓河流經Canmore一帶的河流沉積和地貌

如果我們願意花點時間做些地質工作的話，就可以恢復過去幾千年河流一步步的演變歷史，並且還可以預測將來河流的形態。說起來是不是有點「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的意思？我都覺得自己像是算卦的了。

以上我們說的都是現代曲流河，其實，點砂壩不僅是現代的大吉之地，埋藏於地下點砂壩更是非常優質的石油儲層，是石油地質師們鍾愛的勘探目標。加拿大西部盆地蘊含豐富的油砂資源，很大一部分就是儲藏在幾百萬年前的點砂壩中。

阿薩巴斯卡下白堊系Mcmurry地層曲流河沉積的三維地震解釋（Stephan Hubbard）。一個個點砂壩相互疊加，錯綜交叉，是河道來回擺動多次遷移的結果。點砂壩之間牛軛湖沉積清晰可辨。

（二）攻巽！攻巽！

現在讓我們從地底下鑽出來，回到地表。

除了河流的點砂壩之外，風水上講的巽位還包括兩條河流的交匯處。因為在河流交匯的地方，就像兩條車道變為一條，流速必然減慢，所攜帶的泥沙發生沉積，土地擴張。除了土地帶來的財富之外，兩側的河水也提供了更穩固的天然防禦屏障，這在冷兵器時代可是相當重要的。

我們看嘉陵江與長江的匯合處，是朝天門碼頭所在的渝中區，這裡既是巴渝文化的發祥地，又是重慶市的政治、經濟、文化和交通的中心。

嘉陵江和長江交匯處的重慶渝中區，被稱作重慶母城（圖片來源：Tiantan.nl）

位於新疆吐魯番的交河故城，因為類似的地形，曾長期作為唐代西域最高軍政機構安西都護府的所在地。

交河故城位於新疆吐魯番兩條河流交匯處，形似半島又似柳葉，是當年絲綢之路上的重鎮（圖片來源：極限攝影微信號）

我們再來看落基山下的卡爾加里，在Bow River（弓河）與ElbowRiver 的交匯處，就是市中心downtown以及附近的豪宅區。

卡爾加里downtown位於bow river 和elbow river的交匯處，其核心部位是bow river的凸岸。

風水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巽位，就在河流的入海口，也就是三角洲。河流攜帶的泥沙大量地沉積於此，面積不斷向前擴張。同時海洋給人類提供了更多的交通便利和發展機會。所以三角洲也是大吉之位啊！我們常說的長三角，珠三角，就是在長江和珠江的入海三角洲。

大江大河如此，小河也如此。在落基山脈的沃特頓國家公園，公園中心唯一的人類居住區——沃特頓鎮，就建於Cameron 河注入沃特頓湖的入湖三角洲。

寧謐秀麗的沃特頓鎮位於Camaron河入湖三角洲，是方圓幾百公里之內唯一的人類社區，也是非常熱門的野營目的地（Parks Canada）

這個三角洲由Cameron河形成，這條河真的很小，不到十米寬，流量也非常有限。

Cameron 瀑布，該處距入湖口只有一公里

（攝影：Wendy Tong)

哦，忘記說了，埋藏於地下的古三角洲也是石油地質師們鍾愛的又一有利儲層。

（三）洪水與階地

因為河水可以提供土地，淡水，交通，水產等等人類生存發展必須的資源，那是不是離河流越近就越好呢？顯然不是。河水帶來的不僅僅是資源和財富，還有災難。有道是，水火無情啊！離河水越近，受洪水的危害就越大。

那麼，哪裡才是合適的居住區呢？這裡我們需要引進另外一個非常智慧的專業名詞——階地。

河流側向遷移的幅度很大，可以達到幾公里到幾十公里。河流的側向遷移可以削高填低，原本高低不平的地表就會被夷為坦蕩如砥的平原區。

我們還需要知道，地球的歷史很長，而每一個地區的自然狀況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如果發生構造運動或者氣候的變遷，河流的側向遷移將停止，可能會轉而變為向下切割。這樣，原來已經被夷平的寬廣谷底會被突出於新的河床之上，成階梯狀沿河床展布，這就是階地。

因為構造運動和氣候條件的複雜多變，所以在河流的兩側，往往斷續分布有多級階地。靠近河床的最低的階地被稱作一級階地，往上是二級階地，依此類推。

考古學家在研究古人類的遺址時發現，古代村落往往分布在河流的一級階地或二級階地上。因為這裡方便用水，同時可以避開季節性的洪災。請注意，可以避開的只是季節性的洪水。那要是來了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洪水，會怎麼樣呢？

還能怎麼樣，之所以這些地方現在變成遺址，而沒有能夠持續至今，大部分就是被洪水淹沒了嘛。

位於青海民和的喇家遺址，被古洪水和古地震毀壞。災難來臨時，媽媽緊緊地把孩子抱在懷中。這個遺址代表了距今4000

位於青海民和的喇家遺址，被古洪水和古地震毀壞。災難來臨時，媽媽緊緊地把孩子抱在懷中。這個遺址代表了距今4000年前高度發達的文明，被稱作「東方龐貝」。（照片來源：楊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