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時報:《白鹿原》寂寞的等待(組圖)
《白鹿原》先導海報
《白鹿原》主演合影
張雨綺片中造型
王全安
本報記者 陳湘鵬 北京報道
原定於10月上映的電影《白鹿原》,據說要到明年初。
在它跌跌撞撞出世的過程中,推遲的原因是什麼已不重要,這部作品醞釀了6年,反正是繼續吊著大家的胃口,拖一拖也不是壞事,影迷對《白鹿原》的期待已經升溫,但這次不是以八卦,而是從未有過的真誠期待。不過話說回來,八卦也好看:張雨綺(微博)(飾田小娥)和王全安(導演)在此期間結婚,一顆8.688克拉的大鑽戒引起了眾人對這位導演是隱形富豪的猜度。但真正支撐著氣場的,是一種鮮見的寂寞。
6年,好本子和好導演,在執著和沉靜中等待。這是一份等待慢慢燃起的希望,大家希望和其他99%中國電影不同,人們願意等待那些配得上等待的東西。長期以來中國嚴肅文學的沒落,長期以來中國電影市場的浮躁白痴,令人們乾脆閉目塞聽,有意令國產電影市場自取其辱(僅少數一兩部影片除外)。在靜寂中,人們盼望著中國電影創作的一次高峰。作品版權曾幾易其主,終於落在王全安手中,他是柏林金熊銀熊獎得主。在豆瓣上,電影未映,影評卻已經出爐。,一位豆瓣上的影評人ZY稱小說和導演都是珍寶:「一起期待白鹿原,在微漠的希望中期待中國電影的靈光乍現吧。」
一塊土地
白鹿原是西安東郊一塊黃土坡,頂上幾近平台,上面耕種,修路,髮廊和網吧挨著大學城,如今還建成一座又細又高的白鹿雕塑,沿著寬敞的石板路繼續走下去,小樹和冬青叢里有更多的白鹿水泥雕塑,直到盡頭。那些小說里的豪狠,迷狂,迴腸盪氣,雲天氣概和人間尤物都沒有影兒,和白、鹿兩家子弟生活過的那個世界相比,白鹿原在淡淡的日光和輕風中已經被拿走了靈魂。
當你站在這裡時,西安在齊肩的地平線上閃著灰光,一塊土地和一塊土地上的人們,很容易被抹殺。要麼什麼也看不到,要麼只能看到那些最不想看的東西,郊區像一個被水流擠到岸邊的垃圾袋,鞋盒一樣亂七八糟的建築,牛逼哄哄的中巴車,歌舞廳,騾子馬車,男學生娃的藍頭髮和女學生娃那副沒有鏡片的玳瑁眼鏡。這裡的公交車道一路下坡,滑進西安市裡,不是為了和那裡緊密相連,而是為了變成西安。白鹿原,乘坐104路離開這裡的人們指著這一塊突起的地形說,那是一塊供掠奪的郊區地產,除了被改變,毫無內容可言。
1993年,《白鹿原》這部小說震動了中國文壇,並於一年後獲得了第四屆茅盾文學獎。這股震蕩波快速傳播,一個速度因素來自於《白鹿原》驚世駭俗的性描寫,簡直催熟了70後一代的性幻想。而與此同時,在中國文學圈裡,人們把這部小說和獲得諾貝爾獎的《百年孤獨》相提並論。再難有什麼作品能同時獲得這兩種榮耀。一直到今天,它仍是中國現代小說中力沉千鈞的經典。
1988年,陳忠實獨自一人離開西安市,住在白鹿原上的祖院里,開始寫這部思慮了兩年時間的小說,他暗自懷揣的理想是寫下「一部民族的秘史」。他是陝西作協的專業作家,和路遙、賈平凹同屬文壇陝軍崛起時代的人物,但路遙已經憑《平凡的世界》贏得了茅盾文學獎。賈平凹新作不斷,名噪一時。陳忠實已經46歲了,有幾個中短篇,但沒有一部夠分量的長篇,也沒有得到作家之所以操弄文字來建構的那種夢幻又飽蘸真理的世界。他需要給自己弄一本「放在棺材裡墊枕頭的書」。
