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說的中心人物是一個海盜商人,時隔近五百年,他的形象還是那麼鮮明,他的悲劇還是那麼沉重。海盜1559年冬,海風凜冽。明朝廷的欽犯王直在寧波港口處被處斬。他的頭顱落地後滾向海灘,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瞪瞪望著大海的萬頃碧波。王直是我國明代大名鼎鼎的海盜商人,按他的活動範圍,有人將其列為寧波商人,其實他是徽商。王直出生在遠離大海的皖南山區――徽州歙縣。在詩人眼裡那是山明水秀的地方,百姓只覺得是窮山惡水,三山二水一分田,田又很瘠薄。徽州有民諺:「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一丟,就是讓你外出經商闖條生路。王直豪俠智慧,曾經做過鹽商,嫌內地禁忌太多,一心要尋找冒險家的樂園。在東南沿海,他找到了。明代中國手工業發達,產品在世界各地廣受歡迎,大多通過東南沿海外銷。海商們私造雙桅大船,驅使貧民充當水手,「輸中華之產,馳異域之邦,利可十倍。」在王直眼裡,每一朵浪花都閃著銀子的光芒。但是明朝法律禁止民間海外貿易,違者處以充軍甚至死罪,因而沒有強大武裝保護的海商是無法立足的。王直羽翼未豐,投奔了徽州老鄉――盤據在寧波雙嶼島的許棟集團。這個集團以武裝保護為盾,抗拒朝廷緝捕和海盜襲擊,大規模從事海外貿易。王直精明能幹,在許棟手下先做管商業的「管庫」,又做管軍事的「管哨」,成為主要頭目。1548年,蘇松巡撫朱紈率軍圍剿雙嶼島,許棟被擒。而王直因為有人通風報信得以逃脫。以後,許棟的餘黨推舉王直做了新的船主。王直營運有方,使徽州海商集團迅速崛起,稱雄一方。但是,他還有一個勁敵,就是駐紮在橫港的海盜陳思盼集團,該集團屢次阻截王直的商船。1551年,陳思盼集團發生內訌,王直成擊發難,在陳思盼過生日的晚上,內外夾攻,消滅其武裝,吞併商業集團。此後,王直集團勢力大振,控制浙江海面。我們稱王直為海盜商人,是因為他亦商亦盜的經營特色。當他們可以正常貿易時,他們就是海商;當他們商業活動受到朝廷海禁政策遏制時,他們就成為海盜。就王直的本意來說,是願為商而不願為盜的。在他處於順境時,表現出難能可貴的政治見識,不與朝廷為敵,而是以消滅海盜陳思盼為功勞,請求官方允許合法的海外貿易。他相信,給他大海這個廣闊的舞台,他會給自己、給朝廷、給人民帶來源源不盡的財富。遺憾的是王直想錯了,深居宮中的皇帝怎屑於理解一個海盜商人的情懷?在嘉靖皇帝眼裡,自己就是天地宇宙的中心,四海之夷都要向自己進貢。只要一點官方的貢市,接納四方進貢的奇珍異寶、奇珍異獸供皇室享用就行了。就是沒有海外進貢也沒關係,在千萬赤貧的農民身上敲骨吸髓,就夠他揮霍了。怎放心讓商人如脫韁野馬,逍遙海外?回答王直的只有一句皇族祖訓:「片板不得入海!」明朝廷的數千水師合圍王直的根據地。王直突圍逃往日本。在異國的土地上,他重振旗鼓。他佔據薩摩州的松蒲津,自稱徽王,部署官吏,控制要害,周圍「三十六島之夷」都受他節制。1552年,王直殺回中國,浩浩蕩蕩帶領舉艦百餘艘,「蔽海而來,浙東西、江南北、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王直在浙江沿海設營,聯絡三百里,數次打敗外強中乾的明軍。王直集團囂張了,往來如入無人之境,能經商則經商。不能經商則搶劫。王直端足徽王的架子,緋袍玉帶,金頂黃傘,貼身衛士持刀環伺,好不威風!大臣王直財厚勢大,武裝精良,又足智多謀,什麼人能使他落入法網?是王直的同鄉――另一個徽州人胡宗憲。胡宗憲是徽州績溪人,進士出身。他做御使時碰上大同軍隊嘩變,處險不驚,單人匹馬就平息了事態。對待倭寇他毫不手軟,曾以毒酒毒死入侵嘉興的倭寇數百人。督辦東南剿滅海盜事務時,胡宗憲深謀遠慮。對待實力強大而且有外援的王直集團,他明知明軍腐敗不能敵,便採取招安政策,使盡心機。兩個說客到日本,通過王直的義子王敖見到王直,以同鄉之誼套近乎,遊說他歸降,並許諾將王直的母親和妻子從金華的監獄中釋放,生活上予以厚待。王直動心了,說:我願意回去。
