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給人更多感動:百歲老人的馬拉松故事

看多了勵志、奇蹟,看多了夢想、超越。而這只是普通人的故事。你我皆凡人,身上未必有光環,但都會有亮點。把握自身優點,腳踏實地做好自己,平凡人可有不平凡之舉。

比賽一結束慶祝聚會就開始。在福賈·辛格第3851個衝過終點線後,比賽也將結束。到那時——終於結束的那一刻——福賈將完成前無古人之舉。在多倫多簇擁的人群和歡呼聲中,在遼闊而華美的天空下,他將完成馬拉松賽事,是在他百歲高齡。

只幾步之遙就能重新定義人類耐力的極限,接近終點時,他感覺痛苦嗎?不,這不是痛苦。福賈明白何為痛苦,死亡才是痛苦——你要是活到100歲,就會遭遇無數次的痛。流血的肢體是痛,超負荷的關節是痛;如果你每一次都堅持跑完比賽,這種痛已不計其數。而這不是痛苦,只是筋疲力盡。福賈能應付疲憊,因為風雨過後就是彩虹。當福賈疲憊之時,總是意味著又一項紀錄要誕生了。

他已經打破好幾項紀錄了:90歲以上男子馬拉松最快紀錄,100歲以上男子5000米最快紀錄,100歲以上男子3000米最快紀錄,一項接著一項還在繼續。不過這些都無法與目前這個相提並論:那就是完成馬拉松最年長的人,他將屬於福賈·辛格。之前幾項已獲Masters Federation網站認可,現在這項則會讓他躋身吉尼斯世界紀錄之列。幾周前,一名吉尼斯官員會同公司與福賈的教練哈曼德·辛格(與福賈沒有親屬關係)取得聯繫。哈曼德告訴福賈,吉尼斯公司會派代表觀看他在多倫多濱江馬拉松的比賽,一旦能夠完成賽事,吉尼斯將授予他應得的稱號。

於是福賈出現在多倫多賽道,雙臂擺動,黃色頭巾上下翻飛,垂髯及胸、飄舞風中。陪同他參賽的還有幾名印度旁遮普邦同鄉,他們外表上保留著錫克教信仰的傳統。前三英里,福賈小跑;隨後教練勸他減速為慢跑。速度是暫時的,耐力才能持久。跑到6英里,他減速換擋變成散步。18英里處休息,擦擦汗喝了些茶,再步行上路。

20英里處漸漸感覺疲勞,哈曼德謊報剩餘距離以激勵福賈。他說剩四英里,其實還有六英里;說剩兩英里,其實有三英里。讓福賈總認為他跑的路程比實際要多,直到福賈看到他唯一能明白的里程標誌——終點線。

腳步起落間音樂響起,叫好聲不斷,而福賈一路上都是默默獨行。衝線前的頑強堅持讓福賈回想起結婚那天,在長長的走廊盡頭等待他的那份欣喜。跨過終點線的一刻他沖著人群揮手致意,然後抬起手臂接受獎牌。他以8小時25分的成績完賽。之後是微笑、握手,與朋友與陌生人合影。因福賈的紀錄召開了一個簡易的記者招待會,在一片吵鬧和祝賀聲中,福賈和哈曼德都未留意到他們期待的一個重要人物缺席記者招待會。

他們還沒意識到吉尼斯世界紀錄已經轉眼成空。

* * *

Beas Pind村位於印度西北部印巴邊界附近,賈朗達爾——帕坦科特公路邊。村落安靜祥和,平淡無奇,是農家樂天知命的所在。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仰息天地之間,收播田園之樂。

一個春日的早上,村裡的巴格·考爾生了個兒子。女主人決定給兒子取名福賈,意為「將軍」,或者「戰士」。那是在1911年。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相信福賈的說法,不會晚於1911年。孩子沒有出生證明,因為在那個年代,在世界的那個角落,沒有出生證。英國統治印度一直到1947年,按照Ancestry.com網站Michelle Ercanbrack的說法,1964年印度還未開始出生登記。

不過即便是本世紀,沒有出生證也沒什麼大不了。1911年時,人們關心的只是孩子是不是健康、幸福,可愛不可愛。福賈兩歲時,父母開始擔心:他還不會走路。福賈如此講述,當時他的腿短小無力,能挪動步但就是支不住身體。轉眼三歲了,他仍然走不了。到了四歲還在爬。孩子們都叫他「danda」(旁遮普語「拐棍」)。家人擔心他可能要落一輩子殘疾,於是去找村裡的大夫。當地郎中不習西醫,治病只是靠調製草藥,治療傷口是用人尿。遇到福賈這種情況,他們看不出有啥病症,只是說孩子就是身子軟而已——無葯可治。

