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驚奇｜人蔘殺人無罪 大黃救人無功

郡中陸某，患呃逆，不過偶爾胃中不和，挾痰挾氣，世俗所謂冷呃也，不治自愈。非若病後呃逆，有虛實寒熱之殊，關於生死也。陸乃膏粱之人，從未患此，遂大懼，延醫調治。

醫者亦大駭云：此必大虛之體，所以無病見此。即用人蔘、白朮等葯，痰火凝結而胃絡塞，呃遂不止，病者自問必死，舉家驚惶。

余診視之，不覺狂笑，其昆仲在旁，怪而問故。

余曰：不意今日諸名醫冒昧至此，此非病也，一劑即愈矣。以瀉心湯加旋覆花、枇杷葉，果一劑而呃止。

越一月，呃又發，仍用前日諸醫治之，數日而死。

其老僕素相熟，偶遇於他所，問其主人安否？因述其故。

余曰：前幾死，我以一劑救之，何以蹈覆轍。曰：眾論紛紛，謂補藥一定不錯，直至臨死時欲來敦請，已無及矣。

嗚呼！豈非命耶？

（徐大椿《洄溪醫案》）

俗言：「人蔘殺人無罪，大黃救人無功」，大概就從此案而來。

呃逆與肺、胃密切相關，其主要病機是胃氣上逆動膈，肺居膈上，胃在膈下，膈處肺胃之間，肺胃都有所屬經脈與膈相連，肺胃均主降，若肺胃之氣逆，皆可致呃逆。若屬一時性氣逆而作，非反覆發作者，而又無其他兼症，待胃氣自和必愈，無需治療。

陸某偶爾呃逆，醫者依何認定陸某為「大虛之體」，不得而知。陸乃膏粱之體，又有僕人，必是富貴之家，故有財力邀請多醫診治和購買貴重之葯。蓋眾醫揣摩其有「不怕病死，只怕虛死」（《慎疾芻言·補劑》）「好補而惡攻」（《醫學源流論·人蔘論》）的心理，「擇至補之葯，以順其意，既可取容，更可免謗」（《慎疾芻言·補劑》）。「一逆尚引日」，所幸其邀請諸醫中有徐大椿先生。

徐氏獲知陸某患病的前因後果，成竹在胸，故承諾一劑可愈。考《傷寒論》五瀉心湯，半夏瀉心湯、生薑瀉心湯、甘草瀉心湯方中皆有人蔘，故一併排除；「痰火凝結而胃絡塞」，附子瀉心湯有大辛大熱之葯，亦當排除；故徐氏所用「瀉心湯」，必為大黃黃連瀉心湯，此方瀉火破結，加旋覆花、枇杷葉降肺胃之氣逆。

一月後，陸某呃逆又發，在眾醫「補藥一定不錯」的心理暗示下，「再逆促命期」，一命嗚呼。《醫學源流論·人蔘論》曰：「故服參而死，即使明知其誤，然以為服人蔘而死，則醫者之力已竭，而人子之心已盡，此命數使然，可以無恨矣。」

也許，徐大椿碰到過許多類似陸某的這種悲劇，發出了「人蔘者，乃醫家邀功避罪之聖葯也」（《醫學源流論·人蔘論》）的過激言論。此非人蔘之罪也，乃醫之罪也。葯，在《內經》等典籍中被稱為「毒藥」，當用能治病，不當用反能制病，嚴重甚至致人死亡。這就好比一個糊塗醫生給一個低血壓的病人服用了降壓藥致其死亡，這完全是醫生的責任，而不能責怪降壓藥。

在醫者的眼中，不當有好葯孬葯之別（可以鑒別藥材質量的優劣），只有當用不當用之辨。關於這一點，古今醫家都有經典言論棒喝習醫者：莫枚士《研經言》云：「凡葯能逐邪者，皆能傷正；能補虛者，皆能留邪……於此知無葯之不偏矣……何必朋參芪而仇硝黃哉？」鄭欽安《醫法圓通》云：「病之當服，附子、大黃、砒霜，皆是至寶；病之不當服，參、芪、鹿茸、枸杞，都是砒霜。」李可老先生亦云：「葯貴對症，邪毒囂張，大黃即是仙丹，人蔘反為鴆毒。」

|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