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系列 — 新月沃地(四)
前文說到,由於處在和阿、以博弈的前沿,敘利亞軍隊在政治結構中的地位,可以說是舉足輕重。也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掌握軍隊的葉葉派「阿拉維派」最終也掌握了政權。1970年通過黨內「和平政變」,成為總統的老阿薩德(巴沙爾.阿薩德),之前就是國防部長。就軍人又政變的方式取得最高權力,在世界政治史上可又說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一個因國家安全而對軍隊高度依賴的國家,不暴發一兩次軍事政變,倒是不正常的了。不過有名話叫作「打江山易,坐江山難」,這句話套在奪權上位的軍事將領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相比那些比比皆是的失敗案例,依靠掌握軍隊而上位的阿薩德家庭,應該算是個成功者。而成功的原因,則在於能夠在敘利亞內部達成平衡。按照一般規律,一個大權獨攬的領導者(特別是軍人出身),往往會傾向於把權力分配給和自己血緣、地緣關係最近的人,簡單點說,就是任人唯親。按照這個規律,老阿薩德在集黨政軍權於一身後,應該把這些權力,逐級分配給同屬於「阿拉維派」的「鄉黨」們,並又此來穩定自己的統治。這樣做的好處在於這樣遴選出來的人和你的利益關係更為緊密,似乎也更為忠心;而壞處則在於,完全處於被忽視狀態的其他群體,就會被整體推到反對派的陣營中去。這種戰略上的風險,也隨時有可能被你的對手和外部干預者所利用,成為終結政權的定時炸彈。 既然我們說老阿薩德是個成功者,那麼他當然沒有走獨裁者的那條老路了。他在政治結構上的安排,即兼顧了各方力量的平衡,又維護了自己的核心力量。具體的說來,為敘利亞的權力分配,制定了幾個比例:政府部門的權力,按照各教派佔總人口的百分比分配。按照這個原則,在人口中佔比最大的遜尼派穆斯林,得到了70%強的公務員職位。基於政府部門是普通民眾所最為關注,也是接觸最多的權力機構。這種安排已經足又讓各教派,尤其是遜尼派教眾感到滿意了。 雖然普通民眾可能更關心政務系統的結構,但當代政治家們其實清楚,政治權力的鬥爭,其實主要是通過「黨」這種組織的內外博弈,體現出來的。這一點,在沒有君主的敘利亞尤為明顯。因此在黨的最高權力分配中,遜尼派和阿拉維派的比例形成了均勢,即各佔了一半。基於最高層黨政合一的性質,最高國家領導層也同樣遵循了這個比例。至於說阿薩德和阿維拉派,藉以發家的軍權(包括情報等強力部門)則作為核心力量,依然作為最後的防火牆,掌握在阿維拉派手中。而這也是最近幾個月敘利亞局勢緊張,但小阿薩德總統卻敢於強硬對待反對派的底氣所在(當然,派系無處不在,阿薩德派內部也同樣存在不同的支派。那些強力部門的權力,也在他們之間作出了相互牽制的分配)。 通過上述各項權力的安排,應該說敘利亞的政權結構已經儘力作到了平衡。並且讓敘利亞的「即得利益階層」,覆蓋到了各個教派(特別是占人口多數的遜尼派)。在這種結構之下,即使是有反對派出現,拉出教派矛盾,打著為多數派爭取權力大旗的可能性,也被降到了最低。這對於出現少數派的阿薩德政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其實為了平衡敘利亞國內各方力量,阿薩德當年還有更為「創新」的設計(對中國人來說,倒不會感到新鮮)。這個創新基於阿薩德和阿拉伯復興意識抬頭所處的時代,正處在一個意識形態對抗的時代。美、蘇所代表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識形態和組織結構,在當時可以說是勢均力敵。作為東西兩大陣營以外的國家,如果不想完全成為一方的追隨者,是可以從兩方面吸收長處,來用於自己國家的施政的。在這方面,非資非社的印度,就是一個典型案例。而敘利亞的「創新」則在於(相對於敘的基本政治架構,走西方路線面言),他在政治權力的另一個重要部分「議會」的設計中,按照「階級」成分設定了比例。這個比例要求議員中最少一半,來自工人、農民。 如果說之前的黨、政權力劃分,所考慮的是縱向切割敘利亞社會的「教派」利益;那麼在議會中用階級成分進行切割,就是在橫向切割敘利亞社會,以贏得底層民眾的支持了。這種把權力在各個教派、階層進行立體分配的巧妙設計,也使得阿薩德家庭成為中東最為成功的「強人政治家族」。老阿薩德甚至敢於用七年一次的「全民公決」,來向國內外證明自己統治的合法性。並且在連續四屆當選,直至2000年離世之後,由議會修憲支持小阿薩德繼任總統之位(憲法規定總統年齡必須在40歲以上,而小阿薩德當時才35歲)。 說到這裡,我們可以再看看伊拉克的情況。作為和敘利亞地緣關係緊密,「革命」過程類似的伊拉克,阿薩德的這些經驗,不可能不對薩達姆造成影響。但薩達姆最終還是沒有在政治權力的分配上,採用敘利亞模式,而是讓自己所屬的遜尼派一家獨大。究其根源,還是與伊拉克社會的內部結構,以及當時的國際環境有關。畢竟隔壁有伊朗這個剛剛進行過「伊斯蘭革命」,由什葉派奪取政權的國家在。