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誦：遣悲懷·其三 | 解讀版

閑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

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

報答平生未展眉。

釋義：

我閑坐著，一面為你悲傷，同時也替自己悲傷。人生雖有百年，但百年能有多少時候呢？晉朝的鄧攸沒有子嗣，他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潘岳在喪妻之後，作了三首悼亡詩，但人已死去，再悲哀凄惻的辭藻也是多餘的。我死後將和你埋在一起，然而到那時候彼此已杳渺無知，還能希望些什麼呢？至於在來世因緣會合，更是難以預期了。現在我只有整夜不合眼地思念著你，來報答你生前愁眉不展的愁怨吧。

窅（yǎo）冥：深諳的樣子。

評註（三首總評）：

《唐賢小在昧續集》：

字字真摯，聲與淚俱。騎省悼亡之後，僅見此制。

《求志居唐詩選》：

悼亡之作，此為絕唱。元、白並稱，其實元去白甚遠，唯言情諸篇傳誦至今，如脫於口耳。

《唐詩三百首》：

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忽以淺近忽之。

《元白詩箋證槁》：

夫微之悼亡詩中其最為世所傳誦者，莫若《三遣悲懷》之七律三首。……悼亡諸詩，所以特為佳作者，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係純潔，因能措意遣同，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諾獨絕歟？

解讀：

第三首《遣悲懷》，七言律詩，押支韻。

前兩首詩中，詩人一直在為妻子的離世感到悲傷不已，這首中詩人主要講的是自己為自己感到悲傷絕望。

先是感嘆人生苦短，就算活到一百歲又能有多少時光呢？（難道你要再活五百年？）又用了兩個典故，說天命難違，寫悼亡詩也是白寫。「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中鄧攸是西晉人，《晉書》中說，他是河東太守，遇石勒之亂，用牛馬帶著妻子，走路挑著自己的兒子和弟弟的兒子逃亡，途中遭遇盜賊，因無法兩全，就跟妻子說，弟弟早亡，唯有一子，不可絕後，放棄咱們自己的孩子吧。妻子哭著答應了，後直到死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後來，大家為此事感到悲哀，說，老天簡直太沒有道理了，竟然讓鄧攸這麼好的人絕後啊。詩人用這個典故，就是想說天道無常，有些悲觀宿命的意味。

「潘岳」同鄧攸一樣，也是西晉人，與詩人的共同點是也為亡妻寫了三首悼亡詩。然而，就像自己一樣，每天傷心欲絕，寫悼亡詩，又有什麼用處呢，還不是陰陽相隔。只能將思念寄託於死後安葬在同一處上了。然後詩人又感慨，即使安葬一處，來生也不一定有緣分能再相見。

最後一句又將鏡頭拉回了現實，「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只能不合眼地思念你，來報答你生前的不如意，終日愁眉苦臉吧。

觸景生情、日思夜想、死後同葬、來生續緣、悲傷到絕望……不愧為古今悼亡詩的絕唱。三首下來，能感覺到他與韋叢是真愛，至少愛過。

如果沒讀夠的再來讀一首元稹的傷悼詩《感逝·浙東》：

頭白夫妻分無子，誰令蘭夢感衰翁。三聲啼婦卧床上，一寸斷腸埋土中。蜩甲暗枯秋葉墜，燕雛新去夜巢空。情知此恨人皆有，應與暮年心不同。

其中，「蘭夢」為得子的徵兆。能感覺到詩人為人到晚年一直未得子感到悲傷。詩人在三十八歲通州司馬任上娶後妻裴淑，娶裴淑前還納過一妾，到此時都沒有活著的孩子了。古人五十「知天命」，難免有時間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