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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陪媽說說話

今晚陪媽說說話  唐·白居易《慈烏夜啼》詩云: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 ——代為題記

母親李素蓮女士(1934.1.14~2014.11.12),凡塵一蓮,樸實雅潔。  又一個清明假日開始。媽媽,這是您駕鶴西去的第三個清明節了。明天,我們兄弟和遠道而來的姐姐依風俗會提前給您燒些紙錢,算是應節令的思時而敬吧。您知道,我一直不大看重這種形式。春夜寂寂,兒心寂寂,此刻,我翻出您的相片擺放書桌上,焚香,獻花,黙禱,親吻……繼而,思緒隨香爐裊裊升騰的青煙,幻化成一幕幕過往……在這屬於我的有限空間,咱娘兒倆靜靜地說說話…… 悲痛的2014年11月12日至今,29個朔望之月,881個日日夜夜,歲歲花落草荒又復鶯飛草長。媽媽,您知道痛失慈闈的兒子——我是怎麼走過來的嗎?每當看見白髮蒼蒼的大娘或聽到有人叫『『媽媽』』時,我的神經就會不住的震顫;每當節假日萬家團圓時,我的心便不知所處的漂泊流浪;每當夜深人靜回想您的音容笑貌時,我便輾轉反側竟夜難眠;每當目睹您一針一線給兒做的布鞋和鞋墊時,我的眼淚就如珠滾滾彈…… 我知道,您不希望兒子這樣活著。小時候,您就教導我:男兒的眼淚金貴,別輕易流出來。可我怎麼也止不住啊,媽媽……

作者(右)幼年在萍鄉與母親、弟弟合影(一) 母親曰:只要心裡有希望,再苦的日子也能熬過去。你們子女就是我的希望! 古往今來,面對艱難困苦,能夠矢志堅持下去的,往往是那些看似柔弱的平凡母親,正所謂『『女本為弱,為母則剛』』。媽媽,您在苦難中的微笑,加深了我的這個認識。 您出生在地主之家,成長路上與貧苦應該不挨邊。18歲那年嫁給父親,沒多久爺爺去世,兩手空空分出來自立門戶,還帶著未成年的小姑子過日,驟然挑起生活的重擔。從此,不知飽嘗了人間多少辛酸苦辣,可從沒聽您說過一個苦字。 在我的印象中,老家並非「爰得我所」的樂土,似乎更像貧寒的代名詞。一間風雨飄搖的土坯房裡,除了籮筐便是鋤頭,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不過分。屋裡人,一條褲子從老大穿到老幺,一雙赤腳從春天走到秋天,一碗稀飯從年頭端到年尾…… 那個不堪回首的歲月,食不果腹、衣不禦寒是個社會性問題,人民公社『『大鍋飯』』、三年困難時期更是清灰冷灶、簞瓢屢空。人家吃的苦您吃了,人家沒吃的苦您也吃了。由於父親長年在外上班,家裡犯愁的柴米油鹽『『七樁事』』只能由您獨自算計籌措。就拿口糧來說,村裡家家戶戶多是以工分抵換糧食,而我們家必須拿現金買糧,口糧不夠還得買黑市糧。記得有一年,我們家好不容易渡過青黃不接的季節,挨到開鐮割禾。不知哪個環節出了情況,父親每月按期寄出的微薄生活費遲遲未到。那時家裡正等米下鍋,您見別家挑著籮筐去生產隊分穀子,也就跟去想賒一擔回家。誰知任憑您磨破嘴皮,隊里的頭頭硬是不肯,結果空籮筐去空籮筐回。沒辦法,只好東家一斗西家一升借來應急。再不夠,只能雜糧、蔬菜、野菜一起上了。 別看您白天有說有笑,好像什麼困難也難不住您。偶爾,我也曾見您夜裡獨倚床頭暗自神傷……有一天清早,您跟外婆嘀嘀咕咕好一陣我不甚明白,只聽清外婆告別時說的一句話:『『耐心把孩子帶大就出頭了!』』