誰處在薩達姆的位子上,也很難把核心權力分配給這些占人口多數的什葉派;至於庫爾德人要想平等的分得政治權力的話,除非他們肯接受成為阿拉伯的一部分(就象很多柏柏爾人那樣),站在阿拉伯復興的大旗之下。否則他們對伊拉克「主權與領土完整」的威脅,並不會小於那些隨時有可能進行宗教革命的什葉派。從上述情況來看,薩達姆當初那種「任人唯親」的選擇也並非沒有道理,但不能平衡伊拉克內部教派、族群矛盾的情況總是現實存在的。後來貌似強大的薩達姆政權,在美國的攻擊之下如此之快的土崩瓦解,這也是重要的原因。 雖然敘利亞、伊拉克兩國,在權力分配的問題上,有著各自的選擇。但作為阿拉伯世俗政權的代表,雙方有一條共同的底限都是非常堅持的,那就嚴格限制宗教勢力的發展,尤其是不能讓宗教力量直接影響政治。如果極端宗教勢力得以抬頭,那麼老阿薩德為敘利亞政權所設計的這些平衡措施,都是徒勞的;而薩達姆政權,也會遇到什葉派教長們的挑戰。兩國內部的政治鬥爭也會不可避免的演變為原始的宗教派系搏殺。先不說這種情況的出現,是不是一種社會退步,對於絕對少數派的敘利亞阿拉維派、相對少數派的伊拉克遜尼派阿拉伯人(相對什葉派阿拉伯人)來說,都會是滅頂之災。
「新月沃地」與中東其他板塊之間的地緣關係圖
之所以專門分析了敘利亞內部政治結構,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敘利亞是近來新聞的熱點,相信有很多朋友,對了解這個國家有興趣;二是因為敘利亞當局充分考慮到平衡與制衡的權力分配原則,對於在民族、宗教關係複雜的地區,保持國家穩定還是有借鑒作用的;最後一個原因是,敘利亞在中東所處的「地緣樞紐」位置,足以讓這個國家的內政影響到整個中東的地緣平衡。 在這個帖子中,我們曾經多次提到「地緣樞紐」這個概念。可能有朋友會有疑問,這些被冠以「樞紐」之名的板塊或者國家,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樞紐」?其實這牽扯到一個範圍的問題,就好像一個省的省會,絕大部分時候是這個省的「地緣樞紐」,但放大到整個地區、整個中國,就不可能每個省會都處在這個位置上了。象如果把範圍擴大到整個歐亞非大陸,伊朗高原就是地緣樞紐;而在古典時期,歐洲的核心還在地中海沿線時,歐亞博弈的樞紐區,就是小亞細亞半島。 回到我們現在所分析的中東及阿拉伯地區來說,也存在不同層面的幾個樞紐地區。如果光看阿拉伯世界的話,處在北非和阿拉伯半島相接處的埃及,無疑是阿拉伯世界的「地緣樞紐」。而如果範圍是「中東的話」,那麼整條新月沃地就屬於中心地帶了。至於敘利亞,則是新月沃地國家的地緣中心,稱之為中東「地緣樞紐」並不為過。 要想理解敘利亞地緣位置的重要性,我們首先還要回到「新月沃地」和「中東」這個地緣政治概念上。之前我們也說過了,最初的中東概念,是歐洲人根據離自己的地理距離,為亞洲地區所劃定的一個地理概念。不過現在說到「中東」,已經是一個橫跨歐、亞、非(如果算上土耳其那點歐土的話),包括埃及、土耳其、伊朗、阿拉伯半島諸國的地緣政治概念了。相信這個概念的形成,是因為上述國家地理相接,歷史、宗教、政治淵源較深。並且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已經形成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地緣關係,所以必須-放在同一政治板塊中來考慮(比如你針對其中某一國家拓展外交關係時,就必須考慮板塊內其他國家的反應)。 在大多數時候,人們僅僅是憑藉直觀感受,就能夠為所關注的對象進行正確歸類。當然,如果能夠從中研究出規律,並以此來指導今後的戰略、戰術會更好。這也就是所謂「上升到理論高度」吧。我們今天所要做的,就是從地緣的角度,來解讀「中東」這個概念形成的合理性。前日網友frozenmemory說到,看到新月沃地和周邊板塊的關係,突然感悟到「新月沃地」就是中東的「中原」,而周邊幾大板塊,就是決戰中原的邊緣板塊。依照中央之國地緣博弈的經驗,一旦某一個邊緣板塊征服了中原之地,那麼它就很有機會接下來征服其他邊緣板塊,並成就帝國之身。 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當我們把「新月沃土」從阿拉伯半島這個大板塊中割裂出來,單獨看作一個地理單元的話。就會發現在這條中東最肥沃的土地周邊,按照地理分割的原則,分部著四個重要的地緣板塊。即:北面的小亞細亞半島;東面的伊朗高原;南面的阿拉伯高原;以及西面以「尼羅河下遊河谷、平原」為核心的板塊。這四個地理單元「恰好」也對應著中東地區,四個最重要的國家:土耳其、伊朗、沙烏地阿拉伯、埃及。 回顧歷史我們會發現,上述中東地區的「邊緣板塊」,除了尼羅河地區由於東西縱深太小(就是尼羅河兩岸谷地加上河口的三角洲,核心區輪廓呈帶柄的「蓮蓬」狀),與新月沃地之間分割明顯以外,其他三大板塊,都與新月沃地理相接。這種地理結構,也對中東的歷史及地緣格局,造成了根本的影響。最為突出的,就是在歷史上,波斯人、突厥人、阿拉伯人,分別以伊朗高原、阿拉伯高原、小亞細亞半島為基地,通過控制新月沃地,而成就帝國霸業。而埃及人雖然擁有這個星球上,最為燦爛的古代文明,並且在4500年前就開始建造金字塔這樣的宏偉建築,卻始終只能偏安於尼羅河下游地區,無法滲透新月沃地,成就帝國之身(每每有帝國出現,卻又總是被吞併對象)。 當然,埃及和新月沃地的地緣關係,也並非沒有機會拉近。不過那一天到來之時,已經沒有古埃及人什麼事了。至於是怎麼接近的,我們接下來再做分析。
