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斗滇茶
2012-01-11 14: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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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未來有一天,雲南的咖啡會借全球化供應鏈轉移的需求,成為新崛起的產業力量。
本刊記者:岑伯寧
岩罕站著的地方,幾乎是這個寨子最高的地方。這裡是一片平整的曬場,靠山一側的房子充當著曼井緬寨的村支部和村文化室,普通的褐瓦白牆上倒是有一處醒目的紅色宣傳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字句,介紹的就是曼井緬寨的種植文化。
岩罕的手越過了這塊宣傳欄,往山上匆匆畫了一圈:「那上面種的都是咖啡樹。」
手勢划過的範圍,少說也有百來畝面積。岩罕對《世界博覽》記者說,他不當村主任已經有6年,現在也不知道具體寨子里種植咖啡的面積已經有多大了。「反正比前兩年都多很多。還剩下一些水田和果田在下面。」
他指的方向,就是我們剛剛上山走過的地方。這時往下看去,還能隱約望見淺淺的大開河蜿蜒將一條小路切開,一直往南流向西雙版納的更深處。這裡是從普洱市進入景洪市的第一個路口,號稱西雙版納的北大門。眼下這片位於東經101度23分,北緯22度33分的土地,曾經是廣袤的茶樹種植帶,如今當地密密麻麻的植被中,已經有很多山頭是清一色的卡蒂莫咖啡樹。
砍茶樹種咖啡
咖啡是目前全球第二大商品,全球有1.5億農戶從事咖啡的種植,它的生長區域集中分布在南北緯22度之間。除了緯度,優質的咖啡種對海拔高度也有要求。我國咖啡種植集中在雲南和海南800~1200米海拔之間的山區,海拔800多米的景洪市普文鎮曼井緬寨是其中之一。
這個氣候和海拔條件,恰好也是另一種熱帶作物的種植條件,那就是曾經掀起全國天價收藏浪潮的普洱茶。更巧合的是,雲南各地有高大的樟樹林,這些樟樹多數高達一二十餘丈,在大樟樹底下的空間,最適合普洱茶的種植生長,大樟樹可以提供茶樹適當的遮蔭,減少茶樹的病蟲害發生。而蔭蔽條件,也正是咖啡樹需要的生長環境之一。
2001年,擁有10畝茶園的岩罕就把這些已經種植了近20年的茶樹全部砍倒了。他種的全是大葉茶,也是普洱茶的原料之一。「種茶效益不好,」岩罕說,「雖然景洪市政府鼓勵我們種茶,還是覺得太辛苦,又賺不到錢。基本上現在茶樹都毀了。」
去年一年,普洱茶的毛茶平均收購價格為每公斤20.06元,由於遭遇大旱,這個價錢已經比前一年上漲了7元左右。而這一年,岩罕改種的咖啡豆賣到了39元一公斤,30畝地一共賣了10多萬元。
岩罕還記得,在1992年以前,這裡開過糖廠,有了糖廠以後傣族村民開始種植甘蔗、香蕉等經濟作物。現在糖廠已經倒閉10餘年。「有了咖啡廠以後,我們開始影響村裡極少農戶開始種咖啡,種了就賣給那個廠。」
曼井緬是個典型的傣族山寨,靠一條山路將寨子和山下的公路連接在一起。傣族村民都住在山上,遠遠望去,多數的房子仍是傳統的竹樓,樓下放養家禽,樓上住著抽水煙的老人,還掛著一串串風乾的玉米。岩罕家卻是新翻蓋的兩層磚樓,這幢房子花了22萬元,竟然是一次結清。
村裡人說,一看寨子里的房子就知道了,住新房都是種咖啡的人。