2008年,王全安來到西安東郊的紡織城,離白鹿原5公里遠,把鏡頭對準成片的下崗工人。和陳忠實一樣,王全安也一直力圖挖掘一塊土地上的真實。21世紀,西安東郊這塊土地上樹木被拔去,國道上的藍牌上寫著1000公里外的城鎮名稱,高樓次第立起。在凋敝的國營紡織廠里,紡織女工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她回到那個籠子般的家裡準備開煤氣自殺。這不是積極的故事。這個故事還有一個名字叫《火鳳凰》,這個名字或許被影迷們認為是「浴火重生」之解。真正生活在西安的人則很容易解開這個密碼,火鳳凰這個名字在鐘樓西側800米赫然在目,那是西大街市公安局左右兩側的舞廳,左為「金錢豹」,右為「火鳳凰」,這兩個舞廳在晚上十點後燈光全熄。在上世紀90年代,這兩個舞廳滿足了民工群體、下崗工人的需求,又為東郊數萬年近中年的紡織女工提供了一種生存途徑,在片中,紡織女工坐在老公的自行車前座或后座上,磕著瓜子,說著家常話兒,去火鳳凰。半夜裡這群女工返回,白鹿原上雪花吹起,就飄落在紡織城路燈的一圈燈照下。
陳忠實一臉皺紋,密密麻麻,再沒地方給他多添上一條。他有兩個孩子在上學,那陣子學費不斷攀高,全社會物價開始上漲。他的偶像是柳青,他想寫真實的中國人民。但此刻他拋開一切在新書里灌注的白鹿精魂,已經超越了自己,他尚不知道他研究了2年藍田縣誌,研究了30年中國農村,寫作了20年中國文化之後,此刻寫白鹿原如有神佑。他下筆很順,他窩在老屋裡寫了2年。完稿的那天下午,他寂寞地走在原上的一個水渠邊,心中憋悶著的一股惆悵然無處發泄,就用打火機點燃了水渠邊的茅草。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何啟冶在10年前跟他約過稿,但他們都不急不躁,等了10年。老陳看著茅草上的火星一一熄滅,背手走下了白鹿原。
背叛之日
第一批人們開始閱讀1993年版的《白鹿原》。「白嘉軒引以為豪的是,一生中娶了七房女人……」人們竟然看到:白嘉軒,世界上最好的地主。鹿三身上則展示出那一代貧農的智慧和優雅。黑娃代表著一種未馴化的人類本能,破壞力量和蒙昧的人性在其中搏殺。田小娥身上則寫著道德背面的黑暗咒語,如果這不是書中的一頁,人們將何以承受生命的予取予奪?而歷史的書寫在這個村莊里也竟然獲得一種超越政治的視角,白鹿原被稱為是一個翻來覆去的「鏊子」(烙餅的鐵砧),何謂反正?這是在中國民間挖掘出來的一種寓言性的觀點。這部重口味的作品令90年代的讀者血脈賁張,人們不得不由全新的視角重新觀察中國近現代的曲折故事。不曾想封建文化的血統竟然以凜然大義的形象樹立於面前,現成的一切符號,關於祖宗歷史鬼神百姓男女,本以為然的觀念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大家愕然,因為僅憑著一種讀者的經驗就可推測,這就是真,好故事比無論何種宣傳更令人信服!