縱觀埃及的歷史,真正成為中東板塊的主角,出現在地緣政治舞台上,是在上個世紀50——70年代。在那個阿拉伯民族復興的年代,埃及人作為阿拉伯世界革命的帶頭大哥,終於開始向新月沃地擴張。與敘利亞聯合組建「阿拉伯聯合共和國」(埃及主導)就是這種擴張的表現。按照計劃,伊拉克這個新月沃地國家,隨後也會納入這個埃及主導的新「阿拉伯帝國」的。問題在於以色列這個西方扶植的猶太國,佔據了新月沃地的西端,阻斷了埃及復興阿拉伯的夢想。隨之而來的幾次中東戰爭,也就不避免了。 從地緣結構的角度看,能夠支撐埃及東擴夢想的決定性因素,並非它那居於阿拉伯世界中心的「樞紐位置」;也不是尼羅河流域,那讓其他阿拉伯兄弟羨慕的農業條件。真正主埃及乃至中東地緣平衡發生變化的因素,是蘇伊士運河的開挖。這條位於新月沃地和尼羅河流域之間的重要運河。不僅在歐亞大陸海上交通的問題上,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讓埃及除了尼羅河流域之外,又因區位產生了一個新的地緣重心,並且拉近了埃及與新月沃地之間的地理距離。單從基礎的地緣條件來看,埃及已經擁有挑戰中東霸主的實力和區位優勢了。當然,這一切最終都被以色列這顆怎麼拔也拔不掉的釘子給破壞了。 現在讓我們回到敘利來的問題上來。與中央之國的「中原」之地,是一馬平川,輪廓相對飽滿的地理單元有所不同,受環境限制,新月沃地是一條弧狀的狹長地帶。按其地理特點和位置,可以大致分為東、西兩塊。東半段就是又兩河中、下游平原為主的「低地」區。目前這一區主要歸屬於伊拉克管轄;而西半段的主體則是以沿地中海山地為主,並相間沿海平原和河谷低地。鑒於沿地中海山地帶,是這一段新月沃地的地理支撐,因此我們可以稱之為新月沃地的「高地」區。在阿拉伯人控制整個新月沃地之後,高地區在行政上主要歸屬於「敘利亞」這個行政單元。不過我們現在看到的高地區,已經不完全歸屬於敘利亞了。其西段已經分裂出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這兩個半國家。 關於敘利亞的分裂是在什麼情況下造成的,又對中東的地緣平衡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我們後面會分析到。現實的情況是,不管敘利亞願不願意,它在地緣結構上,已經不再是和伊拉克對分「新月沃地」的國家了,而是一個位於新月沃地中間的中心國家。從這個結構和位置上來說,敘利亞可以說是新月沃地國家的樞紐,進而也就成為整個中東各方力量角逐的,中東「地緣樞紐」。 既然我們從地緣結構上,推導出敘利亞的位置那麼重要,那麼其他中東大國,包括試圖染指中東的世界性大國,當然也會密切關係敘利亞的走向了。如果你不能和敘利亞合為一體的話,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它結盟了。從中東四大邊緣國家的情況來看,由於以色列的存在,埃及的努力已經宣告失敗了;而與敘利亞緊密相連的土耳其,和在民族、宗教上與敘利亞有更多共同語言的沙特,都應該有不小的機會。至於伊朗,單看地緣影響的話,外交努力指向與之緊密相連,又擁有眾多什葉派的伊拉克,會有結盟的可能性。至於敘利亞,無論從民族、教派,還是地理位置上看,伊朗的勝算都不大。不過,基於自身情況的考慮,敘利亞卻還與伊朗結成了關係密切的聯盟。 伊朗之所以能夠與敘利亞政權結盟,什葉派政權這個共同的背景,應該是起了主要作用的。當然,問題遠沒有這麼簡單。就象我們之前說中東的地緣政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格局。伊、敘政權結盟,也同樣不僅僅這兩個國家的問題。至於還有哪些因素,促成了這個聯盟的形成,我們下節再分析。
按照中東的地緣格局來看,佔據四個邊緣地帶的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肯定是地區主導權的有力爭奪者了。當然,既然大家都需要通過控制新月沃地,來取得地區霸權,那麼這塊位於這塊「中原」之地的國家,本身也不可能沒有想法的。在這塊四戰之地中,擁有中東最稀缺的水資源;又掌握世界最需要的「油」資源的伊拉克,是自認為最有實力爭霸中東的。 除掉伊拉克以外,敘利亞也自認為是中東大國。單從人口來說,同處新月沃的的敘、伊兩國倒是相差不多(都在2000——3000萬這個數量級),只是相比伊拉克,敘利亞在石油資源方面顯然處於劣勢。而敘利亞可以自持的,則是即可以通過地中海對接歐洲,又處在亞非交通線上的區位優勢。這也是新月沃地西段的傳統地緣優勢,單從經濟上來說,這種區位優勢,也能夠為之帶來更多額外的商業利益。 既然新月沃地內部可以劃分為東、西兩部分,那麼它們之間也不免形成競爭。