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麼多毯星，好萊塢為何還覺得中國人是殺馬特

這年頭，但凡是個明星都得去時裝周前排看個秀，混搭一身各大品牌的最新款走在消費的最前線。在後方代購的、忙著仿製同款的賣家們則負責把秀場搬到北上廣江浙滬的大街上。春風一夜，剁手的買家們通過買買買證明了自己的品味，再一次讓前來參觀的外國友人豎起了大拇指。

但在好萊塢的銀幕上，這一切關於品味的神話都幻滅了。

不論穿了多少套高訂晚禮服，亞裔女星在好萊塢都難逃殺馬特命運。《環太平洋》、《X戰警》系列、《雲圖》等等大片里的亞裔角色，妝容是清一色的藍紫色挑染。

如果你覺得這些都是漫畫電影，人物妝容花哨一點是理所應當，同一個片子里的美國演員和非裔演員卻極少有挑染頭髮的。如果你以為這是幾年前的過時審美，漫畫家珍·巴特（Jen Bartel）就指出在今年5月上映的《X戰警：天啟》里，由中美混血兒奧利維亞·穆恩(Olivia Munn)扮演的靈蝶（Psylocke）就又一次被挑染成了紫色頭髮。

中美混血兒Olivia Munn

藍紫發色的挑染本意是為了給角色劃定一個專屬的情感區域。藍色可以使人們聯想到「冷靜與剋制」，而紫色通常可留下「神秘、堅忍」的印象。這些顏色的心理效應正好和亞裔角色的定位匹配，所以好萊塢的造型師們不厭其煩地給她們挑。但是巴特指出，當「挑染」和「亞裔角色」成為高度重複的固定搭配，觀眾難免會留下一個臉譜化的印象。

這個印象確立之後，一個「亞洲人都是殺馬特」的刻板印象就出現了。巴特指出是造型師們懶得動腦筋才導致亞裔角色不斷地被挑染，這種現象嚴重限制了亞裔演員的表演發揮。似乎亞裔臉上有一個大寫的「忍」，一切柔情似水都與她們便秘的臉無緣，不論露多少事業線，配著臉看也覺得是股溝。

好萊塢的亞裔為什麼會自帶「隱忍克制」的屬性？藍紫色挑染跟黃皮膚黑頭髮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黃柳霜在Shanghai Express

30年代，好萊塢的第一位亞裔女明星是黃柳霜（AnnaMay Wong），是生於洛杉磯中國城的香港姑娘。後來關家蒨（Nancy Kwan）塑造了經典的亞裔人物「蘇絲黃」，然後就是憑著一身好功夫打入好萊塢的李小龍，他也算是東亞文化在世界上的一個分水嶺。

David Diao, 1994,Carton d"Invitation

李小龍天天狠踹的「東亞病夫」就是西方從20世紀初開始積累的東亞人形象。老舍在1929年的作品《二馬》中，就描寫了西方人眼中典型的中國人形象：

「中國城要是住著二十個中國人，他們的記載上一定是五千；而且這五千黃臉鬼是個個抽大煙，私運軍火，害死人把屍首往床底下藏，強姦婦女不問老少，和作一切至少該千刀萬剮的事情的。作小說的，寫戲劇的，作電影的，描寫中國人全根據著這種傳說和報告。然後看戲，看電影，念小說的姑娘，老太太，小孩子，和英國皇帝，把這種出乎情理的事牢牢的記在腦子裡，於是中國人就變成世界上最陰險、最污濁、最討厭、最卑鄙的一種兩條腿兒的動物！」

關於「黃禍」的漫畫

20世紀初的中國戰火紛飛，許多人取道香港逃至歐美。由於廉價的華人勞工與當地人形成競爭，當時的英美本地人傾向於妖魔化華人。湧入的黃種人被稱為「黃禍」（Yellow Peril）。給「黃禍」煽風點火的，是1912年至1930年間的一部漫畫小說。

筆名為薩克斯·羅默（Sax Rohmer）的英國三流推理小說家在1912年創作了《神秘的傅滿洲博士》（The Mystery of Dr FuManchu），這個小說紅遍歐美，期間好萊塢製作的傅滿洲大片就有六部。

傅滿洲身高近丈、博學多才。然而，這個禿頭三角眼，倒豎兩條眉的博士的聰明才智全都用來發明狡詐伎倆和黑暗毒器，他是無數犯罪集團背後的黑手，堪稱為第一號邪惡博士。最重要的是，他是個華人。

克里斯托弗·李飾演的傅滿洲

「電影這一大眾視覺藝術具有左右人們觀念的強大影響力。」著有《東方主義》（Orientalism）的薩義德（Edward Said）也指出：「我們實在太無知了。我們和中國人沒有任何交流……最讓人震驚的是這些電影製造了一種常態標準，變得不可置疑。」可以想像，當年的傅滿洲幾乎是現在的伏地魔，他最具辨識度的特徵不是他的鼻子，而是他「華人」的身份。

更諷刺的是，飾演傅滿洲的演員克里斯托弗·李（Christopher Lee）根本不是亞裔，而是一位地道的白人。這種由白人扮演的黃種人角色被稱為「黃臉」（Yellow Face)。尼古拉斯·凱奇（Nicolas Cage）在2007年的《刑房》（Grindhouse）里也演過傅滿洲，塑造了新世紀的邪典形象。

尼古拉斯·凱奇

可以說，傅滿洲在好萊塢給亞裔開了一個壞頭。他塑造的是一個虛構的角色，而且是一個極其強勢的亞裔形象。後來，《蝴蝶夫人》、《西貢小姐》等諸多亞裔角色仍然是由西方人創作的，這些女性角色演繹了亞裔的另一個極端：順從、自我犧牲。她們的形象無法與傅滿洲的強勢抗衡。

直到李小龍出現，東亞人才樹立了新形象。但是李小龍塑造的是陽剛氣爆棚的亞洲男性，好萊塢關於亞裔女性的想像自從《蝴蝶夫人》之後幾乎就無處安放。怪不得鞏俐、章子怡、楊紫瓊這些獲得國際認可的演員在好萊塢聚首演的是《藝妓回憶錄》，一部講英語的日本古裝片。

亞裔女性在當代故事片里除了打女和醫生幾乎就沒演過別的，對東亞人形象的塑造在當代極其欠缺。這一屆奧斯卡頒獎禮上，黑人主持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大開種族玩笑，把台上三位亞裔小孩比作數學好的會計師、做手機的童工。這大概也算是對當代亞洲人形象的一次「總結」。

奧斯卡上的三位亞裔小孩

在種族之爭白熱化的今天，任何關於顏色的討論都容易上綱上線。奧斯卡頒獎禮上的亞裔「道具」女孩艾斯蒂（Estie）的母親說：「我們知道她上台是跟種族主義的笑話有關，但還是樂觀地相信在現狀下，與其退出，導致亞裔面孔的徹底缺席，還不如參與進去，就算是引起爭論也好。」

如果現代的亞裔都是打女和毯星，情感豐富的亞裔女性就只存在於遙遠的古裝片。在這種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好萊塢想像不出「隱忍克制」的超人和機器人以外的亞裔角色也是無可厚非。時過境遷，華人發達了，中國城的故事卻沒人重塑，難怪只有打醬油的殺馬特冰冰通往了未來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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