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挽救華人文化聖地的遊行，可以載入美國華人史冊了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侯峰

?旅美工程師，文化和戰略觀察者

2017年中秋節當天，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華人做了一件美國華人歷史上值得一書的壯舉。許多人專程請假參與2017年10月4日鳳凰城市議會和集會，共有五百人左右的華人和其它族裔的友人頂著烈日，忍受36℃的高溫，再次就當地華人社區保留「中國文化中心」在市議會門前的集會遊行，請求市政府和市議會幫助保住華人心中的文化聖地——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

鳳凰城居民在市議會門前集會，遊行示威，圖片來源：作者收集自當地華人社交媒體，下同

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由來

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位於鳳凰城空港國際機場附近，是由中國某著名大型企業在美國的子公司於上世紀90年代獨資開發興建。

文化中心的中國園林和所有中國建築都是由國內聘請的專家設計，國內工程單位施工，和由國內運來的中國傳統建築材料而建成，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商業綜合體建築群。中心包括商用辦公樓、大型賣場、中式牌樓和雄偉石獅的露天停車場及地下停車場。

中心沿街而建的中國花園裡修建了來自江浙五個城市的各類名勝古迹的複製景點，包括：杭州的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和小瀛洲；鎮江的北固山和天下第一泉；南京的夫子廟，天下文樞枋，欞星門和聚星亭；無錫的世外桃源和二泉映月；蘇州的拙政園裡的笠亭，寒山寺的夜泊楓碑，和合二仙，以及被聯合國定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滄浪亭；還有固守在中心的巨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

文化中心的所有中國元素都是由蘇州的香山幫營造工匠大師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和取自蘇州的金山石建造，由國內設計大師按中國的五行八卦安置，園林與樓宇呼應承托，做到了一步一景，步移景移，中心還設有炎黃紀念碑和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佛教，道教和儒教的各種圖案和塑像，是中國建築文化，園林文化和傳統人文文化集大成的傑作。

暮色蒼茫中的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

自1997年建成後，該建築群被鳳凰城政府正式命名為中國文化中心，並在高速公路上配置路牌，使之成為鳳凰城地標性建築。

中心在過去的20年里成為了當地華人的文化家園，也是旅遊和商業中心。每當中國重大傳統節日，中心都舉辦各類慶典活動，在端午、中秋、重陽宣傳中國文化，每年春節，鳳凰城中國周都會在中國文化中心舉辦大規模的慶祝活動，中國文化中心已經是在鳳凰城長大的一屆又一屆的華人孩子和熱愛中國文化當地居民生活中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後花園的三潭映月和滴水觀音

然而風雲突變，2016年11月1日，這家中國企業的子公司在沒有掛牌交易也沒有通知當地華人社會的情況下，突然就廉價賣掉了中國文化中心。更為詭異的是，這處房地產半年時間又很快在2017年6月9日加價50萬美元轉手。

根據政府登記部門資料顯示：2016年11月1日，該子公司將中國文化中心以1000萬美元的價格銷售給了一家匿名的44 Airport AG Owner LLC。由集團的代表吳謙簽名過戶。項目的售價每平方英尺的銷售單價為$44，是正常的市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鳳凰城是美國排名第五大的大城市，商業零售房地產的價格最便宜的單價都在每平方英尺$150以上，而且政府稅務局當年對此房產的最低估價是$18,365,000。

中國文化中心近期交易記錄

去除所有中國元素，中國文化中心面臨毀於一旦的命運

最令人不可理解的是，在2017年6月9日該物業由1050萬再次轉手給一個叫做真北公司，新主人接手後馬上在7月份就宣布要全面拆除中國文化中心的所有中國文化元素，包括中心精美的江南花園。真北公司通過他的設計公司通知華人社區在6個月中必須搬走所有的中國文化元素，否則就將運往垃圾站去。同時還通知所有中國超市以及租客限期搬離中國文化中心。

直到接到這個通知，當地華人社會才知道中國企業把中國文化中心給賣了。許多參與過中國文化中心活動和在那裡購物就餐的當地其它族裔與華人一樣，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華人社會更是對該子公司無視華人社會民意感到無比憤慨，聯名上書希望相關部門引起重視，並馬上開始舉行數次大規模集會遊行，寫請願信，打請願電話，舉辦音樂會、座談會、募捐會、和廣泛的簽名活動，以期盡一切可能保護在美國本就不多的中國文化和歷史元素，要求原址、原樣、原地保留華人文化。