當年和阿里爭奪哈里發位置,建立阿拉伯「倭馬亞王朝」(白衣大食)的穆阿維葉,就是以敘利亞為基地(他是敘利亞總督),斗敗了以兩河平原為後盾的阿里派,並把都城建立在了大馬士革(現在的敘利亞首都);而倭馬亞王朝之後的阿拔斯王朝(黑衣大食),則把都城建在了兩河平原之上的巴格達。新月沃地內部的這種東西博弈,投射到現在的國家競爭上,就造就了敘利亞和伊拉克的競爭了。 當然,根據地區霸權=「邊緣地帶+中原」之地控制權的理論,僅僅控制一半或者全部新月沃地,都無法躍升為地區領導者。只不過自從伊斯蘭教創立以來,阿拉伯人就已經在新月沃地的爭奪上佔據了優勢,並將其變成為「阿拉伯」的一部分。在這種情況下,新月沃地國家如果能夠在阿拉伯國家內部,取得領導權的話,那麼它就能夠取得一塊,甚至兩塊邊緣之地的支持,進而成為中東地區的霸主。這也是薩達姆當初抱死「阿拉伯復興」這桿大旗的根本原因所在。 能不能讓中東兩大邊緣國家埃及和沙特,聽命於自己,是薩達姆試圖成為阿拉伯領袖時所需要面對的最大困難。另一個難題,就是敘利亞並不願意伊拉克凌駕於自己之上。基於雙方緊密的地緣關係,在敘利亞率先樹起「阿拉伯復興」這桿大旗時,敘、伊兩國的革命者們,是寄希望於新月沃地國家先組織一個阿拉伯國家(加上埃及,整個阿拉拉世界最肥沃的土地,就聯合在一起了),然後再吸收其他阿拉伯國家,最終實現阿拉伯民族復興的。問題在於薩達姆執政之後,伊拉克的國家主義顯然壓倒了民族主義。換句話說,薩達姆更希望以伊拉克來主導阿拉伯的民族復興大業。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敘利亞的民族主義者,是否還懷揣著無國界的「民族復興」夢想,都不得不從國家的角度,來審視與伊拉克的關係了。 雖然我們剛才說過,就新月沃地東、西兩區的地緣競爭力來說,是各有千秋。雙方都不能對對方,形成壓倒性優勢。但從國家競爭來說,敘利亞的地緣潛力,卻沒有伊拉克強。這其中最主要的地緣背景,是敘利亞並沒有得到全數的新月沃地西部的土地。儘管早在公元一世紀的羅馬時代,帝國就將地中海沿線的「新月沃地」整合為「敘利亞」(行省)。並且在之後將近兩千年的歷史中,「敘利亞」這個地緣標籤,所涵蓋的範圍也一直涵蓋了整條地中海沿岸地區,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敘利亞所控制海岸線,卻只佔大約四分之一的比例。其餘部分則分別被北部的土耳其,南部的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所瓜分。之所以會造成目前這個局面,還是和敘利亞地區的區位有關。基於它的地緣重要性,無論是來自歐洲的殖民者(不僅是後來的英、法兩國,也包括羅馬帝國和十字軍),還是來自北方的突厥人,都敘利亞地區日前的國家結構,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基於這段歷史太過複雜,我們並無可能在這裡展開解讀(以後在歐洲部分,會有機會的)。問題關鍵在於,這些曾經的歷史和地緣博弈,讓敘利亞人一直懷有一個統一新月沃地西部的「大敘利亞」夢想。而就「大敘利亞」這個概念而言,它的最大範圍可以包括現在的黎巴嫩、巴勒斯坦、以色列,以及約旦。如果說敘利亞希望體現自己的地緣影響力,那麼上述地區就是敘利亞為自己劃定的地緣利益區了。
「地緣利益區」這個概念,是我們經常提及的一個名詞。基本上每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或者說希望成為「大國」的國家,都會為自己劃定一個「地緣利益區」(政治家們不一定用這個標籤罷了)。而「大國」們在自己的地緣利益區中所要實現的目標,並不一定說是全面控制,但必須在區內國家的對外事務中,佔據最重要的位置。當然,劃定地緣利益區,其實是「大國」根據所在區域的地緣結構,「一相情願」的從自己角度所制定的戰略目標。小國們也有機會根據自己的地緣位置,遊走於各方力量當中。至於「大國」們能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就要各憑本事了。 我們這裡所說的「大國」,是一個相對概念。即可以是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也可以是中、俄這種A級大國。這種在地球上排名頂級的大國,自然可以避免成為別人的地緣利益區,但對於一些「地區性大國」來說,他們在劃定自己地緣利益區的同時,也很可能成為其他大國的「地緣利益區」。象當年越南將寮國、柬埔寨這兩個國家視為自己的地緣利益區,並積極向西擴張時,它自己連同整個中南半島,也成為了中國的地緣利益區。敘利亞的情況也是這樣,雖然說被分割後的「敘利亞」,已經很難再具備爭奪中東「霸主」的實力,但將地緣目標,鎖定在那些曾經隸屬於「大敘利亞」概念中的國家,視為自己施加影響的地區,並由此來爭強自己在阿拉伯世界的話語權,還是有機會的。畢竟象黎巴嫩、巴勒斯坦、約旦這三個國家,體量和實力都要比敘利亞小得多。 很多時候,網上一些血比較熱的朋友,一提到「擴張」就會想到領土擴張,動輒討論將某一國吞併為中國的特別行政區或者行省(這些土地上的「人」怎麼處理,卻往往不在考慮範疇)。