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德·波伏瓦 | 我要積聚一種力量可以讓我得到永遠的庇護

《第二性》:

1949年,西蒙娜·德·波伏瓦的《第二性》在法國出版,在社會上引起兩種極端的反應。「女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女人,而是後來才變成女人。」波伏瓦在書中提出這個著名的觀點,對這句話的進一步解釋——女人作為妻子和母親的命運,是男性硬安在她們頭上,用來限制她們的自由的——震動了很多人,也包括教皇。梵蒂岡把它列為禁書。

書在法國上架第一周就賣出2萬本,完全超出了一本哲學著作的預期的銷量,迄今,它的法文版累計銷量已超過300萬冊,英文版、俄文版、日文版與德文版的銷量也以數百萬計。《第二性》是她獲得世界性成功的一部巨著,是有史以來討論婦女的最健全、最理智、最充滿意志、智慧的一本書,被譽為女人的「聖經」,成為西方女人必讀之書。

到90年代,這部書傳到我國的時候,時間已證明它是「女性主義的奠基石」,這樣的評價把這本書捧到一定的高度,也很容易把一般讀者嚇著。然而不像它的名字,有時感覺像是看《國家地理》雜誌,有很多生動且活潑的內容。波伏瓦首先從動物的性生活講起,從蜜蜂和魚講到哺乳動物和人類,講到男女先天性的差異——「女人的甲狀腺比男人發達,內分泌紊亂影響了交感神經系統,所以神經與肌肉的控制會失常,這種不穩定性與缺乏控制,構成了女人唯情論的基礎。」

書分上、下兩卷,上卷是它的理論框架。從生物學常識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婦女觀,從游牧民族的女人到母系社會、父權社會的女人,再到18世紀貴族社交圈,大革命後至她寫作本書時女人社會地位的變化及其根本原因,還有文學作品中男作家對女性的態度。在第二卷中,她描述女人是怎樣從女孩變為女人,怎樣歷驗各種不同的處境(婚姻、母親、社交、妓女、中老年),在這些處境中受到怎樣的局限,以及可以採取什麼樣的方式獲得解放。

如果這本書僅僅是講「女人的秘密」的話,可能喜歡的人還會更多一些。然而這其中蘊涵著一條清晰邏輯,所有的論據都指向那個名副其實的書名。前面提到,生理性因素導致女人缺乏穩定性和控制力,以致她們對世界的把握能力比較有限。波伏瓦後面便講,這個所謂的生物學弱點是按照男性的價值觀呈現的,如果不是男性想駕馭世界,那麼「把握能力」的概念就毫無意義。就這樣逐漸深入,波伏娃最終完成了她寫作本書的任務——發現女性為什麼會成為弱於男性的第二性。女人的本性在整個歷史進程中是怎樣受影響的,人類是怎樣對待人類女性的。

每個心靈的成長歸根結底都是孤獨的:在時間的魔沼里迷失、陷落,沒有人聽見你撕心裂肺的呼救,必須靠自己在黑暗中一陣慌亂的摸索,在絕望沒頂之前抓住那根自救的繩索,奮力從命運的泥潭裡掙脫出來,像那朵智慧的蓮花。

1926年,18歲的西蒙娜·德·波伏瓦決定開始寫日記,「我忽然感到我的生命剛剛出現了一個徹底的斷裂」,斷裂,意味著和童年、和過去生活的訣別。第一次放逐,被放逐到一個沒有庇護的成人世界,一個人站在存在令人眩暈的黑洞面前,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意識到了自我,感到一種「填滿」的需要。用什麼去填滿,文字?或許。一開始只是朦朦朧朧的預感,預感到內心寂寞的發酵、一個正在化蛹成蝶的「我」,要積聚力量,為自己打造全副甲胄,必須堅強,足夠堅強,然後就可以勇敢地面對,一切苦厄。

這是西蒙娜成為那隻自信、活躍、擅長「構築(自我)」的海狸的關鍵幾年。去年伽利馬出版社出版了八百多頁的《青春手記》(1926-1930),該書忠實地記錄了作為作家的西蒙娜·德·波伏瓦的誕生,和誕生前的陣痛,也為後來波伏瓦的回憶錄《閨中淑女》(1958)和《年華的力量》(1960)的開篇提供了最真實可靠的原材料。如果生活本身是一張逐漸被時間淡忘的底片,《青春手記》就是首次沖印的一組照片,而回憶錄則是對照片的後期加工處理、調色和拼接(甚或有細節上的塗抹和篡改)。

