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換雅閣-詩文鑒賞方法【詩風格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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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huan5856詩文鑒賞方法【詩風格談】編輯:大換

王明居 雋 永肥肉稱為雋,深長叫做永。本意是:吃肥肉而感到滋味深長,謂之雋永。把它借用到文學上面來,就是指風格甘美,意味無窮。早在《漢書·蒯通傳》中就用雋永一詞來形容作品的風格了。謝榛用「韻貴雋永」(《四溟詩話》)一語,強調了它的重要性。雋永特別注重一個味字。這就是梁代的鍾味在《詩品序》中提出來的「滋味」。唐代的司空圖在《與李生論詩書》中強調要「辨於味」。他把味放在詩的首位。不辨味,則不足以言詩。這種味,既不是酸味,也不是鹹味,而是味在酸咸之外的味外之旨、韻外之致。這種味,好就好在:它給你的不是生理上的快感,而是心理上的美感。這種美感,妙就妙在:它使你心裡感到甜絲絲地、樂滋滋地,然而你卻說不出來。劉鶚曾經描繪大明湖畔黑妞的說唱,其好處人說得出,而白妞(王小玉)的好處人說不出。只要你聽王小玉的唱,你「五臟六腑里,象熨斗熨過,工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手孔,象吃了人蔘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老殘遊記》第二回)這種體驗, 何獨聽書,欣賞雋永的詩詞, 也是如此,清人劉熙載在《藝概》中說:「詞之妙莫妙於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這種言近旨遠、 意味無窮的境界,正是雋永所追求的目標。 且看李煜的《望江南》:「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此詞寫江南秋色,遊子秋思,境界寥廓,意味深長。再讀他的一首《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此寫李煜離情別緒,與詞牌《相見歡》成一鮮明對照,從而更加襯托出詞人無言之痛:感方寸已亂,隱憂益深,而為他人所無法理解。其格調哀怨凄婉、清新雋永,令人回味無窮。此外,如范仲淹的《蘇幕遮》,寫「碧雲天, 黃葉地。秋色連波, 波上寒煙翠。」歐陽修的《烷溪沙》,寫「當路遊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均為雋永之精品。雋永在內容上強調一個味字,在儀態上則注重一個秀字。因此,它除了具有韻味深長的特點外,還具有俊爽挺秀的特點。它無磅礴厚濁之態,而有刻露清秀之容。所以,它和雄渾不同。雄渾氣宇軒昂,氣量恢宏,氣度豁達,氣勢磅礴,氣魄雄偉。杜甫的《望岳》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橫絕六合,氣吞宇宙,胸襟曠達,器宇非凡,為雄渾之絕唱,然而並不雋永。雋永和雄渾迥異其趣。雄渾以氣取勝,雋永以味見長。雄渾常見於詩,雋永常見於詞。像岳飛的《滿江紅》那樣,雄偉悲慨、氣壯山河的作品,在宋詞中並不多見;而雋永的篇什,卻俯拾即是。這大概由山於雋永一格比較適宜在詞中生存的緣故。因為詞本來是唱的,在都市生活繁榮、社會交往頻仍的唐宋時代,詞,成為士大夫和市民階層表達情感及進行娛樂的重要工具。它所歌詠的,往往是:男女之愛,母子之情,朋友之誼,離別之愁,羈旅之勞,里閭之事;而抒發叱吒風雲、雄壯慨慷之情者甚少。如果說,雄渾喜歡酣暢淋漓、潑墨如雨的話,那麼,雋永卻著意清爽犀利、入木三分。它雅而不俗,秀而不媚,永遠給人以愉悅。它只要刻在作品中,就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它如夜晚划過長空的流墾,又似西湖深秋時的三潭印月,給人的印象極其鮮明。但雋永和雄渾並非水火不容。劉熙載在《藝概》中說:「文之雋者每不雄,雄者每不雋,《國策》乃雄而雋,」豈獨《國策》?