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微學習第三卦：屯卦

【3.1】

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白話】

屯：開始，亨通。適宜固守，不可輕易前往。適宜建國封侯。

【解讀】

○屯（zhūn）卦是下震上坎，亦即「水雷屯」，《序卦》說：「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以後解讀都需要參考十翼的《序卦》和《說卦》，請讀者對照著看）

○屯，從屮貫一，象草木萌芽也，通徹地上。本義指草木初生，在此象徵盈塞，聚集。《說文》：「屯，難也。」

《序卦傳》訓「屯者，盈也」，《屯·彖》「雷雨之動滿盈」，疑屯卦原為盈卦。比卦初六「有孚盈缶」，楚簡《周易》作「又孚溋缶」。「溋」古與「盈」同。比卦初六，即比之屯，故曰「盈」。屯卦上坎水、下震皿（震仰盂，「皿」古文與震卦卦符同），正與「溋」字相符。

○「元」是指開始，「亨」是指通達，「利」是指適宜，「貞」是指固守。「元」在乾卦是創始的意思，在坤卦是生成的意思。「元」在其他卦是開始的意思。「元亨利貞」是卦的四德，這四德只有在乾卦最為充分完美，而對其他卦則有限制。如在屯卦，只限於建侯而言。

○勿用有攸往：不可輕易前往。攸往，所往。

○建侯：建國封侯。侯，諸侯。

【3.2】

彖曰：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

【白話】

彖傳說：屯，剛柔開始交流，困難隨之產生。在險難之中活動，大為亨通而固守（不可輕易前往）。打雷下雨遍布各地，天始造化，萬物萌發，（此時）適宜建國封侯，但不安寧。

【解讀】

○彖傳釋卦名與卦辭之義。

「剛柔始交」是震，震一索而得男，乾交坤初為震卦；坎為陷，故「難生」是坎，故曰「剛柔始交而難生」。

《序卦》：「屯者，物之始生也。」「屯」字象草木初生，勾而未舒，故有「難」之義。從卦象看，上卦坎為雨，下卦震為反生，反生是頂著種子甲殼破土萌生，正是古文字「屯」的形象。《釋文》：「麻豆之屬反生，戴莩甲而出也。」屯，《說文》「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從屮貫一。一，地也。尾曲。」

屯字金文：

○動乎險中，大亨貞：

屯卦下震為動，故大為亨通；上坎為險，故守貞。

蔡清曰：「利貞，勿用有攸往」，二句一意，故《彖傳》只解「利貞」。

○雷雨之動滿盈：屯卦震為雷，坎為雨。天本來是空曠的，謂之天空。當雷雨發動時，烏雲密布，有滿盈之象。《序卦》「屯者，盈也」。

○天造草昧：造，生。草昧，指萬物萌芽狀態。吳翊寅曰：「草昧，《漢書敘傳》引作『屮昧』。《說文》：『屮，艸木初生也。』古文或以為艸字讀若徹。董遇云：草昧，微物也。即所謂艸木之萌芽也。昧古文也作末，《毛詩》疏云：『昧者，木生根也。』《說文》：『木上曰末，從木一在其上。』一即地也。此言屯時，萬物方萌芽也。」（《周易費氏學》引）

○宜建侯而不寧：

參見比卦「不寧方來」注。

【3.3】

象曰：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白話】

象傳說：上卦坎為雲雨，下卦震為雷，合為屯卦。君子由此領悟，負起經略天下的責任。

【解讀】

○此釋屯卦卦爻之象。雲雷：屯下震上坎，坎為雲，震為雷。此坎不為水而為雲，雲即雨水未下，取其未通之義。

○經綸：本指治絲之事，後引申為匡濟、經營等義。經，編織布帛。綸，青絲繩，也指編絲成繩。先儒也有訓「綸」為「論」者，經論既是論撰，如鄭玄云：「謂論撰書禮樂，施政事」。此說亦可備考。