一切始於情感教育。在成為海狸之前,西蒙娜經歷了兩段深刻的感情:對女同學扎扎熾熱的友誼和對錶兄雅克青梅竹馬的愛情。兩個故事幾乎同時發生,也幾乎在同時結束。扎扎之死讓西蒙娜認識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存在的虛妄,雅克的漸行漸遠讓她認清了愛情和婚姻背後隱藏的「可怕暗礁」。寄托在雅克身上的少女所有美好、有點發燒的天真遐想迫使波伏瓦思考自身的處境,帶著驚人的冷靜:對他者的愛會不會讓女人失去自我,婚姻會不會限制個體的自由?焦慮的理由:她和雅克不是一類人,「他喜歡幸福;他接受奢侈和優遊的生活;而我,我需要不斷進取的生活![……]我需要行動,需要燃燒,需要實現自我,我習慣了刻苦工作,我需要有一個目標讓我去達到,有一部作品讓我去完成,我永遠都不會滿足於他所滿足的生活」(《手記》,1926年10月23日)。「我想要的那麼多!」而他,他想要的卻那麼少。婚姻會讓兩個個性不同、追求迥異的人危險地結合在一起,迫使結婚雙方為對方放棄對自己而言「最私人、最珍貴」的東西。「不應該圍著他過日子。在生活中,威脅所有女人的危險正是這個:她會放棄所有對對方而言不是馬上需要的一切,她會滿足於把自己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而在我身上,恰恰有很多東西對雅克來說毫無用處;但不應該犧牲它們。」(《手記》,1926年12月9日)不應該在對他者的愛中迷失自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梅里尼亞克榛子樹籬笆旁許下的誓言隨風飄去。

初戀,第一個回合:理智戰勝了情感。她放棄了雅克,選擇了自我。她努力讓自己相信,她會成為一名作家,知名作家。

波伏娃酷愛讀書,性格沉穩,14歲時突然對神失去了虔誠的信仰。對書籍懷著一種虔誠的情感。受父親的啟發和影響,她相信作家是人類的精華。波伏娃的作家夢茁壯成長。15歲時,她就寫下她的志向:「成為一位名作家。」↑    

只要我能在22歲通過教師資格考試並寫一本書就夠了。這樣,擺脫少年懵懂,學富五車,我就開始實現我的人生。有所成就。是的,我也一樣……因為,也許只有通過行動,自我才會顯現;我才會希望做我自己。不再失去我的自由。而是拯救它,同時拯救我自己;自由地選擇;存在。我開始朝更高的境界行進。第一個階段已經在兩年中完成了。我想要用一本書去記錄它。明天,我就跟G.列維說。然後,不惜任何代價,去寫這本書。(《手記》,1927年10月31日)

    

多虧了G.列維的鼓勵,我的書在寫下去。正如我所言。我想要一種偉大的生活。我會有的。(《手記》,1927年11月2日)

    

我重讀去年的文字。我那時的內心掙扎要比今天激烈得多!我那時也沒有現在獨立,對自己不確定!現在我擁有我自己,我知道我是誰、我想要的是什麼,我在實現自我。我領略過那麼深刻的狂喜、那麼絕對的超越,我再也不會走回頭路了。我面前是我要經歷的我的人生……

我身上的生命在夢的路上延續。每一步我都在重新創造世界。我學會了在一個世界裡生活,這個世界就是我的作品。在我的書中,我會展現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熱愛我自己。我將是幸福的。(《手記》,1928年3月26日)

    

西蒙娜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小宇宙,那條自我拯救的惟一途徑:寫作。日後的海狸漸露端倪,她已經開始用文字砌築她的人生和永恆。「我感到內心有一種惶惑讓我害怕,一種狂野的力量讓我筋疲力盡。但我接受這個成為我自己的偉大曆險。」

    

而遇見薩特是在1929年。顯然,在遇見薩特之前,西蒙娜就已經以自己的方式成長為波伏瓦,成長為海狸,她已經形而上地建構了自身的獨立自主並嚴格付諸行動。故而波伏瓦的養女西爾維-勒邦·德·波伏瓦才會反覆強調「不是因為她選擇了薩特她才成為西蒙娜·德·波伏瓦,是因為她成了西蒙娜·德·波伏瓦她才選擇了薩特。」薩特,這個才華橫溢的小個子男人符合她對生命-愛情-自由三位一體的理想:他和雅克不同,他不是「異己」,他是和她一道走向解放、走向不朽的同路人。