1557年,王直說服日本各島大商人,帶著龐大的船隊,歸順而來。見停泊在寧波岑港的官軍戒備森嚴,王直派遣義子王敖到胡宗憲處,責問:「我們奉詔而來,打算放下武器,為什麼現在倒是大軍臨陣,禁止船隻來往?難道您騙我?」胡宗憲傳話解釋再三,王直依然疑心。他提出要一個貴官做人質。胡宗憲立即派官居指揮的夏正隨王敖到王直營中做人質。在此之前,胡宗憲還搞了個類似《三國演義》中蔣干中計的圈套,預先寫了一份赦免王直的手諭,吸引王敖去偷看。王敖把手諭的事告訴王直,王直放了心,帶著日本商人前往晉見。胡宗憲大喜,盛宴招待。高高在上的胡大人何曾看重與王直的鄉誼,只是想利用王直在中國海盜和日本海盜中的威信,取得平倭的全功,進而開放海禁,恢復海上貿易。胡宗憲很善於用人,用同鄉。他相信更能用好王直。在朝的胡大人和在野的王直有一個徽州人的共同點,就是願以貿易致富一方,光大族門。這邊宴席上碰杯頻頻,那邊驛站的快馬得得奔向京城,上書請求赦免王直。然而,胡宗憲的上書杳無迴音。得到的消息令他膽寒:朝廷中那些坐而論道的君子們彈劾他引狼入室,收受賄賂――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胡宗憲恐慌了,改變初衷,將王直交給了對海盜商人持嚴厲態度的巡案御使王本固,等於將王直送上死路。皇帝胡宗憲身為總督大臣,權傾東南。他即使不考慮國計民生,為自己的信義也該為王直力爭。但是,他不敢。他不怕那些耳邊嘮嘮叨叨的大臣,怕的是頭上昏庸而又暴虐的皇帝。嘉靖皇帝登位伊始尚有點革故鼎新的氣象,卻很快墮入昏聵。比如,他開頭本信佛教,偶然在佛堂看到歡喜佛,認為淫褻,變下令全國毀佛。其實,他又不是真的正經,迷信房中術,亂搞童男童女,烏煙瘴氣。他信奉道教,長期服用有毒的丹藥,內火攻心,喜怒無常。他身邊的宮人小有過錯,便造捶擊鞭笞,被活活打死的就有兩百多人。有一次,他在宮中昏睡,竟有十幾個柔弱的宮女合謀要用繩子勒死他,可見民怨之深。對待大臣,他同樣暴虐。嘉靖三十二至三十九年,短短八年,他任命的蘇松巡撫頻繁更換達十人,「無一不得罪去者」,有的上任路上就被解職,形同兒戲。按照皇帝的命令去平盜建功的朱紈和張經,前者被逼自盡,後者被殺,戎馬功勞在皇帝眼裡一文不值。天下者姓朱的天下,誰不遜就殺掉,有什麼羅嗦!慘痛的前車之鑒教會胡宗憲乖巧,隨他王直去吧!隨它海外貿易去吧!胡大人到舟山島捕捉毛色異化的白鹿,作為祥瑞之物獻給皇帝,加上一篇馬屁文章,博得龍顏大悅,換得厚賞和加官進爵。王直入獄,海盜商人們感到被侮辱與愚弄,瘋狂報復。做人質的夏正無辜慘遭肢解。王敖帶領隊伍據險死守,死不投降。明軍在皇帝限期攻克的逼迫下,拚命圍攻,雙方死傷無數,血染海疆。最後,海盜商人們突圍而逃,在福建沿海成為流寇。舍人保己的胡大人最終沒有能保住自己,被「誣」通盜,「屈」死獄中。戚繼光在金華、義烏招募強悍鄉民,訓練出紀律嚴明的新軍,以鐵腕肅清了業已失去商業意義的中國的和日本的海盜。以後,他又鎮守北方,維持了搖搖欲墜的明王朝。掩卷思索,彷彿能聽到王直臨刑前的喊冤聲:「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兩浙百姓。」王直沒有覬覦朱明王朝的野心,也不是敗在戰場上。如何對待王直,是對嘉靖王朝君臣的一次考試。不少大臣認為「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開放海禁不但於國有利,而且是加強海防的最好辦法。胡宗憲還編寫了《籌海圖編》,描繪經營沿海的藍圖。假如利用王直的威信和才幹,平息海盜,使民間海外貿易走上正軌,那麼,在中國東南沿海就會出現一條廣闊的海上絲綢之路。不幸的是在時代需要巨人的關頭,中國掌握在侏儒手中。就在王直下獄的那天,明朝皇宮發生一場大火,把太和殿、保和殿和中和殿燒個精光,這似乎是上天的警告,但是,皇帝迷夢難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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