。那個時候,不諳世事的我,不僅不能為您分擔憂愁——哪怕幾句貼心的話語,反而淘氣給您徒增煩惱,把您的心傷得七零八落。典型的作派是:有吃就笑,沒吃就鬧。餐餐吃著清可見底的薄粥,轉一圈回來就沖您發火喊肚子餓,還怪您這個怪您那個。有時我與小夥伴玩到天黑沒回家,您就從村東找到村西叫吃飯,我明明聽到喊聲卻故意避而不見,回來還沒好氣地嘟囔:『『吃飯,吃飯,哪裡有飯?還不是蕃薯!』』每當這時,您總是不慍不怒地說:『『快吃吧……先苦後甜,等長大了有好吃的!』』 人呀,從小到大,往往對最親的人發脾氣。面對諸如此類的叛逆言行,您總是把內心的疼痛深藏不露,給予我們更多的耐心與愛意,好像天生欠了我們什麼的。 不知咋的,越沒吃越是能吃,呑下兩大碗飯仍不覺飽,而且嘴饞得流涎。菜碗里翻搶到一點油渣能高興一天,盼過年說穿了是盼肚子有油水,甚至巴望自己生病好讓您買塊餅乾吃。後來我把這事講給還不懂事的我兒子聽,他反問我為什麼不吃水果,讓我啼笑皆非。他哪裡知道,吃到西瓜、蘋果、香蕉,我已經走上社會了。為給我們解饞,您趕墟拿雞蛋換食鹽有剩錢時,也會捎帶一兩根油條什麼的回家,平分給我們姐弟三人。家中有點好吃的也是如此。您從沒給自己——我們壓根也沒想過給您留著點,吃完不吵鬧已是不錯。您常常在旁邊看我們爭多嫌少像餓狼般吃相,輕搖腦袋開心地笑著。這笑容一直定格在我的心底,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母親的微笑。 塵世多艱,在那個『『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裡,您就是以這樣的笑容伴著我們長大,讓我們在苦中不覺苦,還學會了堅強……

父母親的早期合影(二) 母親曰:累不壞身體,懶會出毛病。人一勤,事就成。 媽媽,我有個問題埋在心底沒來得及問您,您的手白皙、細嫩過嗎?我想肯定有過的,那一定很漂亮,可我沒印象。我只記得與您年齡極不相符的雙手,如同松樹皮般粗糙的模樣:枯黃的手背青筋突現,手掌布滿老繭,密密麻麻縱橫交錯著溝溝壑壑,到冬天龜裂的裂口還滲著殷紅的血。就是您這雙手,撐起了我們家的一片天。 這一輩子,家——是您唯一的工作單位;遮風擋雨——是您首要的工作職責;哺育我們長大成家而自己老了——便是您的工作成果。您從『『參加工作』』起,就沒有休過一個節假日,沒有領過一分錢工資,當然也談不上退休了。為這個家,您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付了多少愛,只有您這雙滄桑的手可以作證。 遙遠的昨天,您這雙手總是日夜不息地勞作:早晨雞叫三遍起床,點火起灶,撒水掃地,呼兒洗漱;白天,下地幹活,餵豬餵雞,洗衣做飯;晚上,縫縫補補,照料老幼,籌思明天。農忙時節,您還要到生產隊去曬穀、拔秧,賺工分。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那時候,家裡有幾分自留地,多半在後山頂上,土地瘠薄。您不失時機地種小麥,種蕃薯,種高粱,種煙草,種蔬菜……時而翻地下種,時而鬆土鋤草,時而挑糞施肥,時而收割家藏……您的手就沒有停歇過,感覺總有做不完的事。您種的農作物常常讓村裡的莊稼漢汗顏,這一點,可以從您的眉宇間,讀出豐收的喜悅。 有一次麥收後,您不知是病了還是累倒了,在床上躺了半天,為趕農時種蕃薯,強支身子下地。當時見您走路都有點晃悠,仍然帶著年幼的我挑肥上山。