「晚上回家,兩個人溫柔地挨著走在路上,小男人對我說我應該寫作。他是對的。一方面應該趕緊寫下我的感受。另一方面應該趕緊去構思別的東西。不管怎樣,我對自己能做的事充滿信心,只要我有足夠的力量去希求。如果我有力量一個人過日子,和從前一樣,成為真正的個人主義者,喜歡自己勝過一切,首先是勝過我的快樂。我想干一番事業,我想,我想。您會幫我的,小男人。」(《手記》,1930年10月26日)當薩特不斷地向她重複:「您確實是一個迷人的海狸」,她感覺全身都融化了。她愛他,一心一意,這毋庸置疑;他也愛她,但並不准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們都搞哲學,都深諳存在和虛無的幻象,他們(確切地說是薩特)從中得出結論,作為哲學家,他們把彼此的關係用「哲學上完全正確的」表達方式概括為「我們之間是一種必然之愛;但我們也需要體驗偶然之愛。」很快,薩特提出一個存在主義「自由情侶」的愛情契約:彼此承諾絕對坦誠,沒有任何隱瞞,必然的愛是主旋律,偶然的愛是小插曲,為期兩年,可以續約。

    

雅克結婚了,扎扎死了,過去的那些信我今天重讀近乎可笑;摩爾納迷路了,我不再純潔了……(《手記》,1930年10月31日)

    

過去的世界在坍塌,《閨中少女》和《青春手記》嘎然而止。幸而新的世界敞開了大門:她有了理想,有了薩特(至少兩年)。

也有了難以排遣的相思和突然來襲的「性的需求」。1931年,薩特沒能去日本,被分配到勒阿弗爾教書,而波伏瓦卻被任命到了馬賽。凄凄惶惶的別離,薩特很沮喪,看到波伏瓦痛苦更是心有戚戚,於是主動提出要跟她結婚,她想都沒想就回絕了:因為從認同薩特提出的愛情契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然下定決心,這一生都不做依附丈夫的妻子,也不做拖兒帶女的母親。她「對生育沒有任何偏見」,有時還覺得孩子很可愛,但生育和投入的寫作「似乎是水火不容的」,寫作要求有「很多的時間」和自由,而孩子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沒完沒了的責任和束縛。

第二個回合:自由戰勝了婚姻。她放棄了生育,她選擇繼續寫作(尤其是和薩特一起寫作)。回憶錄為我們描繪的是一條義無反顧的「自由之路」,在掙脫世俗囚禁女人的牢籠之前,如何讓自己先學會勇敢,學會獨自飛翔。

    

1932-1936年,波伏瓦被派到魯昂教書,先有了海狸-奧爾嘉-薩特三重奏,後來又有了小博斯特,有了柏林的月亮女人、娜塔莉·索羅金、萬達……「偶然的愛」的小插曲帶著輕率、執迷和瘋狂的音符,自由也是填不滿的深壑,一如慾望。最終是歷史硬闖進了這群人的非典型生活,戰爭打破了個人(和集體)生活的僵局,「偶然之愛」最終沒有越過界,儘管「偶然之愛」有時候並不像它所定義的那麼「偶然」,偶爾也會在理智的堤壩上打開一個任性的缺口,泛濫成災。

十年動蕩(1936-1945)。世界在戰爭中飄搖,感情在必然和偶然的需求中搖擺,只有寫作在嚴格遵循海狸既定的規劃按部就班地完成,一絲不苟地「實現我的人生」,做一個「介入」的知識分子,介入文學。薩特和她都先後贏得了作家的名聲,開始了「燦爛」的文字生涯:十年間,薩特發表了《想像》(1936)、《噁心》(1938)、《牆》(1939)、《蒼蠅》(1943)、《存在與虛無》(1943)、《禁閉》(1945)、《自由之路》(1945)、《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1945),波伏瓦出版了《女賓》(1943)、《皮洛斯與亞內亞斯》(1944)、《他人之血》(1945)、《吃閑飯的嘴》(1945)。

海狸已經築好巢,規劃好自己(和薩特一起)的人生模式。而激情卻是計劃外的消耗。對薩特(或者多數男人)而言簡單些,偶然的愛情每每都以痴迷開場,以厭倦收場。對波伏瓦(或者多數女人)而言卻複雜得多,愛情來的時候是偶然的驚鴻一瞥,去的時候卻是註定的「一寸相思一寸灰」,敵不過「命運」和光陰荏苒。

