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與護鳥哪個算政績?|東方白鸛|濕地
志願者們為東方白鸛在大樹上搭建的人工巢,今年有5隻東方白鸛在這個巢中出生成活。董義 供圖
2012年12月9日,天津北大港濕地自然保護區,一群東方白鸛正在棲息。上月,保護區出現超過500隻東方白鸛,鳥類學家分析,這種反常聚集,說明其他棲息地狀況堪憂。 王建民 攝
隨著東方白鸛數目的驟減,於國海開始接觸相關的科研工作。
「為什麼聽到東方白鸛被毒殺的消息大家都這麼憤怒?」於國海說,東方白鸛每巢產4至6枚蛋,由於食性單一,如果不依靠人工投食,全部成活的概率很低。
於國海曾用105天,「寸步不離」觀察過一對東方白鸛。它們產下5隻小白鸛吃不飽,於國海每天提2斤魚餵食。
「天津一下子就死了20隻,多少人一年甚至幾年的勞動都付諸流水了。」明年就要退休的於國海嘆著氣說。
上世紀90年代開始,東方白鸛在東北地區自然巢繁殖越來越少,為恢復不斷驟減的東方白鸛種群數量,吉林、黑龍江等地的科研工作者開始對東方白鸛進行人工招引工作。
「東方白鸛喜歡在高大喬木上築巢,但隨著濕地的大面積破壞,東方白鸛能夠選擇的築巢地點越來越少。人們就給他搭建人工巢,吸引東方白鸛來繁殖,而後再進行科研工作。」於國海解釋。
「放下屠刀」的艱難轉變
早年的東北,不少人以打獵為生。
向海保護區建立之初,周邊村民毀巢、取卵、掏雛的事情總難避免。
據發表於1990年的《吉林省的東方白鶴及保護對策》統計,吉林省自1981年以來,共發現東方白鸛搭窩建巢6例,其中因人類「破壞性」干擾致使繁殖失敗的達5例。
「停止一時的行為容易,改變人們的觀念很難。」即使是於國海自己,在進入保護區工作之前,偶爾都會去打獵捕鳥。
真正到保護區工作,於國海形容自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那麼美的環境中,看著生靈們生息衍替,自然而然再也下不去手了。」
於國海相信,讓越來越多的人接觸大自然、接觸這些漂亮的鳥兒、走近和了解它們的世界,大多數人會「放下屠刀」。
蓋河老爺子早年是向海保護區內聞名的獵人。他是神槍手,孩子們結婚時一人給了一件兔子皮縫成的大衣。保護區建立後,先是不讓傷害動物,後來禁止放牧,再後來打魚也受到限制。
起初,蓋河想不通。
隨著時間的推移,保護區里年復一年地發放宣傳材料,孫子輩兒的放學回來也會嘰嘰喳喳地吵「不能傷害大鳥兒」,蓋河放下了獵槍。
在地里幹活碰到受傷的鳥兒,蓋河會趕緊聯繫保護區的人進行救治。
「看著那些傷愈的鳥兒重新飛走,這跟從天上打它們下來的心情是不一樣的。」今年66歲的蓋河如今成了護鳥人,有時保護區的人員工作不到位,他會上去理論,「你們不以身作則,還咋教育老百姓。」
這個冬天,在黑龍江扎龍保護區,有4隻被養在屋子裡的東方白鸛。保護區的獸醫張顯光每天要給這幾隻東方白鸛注射營養液,還要給一隻不能自主進食的白鸛餵食。
這四隻白鸛都是附近的百姓發現後聯繫保護區送過來的,「我們去接東方白鸛的時候,給老鄉們塞錢,老鄉們都反覆推託。」張顯光說。
「環境教育是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界的共識,只有人們有了與野生動物休戚與共的意識,保護野生動物工作才能推進下去。」於國海總是念叨,30年前那些上環境課的東北孩子都已長大,「他們不去傷害鳥類,也會去影響其他人。」
但於國海擔心,鳥兒們消失的速度要快於環境惡化和人類醒悟的速度,「今天東方白鸛若是消失了,就永遠地消失了,子孫後代就再也看不到了。」
