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名的狂歡
——對「新歸來詩人」概念的語言分析;兼與葉延濱先生商榷
胡健
最近詩壇有個旗號或概念出現,這就是「新歸來詩人」。前詩刊主編葉延濱先生甚至斷言「這將成為新詩史上閃光的星座」(《新歸來詩人 將是新詩史上閃光的星座》,見《揚子晚報》2017年10月15日:「詩風」),而在一些相關文章中,也大量使用「新詩史」「百年新詩」的命義來描述「新歸來詩人」的價值與意義。
這裡,只擬對這個旗號或概念作點語言分析。
首先,有「新歸來詩人」,就有「歸來詩人」。了解中國新詩史的人都知道,文革以後,一些在50年代,受到不公正的政迫害的詩人們,重隔約20年的時光重返詩壇。這些詩人,在受政治迫害之前,就已經發表了在當時頗有影響的作品,有的甚至已經上了文學史,如艾青;在受政治迫害的約20年間,他們失去了創作與發表的權利,成為賤民,隨著文革結束,以及思想解平反冤假錯案,這些人才有權利重上詩壇,重新歌唱。「歸來詩人」的含義首先在此,這是社會政治意義上的含義。
當然,「歸來詩人」的命名還有詩學與美學上的意義,這些「歸來詩人」,經過約20年的痛苦體驗與獨到的思考,唱出的「歸來的歌」,雖然延續著當年的歌,但已經明顯有了新的思想與藝術的特點,有了一種新的詩質,這種詩質使他們「歸來的歌」顯得與此前的明顯有所不同了,反思的意味更足了。如艾青的《古羅馬競技場》《光的讚歌》,白樺的《春潮在望》《陽光,誰也不能壟斷》……這些「歸來的歌」以它們獨特的面貌與性格豐富了當時的詩壇,讓人們從「歸來的歌」中感受到一種深刻的啟迪。這可以說是「歸來詩人」在詩歌美學方面的貢獻與意義。
「歸來詩人」得名於艾青的詩集《歸來的歌》。「歸來詩人」的命名可以說是非常自然的,名副其實的,因而也是名至實歸的。人們在使這個概念時,不會發生多少新詩詩學史上的歧義。
現在再來看一下所謂「新歸來詩人」的命名或概念。
中國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有一個朦朧詩派的活動,它被稱為「新美學原則的崛起」,這個新美學原則是針對17年假大空的詩學的。現在朦朧詩派在文學史的地位已經確立,主要原因在於,它有以北島為首的一些詩人寫下了一些獨特的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詩歌文本,體現出了一種新的詩學精神。從「新歸來詩人」的自我表述看,他們是比朦朧詩人更年輕的一代,最初的詩歌活動在80年代。人們都知道,那個時代是一個思想解放,空前開放的時代,那個時代,一些主張現代詩的年輕詩人開始了摒棄朦朧詩的現代詩的探索,如于堅、韓東等。對此作全面的評價不是本文的任務。中國當時,詩壇非常熱鬧,詩歌民刊很多,流派很多,「大學校園裡扔塊石頭可以砸死兩個詩人」。這些詩人中,無疑有著許多優秀的詩人。對此作全面的評價也不是本文的任務。從「新歸來詩人」的命名看,他們是屬於這一撥子詩人的。
「新歸來詩人」的命名,還出之於上面的那撥子詩人中的某些詩人,90年代告別了詩壇,而現在又重歸詩壇了,而且,在個別「命名者」的描述中,他們當年的詩作是輝煌的,他們在網上展出他們當年的傑作,他們的現在是更為輝煌的,將寫入中國詩史,因而,他們的歸來有一種「神聖」的「王者的歸來」的榮耀。
這裡,作為讀者,我不禁要問,這個命名或概念合理嗎?
首先,80年代,探索現代詩的那撥子詩人,有許多一直沒有離開過詩壇,一直堅持著對詩歌的探討,如于堅、韓東……他們屬不屬於「新歸來詩人」?如果他們不屬於「新歸來詩人」,那麼,他們能否叫作「老堅持詩人」呢?「老堅持詩人」與 「新歸來詩人」的本質區別何在呢?「堅持」好,還是「離去再歸來」好呢?如果「新歸來詩人」的概念成立,它應該清楚地回答這一問題。
其二,「歸來詩人」是因為受社會性的政治迫害而被迫離開詩壇的,因而,「歸來詩人」的「歸來」顯然是有著其豐富深刻的社會意義的,這從最近出版的「歸來詩人」邵燕祥的長篇回憶錄《我死過,我增存,我作證》中,我們也可以再一次更為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附帶說一下,這是本十分精彩厚重的回憶錄。
「新歸來詩人」當年離開詩壇是為了什麼原因呢?有什麼重要的政治社會或其它重要的原因呢?他們的離去是個人性的偶然事件,還是一種群體性的社會事件呢?如果是前者,這種命名社會學依據又在何外呢?我當然不會不知道中國80與90年代之間的重要轉型。但這與「堅持」與「離去」有必然的詩學聯繫嗎?還有,「新回歸詩人」當年的早期作品是否具有一種的中國新詩史的美學意義呢?如果沒有,這種「回歸」又有多少詩學史的意義呢?還有,他們「回歸」後的詩作,是否已經同樣具有新詩詩學史的意義呢?
一般說來,誰都有權利進入與離開詩壇,誰都有權利有書寫自己在詩壇的經歷,誰都有權利從事與詩歌有關的活動,但當打出了一個旗號,並從詩史的角度談去描述談論個人們的經歷與活動時,人們就完全有權利在相同的意義上提出自己的質疑。因為新詩史或百年新詩史不完全是個人的話語空間,而是屬於公共話語空間,是可以也是應該可以質疑與討論的。
一般說來,「新歸來詩人」的旗號與概念,是完全可以成立的,當人們把它界定在一群離開詩壇多年,又重歸詩壇的舊友重逢上,給以命名,給以狂歡,都完全是可以理解的,這就有點像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百感交集的重新聚會,互致問候、相互祝願與相互誇獎,相互祝福與鼓勵,這很富有人情味,沒有什麼不好的!然而,硬把這種「歸來」 以新詩史或中國百年新詩的命義在公共空間加以談論渲染,則多少讓人感到有一種帶有著自大自戀的「命名的狂歡」的性質,炒作的色彩很濃。因而,「新歸來詩人」的命名是完全可以的,但若從新詩史與中國百年新詩史的角度去描述定性所謂的「新歸來詩人」,硬把它往百年新詩史上抬,則是缺少必要的學理內涵與學理依據的,是缺少新詩史的學術嚴肅性。因而,這個旗號可以自娛自樂,熱鬧非凡,但這個命名不可能是一個客觀的準確的中國百年新詩史的概念。
當然,這是一個功利與炒作的時代。詩人們借著自己的某種想像力,借一些形式來進行語言的狂歡,這不也是太「正常」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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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顧問: 河南有道律師事務所主任 馬 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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