【3.4】

初九：磐桓，利居貞，利建侯。

象曰：雖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

【白話】

初九：徘徊不進，有利於守正而居，利於建國封侯。

象傳說：雖然徘徊不進，但是前進的志向是正義的。尊貴而處於卑賤的位置，必然廣泛得到百姓的支持。

【解讀】

○磐桓：徘徊不進。屯卦下震上坎。震為行動，而震卦的初九陽爻正是力量發動處。而上卦為坎卦，坎為險，所以徘徊難於行進。

○志行正也：屯卦初九陽爻居陽位而得正，並且與六四相應（初與四，二與五，三與上，若為一陰一陽，則屬正應）。

○以貴下賤：屯卦初九之陽居卦之下，初為賤位。又《易經》以陽爻為貴，陰爻為賤。由全卦看來，初九陽爻在三個陰爻底下，是「以貴下賤」。

○大得民也：因二三四爻組成一個坤卦的互卦（六爻之二、三、四、五，可以另行組為不同的單卦，稱為互卦，對於理解某爻之意，常可提供參考），坤為眾為民，初九陽爻居於民眾之下，有人民公僕之象，百姓自然擁護謙虛的初九，願意推舉他為侯王。所以說：「利建侯」。

【3.5】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

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白話】

六二：困難重重，徘徊難行，騎在馬上團團轉。不是盜賊，是前來求婚的。女子守正而不出嫁，十年才可以出嫁。

象傳說：六二的難局，是因為乘駕在剛爻上。十年才可以出嫁，最後還是回歸正常的。

【解讀】

○屯如邅如：

為難而團團轉的樣子。邅(zhān)，邅轉，繞圈子。如，語助詞，即樣子。

六二上鄰重陰，相斥（敵）而難進。

○乘馬班如：

騎在馬上旋轉不進的樣子。班，旋轉不進。

六二下乘初九，乘馬之象。

○匪寇婚媾：

匪，非，古二字相通。屯卦初二三四五組成大離；離的反象是坎，坎為寇，故離可繫辭曰：非寇，即匪寇。屯卦六二與九五相應，有婚媾之象。屯卦六二，震變兌，震為雷，兌為澤，所謂雷澤歸妹也。歸妹即婚媾。

古代流行一種「假搶婚」的儀式。迎親的隊伍騎馬駕車來了，為了怕引起人們的誤會，一路喊著：「匪寇婚媾」（意為：我們不是來搶婚的，而是來迎親的）。（見《周易密鑰》：《周易》「匪寇婚媾」釋讀）

○女子：六二爻動，下卦變為兌卦，兌為女子。

○貞：六二是陰爻居柔位得正，上與九五相應，所以六二婚媾的對象是九五。既正且應，所以貞也。

○字：本義為生子，這裡譯為「不育」或「出嫁」。虞翻曰：「字，妊娠也。」與「孕」相近。「字」為會意兼形聲，從宀(mián)從子，屋內生子形。《說文》「字，乳也。從子在宀下，子亦聲。」《廣雅》「字，生也。」《山海經·中山經》「苦山有木，服之不字。」

○乘剛：六二陰爻居初九陽爻之上。「乘剛」也就是「乘」。指陰爻在陽爻之上，象徵臣下欺辱君主，小人乘凌君子。陽爻居陰爻之上是君子教導小人，一般是合理的。所以說：六二之難，乘剛也。

○十年乃字：

馬振彪曰：二不下從初而上應五。與初雖近而不相應，合乎女貞不字之義。與五雖遠，有待而行，遲之又久，以身從人，合乎十年乃字之義。

於省吾釋「坤為十」，坤十乃是音訓，甲骨文「十」作「丨」，丨（gǔn），《說文》「上下通也」，《集韻》「古本切，讀若袞。象數之縱也。」丨與昆，上古音都是文部見母；坤，上古音文部溪母，二者音近義通，故「坤為十」。二至四，互坤也。

○反常：回歸正常。六二從初九為逆，從九五為順，去逆就順，故曰反常。反，返。

【3.6】

六三：即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象曰：即鹿無虞 ，以從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白話】

六三：追逐野鹿而沒有虞人作嚮導，只能迷入林中，君子洞察幾微，不如捨棄，再往前行會有困難。

象傳說：追逐野鹿而沒有虞人作嚮導，是因為貪圖禽獸。君子放棄，是因為前行有困難，會陷於困境。

【解讀】

○鹿：

六三爻動，下卦變為離卦（以後解卦仍會用變卦，凡解爻辭，需看該爻變後之卦）。又初至五互大離，六三為大離之中。離者麗也（麗繁體麗），麗從鹿，所以離為鹿。「離」的本字為「麗」。《離·彖》曰：「離，麗也。」《序卦》：「離者，麗也。」王家台出土秦簡《歸藏》離作「麗」。