在寨子最高處的曬場上,婦女們正在攤曬新摘的咖啡豆,初步去殼的咖啡豆要比鮮果小一圈。傣族奶奶依康帶著她的小孫女站在路邊。她家的水田被高速公路佔了,只有林地。這50畝地,30畝用來種咖啡,5畝種茶。咖啡一年只需要施兩次肥,蟲害又不嚴重,所以咖農一年真正的勞作時間都集中在每年10月到來年2月的採摘季。採摘的工作非常繁重,但這時茶農都閑下來了,用一公斤8角到一元的工錢就能請到不錯的工人。
「採茶一公斤還給4.5元。一個人每天能採茶四五公斤,採茶費20元;咖啡每天能採摘80公斤,費用64元。」
依康的腰受過傷,不能承受採摘工作。她的心思放在了翹首盼望咖啡收購者進村這件事上。
她記得去年來過一個二老板,大老闆沒見過。進寨子來買的人給的價高,自己運走。咖啡廠要她送到倉庫去,而且這家咖啡廠要求非常嚴,要曬得乾乾的,賣的「豆」(粗脫殼的咖啡豆)不收,一定要剝到「米」(晒乾的去殼咖啡豆)才能收。外面進寨的人也收豆,「一坨一坨地賣。帶殼的賣20多元,我們多數還是賣帶殼的。」
依康家裡有脫殼機,但勞力嚴重不夠。現在依康眺望著村口,等著那些穿西裝的收購商。他們今年還沒來,一個也沒來。反倒是雀巢公司——村民口中的那家「咖啡廠」的農藝師來過好幾回。
從寨子沿山路往下走15分鐘,才能走到鄢文勇的新居。這個面目憨厚的重慶人,來這個傣族山寨落戶有二十多年了,是傣家人的上門女婿。他是最早在曼井緬種植咖啡的農戶之一,和雀巢派來的農藝師侯家志已經是老熟人了,親熱地叫他「老侯」。他的咖啡豆全部都賣給了雀巢,理由是雀巢給的是現款,而其他收購商的錢兌現不容易,一下子拿不到錢,「而且雀巢給我們做免費培訓。」
引種
這一切的背後並不簡單。雲南咖啡迅速「膨脹」,並試圖替代傳統的茶葉種植,背後活躍著雀巢和星巴克等國際食品飲料巨頭的身影。
早在1902年,法國天主教傳教士田德能就經由越南和寮國將咖啡種子帶了過來。上世紀50年代,雲南開始了小規模的商業咖啡種植。但真正的咖啡熱潮,是從雀巢公司接觸大開河村民開始。
普洱市大開河村和南島河村是最早接觸到雀巢公司和麥斯威爾公司的兩個村子。如今它們已經成為雲南有名的咖啡專業村。在詳細考察了當地的地理環境之後,最早進入中國市場的麥斯威爾打了退堂鼓。而雀巢公司卻發現,普洱思茅地區屬於亞熱帶山地氣候,海拔在1000~1300米之間的高山地帶,赤紅壤土質,PH值在5~6.5之間,是全球北回歸線附近最適宜種植小粒種咖啡的地方之一。
1989年,雀巢派來了金髮碧眼的農藝師穆德,大開河村民奔走相告,以為「見到了鬼」。顯然,要說服這個以少數民族為主、平均教育年限僅為1.7年的地區的農民,從地里拔出祖祖輩輩種植的的玉米,改為種植3年才能長出櫻桃一樣鮮紅果實的咖啡樹,雀巢還需要下很多功夫。
22年來,雀巢派駐雲南普洱來培訓咖農的首席農藝師已經更換了5任,分別是穆德、費勒斯、王道夫、楊曼迪和鄔特,名字一個比一個中式。到現在,全普洱和版納地區的咖農幾乎都認識身高1米97、略有些駝背的鄔特,看見他那輛著名的綠色切諾基,還會主動敲敲車窗,招呼他出來抽水煙。而鄔特不負眾望,和他的中國搭檔侯家志一起,勤勤懇懇地為農民做各種指導。
如今,雀巢公司已經佔據了雲南咖啡採購市場的最大份額,2010年,雀巢從雲南收購了8000噸小粒種咖啡豆,占當年雲南總收購量的22%。雀巢公司大中華區技術事務總監詹宇棟(MatialGenthon)對《世界博覽》記者透露,雲南自產的小粒種咖啡品質非常高,能夠為全世界提供原料,而雀巢在國內市場銷售的咖啡原料,則主要來自於雲南和越南。
咖啡在雲南的種植業遠非一帆風順。原本雀巢瞄準中國南部的,是這裡能夠媲美肯亞的緯度和海拔條件,在反覆衡量了同樣具有先天優勢的海南和雲南之後,最後選擇了雲南——因為咖啡屬於喜靜植物,而海南的風,有時候實在太大了。