在詩詞中,雄而雋的作品也是有的,不過不多而已。拿辛棄疾的一首《永遇樂》來說,「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堪稱為雄;而「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則堪稱為雋了。清代陳廷焯說得好:「稼軒詞,於雄莽中別饒雋味。」(《白雨齋詞話》卷六第二十三節)正道出了辛詞的妙處。如果說,雄渾是屬於陽剛之美(壯美,崇高)的話,那麼,雋永就是一種陰柔之美(優美,秀美)。清代文學家姚鼐說:「其得於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得於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鵲之鳴而入寥廓;……」(《復魯絜非書》)這些活雖系針對散文而發,但也適用於詩詞。雄渾、粗獷、豪放、屬陽剛之美;雋永、婉約、清新、俊逸、瀟洒、綺麗、含蓄、自然,屬陰柔之美。由於美的範疇存在著剛柔之別,故作為具體的特定的雋永風格,就喜歡跟同一範疇的風格和諧相處,特別願作清新,含蓄、自然的緊鄰。為什麼呢?因為雋永的形象鮮明、姿容秀美,所以它經常主動追求清新。人們也往往把它和清新放在一起,稱之為清新雋永。唐代的韋莊稱頌許渾的詩:「字字清新句句奇,十斛明珠量不盡」(《題許渾詩卷》),不僅清新,而且雋永。清新雋永的特點是:境界幽麗,色彩淡雅,氣氛爽肅,格調清峻,韻味深長,沁人心脾。且看劉禹錫的詩詞:「清光門外一渠水,秋色牆頭數點山」(《秋日題竇員外崇德里新居》),「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秋詞二首》),「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竹枝詞》),「弱柳從風疑舉袂,叢蘭*露似沾中,獨笑亦含顰」(《憶江南》),都是清新雋永之絕唱。清新雋永,喜歡寧靜,而厭惡喧囂。在幽邃宜人處,領略著大自然的賞賜,所謂「可人如玉,步履尋幽,載行載止,空碧悠悠」(《詩品》),正是這一情境的寫照。正由於它喜歡如此境界,因而它不追求色彩的斑斕,而著意描摹的淡雅素潔。這樣,才可給人以靜謐恬適之感,又可使人悠然神往、一往情深,反覆咀嚼,一唱三嘆。舉凡優美、秀美的風格,都或多或少地同雋永結下不解之緣。在雋永中加點雅緻爽峻,就變為清新;如帶點秀氣,就變成俊逸,再添上柔媚,就形成婉約,如果抹上一點色彩,就顯現為絢麗了。正由於雋永的風味甘美、意味深長,所以它經常主動接近含蓄。人們也往往把它和含蓄放在一起,稱之為含蓄雋永。含蓄指言雖盡而意無窮。含是含隱,蓄是蓄秀。所謂隱,就是言外之旨;所謂秀,就是篇中之萃。《文心雕龍·隱秀》云:「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這裡不僅道出了含蓄的秘密,而且也有助於我們去理解雋永。因為雋永的內涵所強調的味,同「重旨」、「復意」有密切關聯。雋永的儀容所顯示的秀和「獨拔」、「卓絕」也是不可分割的。《紅樓夢》第四十八回寫香菱品評唐代的王維的名句「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時說,「這"白』"青,兩個字,也似無理。想來,必得這兩個字才形容盡;念在嘴裡,倒象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似的。」劉禹錫寫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竹枝詞》),語意雙關,既有晴,又有情,是何等含蓄,又何其雋永!但有的作品,在含蓄雋永之中,則各有側重。 如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干」(《無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無題》),就重在含蓄;至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樂游原》),則又重在雋永了。