終於到五歲那年,他身體發育得有一拐一拐走路的勁兒了。能正常行走已是十歲。旁遮普邦學校匱乏,上得起學的是上等階層的孩子。所以福賈長大後,便加入了村中的勞作大軍。牧牛、耕作、種玉米小麥。南亞季風帶來降雨,雨水又把黃土濺成泥漿。福賈每天回到家,衣服都是髒兮兮的,總是等不急喝上一杯熱熱的茶歇歇腳。牛奶、酸奶是他的物質食糧,不分晝夜與人暢談是他的精神食糧。淳樸的生活日復一日,簡單平淡每天都很快活。

時光飛逝,福賈結婚了。轉眼間,他老婆吉安·考爾就生下三男三女。歲月如梭,孩子們長大了。到了1960年代,孩子們多半結婚離開家,接二連三去了西方。一個孩子定居加拿大,其他的都在英格蘭。只留一子在家守業——那是福賈第五個孩子,也是他的次子庫爾迪普。

1992年福賈的老婆死了。福賈傷心難過,但又感覺欣慰,慶幸漫長的人生都活得踏實。如今八十有一,自然離死不遠,在家中與兒子共度餘生也算老有所終。「我愛孩子從不偏心,」他這麼說。不過身在村中,只有庫爾迪普與他朝夕相伴。晨光中,他們田間勞作;下午天,他們喝茶逗樂;夜色里,他們並肩回窩。他說,這不是偏愛,只是共同分享人生,只是親昵之情。

在旁遮普,季風每年七月來臨。熱氣上升,氣壓下降。雨水應季而落,作物長勢喜人。大雨磅礴,天色陰霾,農夫們忙不迭四處避雨,卻暗自慶幸大雨帶來的好運。1994年一天夜裡,福賈和庫爾迪普外出整修灌水渠,那條渠臨近他們新開的路邊餐館。那夜風雨交加,撕扯著整個村莊。餐館屋頂的一片瓦楞鐵也被掀翻。這在旁遮普稀鬆平常,村裡的屋舍常遭暴虐天氣蹂躪。

後來發生的一切在福賈的生命中次第出現——紀錄,旅程,聲譽——而所有這些與那個夜晚遙相呼應。福賈應記者要求回憶當晚,他告訴翻譯的並不是全部故事。他不願講述親眼目睹的那一幕:瓦楞鐵飛向兒子的腦袋,血漿飛濺,兒子的頭被打飛,身首異處。他不願憶起如注的大雨中他絕望尖叫,眼睜睜看著兒子倒地,咽氣。如同斬首。

不過,他願意回憶剎那後的想法。

「這是為什麼,老天?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

* * *

平淡的日子,曾經那麼閑適宜人,重創之後如今卻時光難捱。福賈呆坐屋中,默然樹下,面沉似鐵,只待亡日。他與人無端結怨,朋友紛紛離他而去。漫無目標地逡行於村落之中,孤單單茫然無措。走到兒子頭顱滾飛的地方,木然凝視,口中低語,潸然淚下。

鄉親們都很擔心。他們給福賈在倫敦的兒子打電話,說他老爸快瘋了。孩子們於是決定讓福賈來到他們身邊,便求他來英格蘭。福賈離家棄業,踏上行程。在倫敦逗留多年後,他發現倫敦「美極了且與眾不同。」這一次「我只是要忘記。」

起初新環境也沒能讓他感覺好受些。年紀太大不能去工作,何況還不識字。福賈沒有目標,整天無所事事。他說,「我的思想還停留在印度。」與此相應,沮喪的心情也伴隨他來到倫敦。

因為不願呆家裡,福賈開始與錫克社區旁遮普邦的移民鄉親們一起跑步。「我需要做些事分散注意力,」他說。從他的孱弱肢體開始支撐他走路到如今,將近八十五個年頭過後,他發現自己的身子骨還說得過去。想當年,倫敦的鄉親們享受都市的物質便利,福賈則在農田辛苦勞作。