五、六百米的山路崎嶇難行,有的坡段更是陡峭路滑。您肩負重擔一步一步艱難登爬,口喘粗氣,額頭的汗珠一滴滴地滾落下來。快到地里時,您終因體力不支,被碎石滑倒了,左腳腳背被利石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鮮血直流。見此情景把我嚇壞了,趕忙上前扶起您。您卻若無其事地拿出汗巾包紮了一下,接著將翻撒在地的糞土,一把一把地撿拾起來。當時我勸您先回家,您就是不肯,一直堅持把地挖好整平。擦黑下山的路上,我看您一瘸一拐地走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巴不得自己快點長大,為您分憂代勞。後來,姐姐和我先後承擔了到二、三十里外的煤山挑煤任務。 您的辛勞付出,所獲雖然有限,卻也豐富了我們的餐桌,更讓我們懂得:人生因奮鬥而有價值,人生的困境也是可以改變的,有手有腳有腦子,便能創造奇蹟,創造美好,創造未來。 在我的記憶中,您這雙粗糙而靈巧的手,無所不能,不斷創造著我們想要的生活。寒來暑往,老家那盞油燈如豆大的光焰下,您的手飛針走線、補衣納鞋、織麻繡花,樣樣皆工……還時不時地為兒女們搖扇驅蚊,守護著鼾聲入睡的甜美夢境……為補貼家用,您無師自通,悄悄學會了裁縫。早年那台二手縫紉機,應該陪伴您十五、六個春秋吧。您縫製的衣服雖然說不上精緻,但也合身得體,總能給人以驚喜。村裡村外的人都願意將布料或舊衣褲拿給您縫製、翻新,熱心、手巧、出活快而且收費低廉,是您的永久品牌。那個年代,吃的、穿的、用的,什麼都憑票證供應購買,想穿新衣裳那是件難上加難的奢侈之事。我們姐弟的衣服,您左手一把尺子右手一把剪刀,大改小、舊翻新,費盡心機,改來改去,倒是免卻了我們出門寒磣的窘態,起碼沒有受過寒凍之苦。 那台破舊縫紉機在靜夜裡發出的『『滴滴答答』』之聲,很長一段時間,常會在我耳邊縈繞。這聲音,消磨了您美好的年華,記錄著您縫補貧窮的歷史,也和奏出我們充滿希望的明天……

作者與母親、姐姐,1985.08,杭州西湖(三) 母親曰:不要太看重教育,自己用心學習最重要。 都說,母親是兒女人生路上的航燈。媽媽,您就是這盞不熄的明燈。雖說您沒讀什麼書,可您的識見,在老家村子裡幾人能及? 您既是慈母又是嚴父,在家庭教育和把握大事發展方向上,都融入了您的涵養和不一般的見識。比如,怎麼說話,怎麼吃飯,怎麼做客,怎麼自理……等等,涵蓋做人做事的方方面面,始終著眼高處進行熏陶培養,時時處處做出樣子,立下條條規規。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句提醒,我們便心中有數,若是誰不知趣準會受罰。當然,在我們成長的路上,有兩件事是您極為關注,並嚴加管束的。一件是生命安全,一件是上學讀書。 老家江家塘,幾乎年年聽說有沉淪,威脅小孩生命的事莫過於玩水。我10歲前背著您剛學會『『狗刨式』』,勉強能游十來米遠時,就開始帶弟弟出去下水塘。 有一天午後,趁您不備我和弟弟又跑到村前水塘翻爬禾桶(用於脫穀粒的四方木桶)。玩著玩著禾桶翻了,我們兄弟倆被木桶蓋入水中,命懸一線。當時弟弟還不會游泳,我本能地一手抓住禾桶邊緣,一手緊緊抓著弟弟,嗆了一肚子水後終於掙扎出水面趴在桶上,弟弟知覺失靈,近乎窒息……這一幕驚險劇,有好些人看見。與死神照面上岸後,我倆不敢馬上回家,等衣服、頭髮晒乾了,抓些泥灰塗抹在臉上、腿上,還反覆哄著弟弟回家別亂說話,想掩蓋真相躲過您的追責。