「年年乾旱,鳥兒要渴死了」
75歲的李寶森是向海自然保護區的退休職工,於國海的老同事。
每到候鳥遷徙季節,李寶森都會讓在保護區工作的兒子帶他到核心區轉一轉。
他要去看早年為招引東方白鸛而建的人工巢,但總是失望而歸,「太旱了」。
乾旱缺水,是東北地區各濕地保護區面臨的共同難題。
東方白鸛是大型涉禽,靠在淺水邊捕魚為食。「水沒了,鳥就留不下。」李寶森忘不了那個畫面,他看著東方白鸛在天上「繞啊繞」,找不到吃食物的地方,然後落河灘邊「叭叭地」啄食干硬的地面,「差不多10年了,年年干年年旱,鳥都要渴死了。」
吉林省林科院研究員吳志剛也認為,濕地乾旱缺水是東方白鸛生存的重要威脅,「濕地沒了,東方白鸛失去覓食場所,必然引發其生存危機。」
以向海自然保護區為例,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向海濕地的三個重要補水河流——洮兒河、額木特河和霍林河相繼乾涸斷流。
到2004年,向海水庫最大積水面積由71.8平方公里急劇下降到17平方公里,水庫蓄水量由3.21億立方米下降到2200萬立方米,水量下降了90%,保護區內3600公頃濕地完全處於無水狀態,變成草場和荒灘。
莫莫格的情況同向海類似,流經保護區的三條河流洮兒河、嫩江和二龍濤河,全被上游水庫截留,豐水年時洮兒河還能有少量水流經此地,另外兩條河已徹底斷流。
「自然狀態下,是上遊河水漫溢形成濕地,現在只能靠人工補水。」莫莫格自然保護區保護科科長丁雷介紹,從2004年開始,莫莫格每年都引下游的嫩江水補給濕地水源,「原先是濕地的水多能流進嫩江,現在上游沒有,只能引下游的水,跟自然狀態正好倒過來。」
黑龍江省的扎龍濕地,缺水程度更為讓人揪心。
「你們記者這兩年來了態度還好點,早幾年都瞪著眼睛問我們『扎龍怎麼了』。」黑龍江省扎龍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王文鋒說。
從1999年至2002年,扎龍濕地及其水源補給地烏裕爾河和雙陽河流域遇到大旱,至2000年濕地發生大火災,漫天荒火將濕地內的蘆葦連根燒毀,扎龍濕地的生態系統幾乎被毀,「700平方公里的核心區只剩130平方公里,世界聞名的扎龍差點就沒了。」
除補水外,保全濕地別無他法。資料顯示,2001年至2007年,國家已累計向扎龍濕地補水11億立方米。2009年起,省市兩級財政建立每年400萬元的補水基金。
「四處化緣。」王文鋒這樣形容保護區和地方政府、主管部門等等的關係。「扎龍每年要補2.5億立方的水,水從哪來,錢從哪來?」王文鋒苦笑,保護區並非盈利單位,以每立方米水1毛錢計算,過去10年欠下的水債就超一個億。
「這自然不是長久的辦法,但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王文鋒說,濕地供水只能依靠政府部門的支持,「一遍遍地寫申請、打報告。個中不易,說也說不清。」
修路與護鳥哪個算政績?
自然巢無條件搭建,建人工巢。濕地缺水,協同補水。但問題遠沒解決。
在保護區以及周邊,當讓渡經濟利益以維護生態成為準則時,保護區與百姓甚至地方政府的矛盾就凸現出來。
吉林省森林公安局莫莫格分局的政委胡玉已在保護區工作8年,他說起有次下去執法,有核心區的百姓偷著開墾土地——按照相關規定,核心區內的濕地用途不能改變。
胡玉和同事們上前制止,一位70多歲的老大爺拄著鐵鍬站在他們面前質問:我家就靠種地這麼點收入,兒子都娶不上媳婦兒了,我多開點地怎麼了?