含蓄和雋永,雖然都推崇韻味,但二者畢竟有別。含蓄追求情感的濃縮,意趣的蘊藉;雋永則著意刻劃的清晰、韻味的持續。一切風格,都必須含蓄,方才有味;但不是任何風格都和雋永結伴的。雋永也追求瀟洒,宋祁的《木蘭花》:「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這就是雋永瀟洒的名篇。雋永是自然的姐妹。雋永以自然為依歸。它「自然」得「象小雞一樣破殼而出」(布封《論風格》);又如春秋代序、柳樹抽條、桃花盛開、長江奔流,毫不做作,從從容容。如此,其韻味才可深深地藏諸於詩詞的意境中,而不致中斷或遭受阻滯。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何其自然!又何其雋永!雋永之味,是來之不易的。它是千錘百鍊、爐火純青、功到自然成的結果。清代詩評家方熏在《山靜居詩話》中說:「詩極研煉有雋味」,誠可謂深得雋永之奧秘。沉 郁沉鬱一格,歷來為文人所推崇。梁代的文論家錘嶸,在《詩品序》中曾經稱讚梁武帝蕭衍「體沉鬱之幽思,文麗日月」,足見沉鬱的顯要地位。唐代大詩人杜甫,在《進鵰賦表》中,用「沉鬱頓挫」四個字,準確地概括出他的作品風格。至於清代的詩評家陳廷焯,對沉鬱的論述更多。他寫的《白雨齋詞話》一書, 通體都強調沉鬱。他說:「作詞之法,首貴沉鬱,沉則不浮, 郁則不薄。」(卷一)又說:「詩之高境,亦在沉鬱」(卷一)。可見,不論是作詩還是填詞,都以沉鬱為貴。什麼叫沉鬱呢?陳廷焯說:「所謂沉鬱者, 意在筆先, 神余言外。」它要「若隱若見,欲露不露, 反覆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 匪獨體格之高,亦見性情之厚。」(《白雨齋詞話》卷一)這對我們是有啟發的。我們認為:沉鬱,就是指情感的深厚、濃郁、憂憤。所謂沉,是就情感的深沉而言;所謂郁,是就情感的濃郁、憂憤而言。陳廷焯云:「沉鬱則極深厚」(《白雨齋詞話》卷一),又云:「不患不能沉,患在不能郁。不郁則不深,不深則不厚。」(《白雨齋詞話》卷三)反過來說,郁則能深,深則能厚。可見,深厚是沉鬱的根本。但沉鬱所要求的深厚,卻具有自己的特色。首先,它是忠厚的、誠實的,而無半點虛偽和矯飾,所謂「忠厚之至,亦沉鬱之至」(《白雨齋詞話》卷一),所謂「沉鬱頓挫,忠厚纏綿」(《白雨齋詞話》卷七),無不把忠厚與深厚連結在一起。唯其忠厚,故喜愛蘊藉。「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鬱,斯為忠厚。」(《白雨齋詞話》卷二)其次,它紮根於生活的最底層,具有濃郁的泥土味,所謂「沉厚之根柢深也」(《白雨齋詞話》卷三)。唯其根深,故必然含蓄。但含蓄不見得都沉鬱。二者雖然都有言已殫而意未盡的特點,但含蓄卻是泛指,而沉鬱則更進一步,它所要求的合蓄是特指。它深邃幽絕,妙不可測。如劉熙載所說的「一轉一深,一深一妙」(《藝概·詞曲概》)。它常常山重水複,時時柳暗花明。它把充沛的情感隱藏在心靈深處,讓它九曲迴腸,盡情旋轉,而從不恣意宣洩、傾瀉無餘。第三,沉鬱所要求的深厚和憂憤結下了不解之緣。 它喜歡與悲慨、憤疾結伴, 而不願同詼諧、滑稽為鄰。被謄為「詞中之龍」(《白雨齋詞話》卷一) 的辛棄疾,「沉鬱蒼涼, 跳躍動蕩」(《白雨齋詞話》卷一):「悲憤慷慨,鬱結於中」(《白雨齋詞話》卷一)。其《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云:「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堪稱沉鬱之絕唱。第四,正由於沉鬱以深厚為根本,故在表現時往往不施淡墨,而用濃墨。它的特徵是:「淋漓痛快,筆飽墨酣」(《白雨齋詞話》卷六)。第五,沉鬱所形成的深厚,絕非從天而降,而是作家氣力並用的結果。辛棄疾詞,「氣魄極雄大,意境卻極沉鬱」(《自雨齋詞話》卷一)。其《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亦「極沉鬱頓挫之致。起處"更能消』三字,是從千回萬轉後倒折出來,真是有力如虎」(《白雨齋詞話》卷一)。但這種氣力必須用得恰到好處才行。濫用氣力, 則必露而不藏,而不能沉鬱。