只是在現在的國際框架下,這種開疆擴土的壯舉,已經很難實現了。當然,這樣並非是說,有一些「大國」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說在它們希望這樣做的時候,幾乎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其他大國(包括更高層級的大國)的干涉。象之前伊拉克試圖吞併科威特的想法,就被美國無情的打破了。和伊拉克一樣,敘利亞也曾經有一個念念不忘,試圖合而為一的國家,它就是黎巴嫩。 儘管我們說過,就歷史概念來說,敘利亞可以視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約旦所佔據的土地為「大敘利亞」地區,並積极參与上述國家的事務。但就務實的領土訴求來說,大部分時候,由殖民帝國所劃定的行政格局,是重要的參照標準。當然,如果需要的話,你也可以再向上追溯一代。比如伊拉克就對於獨立前,英、土兩國達成協議,將科威特從伊拉克割裂出來,單獨成為英國的殖民地,並最終獲得獨立國家地位十分不滿意。對於薩達姆來說,他更願意以奧斯曼帝國時期,為伊拉克劃定的行政邊界為依據,要求科威特成為伊拉克的一個省(雖然土耳其人其實也是殖民者)。如果參考因同樣情況而分裂,最終又合而為一的「葉門」的情況,薩達姆的想法應該也不算是幻想。假如科威特沒有那麼多石油的話,也許事也就成了。 相比伊拉克在兩個宗主國歷史之間,選擇有利於自己的行政邊界,敘利亞人有理由認為自己對黎巴嫩的要求更為合理。因為在最後的殖民時代,敘利亞和黎巴嫩是合二為一,共同作為法國在阿拉伯半島的殖民地而存在的。按照殖民地獨立的慣例,最後處於同一殖民帝國控制下,又擁有共同地緣背景的殖民地,大部分時候是會獨立為同一個國家的。如果說以色列、巴勒斯坦、約旦,當年因為是英國的勢力範圍,沒併入敘利亞還說得過去的話,那麼黎巴嫩沒能成為敘利亞的一部分,敘利亞人無論如何是覺得不公平的。因此在敘利亞人的概念中,黎巴嫩更應該被稱作「南敘利亞」。而在聯合阿拉伯兄弟,拔除以色列這根眼中刺的過程中,黎巴嫩也長期被敘利亞軍隊所佔領,成為敘以博弈的前線。 黎巴嫩為什麼會被法國人,單獨分割出來,它的地緣結構又有哪些特殊性。我們在中東部分的最後一節,會和以色列一起解讀的。現實的情況是,敘利亞在經過長期努力後,只能面對黎巴嫩成為一個獨立國家現實了。因此,將之視為主權國家,通過各種干預手段,經營自己的地緣利益區會是敘利亞下一步的戰略方向。由於現在的國家格局很難有大的變動,本來包括整個新月沃地西段的「大敘利亞」,在以國家形式出現在地緣政治舞台上時,就成為新月沃地的中心國家了。基於新月沃地在中東地區的「中原」定位,敘利亞很自然的也就成為整個中東地區的「樞紐」國家了。 對於不甘於只成為它國博弈戰場的敘利亞來說,如果希望保有自己的大國夢,就必須在中東其他地區大國中,選擇自己的戰略合作夥伴。從民族利益上來說,只要有猶太人在耶路撒冷存在一天,敘利亞人都能夠以阿拉伯人的身份,從其他阿拉伯國家那裡獲得無國界的戰略支持的。但如果只從國家利益上來說,遠交近攻(防)的原則,會更實用。伊朗能夠成為敘利亞的長期盟友,這個原則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從伊朗的角度來看,能夠和敘利亞這個中東樞紐國家結盟,對實現它的中東霸主夢,也是有莫大好處的。當然,從什葉派宗教領袖們的想法來看,他們更感興趣阿薩德家庭的什葉派身份。只不過我們前面也分析過阿薩德的執政之本,就是在去宗教化的背景下,在各教派中平衡權力。如果拋棄了這一點,阿薩德家庭和阿拉維派的執政基礎也就不存在了。從這一點上來看,敘利亞和伊朗政權之間的共同語言,更多的還是基於相互支援的地緣利益,而非宗教情節。也正是由於這一點,在阿薩德家族由於執政時間太長,出現瓶頸之時(這幾乎是必然的結局,時間本身就在這強人們累積反對者),試圖干涉敘利亞政局的外部勢力,除了要考慮敘利亞敏感的地緣位置,所帶來的博弈複雜性以外。也要考慮這個致力於去宗教化的政權體系下台之後,原教旨的宗教主義者們會不會藉機反彈,甚至奪權。因為這種風險並不僅僅存在於,伊朗所願意看到並提供支持的什葉派原教旨主義者身上。那些受世俗政權壓制以久的遜尼派宗教狂熱分子們,也同樣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實際上,即使阿薩德家族接受了伊朗伊斯蘭革命的觀念,也沒有可能在敘利亞打造出一個符合伊朗要求的「什葉派」穆斯林國家。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什葉派在敘利亞那隻佔20%左右的比例過低,即使加上因掌握軍力而放大的實力,也不足以對遜尼派形成優勢(更何況還有遜尼派國家和外部大國的干涉)。更因為就阿拉維派本身來說,其「怪異」的教義,也和伊朗的什葉派有很大區別。如果以阿拉維派為主將敘利亞變成宗教國家的話,也並不會理所當然的接受伊朗宗教領袖們的領導。 