但與肯亞相比,雲南也有明顯的劣勢。全球大約有一百多個咖啡品種,其中最有商業價值的是阿拉比卡種(CoffeeArabica,又稱小粒種)和羅巴斯塔種(CoffeeRobusta,又稱中粒種)。其中小粒種咖啡由於品質純正,更受大眾歡迎。肯亞種植的就是純種小粒種,牙買加的藍山咖啡也屬於這個品種。但這種咖啡卻不適合在中國種植。
最大的問題在於咖啡的天敵——鏽病。同時,雲南的土壤偏酸性,也缺少鋅和銅——純種小粒種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容易有大產量。在這樣的情況下,雀巢開始在思茅和版納地區建立自己的試驗農場,來尋找一種適合中國種植的咖啡品種。
侯家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加入了鄔特的團隊。1997年4月8日,這位從事熱帶作物培育的廣西小伙被雀巢派到當地,正值傣族新年,馬上被當地的美景吸引住。
當時雀巢的農藝經理是第三任的王道夫。侯家志回憶,徵求了自己意見後,王道夫立即開著自己的車把他拉到了山上。這一年的11月7日,佔地60公頃的雀巢示範農場正式開張,接下來的10年里,侯家志陪同幾任農藝經理,經過不斷的選種和育種,最終選定了適宜在雲南推廣的咖啡品種——卡蒂莫p1~p5系列。這種品種是用75%的小粒種基因,混合25%的中粒種基因選育而成。
現在雲南種植的咖啡種,有60%以上屬於雀巢公司引種的卡蒂莫品種,只有不到20%的品種是最早由傳教士帶入國境的鐵畢卡品種。
全球化之機
「誰給的錢高就賣給誰,和雀巢簽的合同供貨量,我自家地里的產量就能滿足,如果有其他公司高價來收,我還可以去找。」普洱市南島河的咖啡種植農戶饒學富咧開嘴笑得很燦爛。2010年國際咖啡價格漲至歷史最高價格的39.7元人民幣一公斤,引得外資巨頭紛紛到訪,他們對咖啡價格有了無限遐想。
咖啡是3年成熟的經濟作物,等到在2010年發現咖啡甜頭的農戶紛紛加入毀茶種咖啡的行列,頭一批進行咖啡種植的農戶已經深入了這個行業,他們已經鍛鍊出了對價格的敏感。
雀巢公司在雲南只有一家收購站,這家收購站就是上文岩罕和依康所說的「咖啡廠」。事實上,考慮到貨流成本,雀巢咖啡的深加工工廠並沒有放在雲南,而是在遠離產區的廣東東莞和上海、青島。當地咖農只能將自己的咖啡裝袋,親自運到位於普洱市的雀巢收購站等待驗收。
雀巢收購站負責倉管的是農藝師李孫強,他和侯家志一樣,在雲南從事了10年的雀咖啡豆收購工作。只有一間容量1200噸的倉庫,而李孫強印象中,每年收到的咖啡量總在3000~8000噸左右。高峰時期還需要臨時租用當地收購糧食的倉庫。
在收購站的大門前,立著一個大大的價格指示牌。11月21日,我們在門口看到的報價是30.64元每公斤。這個價格是與紐約期貨交易所的咖啡豆期貨價格聯動的。每周一和每周四,雀巢會根據前一天的期貨價格公布自己的收購價格。
每次新價格出來後,雀巢公司將用簡訊告知800多戶固定農戶,農戶會根據價格高低,考慮是否要賣。「我們嘗試過真正按美國期貨的價格走,但這樣一天一變,咖農承受不了。」李孫強說。
這樣規定的初衷,是為了保證收購價格透明化。按國際管理,全球咖啡交易由國際咖啡組織(ICO)管理,價格則參照紐交所的咖啡指數,然而這也直接將雲南的咖啡豆置於國際咖啡商品價格的直接競爭之下。
「有些咖農就這樣學會了上網和使用電子交易,他們比我們還了解紐約的咖啡豆行情。」
