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家族如何上演歷史悲劇？

06-19

作者所評書籍

作者：常龍川

美國知名傳記作家斯特林·西格雷夫所著的《宋氏家族》一書，1985年出版英文版後，在美國乃至世界範圍內引發劇烈震動。這本書根據封存在美國國務院、聯邦調查局等機構的解密檔案，顛覆了此前宋氏家族精心構建的公眾形象。這本書某種程度上解釋了中國抗戰為何屢屢陷入艱險地步，美國對華援助為何沒有發揮預期效果，美國支持下的蔣介石國民政府為什麼會失去中國的民心。

書中有大量篇幅用以揭露宋靄齡、宋子文、宋美齡為代表的宋氏家族成員為了謀取家族財富，不惜長期犧牲國家利益甚至反法西斯盟國的戰局利益，不惜長期與地下黑幫合作而通過內幕消息操縱金融市場、販賣鴉片、頻頻採用暗殺手段回擊批評者等來達成目的，不惜將抗戰最危急時期中國所獲得的美援扣為己有。書作者還指出，羅斯福政府對於蔣介石政府和宋氏家族的腐敗實質了解不足，而杜魯門政府則悄悄調查了相關內幕卻因為政治目的（避免受到宋氏家族操縱的美國院外遊說集團攻擊）而沒有及時將信息公之於眾。

全書中文版多達46萬字，篇幅翔實，敘述了宋氏家族開創人宋查理的起家，到宋氏家族主要成員離世的百年歷程。全書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宋查理的崛起、宋氏家族第二代的分裂、家族權勢上升到頂峰、家族衰敗四個部分。宋查理原名韓教准，其「宋」姓其實是英文名中譯的以訛傳訛。全書開篇經過縝密考證，介紹了年幼的宋查理抵達美國之後初期的際遇，包括獲得富商朱利安·卡爾的資助，兩人後來成為畢生好友。朱利安·卡爾成為杜克大學的創始人之一，資助宋查理擔綱、由孫中山領導的多次革命起義。

宋查理結束在美學習後，被派回中國傳教，出任教會學校的教師。他的學生之一，就是後來中國最為有名的哲學家胡適。接下來，宋查理相繼跨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幾個選擇，即脫離教會而進入商界、與中國上海的黑社會幫派結交，因為他有過美國留學經歷，也是純正的教徒，所以在較短時間內成長為上海灘的著名買辦之一。幾年後，宋查理與孫中山結交。書中在介紹孫中山的革命起步歷程中也指出，孫的革命起義之所以很難獲得成功，就在於這位極具激情的演說家，善於振臂一呼，而不太擅長編製和執行戰略。這可以解釋孫中山在後來遇到蔣介石後，很快對之產生信任甚至依賴的原因，即後者更擅長將複雜的項目轉化為具體的事務進行執行。

宋查理將自己的孩子陸續都送到美國留學。書中對於童年時期的宋美齡給予刻畫時，也不無深意的流露出厭惡和嘲諷之意，指出這位容貌上趕不上姐姐的女子過於早熟和輕浮。辛亥革命成功後，孫中山繼續著自己的漂泊和遊說，輕易的向國內政治勢力、海外華僑、列強許下根本無意兌現的承諾——一些承諾會在日後成為批評家指控其不愛國的依據。

宋查理的兩個女兒對孫中山形成了不同的印象，長女靄齡長期擔任後者的秘書，又是聰明的現實主義者，知道他的缺點是外強中乾、夸夸其談，但次女慶齡則對孫中山很有好感。慶齡夜奔，隨中山遠行，這幾乎導致了她與整個家族的決裂，正如書作者所指出的那樣，宋慶齡與家族的決裂，在此只是一個開始，日後還有更為嚴重的對立與齟齬，然而無論怎樣，正是孫宋聯姻，才為之後宋家的其他人有機會成為中國經濟的主宰者，藉助國難攫取驚人財富創造了條件——雖然宋家人從來不承認這樣的指控。

宋查理的離世頗為蹊蹺。按照書作者的查證，在1918年去世前，宋查理與親友及生意夥伴的信件來往中，從未提起生病，而宋本人身體一向健康。這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暗示，即沒有確鑿依據，但宋查理在此時去世，對於孫中山也好（此前的事件已經使兩人接近反目），還是已經與山西銀行家孔祥熙結婚的宋靄齡，以及她更加具有權欲並冷漠無情的妹妹美齡等人，都是有利的。