另，初至五互大離，六三處大離之中爻，離為麗為鹿，故六三取象鹿。

○虞：虞人。古時掌管山林的官，入山林打獵必有虞人做嚮導。互卦上艮，艮為山，下卦震為木為林。「即鹿無虞」，為什麼沒有遇到虞人呢？在這裡上邊的陽爻九五表示虞人，因為它是互卦艮卦之主（艮為山林，虞人為山林之主），六三爻與九五爻阻隔，被陰爻包圍，所以遇不到虞人。

○君子幾：《繫辭下》曰：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

○君子舍之：六三爻正好處於互卦艮坤的中心，前進則遇艮，艮為止，退則歸於坤，坤為順。所以「君子幾，不如舍」。

○往吝窮也：

因為六三陰爻居剛位，與六四、上六相敵（不應就是敵），所以往吝窮也。

○屯卦四個柔爻，唯獨六三無應比，故曰「即鹿無虞」；屯卦六爻唯獨六三不正，且下震上艮，處動靜之間，故為「君子幾」；柔爻無應比，故曰「不如舍，往吝」。

○《淮南子·繆稱訓》曰：

《易》曰：「即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其施厚者其報美，其怨大者其禍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無患者，古今未之有也。是故聖人察其所以往，則知其所以來者。聖人之道，猶中衢而致尊邪？過者斟酌，多少不同，各得其所宜。是故得一人，所以得百人也。人以其所願於上以交其下，誰弗戴？以其所欲於下以事其上，誰弗喜？《詩》云：「媚茲一人，應侯慎德。」慎德大矣，一人小矣。能善小，斯能善大矣。

大意：

《周易·屯卦》說：「追逐野鹿而沒有虞人作嚮導，結果迷入林中，君子洞察幾微，不如捨棄，再往前行會有困難。」施予別人豐厚，得到的別人的回報也豐厚；結怨深大，招致的禍害也必然深大。施予別人淺薄而得厚報、積怨深厚卻無災患，從古到今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所以聖人觀察其過去所為，也就知道其將來所為。聖人為人處事的方法，就像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中央設置酒樽，以酒款待行人，行人喝酒多少，按自己的酒量來決定，喝多喝少以每人的適量為標準。所以能夠得一人之心，也就能得百人之心。人們希望上級對自己如何如何，如果他拿這些來與下級交往，哪個下級不擁戴他？人們希望下級對自己如何如何，如果拿這些來服務於上級，哪個上級不高興？《詩經》說：「（周武王）能從愛護每個人做起，所以能夠積聚成崇高的功德。」崇高的功德是偉大的，關愛人的善舉是微不足道的；但正因為能從積累每一件小的善行開始，才能形成崇高的美德。

【3.7】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也。

【白話】

六四：乘馬徘徊不進，為的是求婚，前往是吉祥的，沒有什麼不適宜。

象傳說：求婚而前往，是明智的做法。

【解讀】

○乘馬班如：六四坐下為震卦，震為馬，所以說乘馬。班如，旋轉不進的樣子，因為六四處於坎卦和艮卦，坎為險，艮為止。

○求婚媾：此指六二到達六四之位，與九五求婚。

○往吉，無不利：由於六四與九五順承，所以說「往吉，無不利」。

【3.8】

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白話】

九五：屯積膏澤，小的固守可獲吉祥，大的固守則有兇險。

象傳說：屯積膏澤，施澤還沒有擴大開來。

【解讀】

○屯其膏：

虞翻曰：坎雨稱「膏」。《詩》云：「陰雨膏之」，是其義也。

○小貞吉，大貞凶：

王弼曰：處屯難之時，居尊位之上，不能恢弘博施，無物不與，拯濟微滯，亨於群小，而系應在二，屯難其膏，非能光其施者也。固志同好，不容他間，小貞之吉，大貞之凶。

李守力按：

九五近比六四，下應六二，上下皆有所施，不應因此論「未光」，竊以為「屯其膏，施未光」是指坎卦屯於上為雲，不能下降為雨。

屯卦下震上坎，《大象傳》言「雲雷，屯」，而不言「雨雷，屯」，因坎屯積於上，尚不能下降為雨，下震為草木，互艮為果蓏，《彖傳》所謂「難生」、「險中」、「不寧」皆指九五不能下澤百果草木。解卦下坎上震，《大象傳》言「雷雨作，解」，坎水下降為雨矣，《彖傳》曰「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卦膏澤施已光，而屯卦膏澤「施未光也」。