誰知,目睹此景的本家大娘早已向您『『告狀』』。等我倆傍晚惴惴不安的回家,見您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暗暗竊喜。沒想到晚飯後,您便逮著我用掃帚條好一頓毒打,邊打邊教訓。我不記得是真被打痛了還是內心慚悔,抑或是想讓您手下留情,竟嚎啕大哭起來,後來您抱著我一起哭,邊哭邊說:『『兒啊,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教我怎麼活呀……』』我自然認錯保證。這件事後,我的確收斂了撒野性子,冒險的膽子也小多了。 關於讀書,您內心深處的樸素想法,應該是讓我們遠離稼穡之事,做個知書識理的文化人。聽說,在您將到上學的年齡,鄰村有一出嫁女子偷拿娘家田契訴諸至公堂。為避免類似事情發生,外公就沒讓您讀書。這樣,上學堂就成為您揮之不去的心結。您自己『『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自然希望收之桑榆——讓兒女們在學業上有所進取。難怪小時候,您吩咐做事,我只消說有作業沒完成准能躲掉;在外瘋玩夠了,回家趕忙拿出書本來也不會受責罰;家中兩盞煤油燈,一盞是您做事專用,另一盞通常不會點亮,但只要我們看書哪怕是閑書即可破例。 初中畢業後,因姐姐正在高中就讀,大隊書記便拒絕推薦我升學,理由是不能讓一家人讀高中。那時,沒有升學考試、高考這一說,在農村讀上高中已是鳳毛麟角。按說,家裡正缺勞力,您是極需有人幫襯的,何況讀書還得多花錢。可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這裡不推薦,就七拐八彎找關係,徑直找到學校校長,拿出我平時作業和學習成績請求補錄。這招果然奏效,開學半月後,我如願讀上了高中。那天,您在教室窗外與我默默作別時,看我端坐課桌打開書本的眼神,是那樣的明亮、那樣的陶醉、那樣的充滿憧憬…… 為了您希冀的眼神,我拚命吸吮知識的雨露……回頭想來,您是有遠見的。其實您應是讀書的一塊好料。晚年您憑一本《新華字典》,居然在半年時間,熟背《心經》、《金剛經》和《大悲咒》等三部經文。我自以為記性不錯,與您相比自愧不如。

母親與其孫子、孫女合影(四) 母親曰:人,不是做出來的;老是想著怎麼做人,就做不好事。 媽媽,您的善良品性可能得了外婆的真傳,也可能與您的信仰有關,或許您壓根不知何為善,只是隨性而為,恪守本心。反正,無論是身處農村還是城裡,熟識您的人一提起您,便讚賞有加,人緣極好。 您婚後四、五年沒有生育,讓奶奶心裡很不舒服,平日里總會對您橫挑鼻子豎挑眼,有時還指桑罵槐地說些難聽的話。可您往往是逆來順受,有多大的委屈都往肚裡咽,該孝敬的一樣孝敬,哪怕自己缺吃少穿,也要優先待老。後來您懷了姐姐,從父親當年的工作單位——萍鄉巨源煤礦回老家生產,父親見奶奶養了幾隻雞,他體恤您孕期沒吃過什麼葷腥,就試探著跟奶奶商量想殺個雞給您補補身子。奶奶猶豫著作答:『『等生了孩子再說吧!』』誰知您分娩了一個女孩,重男輕女的奶奶便以母雞正是下蛋旺期為由變卦了。您不但沒生氣,反倒勸父親別計較。奶奶其實也是一位聰明識理的人,您的大度賢淑,漸漸地也感動了老人家。您曾告訴我:『『你爺爺在我結婚時,那麼困難還捨得用大花轎把我抬進來,我得對得起他老人家呀!』』後來,你們婆媳間相處甚歡,奶奶逢人便誇您孝順。那年,那月,那日,還是您和父親給奶奶送的終。 