故陳廷焯說, 學習幸稼軒詞,切勿「流入叫囂」(《白雨齋詞話》卷一),「不必劍拔弩張」(《白雨齋詞話》卷一)。氣力不足,則必不能形成特定的氣概、氣魄、氣勢、氣度,也不能形成足夠的能量與力度,這就無法進入沉鬱的境界。所以,氣與力,相得益彰,缺一不可。有氣無力,則其氣必不能持久;有力無氣,則其力必不能振蕩。氣力充沛,則必有助於造成迴旋迂折,從而在層層蕩漾的情感波濤中,不斷強化和深化沉鬱之深厚的結構。沉鬱因情緒色彩的深淺濃談而不同。有的沉而悲,有的郁而怨,有的沉而雄,有的郁而憤。但沉而諧、郁而謔者,則未之聞。蓋諧謔重外露、而不尚隱秀,且與憂憤相悖,故不能為沉鬱也。沉鬱和頓挫,是水乳交融地結合為一體的。「沉鬱之中,運以頓挫,方是詞中最上乘」(《白雨齋詞話》卷七)。何獨是詞?詩亦如此。「如杜陵之詩,包括萬有,空諸依傍,縱橫博大,千變萬化之中,卻極沉鬱頓挫,忠厚和平,此子美所以橫絕古今,無與為敵也。」(《白雨齋詞話》卷八)所謂頓挫,從字面上看,就是指語意的停頓挫折(間歇、轉折)。它彷彿是音樂上的休止符,表面上休止了,實際上沒有休止,而是韻味的延續與深化。作家在運筆時,可於間歇轉折之際,從從容容,渲染色彩的濃淡,塗抹情感的層次,為寄託沉鬱之情提供一個適合的空間與時間,據此,則作家的情緒,就可迴旋迂折,繾綣自如。從結構上看,頓挫往往呈現在起承轉合處。劉熙載在《藝概·詞曲概》中說:「詞中承接轉換,大抵不外迂徐斗健,交相為用,所貴融會章法,按脈理節拍而出之。」又說:「詞或前景後情,或前情後景,或情景齊到,相間相融,各有其妙。」這裡談的就含著頓挫。我們不僅要從修辭上去解釋頓挫,更應從風格上去領悟頓挫。這就是情感的千迴百折,節奏的徐疾相間,音調的抑揚抗墜,旋律的跌宕有致。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享》「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中翠袖,搵英雄淚。」《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人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念奴嬌·書東流村壁》「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雲山千疊,」張孝祥的《六州歌頭》「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念奴嬌》「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等等,均頓挫有致,膾炙人口。沉鬱和頓挫,是不可分割的。沉鬱憑藉頓挫,頓挫服從沉鬱。二者有機結合,相得益彰。作者要善於運用反覆、重疊、對比、襯托等手段,使沉鬱之情巧妙地寓於跌宕有致、徐疾相間的頓挫中,則沉鬱頓挫即昭昭然而顯示在人們眼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這是千古傳誦的名句。前兩句客觀地描繪了貧富的對立,後兩句主觀地敘述了貧富的對立。從客觀描繪轉入主觀敘述的時候,有個間歇轉折,其中蘊蓄著多少憂憤之情?這是壯甫對野有餓殍(音瞟)的不合理的社會現實的抗議!他的「三吏」、「三別」、《兵車行》、《北征》、《羌村三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詩,無不激蕩著憂民憂國的深情。可見杜詩的沉鬱頓挫,是深深地植根於人民的生活之中的。而對人民苦難的無限同情,對統治階級的憤懣,對國家前途的憂慮,就成為杜詩沉鬱風格的主要內涵。所以,沉鬱頓挫不僅是形式問題,也是內容問題。它是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中所集中體現出來的一種情調、風采、氛圍和韻味。唐代的司空圖,在《詩品》中雖未提沉鬱,但卻談到沉著。他說的沉著,不外是「綠林野屋,落日氣清」,「海風碧雲,夜渚月明」之類,未免流於空靈。沉鬱和沉著,雖然都重視氣力,似二者仍有軒輊。沉著強調一個力字,沉鬱注重一個氣字。所以,沉著凝重穩健,深沉有力,力透紙背。詩家認為,沉著賴於沉鬱。欲臻於沉著,必經過沉鬱。