講故事的能力和作品的深重價值,為陳忠實贏得茅盾文學獎,這是水到渠成。事實上,人們認為茅盾文學獎因頒給了《白鹿原》才受到尊重。陳忠實完成了使命,大隱於西安市。《白鹿原》的電影版權被吳天明、張藝謀、陳凱歌(微博)等華人一線導演追捧,但這部寶書使每個導演都備感壓力,竟然都先後放棄。
王全安也是陝西人,兩人對這塊土地的關注在西安城東先擦肩而過,後又產生了交集。80年代的社會景象和精神狀態進入第六代導演的視野,賈樟柯(微博)拍了一系列山西電影,《小武》、《世界》、《逍遙遊》,光影皆來自這些青年導演的成長曆程,藝術家不需捨近求遠,身邊,既是一份責任也寄託著一份個人感情,中國社會成為當代藝術的豐富源泉。陝西、山西、內蒙古這些欠發達地區,故事總是更逼真。
2007年《圖雅的婚事》獲得了金熊獎,才使王全安有信心去拍《白鹿原》,這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內蒙古,講述最後一個牧民家庭的最終組合:一個兩男一女的家庭。影片里看不到現代化的風景,充斥著一片乾燥單調的戈壁,現代化的影響都在畫外,無形但強大:這裡資源耗盡,井枯水竭,老婆和別人跑了,所有牧民不得不離開家園,賭徒吃石油飯發了財,只有弱者因無法離開而在這裡陷於絕望。畫面之外的社會抽幹了這片土地上的風景和感情。《圖雅的婚事》和《紡織姑娘》都相當準確地聚焦於20世紀90年代中國社會變化中的尖銳問題,人們被拋棄,尤其是那些捲入變化中的女人,如何掙扎在尊嚴和生存碾壓下,背叛還是堅守?也許問題剝開後只剩一個——何時背叛?因為堅守都太過殘忍。
走出歷史
《白鹿原》描寫了一個村莊,刻畫了9個主要人物,從辛亥革命(微博)一直到1949年新中國建立,展開了一幅浩瀚的歷史畫面。這個歷史像《紡織姑娘》和《圖雅的婚事》一樣是「小歷史」,它沒有直接去解釋歷史變化的成因,沒有把人們塑造成歷史的一部分組件,而是把歷史放在遙遠模糊的背景上,像是一種風裡傳來的小道消息。而男人和女人,勞作和玩樂,得意和窘迫,眷戀和殘酷佔據畫面的中心。但悖論是,越是間接化,越是清晰凜冽地感受到歷史,歷史越凸顯成主角,這也是何以白鹿原成了「一部民族的秘史的原因」。自然,圖雅、紡織女工都觸及一個同樣沉重的歷史主題,這裡被改變了,人們該何去何從?
王全安出生於陝西延安,五年級離開學校,隨母親在歌舞團學習舞蹈。繼而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習表演,當他看到張藝謀、陳凱歌紛紛成為這一時代的代表人物時,他把目標改為導演。在西影廠的12年里,他勤於鑽研劇本,「不要說中國的導演,就是編劇,也沒有幾個比我練習得多的。」他還有個王牌編劇,國內不少叫響的影片都出自作家蘆葦之手。而這次如履薄冰,《白鹿原》在蘆葦手裡推敲打磨了一陣之後,總感覺還有些格局不夠,沒有史詩的分量,也未能獲得電影局通過。王全安又應製片人之邀自己重寫了一稿,劇本竟然十六天一口氣寫完,得到製片人首肯,還順利得到電影局審查通過。
王全安的另一個王牌是余男,這張王牌是他的前女友。余男出演《月蝕》、《紡織姑娘》、《圖雅的婚事》的女一號,表現出了國內演員罕見的厚重功力。每部影片都在證明,她實際就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第一次碰到余男時,王全安說,余男是一個讓他畏懼的女人,她和批評她的老師據理力爭,這讓別人看來有點不諳世事。在電影里,紡織女工和圖雅也有點不諳世事。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就是這些不諳世事的人貢獻的。2010年《團圓》送至柏林電影節,前女友余男已經是電影節評委,落落大方給王全安送上最佳編劇銀熊獎。2011年,王全安和張雨綺結婚。鑽戒、官司、公關、資金、審批……紛紛揚揚。
陳忠實在一次金融界酒會上,帶著他的孫女,和滿場金融精英合影。他那副農民的滄桑臉孔,在西裝革履和雞尾酒的陪襯下,像是一尊商朝的青銅器,超然而又孤獨。人們把他當做「西安寶貝」請來觀瞻。「來玩玩。」已經是作協副主席的他也不免做個順水人情,他跟在小孫女的後面,由著她用手去夠一塊自助餐上的巧克力甜點。一會兒,他被請上去做一個慶祝儀式上的發言,金融是什麼?他或許不知道,他只需要笑笑。他知道他們在高腳杯上偷偷看他臉上、脖子上龍蛇飛舞的皺紋,猶如那是一本小說。但他知道其實沒有幾個穿西裝還管錢的人讀過《白鹿原》。有人向他致敬,有人索要簽名,有人想和他拍照。他謙遜地敷衍著。這個新世界已經又變了,不再是他思考的對象了。
自從1991年在白鹿原上放了一把火之後,陳忠實也沒有再寫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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