同齡人中誰都跑不過他。沒人陪他跑,福賈就獨自奔跑,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跑步的距離也在延長。他意識到跑步的過程中,思考的只是舉步向前。腳步在路面敲擊,跑過一程後大腦空無一物,福賈說,「我感覺自己與神聲息相通。」懊惱隨之煙消雲散。至少片刻之中,福賈從悲傷中得以解脫。

福賈住在兒子蘇克金德家裡,孩子給他日常花銷。何況他還能從政府領取養老金(許多英國老年居民都能拿到),於是他大手大腳消費起高檔衣服。一輩子旁遮普的幹活穿扮,到倫敦卻很快擁有了時尚審美。當地語言他說不了,生活習慣他跟不上,鬍子、頭巾給他打上外鄉人的標記。不過順脖子往下瞧,福賈還真有了點倫敦人的范兒。

他還有個嗜好,就是看電視。在印度他一台沒買過,現在好窩在沙發里一連幾個小時地開電視衝浪。有天下午,他見屏幕里好多人扎堆路上,穿著T恤、短褲一起跑步。福賈好奇地問旁邊人,這是在做什麼?很快得到答案,那是組織好的比賽——馬拉松,他們就這麼叫的。福賈拿定主意,既然電視上人家能跑馬拉松,他跑也是理所當然。

* * *

經朋友介紹福賈認識了哈曼德·辛格,哈曼德是業餘馬拉松選手,空餘時間給別人當教練。福賈告訴哈曼德想參加倫敦馬拉松,需要個教練。那是2000年2月,比賽是在4月,也就是說只剩10個星期。

訓練頭一天,福賈動作輕快、充滿活力前來,穿著自以為再合適不過——一身花里胡哨的三件套。哈曼德告訴他得換掉這身長袍馬褂,一番堅持後,福賈不情願地丟下三件套,買了身運動服。此後他每天都到場,圍繞計劃展開訓練。時間一周一周過去,他的跑步里程也逐漸增加。比賽日到來,福賈以6小時54分的成績衝線,落后冠軍安托尼奧·平托4小時48分。但以八十九歲的高齡跑完馬拉松,他將很快成為明星。

* * *

福賈次年再次出現在倫敦馬拉松賽場,這一次目標是打破紀錄。他只需跑進7小時52分就能成為現存90歲以上跑得最快的馬拉松選手。最終他將紀錄縮短57分鐘。

採訪、拍照紛至沓來,出席公眾場合的請求不斷。福賈成為旁遮普邦移民社群在重大場合的焦點人物,他出席婚禮、聚會以及學校節日活動,與人擁抱握手、相互致意。福賈勤跑不輟,比賽用時不斷縮短。2004年阿迪達斯公司迫切希望一位90-99歲間包頭巾的馬拉松選手參與其「沒什麼不可能」(Impossible is Nothing)的廣告宣傳。福賈引人注目地與大衛·貝克漢姆肩並肩,他的形象出現在雜誌廣告中,宣傳語是:89歲6小時54分,92歲5小時40分。肯亞長跑好手得小心了,照這麼發展到老頭100歲指不定誰跑得過誰。

與哈曼德保持一致,福賈把參賽的所有進項都捐出做慈善。參賽旅費大多報銷,況且家裡有孩子的生活費和他的養老金就能過得養尊處優。他去蘇格蘭、加拿大以及英格蘭各地參賽。「我有了新的關注點,」他說。奔跑越多、給與越多,悲傷與他漸行漸遠。去各地比賽,日復一日福賈不知身處何地。你要是問他「阿迪達斯」是幹嗎的,他沒有任何頭緒。他只知道那是贊助他的公司,拍照片、出席活動都給他報酬。

受人矚目是福賈所熱衷的。他可能要捐出些錢,不過陌生人的微笑、握手和朋友的一樣感覺親切;金髮女郎的擁抱,專業記者的提問——這一切都屬於福賈,只屬福賈一個人。他極少拒絕受邀出面或拍照的請求,總是等不及踏進房間博人關注。所以2003年福賈去美國參加紐約馬拉松賽時,他希望目光都聚焦於他,特別是聚焦在他頭上。

後9-11時期美國成為包巾纏頭者的是非之地。包頭巾在錫克人中最為普遍,錫克族信奉的一神教15世紀時起源於印度,與世貿雙子塔遇襲毫不相干。錫克教徒只是和穆斯林一樣頭纏包巾而已。但是在2003年,在美國纏頭的就沒好待遇。