當地的房地產專家們也都對於如此低價出讓文化中心感到不可思議。每平方英尺44美元，還不及同類地塊土地的價格，附屬建築物等於白送。

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買家過戶後迫不及待地要去除建築群的所有中國元素的跋扈手段和無視華人社會的囂張氣焰。他們多次發布新聞，就是要去掉他們看不慣的中國文化元素，包括換掉具有皇家氣派的飛檐翹角，榫卯結構的中式屋頂，以及那些全部從中國進口的黃色和綠色的琉璃瓦；去除中式牌樓，亭閣樓榭的江南風格的花園，以及氣宇軒昂、從中國運來的用特殊材質雕刻的多對石獅子，以及表現中華傳統文化信仰的許多人物雕塑等。

三潭印月和錦鯉荷花放生池

中國文化中心，也叫中國城，其中最具中國特色的莫過於那個別緻的沿街後花園，這個集多個中國江南園林於一園的做法，也許在神州大地上不值得一提，但是在異國他鄉的沙漠都市裡又是另一番風景。三潭印月、別有洞天、滄浪亭……不僅給本地華人帶來了故國的慰藉，也為亞利桑那人了解中華文化開啟一扇窗戶，也是給美國人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的一個不可多得的聖地。

當年得知中國企業要在美國修建文化中心，當地華人無比興奮，慷慨解囊贊助。1998年4月5日第165期《亞省時報》記錄了這段感人的歷史。該企業為了感謝這些僑胞的捐贈，把他們的名字連同他們的故鄉共同鐫刻在中心的炎黃紀念碑的兩邊。根據《亞省時報》的記載，當時至少有近100位華人給中國文化中心做了捐贈。當年鳳凰城華人社區規模尚小，但有這麼多的華僑踴躍捐款，實在是體現華人社會的心意，更表示出大家都堅信和支持中國文化中心是促進中美文化交流的百年大計。

石牌坊

微信正在成為凝聚華人社區人氣，政治崛起的紐帶和助推器

在美國，華人社會在政治上近乎是一個無聲的民族，華人給人的印象是智商很高，「政」商很低，是吃苦耐勞，逆來順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模範順民，說白了就是一片散沙。華人本來在美國人口中所佔比例就少，再加上居住分散，很難發出強有力的呼聲。然而，這次為保護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而產生的各種活動，說明了這種現象正在發生改變。

自從華人新移民的不斷增加，人口教育素質的提升，華人越來越重視自己的文化和福祉，勇於站出來維護族群的利益，特別是有微信這種中國人獨有，領先世界的通訊工具，華人社會的凝聚力前所未有的增強，聲音空前放大，有如神助。

在華人人口並不是很多的鳳凰城，在眾多微信群的聯絡下，包括老僑、港澳台華僑、東南亞華僑等20多個分散的社團，大大小小的微信群，迅速組織起有序高效的挽救中國文化中心組委會，並迅速聯絡政府有關部門、議會、新聞媒體、律師和其它社區，以及領館、中央電視台等一系列廣泛全面的動員抗爭活動。

當組委會成立時，當天24小時就立即籌款3萬多元用於支付律師為保護中國文化中心調研和與政府洽談。最近，在組委會提出支付媒體費用需要3000美元，各大小微信群又迅速擴散，在各群中開始捐款接龍，僅一晚就收到40位捐款，三天超過160筆捐款，兩萬多美元。

前不久美國社會掀起一股逆流，就是《亞裔細分法案》，其目的就是進一步分化本來就弱小的亞洲族裔的政治力量。正是通過微信巨大的傳播功能，使得華人社會較短時間內認清《亞裔細分法案》陰險的政治目的，掀起華人社會曠日持久的抗爭活動。如果美國真是平等，民主，自由的社會，那麼有《亞裔細分法案》就應該有《歐裔細分法案》、《非裔細分法案》，英國裔、法國裔、德國裔……等等白人也應該「細分」到底。