胡玉答不上來。
「扎龍濕地里,一根蘆葦都不屬於保護區。」王文鋒說,扎龍濕地保護與管理涉及林業、農業、水利、環保等多個部門,「樹木歸林業部門管、耕地歸農業部門管、河流歸水利部門管……」
理論上,保護區的職能是確保老百姓不亂砍伐、不佔用耕地、不濫捕濫殺。但是祖祖輩輩的扎龍人要在這裡捕魚、收葦子,「靠天吃飯。」
捕魚就是跟鳥兒爭食兒,葦子割了鳥類就失去了遮蔽物,「鳥得活,人也得活啊。」王文鋒說,扎龍保護區內核心區現有13個自然屯1528戶,共5396人。
以東方白鸛為例,扎龍保護區內目前共有9個東方白鸛巢,其中5個自然巢、4個人工巢。
「從野生動物保護的角度來說,肯定是自然營巢越多越好。」扎龍保護區繁育中心科長高忠燕介紹,東方白鸛需要在距離河邊近的高樹營巢,「但目前合適它營巢的地方都有人居住。」
核心區居民要生產生活,自然會同遷徙到此的鳥類產生衝突。扎龍有個名叫趙凱的孤村,至今未通電,因為「拉電線就要破壞濕地」。
高忠燕說,每當有村子要修路、居民要捕魚,要收葦子,與保護區的衝突常常無法避免。
除了老百姓的生產生活,修公路、建鐵路,設油田等「大工程」,更是尖銳地呈現著人類的發展與鳥的生存之間的矛盾。
「對政府官員來說,修一條路是政績、增加財政收入是政績,但瀕危的東方白鸛由一隻變為50隻是政績么?」於國海開了個玩笑,保護區內的人歸地方政府管,但保護區的生態事關全人類,「這是長遠利益和現實利益的矛盾。」
人鸛情緣與鳥的情感
東北地區保護區眾多,野生動物保護志願者隊伍也很壯大。
50多歲的董義是黑龍江省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會長,個子不高,瘦。一說到傷害鳥類的行為時,眼瞼一側的青筋就會凸起。
他拍攝的照片里,有在保護區內翻地開溝的,有扛著槍打獵的,有在水塘邊拉的鳥網,還有被捕鳥夾子困住的鳥兒垂死掙扎的樣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捕殺。」董義不願意樂觀,「我要一樂觀,就得有更多的鳥兒被害。」
就在去年,董義和同伴們還救下一隻受傷的東方白鸛,「腿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打了,我們就抱給獸醫給它截肢。」
那隻東方白鸛最終還是死掉了。
從2007年成立動物保護協會,董義就和同伴們在大慶實驗人工招引巢。就在今年,10個巢引來4對東方白鸛繁殖,共產了17隻小白鸛全部成活。
在向海保護區百姓中,流傳著一個叫老農宋諸峰的故事。
1982年,宋諸峰放牛時撿起了一隻受傷的東方白鸛,之後幫助它築巢,第二年它帶回了伴侶並繁殖後代。
接下來的20年中,幾乎每年都有小白鸛破殼而出。
那是宋諸峰最快樂的20年,為了餵養那些東方白鸛,他把種地都荒廢了,還響應政府禁牧的號召賣掉自家50多頭牛。
被妻子責備,遭鄰居誤解,但宋諸峰無怨無悔,「喊上一嗓子就有幾隻白鸛盤旋在頭頂起舞」。
聽說天津北大港東方白鸛集體中毒,宋諸峰追著記者問「腿上有環志標記么?」他說真擔心是自己餵養過的那些東方白鸛出了事兒。
宋諸峰不知道讀書人嘴裡說的東方白鸛數量驟減的原因,但他嘟囔「我一個農民能做成的事兒,咋現在就不成了呢?」
「針對候鳥遷徙路徑上的保護必須要儘快建立。」於國海說,「多招引一對兒東方白鸛,多保護一寸濕地,多爭取一筆資金,這其中包含官方的、民間的,很多很多人的努力,但這僅是一個點。候鳥遷徙時一條路徑,中間任何一點出了問題,之前的全部努力均要悉數作廢。」
那次105天近距離觀察,於國海見證了一對飛到保護區的東方白鸛,從雌鳥產蛋,到小白鸛破殼,再到雛鳥長成,同兩隻親鳥一同南飛的全過程。
「可能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甚至很多人會笑,」已有不少白髮的於國海說,「鳥類也有他們的情感和世界,這是我堅持做了一輩子鳥類研究工作的原因,也是我們這顆星球何以如此美麗的原因。」
他動情地描述了一幅早年東方白鸛繁殖行為的畫面:一次下雨,在巢中孵蛋的雌性白鸛卧在巢中巋然不動。為給自己的「妻兒」擋雨,一旁的雄性東方白鸛半屈身體,他長長的翅膀,在雨中伸展開來……
(明日將推出東方白鸛在渤海灣濱海濕地棲息狀況調查)
A28-A29版采寫 新京報記者 盧美慧
(原標題:濕地銳減致東方白鸛難以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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