對於沒什麼宗教禁忌的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教派之間的差別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一些無神論者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很可能就成為兩個教派劃分的標準。不過阿拉維派不同於其它什葉派派系的基本特點,倒是很好理解。那就是這個教派除了象其他什葉派那樣,尊崇拜阿里以外,還崇拜日月星辰等自然現象。這種保留有原始宗教痕迹的信仰,不僅被什葉派其他教派視為異端,也被整個禁止偶像崇拜的伊斯蘭世界,視為異類。 阿拉維派的這種特殊情況,其實是和新月沃地西段的地理結構,和地緣位置有著莫大的關係。事實上,在整個阿拉伯半島沿「地中海山地」之中,存在著很多有別於主流教派的宗教少數派。各方勢力在此的長期博弈,以及山地複雜的地理結構,讓這一地區成為了宗教的博物館(最複雜的是黎巴嫩)。無論是基督教還是伊斯蘭教,都能夠在此找到不少各自的變種。因此如果外部勢力想在這一地區尋找盟友,大的宗教背景固然是可以作為劃分陣營的基礎,但如果希望以宗教擴張為目的,就不太現實了。也正是由於阿薩德家族 以宗教武器引領國家、民族擴張,在古典時期是很常見的手段,阿拉伯人可以說是最為成功的實踐者。但在現代社會中,再主打宗教武器,顯然就不太合時宜了。在這方面伊朗可以說是一個堅持者。雖然在我們看來,無論是什葉派占多數的伊拉克,還是什葉派佔少數的敘利亞,都不大可能步伊朗後塵,進行宗教革命。如果伊朗的宗教領袖們一定要找一個國家,來實踐他們輸出革命的夢想的話,那麼和伊朗隔海灣相望的「巴林」,算是機會最大的了。
從包含領土企圖的地緣擴張目標來看,科威特和黎巴嫩是伊拉克、敘利亞的現實目標。而如果伊朗也希望找個小個子來練練手的話,與之隔波斯灣相望的巴林則是最佳選擇。與伊拉克、敘利亞兩國,有「充分」的歷史依據,主張科、黎兩國應該是自己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樣。伊朗如果希望對巴林提出主權要求的話,也同樣可以找出類似找出曾經對巴林實施管轄權的歷史來。 事實上,巴林並非唯一一個曾經被波斯人統治,現在又擁有獨立國家地位的國家。以伊朗高原在整個中東——中亞地區位置和體量來看,波斯人的地緣優勢可以說是全方面的。也就是說,如果它只是和周邊板塊PK,伊朗現在的邊界應該不會象現在這樣,和伊朗高原的地理形態高度吻合,而是很可能把國土範圍延伸入其他地理單元之中(現在在邊緣地帶,還是能保留一些突出部。如卡倫河流域)。 當然,把歷史延伸得太長也沒有意義,畢竟波斯人建立橫跨歐、亞、非大陸的帝國時代,距今已經有一千多年了。最為現實的歷史訴求是:如果你在殖民時代通過殖民者的「幫助」,曾經擴張了傳統邊界,那就在殖民時代尋求領土依據(比如越南以「法屬印支聯邦」為依據,謀求控制柬埔寨、寮國的時候);反過來,如果你屬於被殖民者壓制、分割的對象(通常這類國家,都是地區大國,如泰國),那麼你可以把歷史再往前推一點,認定西方殖民者所作出的分割無效(伊拉克對科威特的領土要求,就是這種情況)。很不幸的是,伊朗的情況屬於後一種情況,因此註定波斯人如果想對周邊國家提出領土要求的話,他們需要從更久遠的歷史中尋找依據。 事實上以波斯人在地區中的地緣位置和體量來說,如果不是西方殖民者的強勢介入,他們對於周邊地區還是具有相當的地緣優勢的。對於這一點,我們也可以通過觀察伊朗歷史得到驗證。在伊朗高原同時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陸地帝國——俄國,以及最強大的海洋帝國——英國擴張目標之時(18世紀)。伊朗西、北部的亞塞拜然、土庫曼,東部的阿富汗,大部分領土都還是波斯的控制區。至於波斯灣南部的明顯隸屬於阿拉伯版塊「巴林群島」,波斯人也同樣沒有浪費他們在海灣的地緣優勢。比較耐人尋味的是,波斯人並非是從阿拉伯人手中,而是從葡萄牙人手中奪取的巴林。鑒於巴林群島在波斯灣的地理優勢,它被那些初期以爭奪海洋貿易權為目標歐洲人所看中,並不讓人感到意外(有海港優勢,又離大陸較近的島嶼,是貿易支撐點的最坐選擇)。只不過波斯人在1602年把葡萄牙人趕走時,目的就很明顯是領土擴張了。
儘管對於曾經擁有帝國時代的國家來說(也包括幻想自己擁有帝國時代的某國),它們在領土方面總是能從歷史當中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證據的。只不過現實情況是,你必須結合自己以及目標國家的情況,來制定務實的計劃。對於伊朗來說,他們如果想在領土擴張方面有所作為的話,巴林算是最務實的選擇了。選擇巴林,並非僅僅是因為它那超微的體量,雖然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畢竟國家越小,越好解決)。以現有的國際規則來看,一塊土地的歸屬權,是一定要參考土地之上的民意的。而在這點上,伊朗方面倒是有不錯的基礎。 參考《中東什葉派》分布圖我們可以發現,在阿拉伯國家中,什葉派比例最高的並不是伊拉克,而是巴林。什葉派在巴林所佔據的高達75%的比例,足以讓伊朗的什葉派宗教領袖們感到興奮。如果結合巴林那微小的體量,以及與伊朗緊密相接的地理關係來看,這絕對是伊朗實踐「輸出革命」的A級實驗田。