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鑒賞:水流花謝兩無情
春夕
崔塗
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
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
故園書動經年絕,華髮春唯滿鏡生。
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注釋】
⑴《全唐詩》此詩題下註:一本下有"旅懷"二字。
⑵楚城:指湖北、湖南一帶的城市,泛指旅途經過的楚地,作者另有《湘中秋懷迂客》《夷陵夜泊》等詩。首二句感時,慨嘆春光易逝。
⑶胡蝶:即蝴蝶。胡蝶夢:意即往事如夢。語出《莊子·內篇·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⑷子規:一作"杜鵑",其鳴聲凄切。上句寫思家,下句寫春夕。子規(即杜鵑)夜啼切"春夕",與"家萬里"聯繫。
⑸動:動輒、每每之意。經:一作"多".絕:一作"別".
⑹華髮:白髮。唯:一作"移".滿鏡:一作"兩鬢".
⑺五湖:春秋時,范蠡佐越王勾踐成就霸業之後,辭宮,乘扁舟泛五湖而去。這兩句說:我現在還沒有歸去,我要歸去就可以歸去,故鄉的五湖風景是沒有人來和我爭奪的。言外之意:既然如此為什麼還留滯他鄉呢?有自嘲意。
【譯文】
水不停地流走,花兒不斷地凋零,這是多麼無情啊。正是這無情的時節,我送著最後一縷春風吹過了楚城。在睡夢中夢見了萬里之外的家鄉,醒來時正值夜裡三更時分,杜鵑在樹枝上凄厲地啼叫。家鄉的來信動輒幾年都收不到,春天萬物萌生,鏡中的我卻已是滿頭白髮了。我現在是因為自己抱負未展而不願歸去,我要歸去時自然就歸去了,故鄉五湖的風景是沒有人來和我爭搶的。
【賞析】
《春夕》是唐代詩人崔塗旅居湘鄂時所作的羈旅詩。此詩用清麗的語言、工整的格律,把暮春之夜時詩人對家鄉的思念寫得深婉感人,極富詩意,反映了詩人羈旅生涯中濃烈的苦悶情緒。全詩意象朦朧,意境深婉,格調沉鬱。
崔塗,字禮山。兩《唐書》無傳,江南桐廬富春人,光啟進士,曾久在巴、蜀、湘、鄂、秦、隴等地為客,自稱是"孤獨異鄉人"(《除夕有懷》)。《春夕》是他旅居湘鄂時所作。
詩一起筆,就渲染出一片暮春景色:春水遠流,春花凋謝。流水落花春去也──詩人深深感嘆春光易逝,歲月無情。第二句"送盡東風過楚城"更加感傷。"楚城",泛指湘鄂一帶。詩人把春光("東風")擬人化了,依依為她送別。這裡,不是春風送我回故鄉,而是我在異鄉送春歸。這一"送"字表達了詩人凄楚的情懷。詩人面對著落紅滿地、柳絮漫天的殘春景物,怎能不更加思念故鄉?由送春而牽動的思鄉之情,籠罩全篇。以下句句寫的是思鄉衷曲。
"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這一聯進入正題,寫"春夕",寫得極為精粹,是傳誦的名句。詩人運用了新奇的造語,對仗工整,韻律和諧,創造出一種曲折幽深的情境。上句巧寫夢境。由於遊子日有所思,夜間便結想成夢,夢見自己回到了萬里之外的家園。然而,這只不過象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翩翩飛舞於花間,雖然有趣,畢竟虛幻而短暫,醒來之後,蝴蝶還是蝴蝶,莊周還是莊周。遊子從"蝴蝶夢"中獲得片刻的回鄉之樂,但夢醒以後,發現自己依舊孤眠異鄉,家園依舊遠隔萬里,豈不更加空虛、失望,更加觸動思鄉之情!何況此時又正當"子規枝上月三更"──夜深人靜,月光如水;子規鳥(即杜鵑)在月下哀哀啼喚:"子歸!子歸!……"聽著子規啼,想著蝴蝶夢,遊子的心,該是何等的痛苦哀傷,真如李白詩句所謂"一叫一迴腸一斷"!
這裡,十四個字寫出了三層意思:由思鄉而入夢,一層;夢醒而更思鄉,二層;子規啼喚,愁上加愁,三層。這三層,一層比一層深,而且互相烘托、映襯,如蝴蝶夢與家萬里,一虛一實;蝴蝶夢與子規啼,一樂一悲;子規啼與三更月,一聲一色,構成一片清冷、凄涼、愁慘的氣氛,令人觸目傷懷。讀著這樣的詩句,誰能不為異鄉漂泊的詩人一灑同情之淚!這一聯以景傳情,下一聯則直接訴說思鄉之苦。
"故園書動經年絕,華髮春唯滿鏡生。"詩人長期不能回家,連家信也動不動長年斷絕,音訊杳然,他怎能不望眼欲穿,憂心如焚呢!這句中的一個"動"字,把詩人那種由期待而沮喪、而嗟怨的複雜的心理,逼真地傳達出來了。"書動經年絕"暗示當時社會動亂不安。詩人愁家憂國到什麼程度?是"華髮春唯滿鏡生".春天萬物萌生,欣欣向榮,而詩人卻唯獨生出了白髮滿頭。一個"唯"字,更加突出了他的內心愁苦之深。如此深愁,將何以解脫?詩的最後兩句更耐人尋味。
"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這兩句是倒裝,意思是說,故鄉五湖美好的風光,是沒有人和我爭奪的,假如我要回去,便能夠回去。是我自己不回去呀!從暗用五湖典故看,這裡的"歸"字,還含有歸隱田園之意。詩人僕僕風塵,仕途坎坷,"自是不歸歸便得"一語,是無可奈何的傷心話,深刻地反映出詩人在政治上走投無路、欲干不能而又欲罷難休的苦悶、徬徨的心理。
這首詩情切境深,風格沉鬱。詩的前四句通過對暮春之夕特定情景的描繪,緣情寫景,因景抒情,景物之間互相映襯、烘托,構成一片凄涼愁慘的氣氛。詩中沒有直接點出思鄉,而一片思鄉之情蕩漾紙上。後四句直抒心曲,感情真切,凄婉動人。尾聯自慰自嘲,墨中藏意,饒有情味。
【作者簡介】
崔塗,字禮山,江南(今浙江桐廬、建德一帶)人。僖宗光啟四年,登進士第。長期在巴、蜀、秦、隴等地遊歷,故詩多別恨羈愁之作。寫景抒情,亦有佳句,惟情調偏於抑鬱低沉。有《崔塗詩集》。
崔塗工詩,深造理窟,端能竦動人意,寫景狀懷,往往宣陶肺腑。崔塗律詩,音節雖促,而興緻頗多,身遭亂梗,意殊凄悵。雖喜用古事,而不見拘束。今人格體,類多似之,殆亦矯翮於林越間,而翛然欲舉者也。(明·徐獻忠《唐詩品》)
崔《除夜有感》:「迢遞三巴路,羈危萬里身。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春。漸與骨肉遠,轉於僮僕親。那堪正漂泊,明日歲華新?」讀之如涼雨凄風颯然而至,此所謂真詩,正不得以晚唐概薄之。按崔此詩尚勝戴叔倫作。戴之「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已自慘然,此尤覺刻肌砭骨。崔長短律皆以一氣斡旋,有若口談,真得張水部之深者。如「並聞寒雨多因夜,不得鄉書又到秋」、「正逢搖落仍須別,不待登臨已合悲」,皆本色語佳者。至《春夕》一篇,又不待言。(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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