『『柔順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齊其家』』。您的柔順是善心愛心的體現,這讓我自然聯想到水的特性,因而對《道德經》『『上善若水』』這句話的解讀理解,更為直觀,更為深刻,更具影響力。 再好的夫妻也有磕磕碰碰的時候,何況父親的脾氣性格急燥,遇到看不慣的事尤其是家裡用度不合意的事,就瞪眼罵人,口無遮攔。平心而論,您這一輩子受父親的氣是最多的,連奶奶都說『『要是換了別的女人,過不了三天准得離家出走』』。您呢,還是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住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回。哭完了,照樣做飯幹家務。別看你們經常吵吵鬧鬧,夫妻的感情卻是那麼的真摯、深厚。每次父親回家探親,您待以上賓,端茶遞水,好菜奉呈,殷勤備至。父親75歲那年患胃癌手術前,您在觀音菩薩像前焚香許願:承諾以自己10年壽期轉給家主——我的父親。術後,在您悉心照料下,父親竟奇蹟般地多活了十三、四年。您先於父親離世,父親常會回想您的好處,人也變平和了。有一次他跟我訴說:現在想吵架都找不到人了……其言凄凄,其情切切,聽後令人動容。 媽媽,您的古道熱腸不光對親人,對別人哪怕是不熟悉的人也是一樣的,連走路都擔心踩死螞蟻。平時家裡有點什麼好吃的,總會分送一些給左鄰右舍;與人交往,以誠相見,甘願吃虧;家裡來了客人,傾其所有,熱情招待;有人給您滴水之恩,您會記人一輩子的好;在外路見別人拉車上坡,您常會出手相助;即便有人曲解您虧欠您,您從來不與計較,常常一笑了之;誰家遇到什麼難處,您會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您的義子陶岳芳就是這樣得來的。這位異姓小弟出生鄰村,幼時大便脫肛,家裡人口多,生活困難,一時無錢醫治。您知道情況後,主動與其母一起抱著孩子到鎮上、到縣城,求醫問診,反覆多次,終於治癒。聽說『』這孩子命里多難,必須有兩位母親庇佑才能破解『』的佛語後,您便爽快地認下這個孩子作義子。這也成就了一段佳緣。 我們就是在您的言傳身教中,耳濡目染,凈化了浮躁的靈魂。現在想想,在這喧鬧的凡塵,每個人的確需要將自己的靈魂安放好。只有這樣,啟程遠航就不會迷惘……

母親八十壽辰與父親在宴席上(五) 母親曰:兒女是父母的全部世界,兒女快樂父母就快樂! 母苦兒不知,兒勞母不寧。媽媽,您總是說,虧欠了兒女,在我們成家立業時沒有幫到什麼,自己沒工作還拖累兒女。媽媽,您錯了!您給了兒女生命,給了良好教育,給了無盡歡樂,給了無私母愛……這些還不夠嗎?這些不珍貴嗎?這些是用金錢買得到的嗎?要說虧欠,應該是兒女們對您的虧欠啊。 兒子不孝,常年在外,戎馬生涯,與您聚少離多,盡孝之責全賴弟弟。後來同住一城,南北相隔,東奔西走,承歡膝下、相見暢談的時光,每月也是屈指可數。而您對兒對女,無論何時何地,總是念茲在茲,無日或忘,為兒子更是操碎了心、流幹了淚…… 您記得嗎?高中一畢業,我就到花鼓山堂叔那裡一個建築工地做小工,一次挑柏油桶上屋頂不慎摔倒,滾燙的瀝青覆蓋了我的右手。您聞訊後,隨父親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看望我,一見面就撲在我的身上淚流不止,深責自己做的皮底布鞋打滑釀成此禍。當得知醫生斷言『『患手難以醫治,可能終身殘疾』』時,您更是心如刀絞,終日以淚洗面。