由於波斯人曾經長期統治巴林群島,和其他什葉派阿拉伯國家有所不同的是,巴林的什葉派穆斯林中波斯裔也擁有相當的比例(約佔什葉派總人口的30%),這讓伊朗在宗教牌之外,又多了一張民族牌可以打。 雖然從巴林和伊朗的歷史關係,以及宗教、民族結構來看,巴林應該是伊朗最想有所作為的國家。但從領土擴張的角度來看,伊朗要想真正象薩達姆對科威特那樣付諸行動,還需要靜待國際環境的變化。就目前情況來看,由於在1970年,伊朗的巴列維王朝已經和英國人達成了協議,放棄對巴林的主權要求(次年巴林獨立),伊朗如果想對巴林有所企圖的話,最好的辦法還是支持其境內的什葉派奪權,將之從遜尼派阿拉伯君主體系中割裂出來,納入自己的「什葉派聯盟」中。當然,無論伊朗用什麼方式來影響巴林的政治走向,都不妨礙伊朗政治家心目中,視巴林為「伊朗的第14個行省」(2009年伊朗外長的「巴林1970年前是伊朗第14個省」的言論,就引發了一場巨大的外交糾紛)。
單從地緣平衡的角度來看,隸屬阿拉伯板塊的巴林,如果被伊朗控制了,勢必將打破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之間的地緣平衡。正因為如此,阿拉伯半島的君主們,是決不容許巴林出現什葉派奪取政權的情況。在這次由突尼西亞而起的阿拉伯革命浪潮中,巴林也成為了海灣國家中,最不穩定的一個。借著這股「民主」西風,巴林的什葉派也試圖改變目前政治權力歸於遜尼派的書面。雖然說從媒體所傳達的信息來看,目前敘利亞似乎應該是中東最不穩定的國家,但同樣以少數派出身,統治多數派的敘利亞阿薩德家族,還能夠通過淡化宗教影響,平衡權力分配機制來保持敘利亞的穩定;而巴林的遜尼派君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想過,向占人口絕對多數的什葉派分配權力(什葉派在巴林國內,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地位,都處在邊緣狀態)。這種權力分配與人口結構嚴重不符的狀態,也使得巴林才是阿拉伯半島,最有可能出現長期動亂的國家。 其實什葉派在巴林的這種邊緣地位,我們在前面也分析過了,並不是巴林所獨有的。可以說,在阿拉伯世界,什葉派就一直是處在這樣邊緣化的地位。問題在於,什葉派在巴林的多數派地位,是現實存在的。即使沒有伊朗在幕後推動,和阿拉伯革命這根導火索,這種「以小制大」的局面,也隨時存在爆發政治變革的風險。對於巴林的遜尼派君主政權來說,他們當然也很清楚政局不穩的關鍵因素在哪裡。所在現在的巴林正在做一項改變巴林內部結構的事情——吸收遜尼派穆斯林入藉(這幾年已經吸收了4萬多人)。基於巴林那不足百萬的人口(不包括外籍勞工),這項工作如果堅持下去的話,收見成效的時間並不是那麼遙遠。只是這種做法,雖然在戰略上會有助於巴林維持目前的政體。但從現階段的情況看,無疑會更加激化國內矛盾。 縱觀阿拉伯的這次連鎖動亂,美國和歐洲的身影總是無處不在。不過與義正言辭的指責利比亞、敘利亞政權不同的是,巴林的這拔動亂卻被西方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從西方竭力宣揚的「普世」價值來說,他們顯然應該支持什葉派爭取權力的「正義」之舉;但如果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巴林什葉派奪權,卻會嚴重損害西方的利益。這種利益的損害,並不僅僅在於巴林有可能成為「邪惡國家」伊朗的盟友,進而改變波斯灣的地緣平衡,更在於如果由巴林而起,在阿拉伯半島君主制中打開了一個缺口的話,很有可能會在君主制國家中,造成連鎖反應。 從現實的利益來說,美國人並不願意阿拉伯半島的君主國改變政體。畢竟和這些大權獨攬的君主家族更容易達成利益交換。如果把權力下放給普通民眾的話,美國所在面臨的局面就要複雜的多了。這種因為意識形態和國家利益產生的矛盾,讓美國和整個西方在對待巴林的問題上,處在一種尷尬地位。既然怎麼管都有問題,倒不如讓假裝無視,讓阿拉伯人自己去解解決。只不過基於巴林的地緣結構、位置,波斯人註定是不會作壁上觀的。由此,巴林也成為了遜尼派阿拉伯君主們,和什葉派伊朗宗教領袖們進行博弈的焦點地區。
很難說有一天,伊朗會不會出於政治目的,以那些「歷史依據」來提出對某一國的領土要求(不一定是真的想要土地,也可能是製造籌碼,交換利益)。今年9月份的時候,伊朗國際部長在一個軍方測繪軟體的發布會上,曾經說過一段讓中東問題觀察家們頗為緊張的話:「伊朗的實際國土面積可能比先前測定的面積大14%」。在公開表達上述言論之後,伊朗方面並沒有解釋作出新測定結果的依據。結合新聞發布會的主題來看,或許可以將之解讀為之前的測繪結果,由於技術不夠先進,存在技術上的誤差。只是如果之大的比例,簡單的歸結於技術誤差,似乎也很難自圓其說。而由此引發鄰國的不安,也就在所難免了。 從目前中東、中亞的地緣政治局面來看,伊朗在這個時候如果提出對某一國的領土訴求,並不明智,這隻會讓它陷入更加孤立的境地,也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相信這一點,伊朗的政治家也有清醒的認識。