針對錫克人的犯罪在全國範圍有大量報道。在鳳凰城,一名錫克族客車司機無故被一輛皮卡中的乘客擊中兩槍。在馬里蘭,一個錫克族家庭收到威脅信件,居所也遭肆意破壞。在紐約,一名錫克族警官辭職,之前他的上司命令他剃掉鬍鬚,取下頭巾。對錫克教徒來說,頭纏包巾是一種標誌,是一生的責任。無論身處何方,錫克族男人都保持信仰的標記。這是有意為之。頭巾不斷提醒主人——他不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有共同信仰的所有教徒。

於是福賈來到紐約,渴望人們談論他的頭巾和他的信仰。如果好好跑下來,興許能再破一兩個紀錄,那就太管用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福賈在不到七個月內參加的第三場馬拉松。參賽過多是要付出代價的。賽場上的福賈身患流感,時差還沒倒過來,腳踝也不給力。

他剛出發,就聽見人群中呼喊「奧薩瑪」(本·拉登),「薩達姆」。福賈被大部隊落在後面,頻繁地駐足休息、接受治療。他腳上起了水泡,很快裂開,襪子里弄得都是血。跑步變成步行,步行變成一瘸一拐。福賈一隻腳疼得劇烈顫動,他用旁遮普語對周圍人大聲嚷嚷,「把它剁了吧!」醫務人員緊隨其後,不過每次問福賈是否需要幫助,他都擺手拒絕。他要完成比賽,要給老美看看頭纏包巾的是什麼樣的男子漢。

7小時34分,福賈邁過終點線,比他之前最慢的紀錄還要慢半小時。回答完記者的問題,他一下癱倒在地。醫務人員瞬間圍過來,把他抬上救護車。相機咔噠咔噠咔噠,鏡頭下的老人——虛弱無力、動作遲緩,頭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似要進棺材,不像能再跑一次馬拉松。

他明明白白感覺到未能展示出錫克人的勇力和善良。甭說喝彩叫好聲蓋過污言穢語,甚或第二天早報上會捎帶腳提及他的傷勢。在福賈心中,他已成為弱不經風的象徵,不值得一絲同情,不值得半點尊重。

他發誓:再也不跑了。

* * *

問題出現了:哈曼德不願福賈退出。「我慌了神,」哈曼德說。「過去他是寄望跑步把他從失子的絕望中拯救出來。現在他已走出來不再需要,接下來他要幹嗎?」

哈曼德勸說福賈再跑一回。他說紐約馬拉松太艱苦了,六個半月內跑三次馬拉松對30歲的人來說都很了不得,92歲的人這麼跑真是不明智。「所以需要些時間調整,」哈曼德囑咐福賈。「把身體恢復過來,再看感覺如何。」

福賈同意來年春天再參加一次倫敦馬拉松。這次他跑了6小時7分,是個人第三快成績。福賈又回來了。哈曼德找福賈商量又提出建議。「你已經打破了你能破的所有馬拉松紀錄。只剩一個等你破了,那就是年齡最長的馬拉松選手。」當時紀錄是由Dimitrion Yordanidis保持的,1976年他98歲時沿著最早的馬拉松路線,從希臘的馬拉松城跑到雅典。福賈才93歲。哈曼德說,「你現在還破不了,你要做的就是等待。」

於是福賈就等著,參加短程比賽聊補時光。終於等到2011年4月他的百歲壽辰,到這時就有機會破紀錄了。很快他收到多倫多濱江馬拉松比賽的邀請,數年前他在那裡曾跑出個人最好成績。於是他接受邀請。

比賽在10月舉行,9月份哈曼德收到一封郵件,吉尼斯倫敦總部全球人才經理維恩·沙爾馬發來的。「孰為偉大,」沙爾馬在郵件中寫道,「那是由承認『最年長的馬拉松選手』的頭銜理應歸屬福賈-ji開始的。」(Ji作為後綴在印度語中是一種尊稱。)

沙爾馬隨後寫道:「憑出生證或護照均可以確定他的年齡。」福賈當然沒有出生證,不過要護照很簡單。多年前在他出國訪子時就有了第一本護照。那本護照以及後來的每一本上,出生日期都是相同的:1911年4月1日。