在收購站的辦公室里,有兩個神秘的部門。其中一個記錄了當地咖農的詳細數據,出品咖啡的水分、破碎率的結果,賣出價格等,每個小農戶都有備份。「我們並不只收自己培訓農戶的咖啡豆。農戶如果想給雀巢種植,質量方面有問題我們會幫助他們提高質量。但雀巢的收購非常嚴格,要具體了解到你家裡種了多少畝,需不需要培訓,從哪裡受的培訓。因為我們首先確認你是種植戶,還是中間商,雀巢很少從中間商收購,這種收購是要上稅的。」
農戶將咖啡送到收購站,還要經過嚴格的取樣檢驗,雀巢公司的人稱之為「杯品」。「杯品」的時候,所有咖啡樣本都要經過「盲測」,由四個檢驗員一起用舌頭來品嘗,將收到的咖啡泡水,與法國研究中心提供的標準咖啡樣本做比較品評。只收購符合雀巢「國際化標準」的咖啡。
在這個過程中,在樓下等候的咖農們也會順手端起杯子,把辦公室里存放的雀巢速溶咖啡沖泡一杯,慢慢喝著等待結果。對這些喝夠了沱茶的農民們來說,咖啡實在喝不出味道來。
「在這裡喝是習慣了,回家我不喝。」曼井緬的農民娜玉咂吧著嘴對記者說。
對鄢文勇來說,將咖啡豆送到雀巢這裡接受嚴格的檢驗,已經是一個義務,是對雀巢免費培訓的回報。不過,從曼井緬出來的路上要跨過一座搖搖晃晃的弔橋,拖拉機要繞道很遠才能走到高速路上,再要到雀巢普洱收購站,還得走20多分鐘的山路。鄢文勇新買的大拖拉機,由於只給雀巢運貨,不能算入糧食種植的範疇,3萬多元沒有拿到一分錢補貼。
跨國爭奪戰
如今,在雲南約有8.7萬農戶種植咖啡。根據普洱市政府提供的數據,普洱市小粒咖啡種植總面積42.5萬畝,佔全國的65.6%,咖啡米產量2.85萬噸,佔全國咖啡產量的57.5%,產值8.55億元。
這個數字相比茶葉種植的105億元來說仍然只是小數目。然而,更重要的是,現在雲南的咖啡種植,直接關係著跨國食品巨頭的供應鏈和全球戰略。
隨著外地來雲南種植咖啡的商人不斷湧入,普洱等咖啡種植區域土地價格也隨之飆升。鄢文勇曾經想擴大自己的咖啡種植,「前三年買地種植咖啡一畝價格才30元左右,現在翻了幾倍了。而且周圍能種咖啡的地都種上了,有錢也沒地方買。」
從2006年開始,雀巢在雲南建立了供應商可追溯體系,一度普洱有90%左右的種植農戶成了雀巢小粒咖啡供應商。而2010年底,全球最大的咖啡品牌商星巴克與雲南普洱市政府簽署了咖啡種植合作備忘錄。
2011年11月,雀巢公司與雲南普洱市同樣簽署了一份咖啡種植合作備忘錄,聲稱將成功地將咖啡發展成為當地一個主要的骨幹特色產業。因為雲南正在成為亞洲最大的、高品質的小粒種咖啡豆產地。雲南咖啡項目是雀巢「創造共享價值」業務模式的一個成功典範。
這兩份備忘錄的簽訂,被認為是兩家跨國咖啡巨頭對供應鏈上端的一次爭奪。
儘管星巴克目前在雲南的採購完全依託供應商的合作,但未來星巴克將在雲南建立自有的咖啡種植農場,也引入了小粒咖啡豆的4個品種,目前正在做抗病等苗圃實驗。據星巴克方面透露,從2009年到現在,雲南咖啡豆的採購量比最初增長了20倍。
另一個事實是,由於雲南小粒咖啡豆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況,咖啡企業多數的採購還是在越南等地。現在的雲嶺之南,仍然是茶葉與水果的天下,對於吸引眼球的雲南咖啡,我們只能說,這確實是一個趨勢,不過到現在也只是一片尚待開發的新大陸而已。也許未來有一天,雲中的咖啡,會藉由全球化供應鏈轉移的需求,而成為新崛起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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