1945年,薩特乘自由輪去美國,遇到了美國美女記者多羅蕾絲·費奈蒂(波伏瓦在書中稱她為M),「他們互有好感,相當的好感」,波伏瓦感到了「擔憂」。在《時勢的力量》中,波伏瓦描述了當時的焦慮:她把自己關在旅館房間,沉湎在寫作或喝酒這兩種形式的遺忘之中,哀悼韶華易逝、青春不再。她必須弄清楚自己的命運(從1929年開始就和薩特維繫在一起的命運),她需要確信:契約依舊有效,自己一直是薩特不可動搖的「必然之愛」,他們之間心靈的默契和交流終究會壓倒偶然之愛的浪漫和肉體的歡娛。她忍不住問了那個危險的問題:「坦率地說,您最愛誰?是M還是我?」薩特回答:「我非常愛M,但我現在是和您在一起。」

幾乎同時,西蒙娜·德·波伏瓦也開始了她的越洋之戀。1947年,海狸只身前往美國做巡迴講座,經朋友介紹在芝加哥認識了美國作家納爾遜·艾格林(NelsonAlgren),很快兩人陷入情網,《美國紀行》、尤其是《越洋情書》見證了戀愛中的波伏瓦的痴情(後來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者不能原諒她的這一「倒退」),但她一直很看重和薩特的契約,她在和艾格林關係的開始就坦誠相告:她很愛艾格林很看重他的作品,但她也希望高大的美國情人能理解她和她正在填滿的人生使命。可惜艾格林並不理解(或許是出於男性狹隘的自尊),他要她作出選擇。如果她接受做艾格林的妻子,搬到芝加哥和他一起生活,那麼犧牲的不僅僅只是她和薩特的契約,被葬送的還有她作為法國知識分子和作家的命運。戀愛中的她最終選擇了法國。艾格林不愛她了,他要跟前妻復婚,波伏瓦悲慟不已,走路的時候「心如死灰,既不相信過去,也不相信未來」。

離開美國之前,納爾遜給她買了一個便宜的銀戒指,她在自己的餘生中一直戴著。↑

戀愛中的波伏瓦並沒有不清醒:不能放任愛情,愛情是精神鴉片,讓她沉湎軟弱,讓她再次感受到女人依附和多愁善感的天性(或者說是後天性)。不能妥協,必須忠於自己,忠於自己的決定,既然她早就決定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她所有的努力就要捍衛這份來之不易的獨立和自由。這就是波伏瓦的掙扎。伴隨著心碎的聲音。為「自由」而割捨愛情,因為自由意味著寫作,關乎拯救和自我實現,雖然人們通常不理解何為自由女性。永恆不在男女的歡愛里,生命也脆弱不堪一擊,存在的虛無,很薩特的命題,也是波伏瓦的命題。不管愛情通過哪種方式侵襲薩特或者海狸的內心,關鍵時刻總有一種更高的需求會築起理性的堤壩,海狸需要他,他也需要海狸。三重奏也好,四重奏也好,藍調芝加哥也好,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契約上來,死生契闊都不離不棄的文字誓言和永不間斷的心靈對話。寫作,尤其是在薩特身邊寫作,於是成了波伏瓦的一個理想姿勢,定格在文學經典里,帶著「自由情侶」愛情傳奇的永恆幻影。

第三個回合:自由戰勝了愛情。一曲藍調芝加哥,霧蒙蒙的城市,濕漉漉的街燈,明晃晃的街道照見的都是往昔重重疊疊的影子,剪不斷的前塵舊夢,傷心大西洋,三步一回頭的迷醉和清醒。

    

和艾格林分手後,波伏瓦覺得自己老了,對愛情心灰意冷,不相信再有愛情。一天,朗茲曼給波伏瓦打電話請她看電影,波伏瓦激動地哭了,因為她當時是《現代》雜誌的女老闆,而朗茲曼是雜誌的記者,猶太人,黑髮藍眼,27歲的漂亮小夥子,總是脈脈含情地凝視她。儘管有17歲的年齡差距,兩人相愛了,一起度過了6年幸福時光。1955年11月,她和朗茲曼搬進了舍爾歇街的新居,公寓是用1954年榮膺龔古爾獎的《名士風流》的版稅買的。1958年初,她寫完《年華的力量》,稍後不久,朗茲曼和她分手,儘管這次分手是事先說好的,儘管早在海狸意料之中,她還是感到了痛楚。她無處逃避:「我已經快五十歲了,要造假也太晚了:很快,一切都將熄滅。」

存在被虛無糾纏住了,頑固的焦慮。如何在「一去不復」的時光中建構「自我」,雕刻「自我」?海狸經歷的每個時刻都關乎命運,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選擇:一切都會湮滅,一切都會消逝,怎樣說服自己一切也同樣可以得到拯救?拿什麼去拯救,拯救「我」,還有「我的愛人」,乃至世界?