○ 帛書《繆和》篇論屯卦九五爻辭：

呂昌問先生曰：「《易》屯之九五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將何謂也？」

「夫《易》，上聖之治也，古君子處尊思卑，處貴思賤，處富思貧，處樂思勞。此四者，足以長有其〔位〕，名與天地俱。今《易》曰『屯其膏』，此言自潤者也。夫處上位〔者〕自利而不自恤下，小之猶可，大之必凶。且夫君國有人而厚儉，致正以自封也，而不顧其人，此除也。夫能見其將□□□□，未失君人之道也。其小之吉，不亦宜乎？物未夢頫而先知之者，聖人之志也，三代所以治其國也。故《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此之謂也。」

劉大鈞說：「夫處上立厚自利而不自血下，小之猶可，大之必凶」，此等對身處上位厚自利而不知恤下的批評，在《象》文中亦得到體現：「屯其膏，施未光也」。在王弼對此爻的注文中亦有所存：「處屯難之時，居尊位之上，不能恢弘博施，無物不與，拯濟微滯，亨於群小，而系應在二，屯難其膏，非能光其施者也。固志同好，不容他間，小貞之吉，大貞之凶。」對比帛書此爻之解與王弼注文，王弼此注恐亦得西漢今文之傳也。（劉大鈞：讀帛書《繆和》篇）

李守力按：

屯之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孔子說是「自潤」，即「富潤屋」也，坎卦在上為雲，不能下降為雨，九五獨自佔有「自潤」之象，對於私利，取宜少不宜多，故曰「夫處上位者自利而不自恤下，小之猶可，大之必凶。」恤，即洫，言坎水不能潤下也。治國應去除只顧自己利益之心，三代之君治國之道是出於「德潤身」智慧，不會等到出現夢兆吉凶才做出恤民之舉。

○《漢書·谷永傳》（漢）班固撰、（唐）顏師古註：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孟康曰：膏者所以潤人肌膚，爵祿亦所以養人者也。小貞，臣也。大貞，君也。遭屯難饑荒，君當開倉廩，振百姓，而反吝，則凶；臣吝嗇，則吉。《論語》曰：出內之吝，謂之有司。）……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師古曰：言所潤益於己者，當減小之。）……《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師古曰：《論語》載有若對魯哀公之辭也。言百姓不足，君安得獨足乎？）……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師古曰：勞，慰勉也。二千石，謂郡守、諸侯相也。）……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李守力按：

孟康釋小貞為臣，大貞為君，師古釋小貞為「所潤益於己者，當減小之」，大貞自然是「所潤益於己者」當增大之，故「大貞凶」。《論語》「百姓不足，君孰予足？」即君主「屯其膏，施未光也」。

帛書《繆和》、《漢書·谷永傳》以及王弼對屯卦九五的理解思路一致。

【3.9】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象曰：泣血漣如，何可長也？

【白話】

上六：騎著馬團團轉，哭泣得血淚漣漣。

象傳說：哭泣得血淚漣漣，怎麼能夠長久呢？

【解讀】

○乘馬班如：上六位於坎卦。坎為險，坎卦陽爻在中間，故坎卦是美脊馬。六爻乘剛是遭難之象，所以說乘馬班如。

○泣血漣如：淚水不斷的樣子。泣血，古人指無聲泣哭。坎為血卦。

○何可長：上六為屯之終，故沒有什麼可長久的。

○《淮南子·繆稱訓》曰：

聖人在上，則民樂其治；在下，則民慕其意。小人在上位，如寢關曝纊，不得須臾寧。故《易》曰：「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言小人處非其位，不可長也。

大意：

聖人處於上位，那麼百姓樂意接受他的管理；聖人即使不在位上，百姓也會仰慕他的思想和志向。而小人占於統治地位，猶如人睡在關隘之上，蠶繭曬在日光之下，百姓得不到片刻的安定。所以《易經》說：「騎著馬團團轉，哭泣得血淚漣漣。」是說小人處在他不該處的位置上，不可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