捨棄沉鬱,則不能沉著,故沉鬱是沉著的母體,沉著是沉鬱的產兒。沉著雖以力勝,但脫離沉鬱,則其力便浮而不沉,甚至蒼白無力,因而也不成其沉著。陳廷焯云:吾所謂沉著痛快者,必先能沉鬱頓挫,而後可以沉著痛快。若以奇警豁露為沉著痛快,則病在淺顯,何有於沉,病在輕浮,何有於著?病在鹵莽滅裂,何有於痛與快也?(《白雨齋詞話》卷六)從這裡可以看出:沉著痛快,必須從沉鬱頓挫中提煉出來,則庶可避免淺顯輕浮。陳廷焯認為,鄭板橋的一些詞,如「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等語,同沉著痛快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白雨齋同話》卷六);而馮正中《蝶戀花》詞,如「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等語,「可謂沉著痛快之極,然卻是從沉鬱頓挫來」(《白雨齋詞話》卷六)。沉鬱常與雄渾結伴。杜甫以沉鬱見長,但亦時見雄渾。當他目擊雄偉的大自然時,便一掃胸中積鬱,其襟懷豁然開朗,雄渾之情油然而生。他的《望岳》詩,便是雄渾的傑作。沉鬱和豪放不同。豪放彷彿火山爆發,沉鬱好象海底潛流。當詩人沉思默處、憂憤填膺時,就變得沉鬱;當詩人飄逸飛動、奔放不羈時,就形成豪放。纖 穠纖細稠穠,謂之纖穠。纖,指紋理細密。穠,是色澤蔥鬱。它質地細,密度大,色彩濃,組合勻。它象鏡湖盪起的陣陣漣漪,它似垂楊蔽日的濃蔭,它如碧桃滿樹的果林。 唐代的司空圖, 以重彩濃墨描繪了一幅絕妙的纖穠圖。「采采流水,蓬蓬遠春」(《詩品·纖穠》),就是其中的傳神之筆。纖穠充滿了蓬勃的生機。「柳陰路曲,流鶯比鄰」,這不是西子湖畔的纖穠嗎?「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這不是琅玡勝境的纖穠嗎?纖穠是直觀的。它可訴諸視覺,在你眼前展開一個絢爛多姿、花團錦簇的世界,讓你飽嘗眼福,感到愉悅。例如:杜甫的「風含翠筱娟娟凈,雨浥紅蕖冉冉香」(《狂夫》),寫風搖翠竹,光潔柔美,雨洗荷花,裊裊吐香,是何等細緻入微啊!「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這裡,花朵是多麼盛、多麼密、多麼沉啊!戲蝶、嬌鶯是多麼繁忙、多麼愉快啊!李賀的「飛香走紅滿天春,花龍盤盤上紫雲」(《上雲樂》),無數朵花,駕著輕風,織成飛龍,盤旋入天際,香飄萬里,是多麼美妙的春景啊!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山行》),其色澤是何等鮮艷,深厚、濃郁啊!纖穠的彩筆,宜於描繪欣欣向榮的滿園春色,綠油油的夏日的田野,層林盡染的秋景,而不適於表現蕭瑟肅殺之氣和寒風凜冽的冬天。纖穠表現的是美麗的披著盛妝的大自然,是人對大自然的感受與體驗。但這種感受與體驗,是和大自然的山光水色交融在一起的。大自然的纖穠,往往激蕩著人的喜悅、歡快的情緒。纖穠要求纖而不繁,秋而不膩,纖而下亂,穠而不滯。繁亂膩滯,是藝術的贅疣,它不能給人以美感,只會引起人的厭惡。纖穠應有節制。否則,濃得化不開,即流於僵與死。故應有流動活潑之氣,方為上乘。纖穠和沖談,相反相成。有濃有淡,有深有淺,則濃淡相宜,層次分明。「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美麗的西湖,是多麼淡呵!又是多麼濃呵!沖 淡沖和、淡泊,叫做沖淡。沖淡和纖穠不同。纖穠用的是濃彩,沖淡施的是淡墨。沖淡並非淡而無味,而是沖而不薄,淡而有味。魏晉文人濯足清流,不染塵俗,同封建權貴不合作的精神,對安靜、美好的理想境界的憧憬,是形成沖淡的一個重要原因。陶淵明是沖淡的開山祖,胡應麟說他「開千古平淡之宗」(《詩藪》)。這是因為:詩人目擊當時政治腐敗,既無力扭轉乾坤,又不願同流合污,遂棄宮歸隱,躬耕于山水田園之間,過著寧靜、安閑、平淡的生活。其《飲酒》詩云: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表面看來,詩人完全脫離了現實,什麼都不關心,其實卻曲折地流露出他那憤激的情緒。所以,蘇東坡說陶詩「癯而實腴」(《與蘇轍書》),朱熹則稱之為平淡中有豪放,故「語健而意閑」(《朱子語類》)。