《宋氏家族》接下來的幾個篇章，分別介紹了宋慶齡追隨生命最後幾年的孫中山的經歷，以及孫中山挑中的一個重要接班者蔣介石的個人情況。按照檔案信息來看，蔣介石之所以會投奔孫中山，與前者在上海的贊助者（黑幫、金融家）擔心孫中山通過與蘇聯合作，可能建成一個蘇聯式的執政黨和國家有關。

孫中山去世後，在權力接班排序上甚為靠後的蔣介石，通過幾年努力而獲得驚人的成功。書作者仍然是根據解密檔案資料綜合分析指出，蔣的崛起，首先源自他本人非常嫻熟的將黑幫經營策略用在了政黨和軍隊經營之中，讓汪精衛和胡漢民等競爭對手很不適應；其次，當時的中國GCD還很不成熟，還不是黑幫老手蔣的對手；第三，最初推動支援中國革命、中國國民黨的蘇聯領導人是托洛茨基，蔣奪權期間，恰逢托氏敗於斯大林，斯大林有很強的意願葬送托氏的國共合作「政績」，故意通過共產國際下達了許多錯誤命令，例如將工農暴動及建立工農武裝的消息，抄送給汪精衛。

蔣介石在取得黨內最高權力，並執掌著力量最強的軍隊後，開始試圖「馴化」此時仍具有自由主義經濟信仰的宋家小弟宋子文。與之同時，蔣介石在向孫中山的遺孀宋慶齡求婚未果後，開始了追求宋美齡的行動。宋慶齡從此時就已經被驅逐出中國國民黨的權力核心，到1949年之前都只能成為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完全保障的口頭抗議者。

宋美齡同意與蔣介石結婚，這在最初顯然是為了家族利益，但到後來，兩人之間確實也產生了深厚感情，才會出現西安事變期間，宋連夜奔赴南京震懾親日派延緩了轟炸西安的行動，然後再快速抵達西安促成蔣張的表面和解。蔣宋聯姻，對於蔣介石來說，不僅可以獲得宋家的經濟支持，更為重要的是，宋靄齡和宋美齡，還有孔祥熙，對於配合前者執行敲詐合法商人、金融市場投機、倒賣戰略物資以賺取暴利的行動，都毫無抵觸，並且，宋家人干這些，還非常內行。完全不配合的宋慶齡已經邊緣化，而不那麼配合的宋子文會在之後幾年的一連串敲打後，最終也變成了他本人當初非常厭惡的貪污犯。

書中以嘲諷的語調介紹了宋美齡推動下，國民政府20世紀30年代開展的新生活運動，指出這場運動不過是因為當時的國民政府掌權者蔣介石，對於墨索里尼主政下的法西斯義大利的東施效顰。新生活運動最終不了了之，但對於法西斯的模仿，促成了蔣介石掌控下更為發達的特務情報機構。無論仰慕蔣宋的粉絲們，多麼熱衷於為這些特務情報機構洗地，都無法否認，在日本好戰勢力逐步部署全面侵華的幾年裡，國民黨的特務們根本沒有捕捉到任何有助於中國增強防備的有價值情報，只是替代了蔣介石過去依賴的黑幫，通過暗殺等下作手段震懾國內的反對派和權力競爭者。

這本書第14章「黑幫大佬」，以及其他有關章節，非常翔實的介紹了蔣介石政府與上海黑幫，甚至日本侵華部隊在鴉片交易方面的長期友好合作。而黑幫也成為蔣介石政府掀起一輪又一輪侵吞民營實體經濟企業、金融企業的幫凶。第16-17章，則還原了迷人的蔣夫人的美國之旅，指出蔣夫人在征服美國國會大佬的同時，倨傲得甚至不願接見仰慕她的美國平民，而是讓一個身材相仿的侍女穿著她的衣服，在一個個火車站台上揮手示意。

到了第18-20章，讀者會非常驚愕的看到，抗戰末期和解放戰爭期間，宋家掠奪國家財富已經大為加速，甚至已經拋棄了對家族賺錢與國家抗日兩項目的的兼顧，雖然此時陳立夫、陳果夫與宋子文聯手，讓孔祥熙丟掉了財政部長的職務，而宋靄齡和宋美齡狼狽逃至美國。書作者還介紹了杜魯門政府暗自對宋家財富的調查情況，不無惋惜的指出，這項調查沒能及時公布，未能讓那些對於中國人民犯下罪行，也極大的浪費了美國納稅人稅款的宋氏家族成員受到法律和輿論的制裁，才是歷史的「華麗悲劇」。

讀完這本《宋氏家族》，讀者很難不想提出一個問題：如果，當初宋查理知道自己竭盡全力贊助孫中山的革命起義，換來的是一個巧取豪奪而註定遺臭萬年的家族名聲，不知道會不會黯然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