沙爾馬又附了一份文件說明官方確認紀錄的原則。「無法提供出生證明的,應遞交相關身份證明的複印件。」

他們按要求遞交了文件,幾周後啟程飛赴多倫多。福賈用時8小時25分完成比賽。以他的想法,以所有參賽者的想法,福賈所為史無前例。

* * *

賽後BBC頭條報道聲稱「百歲馬拉松選手未被吉尼斯承認」。在一次網路採訪中,吉尼斯總編克萊格·格蘭戴說,「我們真的希望把紀錄給他。我們真的想說這是真實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但問題是缺乏證據。」

關於缺乏證據,格蘭戴指的是沒有出生證。「我們只承認出生之年的官方出生證明文件,」格蘭戴告訴BBC。「其他材料對我們來說不起作用。」而在9月,吉尼斯代表還發來官方原則性文件,說有護照就足夠證明。福賈收到第一本護照遠在開始跑步前,這也否定了所謂破紀錄陰謀論的任何可能性。如果說這一說法無關緊要,那麼吉尼斯官員對哈曼德所言一樣無關宏旨(如同屁話)。

「這是老掉牙的種族歧視事件,」哈曼德在仔細看過新聞後這麼分析。這想法真是弱智:吉尼斯決定凡涉及年齡的紀錄只能由具有出生證明的人所有。20世紀初有出生證明的絕大多數來自歐洲和北美。福賈不可能有出生記錄,就此而言,來自亞非拉等發展中國家的絕大多數人也不可能有。

現在故事有了續集。「馬拉松人福賈·辛格跑進種族主義爭端之列,」這是倫敦保守派報紙《每日電訊報》的頭條新聞。錫克族社區包括旁遮普邦本土和海外移民簽名發起請願,互聯網上評論激憤,掀起一波怒潮。有人在某流行博客平台討論辛格的事,「輕博客上凡棕色皮膚者,我呼籲你們以正糾繆,讓正義直面不公。」

然而這些沒有任何幫助。吉尼斯依然強硬。「護照可以用於證明身份,而非證明出生……」吉尼斯發言人傑米·帕納斯給ESPN雜誌的一份郵件中寫道。「……護照以及其他中老年人的年齡描述若不具備原始出生證據,眾所周知都是不可信的。」帕納斯強調吉尼斯從未做出過護照具有足夠效力的承諾。她同時提到,曾給哈曼德建議的吉尼斯人才經理沙爾馬不再與公司有瓜葛。沙爾馬本人聯繫不上,他在個人網站說他是在去年某一天離開了吉尼斯。

* * *

2012年7月,周一的一天已近中午,在幾乎沒有盛夏感覺的倫敦夏日裡,天色陰沉,冷雨霏霏片刻不得歇。在雷德布里奇區瓦倫丁公園,有慢跑的、有遛狗的、也有閑逛的,信步池塘邊、樹林里或板球場後再回到家中。

福賈·辛格走在公園小道上,他的黃色運動鞋與黃色頭巾相呼應,黑色阿迪運動衫特意加上黃色配飾。福賈會讓你明白,他才是馬拉松史上最年長的。他不在乎吉尼斯說過什麼,幾乎不曉得吉尼斯是什麼東西。他和哈曼德盡量不去在意那種怠慢。「竟玩的小兒科,」哈曼德說。「讓福賈的大名和全世界指甲最長的女人出現在一本書里有嘛意思。」

福賈堅持認為吉尼斯那書沒甚意義,不過很明顯被人認可對於他還是很重要。「看看這個,」他說著端出證書和獎牌炫耀。然後還讓別人大聲念給他聽。他可能是不認識字,但他明白文字的力量所在。

就快收山了。福賈的最後一跑將是2月24日在香港參加10公里賽跑,恰好在他102歲生日前。對於退隱,他承認很難接受。現在他是倦了,四處比賽、奔波,身心疲憊。

即便如此,他仍會跑下去。他說,「我停跑那天,就是我離去之日。」

一開始通過跑步分散注意力,忘記多年前村中驟雨之夜的悲痛;現在跑步是一種樂趣,也是通向天國之途。

每天他到這裡,或到附近公園,或者穿街入巷。系好帆布鞋,他開始熱身:轉動腦袋,活動雙臂,向前屈伸夠腳尖。片刻之後準備活動結束,他臉上的皺紋糾結扭動,看不出是出洋相還是在微笑。這裡沒有人頭攢動,沒有終點線,也沒有要破的紀錄。

只有沙沙沙沙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舉足向前,跑啊跑,跑啊跑,不停地跑……一直跑到痴狂,跑到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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