問題是,如果伊朗這次所公布的數據不是因為技術誤差所至,那麼伊朗的這個舉動,很有可能還是帶有領土訴求,只是其戰略指向的不是「陸地領土」,而是海洋領土。就伊朗的地理位置來說,能夠緊鄰裏海和波斯灣這兩個世界級的大油庫,是它的地緣優勢。由於這兩片水域,周邊都存在著多個國家,博弈也就再所難免。 最有可能被伊朗加入領土面積的,是裏海的部分水域。對於這個名字中有「海」,但地理身份是「世界最大鹹水湖」的水域來說,它的政治身份到底是「海」,還是「湖」卻一直存在爭議。其實在蘇聯解體之前,裏海沿岸國家只有蘇、伊兩國時,雙方倒並沒有對裏海的身份做過多解讀,而是視其為兩國共有的內湖。引發認知變化的直接原因,是蘇聯解體之後,裏海邊上從蘇聯當中分裂出哈薩克、土庫曼,以及亞塞拜然三國。而矛盾激化的催化劑,則是鐵幕撕開後,西方石油公司得以進入裏海進行大規模勘探,並認定裏海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波斯灣的結論。 老話說「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放在地緣政治當中,也是如此。與之前裏海邊上只有蘇伊兩國相比,現在五國環繞的地緣格局,註定會讓裏海成為博弈的焦點。所謂「湖」「海」之爭,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利益。假如裏海被定義為內陸海的話,那麼周邊國家在劃分利益線時,就要按領海、毗鄰區、專屬經濟區這樣三個層級來切割裏海。問題的關鍵並在於切割的份額多少,雖然如果五國都同意按海洋屬性來切割,這也是一個麻煩事。關鍵點在於,根據各國海岸線的位置,你有可能切割出來的區域,是否有更多的資源。鑒於現在裏海油氣勘探的結果表明,伊朗、土庫曼的近海資源,遠不如俄、哈、阿三國多。所以伊、土兩國是「湖」派的堅定支持者,而另外三國則自己歸屬於「海」派了。 伊、土兩國之所以堅持認定裏海是湖,是因為如果對於界湖水面劃分、權益歸屬,並沒有象《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具體而又數字化的規定。換句話說,如果裏海最終被界定為湖的話,水域權益的分配,切割與否,是由沿岸國家協商決定的。這讓近海海底資源較少的伊、土兩國,有機會利益均沾其他三國的近海資源。而「一國一票,共同共有」,則是伊朗的外交方向。 對於伊、土兩國的這個小算盤,其他三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對於俄羅斯、哈薩克、亞塞拜然來說,裏海是湖是海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對裏海進行分割,把自己對應的那片海底資源划到自己名下,即使是定位為湖,這種切割也同樣是可以進行的。前提是切割的方案,能夠在所有裏海國家中,達成妥協。鑒於持切割態度的國家占多數,伊朗想以裏海是湖為基礎,再提出共同共有的想法,就很難實現了。在這種情況下,伊朗也被迫展現出彈性,同意可以對裏海進行切割。前提是,按照一人一份(每國20%),而不是岸線對應的原則分割水域。鑒於伊朗所擁有的裏海海岸線並不佔優(沒有1/5),前一種方案能夠讓伊朗獲得更多的利益。當然,就裡海是湖是海的定位,伊朗方面是肯定不會讓步的(那樣切割就「有法可依」,而不是協商決定了)。 以裏海沿岸國家的地緣實力來說,真正能夠決定裏海問題走向的,並不是伊朗,而是「瘦死駱駝比馬大」的俄羅斯。單純從經濟利益角度來看,俄國人對於以海洋屬性切割裏海的。畢竟這樣的話,俄國人就可以不必從自己的碗里,分出肉來給伊、土兩國了。至於哈、阿兩國,也同樣計算出,如果按照專屬經濟區原則來切割裏海,自己能夠獲得超過20%份額的資源。不過這個世界上的利益,並不僅限於眼前的經濟利益,對於俄國這樣有想法的世界級大國來說,更是如此。 裏海如果以海洋身份進行切割的話,對於俄國人來說其實是存在很大地緣政治風險的。由於各國對自己的專屬經濟區,都享有獨立的開發權。其他國家引入地區之外的石油公司,特別是西方石油公司進行開發,幾乎是必然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也為中亞的哈、土兩國,繞過俄羅斯在裏海海域和亞塞拜然無縫對接,鋪設橫跨裏海的油、氣管道提供了法律依據。 雖然中亞已經在二十年前脫離了俄國人的直接控制,但在俄國人心目中,中亞仍然是自己的地緣利益區。最大限度阻止美、歐滲透中亞,也是俄羅斯在地緣政治上的既定目標。在這種情況下,俄國人對於裏海法律地位的態度,也發生的變化,轉而傾向於認定裏海是湖,其相關事務應由裏海國家共同決定(特別是在今年9月,歐盟已經著手安排,與亞塞拜然、土庫曼談判鋪設「跨裏海天然氣管」)。基於在排除西方勢力介入裏海事務上,有共同的利益,相信伊、俄兩國下一步在裏海事務的處理上,會達成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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