當時,我得知預後情況,執意拒醫離院,您拗不過我,只好順意而為。出院後,您四處訪尋民間名醫,以期妙手回春。後來,在堂嬸的幫助下,一位老中醫用土方子治癒了我的深度燙傷。治療的那段時間,您日夜陪伴著我,給我以強大的精神力量支撐。因為這次飛來橫禍,我雖然失去了『『文革』』後的首次高考機會,但如果沒有您、沒有父親和叔嬸們的努力,後來也進不了軍營。也許,我將是另一種不測的人生境況。 您記得嗎?那年您知悉我赴南疆參戰,恨不以身相替,天天神魂顛倒聽廣播,日日心香一柱求佛佑。期間,您聽人說百里之遙的葛仙山菩薩靈驗,立馬潔身齋戒,一路跋涉,用柔弱的雙腳丈量著虔誠、丈量著母愛、丈量著未來……禮佛許願歸來,您一直持齋素食,小小心心地守護著心中那個沉甸甸的願望。那年春節前夕,鄉村領導遵照上級指示到參戰軍人家中走訪慰問,來的人擠滿一屋子。因領頭的人沒有說清來意,只問了問家中困難情況,說完便走了。自我參軍後,您從未見過那麼多人到家中來過,心想一定是兒子在前線『『光榮』』了,越想越不對勁,於是悲從心來,慟聲動地……好在父親神清思定,趕忙跑到鄉里探知原委,很快消除了誤會。此後,您夜夜惡夢驚魂,泣淚難收,直至兒子凱旋而歸,方寬慈懷。我常常展讀當年寫給您和父親的遺書,猜想您若是收到此書後,將會怎樣的撕心裂肺,往後日子又將出現什麼樣的情景……真是不敢想像呀! 您還記得嗎?步入晚年後,您把深濃愛意傾注於餐桌上,象著魔似的醉心研究起烹飪技藝,常常觀看美食電視頻道,一道道菜肴的做法爛熟於心,等兒女們回家便下廚一一展示出來。逢年過節,您更是挖空心思變花樣,或炒或煮,或炸或烤,應有盡有。在您離世前一個多月的中秋節,仍以病重之軀執意進廚房,動不了手就動嘴,從切菜到出鍋,眼睛不眨地指導弟媳婦弄出一盤盤我們百吃不厭的菜肴。席間,您因病不能與我們共享美食,就始終微笑著環視一大家人團圓熱鬧的場面,還頻頻舉杯祝福致意。那晚我吃得特別多、特別香,您也特別高興,眉梢躍動著醉人的幸福……真想歲歲有今朝啊!當我向您告別在樓下發動車子時,又一次看見您習慣性地臨窗目送我離去。戀子情懷難忘呀!那一刻,一股暖流便直涌心頭,我的眼睛也隨之模糊……

母親生前度過最後一個『『母親節』』(六) 母親曰:我再捨不得你們,該走的時候還得走。你們要照顧好自己身體。 人生春秋一夢,過往塵事如同一場落花飛雨。廣豐……萍鄉……廣豐……新余……且行且安。趨於暮年,您的腳步不再那麼匆忙,平靜度日,簡約生活。孫子、孫女帶大後,您做完家務,有時漫步街頭巷尾,閑看落日煙霞、人世變遷;有時靜聽半晌梵音,皈依靈魂於佛界;有時慢煮一壺清茶,與父親對飲喝到無味;有時倚門痴痴守望,等待兒孫們又一場相逢;有時放大幸福指數,四處擴散醉心樂事…… 惜天不假年啊,媽媽!按說晚年的您,有舒適敞亮的房子,有固定的養老收入,有兒孫們的陪伴,應是盡享清福的時光。誰知您過了八十壽辰不久,出門摔一跤,摔進了醫院;到醫院一檢查,又查出了膽管癌。這消息如晴空霹靂,令親人們焦慮、驚恐。我們怎麼也不敢相信,像您這樣歷風歷雨依然黑髮白齒的硬朗身子,會與這種病有染,可事實又是如此殘酷。 我們不甘心您就此倒下去。合計著對您隱瞞病情,旋即送您到省城醫院做膽管擴張手術,術後又在好友的幫助下到萬載一位遠近聞名的老中醫那裡抓藥……這一切都順風順水。經過一段時間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您身上的病灶漸漸消失,臉上也開始泛起紅光。