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最重要的兩篇家訓
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將赴天津示二子:
余即日前赴天津,查辦毆斃洋人、焚毀教堂一案。外國性情兇悍,津民習氣浮囂,俱難和葉。將來構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余此行反覆籌思,殊無良策。余自咸豐三年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恐邂逅及難,而爾等諸事無所稟承。茲略示一二,以備不虞。
余若長逝,靈柩自以由運河搬回江南歸湘為便。中間雖有臨清至張秋一節須改陸路,較之全行陸路者差易。去年由海船送來之書籍,木器等於繁重,斷不可全行帶回,須細心分別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毀者焚毀,其必不可棄者,乃行帶回,毋貪瑣物而花途費。其在保定自製之木器全行分送。沿途謝絕一切,概不收禮,但水陸略求兵勇護送而已。
余歷年奏摺,令夏擇要鈔錄,今已鈔一半,自須全行擇鈔。抄畢後存之家中,留予子孫觀覽,不可發刻送人,以其間可存者絕少也。余所作古文,黎純齋鈔錄頗多,頃渠已照鈔一份寄余處存稿。此外,黎所未鈔之文,寥寥無幾,尤不可發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壯不克努力,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適以彰其陋耳。如有知舊勸刻余集者,婉言謝之可也。切囑切囑。
餘生平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污。余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凈盡。爾等欲心地乾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右。
歷覽有國有家之興,皆由克勤克儉所致,其衰也則反是。餘生平亦頗以勤字自勵,而實不能勤。故讀書無手抄之冊,居官無可存之牘。生平亦好以儉字教人,而自問實不能儉,今署中內外服役之人,廚房日用之數,亦云奢矣。其故由於前在軍營,規模宏闊,相沿未改;近因多病,醫藥之資,漫無限制。由儉入奢,易於下水;由奢反儉,難於登天。在兩江交卸時,尚存養廉二萬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轉瞬即已立盡。爾輩以後居家,須學陸梭山之法,每月用銀若干兩,限一成數,另封秤出,本月用畢,只准贏餘,不準虧欠。衙門奢侈之習,不能不徹底痛改。余初帶兵之時,立志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今其差幸不負始願。然亦不願子孫過於貧困,低顏求人,惟在爾輩力崇儉德,善持其後而已。
孝友為家庭之祥瑞。凡所稱因果報應,他事或不盡驗,獨孝友則立獲吉慶,反是則立獲殃禍,無不驗者。吾早歲久宦京師,於存養之道多疏,後來輾轉兵間,多獲諸弟之助,而吾毫無裨益於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沅叔扶助之力。我身沒之後,爾等事兩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視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從省嗇,獨待諸叔之家,則處處從厚,待堂兄弟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期於彼此有成,為第一要義。其次則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諸昆季默為禱祝,自當神人共欽。溫浦、季洪兩弟之死,余內省覺有慚德。澄侯、沅甫兩弟漸老,余此生不審能否相見,爾輩若能從孝友二字切實講求,亦足為我彌縫缺憾耳。
不忮
善莫大於恕,德莫凶於妒。
妒者妾婦行,瑣瑣奚比數。
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
己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務。
己若無黨援,忌人得多助。
勢位苟相敵,畏逼又相惡。
己無好聞望,忌人文名著。
己無賢子孫,忌人後嗣裕。
爭名日夜奔,爭利東西騖。
但期一身榮,不惜他人污。
聞災或欣幸,聞禍或悅豫。
問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爾室神來格,高明鬼所顧。
天道常好還,嫉人還自誤。
幽明叢垢忌,乖氣相回互。
重者災汝躬,輕亦減汝祚。
我今告後生,悚然大覺悟。
終身讓人道,曾不失寸步。
終身祝人善,曾不損尺布。
消除嫉妒心,普天零甘露。
家家獲吉祥,我亦無恐怖。
不求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
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
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
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
未得求速償,既得求勿壞。
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
求榮不知厭,志亢神愈忲。
歲燠有時寒,月明有時晦。
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
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
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
戚戚抱殷憂,精爽日凋瘵。
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
安榮無遽欣,患難無邃憝。
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
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
而況處夷塗,奚事中嗟愾。
於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
俟命相終古,曾不願乎外。
同治九年十一月初二與紀澤紀鴻書:
一曰慎獨則心安。
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力去人慾,以存天理,則《大學》之所謂自慊,《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孟子之所謂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於寡慾,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慊於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
敬之一字,孔門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程子謂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饗帝,蓋謂敬則無美不備也。吾謂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莊敬日強,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徵應,雖有衰年病軀,一遇壇廟祭獻之時,戰陣危急之際,亦不覺神為之悚,氣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強矣。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
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養庶匯,是於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負甚大矣。
孔門教人,莫大幹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者自立不懼,如富人百物有餘,不假外求;達者四達不悖,如貴人登高一呼,群山四應。人孰不欲己立已達,若能推以立人達人,則與物同春矣。後世論求仁者,莫精於張子之《西銘》。彼其視民胞物與,宏濟群倫,皆事天者性分當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謂之人,不如此,則曰悖德,曰賊。誠如其說,則雖盡立天下之人,盡達天下之人,而曾無善勞之足言,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
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惡勞,無論貴賤智愚老少,皆貪於逸而憚於勞,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羞,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
古之聖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丕顯,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推之於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鍊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之周乘四載,過門不入,墨子之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
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艱苦者,無不見用於人,見稱於時。其絕無材技、不慣作勞者,皆唾棄於時,飢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祗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是以君子欲為人神所憑依,莫大於習勞也。
討論:
頭些天在一個讀書群里講曾國藩家訓和幾則古代著名的家訓,著重就講這兩篇。它們都算是曾國藩給兒子最後的遺書,一生經驗心得盡於此矣。
谷園
201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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