可見,「凡作清淡古詩,須有沉至之語,樸實之理,以為之骨,乃可不朽;非然,則山水清音,易流於薄……」(施補華《峴佣說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文心雕龍·明詩》)魏晉時,士大夫知識分子對玄言詩早感興味索然,便另闢蹊徑,從山水中尋找寄託。他們經常出沒於名山古剎之中,這游於茂林修竹之間,時有所感,遂系之以詩文,而沖淡一格,亦溢於筆端。它顯示的是自然界的沖和清淡的色彩及詩人悠遠的心境。如謝朓的「遠樹暖阡阡, 生煙紛漠漠。魚戲新荷動, 鳥散余花落」(《游東田》),這就是沖淡風格的又一形象寫照。到了唐代,沖淡走進繪畫領域,同雍容華貴相抗衡。當時,以李思訓父子為代表的畫派,宮麗堂皇,與崇尚黼黻的宮廷詩風相呼應。而作為詩人兼畫家的王維,便以山水花鳥畫參加了爭鳴。他的畫,以蕭疏清淡譽滿京華,成為南宗的開山祖。他將繪畫的風格運用到山水詩的創作中去,就形成了特有的沖淡。它集中地顯示出淡遠閑靜的特點。且看: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育苔上。(《鹿柴》)這些詩,缺乏陶詩的田園風味,而流露出脫離塵世的虛無氣味,在沖淡之中顯示出一種空靈。通 俗明白曉暢,平易淺顯,叫做通俗。王充說:「口則務在明言,筆則務在露文」(《論衡·自紀》)。所謂明言、露文,即指通俗。王充又說:「高士之文雅,言無不可曉,指無不可睹。」「曉然若盲之開目,聆然若聾之通耳。」(同上)這是對通俗的形象比喻。中國古代許多著名文人都推崇通俗。鍾嶸在《詩品序》中,極力反對用典。他說:「恩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風」、「清晨登隴首」、「明月照積雪」等佳句,「皆由直尋」,非常通俗,而不是出自經史的。白居易則有意識地追求通俗。蘇東坡贊之為「白俗」,王安石謄之為「白俚」,明代的高棅(音柄)在《唐詩品彙總序》中美之為「務在分明」。惠洪《冷齋夜話》云:「白樂天每作詩,令老嫗解之。問曰:解否?慪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可見,白居易的通俗,並非脫口而出,而是千錘百鍊的產物。白居易的好友,新樂府運動的參加者張籍的詩,也平易曉暢。王安石在《題張司業詩》中說:「看似尋常最奇崛,成為容易卻艱辛。」這就道破了通俗的秘密。俗有通俗與庸俗之分。乎易淺顯是指通俗,俗不可耐是指庸俗。通俗是風格的品種,庸俗是語言的垃圾。歷代許多民歌都通俗而有深致,是詩人學習的範例。劉禹錫的《竹枝詞》吸取、融會了沅湘民歌的精華,可謂通俗中的佳品。如:「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是無晴(情)卻有晴(情)。」就是一首明朗流暢、情趣誘人的好詩。可見通俗的詩是不卑俗、也不淺薄的。通俗是喜愛樸素的。唐代李紳的詩古風二首》,在通俗而又樸素之中,道出了生活的哲理。「春種一粒栗,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何其通俗!又何其樸素!但通俗又不等於樸素。 例如:「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白居易:《憶江南》)就於通俗中見綺麗。俗與雅,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相反相成的。要俗中出雅:雅中含俗,有雅有俗。黃庭堅就很強調「以俗為雅」(《再次楊明叔韻·引》)。吳訥也注重「由俗入雅」(《文章辨體序說》)。俗是下里巴人,雅是陽春白雪。在普及的基礎上提高,下里巴人也可變為陽春白雪,因而這就存在著一個化俗為雅的問題。比俗為雅關鍵在於一個化字。這種俗,要變化為美,且具有無可名狀的魅力。它能滲透到人們的精神世界中,使人的情感得到陶冶、凈化、提升。這種俗,就達到了化的境界,而入大雅之堂了。雅,也是不能排斥俗的。單純的雅,往往古奧、枯澀、壅滯,而缺乏明了性和群眾性。如雅中含俗、寓俗於雅、由雅返俗,則無俗的痕迹,卻有俗的滋味,沒有俗的形狀,而有俗的神韻,這種俗,是雅的極致,也是俗的極致。