我們長舒一氣,心頭、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我甚至覺得,自己樂此不疲地能為您的健康做點事情,算是您沒有白白生養了我。 那段時間,每天三大碗苦藥,考驗著您的毅力、您的頑強、您的耐心。為舒緩您的心情,我常會聽您講講故事,跟您開開玩笑。有一次我像小孩爭寵一樣地問您:『『我們姐弟三人,小時候我最調皮、淘氣,您最不喜歡的人是不是我?』』您呢,就是不肯讓我滿足一下虛榮心,笑著說:『『那是的!你想想呀,女孩就你姐姐一個,兒子嘛……你弟弟老小,我喜歡誰……輪上輪下也輪不到你呀……你就是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孩子』!』』說著說著,又回憶一段有關我的陳年往事……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一直堅持到2014年中秋前夕。哪曉得天有不測風雲,後來的情況越來越遭,您辛勞一生的生命就如同懸於西天的夕陽,燃燒著,掙扎著, 最終向山林墜落下去…… 那年深秋,雨格外的多,風格外的勁,天格外的涼。素靜的蓮早早褪去潔白的荷衣,零落於疏淡的冷月下,歸於塵土。彷彿告訴人們,每一場盛宴散去,都是紅塵夢醒…… 在您彌留之際的一個晚上,我跪伏於您的病床前,拉著您那枯瘦如柴的粗糙之手,如實泣告了您的病情。您聽後抽出手來為我拭淚,非常平靜地勸慰我:『『你們儘力了,我知道我在世的時日不多了,你們要保重!』』 那晚,我們娘兒倆也說了很多很長的話。我哭泣地告訴您:我痛心啊,現代醫學水平尚無力回天,兒子沒辦法挽救給我生命之體的生命;我愧疚啊,您和父親那年北京之旅後,我接著安排你們去香港玩,可因年紀大沒能成行,兒子後悔做晚了喲;我期望啊,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您若是不嫌兒子愚頑,央求您還做我的媽媽。我還告訴您:兒子已經過了將萬千心事寄放天涯的年齡,現在有時間陪您了,希望您挺住,創造奇蹟。後來,我還問您:這一輩子,您累嗎?這一輩子,您後悔嗎?這一輩子,您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嗎?您撫著兒子的頭微笑地說:『『我這輩子,有你們陪著我,我很幸福、很知足!』』您還不住誇讚弟媳婦的賢德孝敬…… 我曾經是那麼喜歡朗月高懸、霜林染醉的秋天,如今卻一點不想聽到秋的消息。唉……如之奈何?明月不長圓,過了中秋終是缺;慈恩安可報,但願來生再續緣。

母親病重住院  媽媽,您是不是在世間太累了?是不是擔心病魔拖累兒女?是不是真有什麼超自然的光芒在召引?不然,您怎麼就捨得撇下心愛的親人決然而走呢?您這一走,兒子的天就塌了呀!沒有您的生活,兒子尚有何樂耶?媽媽,養育之恩惟有待來生再報了。 良夜迢迢,思念悠悠。想您時,每每佇立樓台北望仰天崗——您的安息處,輕淚隨風舞,遙拜寄懷思……媽媽,您可知應?您要記得,當夢中呼喚您的時候,一定要來陪陪兒子呀,不然我的枕頭幹不了…… 又快天亮了。媽媽,我親愛的媽媽!兒子愛您……永遠愛您!

文字、攝影:乙夫2017年4月2日凌晨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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