最後一個回合:只剩下了文字。必須戰鬥,活著就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戰鬥,對抗時代、對抗偶然、對抗自我,用文字對自我、對過去做一個「清算」,把它們從虛無中搶救出來,給以輪廓、給以血肉、給以呼吸,把個體的體驗濃縮成一個可資大家參照、解剖、學習(乃至批評)的標本,在「自我」這面鏡子里映射出了「我那個時代」和我同時代的人們,這就是波伏瓦的許諾,也是文學的許諾。如果說在波伏瓦早期作品《女賓》、《名士風流》、《第二性》(1949)中隱約可見的還是隱蔽的自我,是小說和論著的含蓄,那麼波伏瓦後期作品《閨中淑女》(1958)、《歲月的力量》(1960)、《時勢的力量》(1963)、《寧靜而死》(1964)、《老年》(1970)、《清算已畢》(1972)、《永別的儀式》(1981)撲面而來的則是回憶錄和隨筆的直白,一種非常明確、自覺的自我建(重)構。無獨有偶,這一時期薩特也出版了自傳《詞語》(1960,也譯作《文字生涯》)和長篇文學隨筆《家族裡的白痴》(1971-1972,福樓拜說:「我就是包法利夫人」,同樣薩特說:「我就是那個家族裡的白痴」)。

    

在法國女作家達妮埃爾·薩樂娜芙看來,波伏瓦最大的榜樣作用就是:貴在堅持,堅持自己選擇並堅持自己作出的每一個選擇。通過「戰鬥的海狸」這個旗幟鮮明的形象,薩樂娜芙塑造了這樣一個女人:認為一切都由我們自己掌控,每個時刻都具有決定意味,而這也恰恰體現了自由。決定權掌握在個人手中,正如大海表面的波濤,時而遮蓋、時而顯露出海底深處的運動。但是在席捲我的波濤中,我的運動只屬於我;在這短暫的鬥爭中,即使我被打倒,也不能不說勝利是完全屬於我的,而不屬於無意識的外在力量。這是海狸帕斯卡的一面:宇宙可以將我碾碎,但它渾然不知。我於它的勝利是無限的,因為我有思想,因為我有意志。愛爾蘭作家約瑟夫·歐科諾(JosephO』Connor)也認為:「人總是有選擇。人甚至是他自己作出的種種選擇的總和。」

創作波伏瓦評傳《戰鬥的海狸》,薩樂娜芙選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波伏瓦的方式(走的是一條相反的路徑),從閱讀波伏瓦的所有作品出發去還原這位「最美麗的存在主義者」複雜多重的內心世界和包圍它的外界。「閱讀,是一種疏離;閱讀,是潛入文本的表面之下,為了能把文本掀起,看到審視、理智、批評和自省精神的薄薄的刀鋒。」在翻譯《戰鬥的海狸》這一年裡,我也幾乎做了和薩樂娜芙一樣的溯源工作,閱讀、咀嚼、反芻一摞波伏瓦著作及其傳記和研究資料,我用海狸的、還有別人的文字馬賽克拼湊了一個自己眼中的波伏瓦形象:脆弱的、堅強的,「冒著自由的危險」(JuliaKristeva)。

「我要積聚一種力量可以讓我得到永遠的庇護。」這種力量,海狸找到了,不是年華的力量,不是時勢的力量,而是文字的力量。儘管文字偶爾也會造成意外(如某些傷人的信件),但文字蘊涵了一種永恆的期許,儘管海狸說:「後世,我不在乎,幾乎不在乎」。修辭里的曲言法,作家波伏瓦想說的是:「後世,我在乎,甚至很在乎」。

三重奏、四重奏、藍調芝加哥,經歷過人生的種種磨礪和考驗,波伏瓦終於在這個乍暖還寒的靦腆春天深深打動了我,讓我在認清她的同時認清了自己。我收到了她的信息,那個她在給艾格林的《越洋情書》、在《第二性》、在她所有關於自我建構的作品中所傳達的同一個樸素而深刻的信息:我們都是他者,而我們都應該成為我們自己。

西蒙娜、薩特、加繆和友人們合照↑

與切格瓦拉↑

關於波伏瓦與薩特的關係,薩特在晚年的表述是:「大部分情形下,我和波伏瓦之間的關係是最重要的,而且也一直都是如此。我和其他女人之間的關係,則是屬於次要的層次。」「和波伏瓦在一起是生命的全部。」↑

波伏瓦去世後,和薩特合葬在巴黎蒙帕納斯公墓。這個墓地與薩特晚年所住公寓,僅一牆之隔。↑

「男人的極大幸運在於,他,不論在成年還是在小時候,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又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每一種事物都在誘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奮發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聽說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達極樂的天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已經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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