因為它已非純粹的雅,而是含俗之雅,這就高於原來的雅;它也不是純粹的俗,而是含雅之俗,這就高於原來的俗。因此,也就能獲得雅俗共賞的審美效果。典 雅古奧莊重,雍容雅緻,謂之典雅。唯其古奧莊重,故情感的表現必求合乎法度規距;唯其雍容雅緻,故興味的寄託必求合乎高尚的標準。劉勰把風格分為八種,並將典雅置於首位,足見其重要性。「典雅者,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文心雕龍·體性》)這裡,顯示出劉勰尊經崇儒的觀點。鄭玄《〈周禮〉注》云:「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為後世法。」章太炎的弟子黃侃,把典雅解釋為「義歸正直,辭取雅訓。」(《文心雕尤札記》)古奧與新巧相悖,莊重與洒脫相違,雍容與峻切相左,雅緻與通俗相反。在典雅中, 沒有靡辭艷句,也無俚諺村語。 所以,朱熹說:「古今體制,雅俗鄉背」,因而須「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祛除俗氣,始可言雅。(《晦庵先生朱文公集》卷六十四)典雅是文靜的。它愛古色古香,而不隨俗沉浮,在典雅這面古銅鏡中,經常顯現出端莊高雅的非凡的儀態。南宋文學家方回舉《離騷》為例說,「帝高陽之苗裔兮——古也」,「奏九歌而舞韶兮一一雅也」(《桐江續集》卷三十,《離騷胡澹庵一說》)。所以,《離騷》不僅是豪放的,瓌詭的,而且是古奧的、雅緻的。《紅樓夢》中的薛寶釵,是個豁達隨時、罕言寡語的閨閣淑女,她的「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題凝暉鍾瑞》)「淡極始之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詠白海棠》)何其典雅,同林黛玉的「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詠白海棠》)的孤傲清高相比,何其大異其趣?在中國古典文藝理論中,對典雅的描述,不免帶有士大夫的情趣。「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司空圖《詩品·典雅》)雅則雅矣,然而缺少人間煙火味。這裡的典雅,已跟淡泊、空靈合為一體了。隨著理論研究的深化,典雅不僅風度翩翩地跨進了美學的殿堂,而且獲得了新的特質。王國維曾專文論述過古雅在美學上之位置。他說:「優美及宏壯必與古雅合,然後得顯其固有之價值」,「古雅之位置可謂在優美與宏壯之間」(《靜庵文集續編》),是說雖語焉不詳,但卻有獨到新穎之處。自 然若春秋代序,如樹枝抽條,似桃花盛開,象大河奔流,毫不勉強,決不做作,從從容容,自然而然,謂之自然,布封說得好:「象小雞一樣破殼而出,他動起筆來只有感到愉快:意思很容易互相承續著,風格一定是既自然而又流暢。」(《論風格》)自然是自由的,它不拘一格。自然反對矯飾,矯飾排斥自然。自然是對必然的服從,矯飾力圖擺脫必然。自然天衣無縫,絕無斧鑿痕迹。蘇軾說他作文如萬斛流泉,汨汨而出;又說他「未嘗敢有作文之意,且以為得於談笑之間而非勉強之所為。」(范開《稼軒詞序》)他的詩詞,又何獨不然?但自然絕非神來之筆,它如庖丁解牛,是功到自然成的結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何其自然,「如瞻花開,如瞻歲新」(司空圖《詩品·自然》),這是司空圖對自然的生動比喻。自然喜愛樸素。謝靈運《登池上樓》中「池塘生春草」句,樸素無華,歷來被詩家譽為自然的典型,但自然並不等於樸素。在綺麗、纖穠、沖淡、瀟洒、通俗、流動、清新、雋永中,也可以見到自然。謝朓的「餘霞散成綺,澄江凈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既是自然的,又是綺麗的。韓愈的「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山石》)既是自然的,又是纖穠、綺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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