事實上美國最早的細分法案應該是印第安人細分法案。在白人殖民者入侵美洲之前，印第安人是世界人口最多的民族之一，數以千萬計，創造過輝煌的文明。然而在白人殖民者的迫害下，到1900年美國人口普查，印第安人僅存237,196人，並且，作為這片土地的主人，被外來殖民者強制「細分」為550多個部落，而且被認定為不同種族，驅趕分散在全美國310個荒涼貧瘠的保護區內，變成彼此互不隸屬，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來的「國中國」。

聽上去每一個印第安人部落都有很大的自治權，然而，在美國這個數人頭的政治生態里，幾萬、幾十萬人口的印第安部落族能夠發出的聲音在美國政治社會中是何等的弱小。這就是為什麼印第安人這個美洲大陸曾經的主人，在美國民主、自由、人權的社會裡成了一個沒有聲音的民族，一個行屍走肉般殭屍民族。

《亞裔細分法案》的結果就是人為製造更多的，無力發聲的，政治上無足輕重的弱小民族。反《亞裔細分法案》與挽救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活動一樣，都是崛起的華人社會在美國政治嶄露頭角的良好開端。

亭閣樓榭

弱勢群體如何維護自己的權益

對於一個弱勢群體，集會抗議的作用十分有限，儘管華人社區動用了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200人參加第一次聽證會，但市議會還是無情地駁回華人社區就地保留中國文化中心的請求，若非老四川中餐館採取法律訴訟的手段，法庭批准臨時限制令，停止真北的換瓦工程，中國文化中心9月中旬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8月13日在中國文化中心舉行的第一次大遊行

在10月4日的市議會上，有民眾發言人質疑台上包括市長在內的與會者：「你們有沒有拿過真北公司的政治獻金，這恐怕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在美國，遊說議員是合法的，幾乎所有大型企事業單位，各級政府都有一筆遊說預算，比如亞利桑那州為了興建引科羅拉多河水到中亞利桑那的調水工程，州政府就必須花大筆財政支出和人力資源，並僱傭專門的遊說公司，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逐個遊說國會議員，最終聯邦政府於上世紀60年代批准投資40億美元興建中亞利桑那工程。建成後，州和中亞利桑那工程每年還需要撥出預算，遊說議員，盡量減少州償還聯邦政府的欠賬，以及稅收減免等等事項。

以此類推，各級政府，以及國企公營企事業單位，大專院校都必須有一大筆預算用在遊說上，以便爭取更加優惠的財政撥款或稅收待遇。沒有一個行業，大型企業不在議會及各級政府中投資自己的代言人。所有民選政府官員、議員在競選過程中收取過形形色色合法的和灰色的政治獻金，以及工作中接受各種合法遊說，都屬於再普通不過的政治生態現象。這就是西方把腐敗裝在籠子里，合法腐敗的一種表現形式。

華人社區政治根基薄弱，政府和議會內部缺少代言人，要保護自身的權益，就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大的努力。那麼令當政者畏懼的力量除了堅實的法律做後盾，剩下的只能是社會輿論的壓力了。

在現有的州和市的法律無法保護僅有20年歷史的中國文化中心作為歷史遺迹的情況下，華人社區現在能做的就是不斷展示華人社會堅定維護華人文化信仰的意志和決心。華人需要同主流社會，特別是政府溝通，讓他們感受到，中國文化中心的問題不僅是關乎一個建築的存廢，更是一個弱勢群體精神寄託所在，是華人社會萬眾一心的大事。如果有人主張，支持消除中國元素，那他就將是全美國華人社會，乃至世界華人的永遠不可饒恕的罪人。

正是由於華人社區自8月以來的所有抗爭活動，包括10月4日中秋節華人聲勢浩大的遊行對2017年10月6日市政府駁回真北公司換瓦申請起到巨大影響，功不可沒！

在過去的2個多月里，當地主要媒體紛紛報道華人的訴求和遊行事件，中央電視台也同眾多國內媒體一起報道了鳳凰城華人挽救中國文化中心的抗議遊行和活動。

然而，鳳凰城中國文化中心目前還是處在危險之中，能否保得住，最終要看華人社會的政治智慧，意志和動員能力。

2017年中國文化中心大事記

8月7日，挽救中國文化中心組委會第一次會議。

8月13日，鳳凰城200多華人華僑第一次示威遊行。

8月20日，鳳凰城300多華人華僑第二次示威遊行。

8月26日，鳳凰城200多華人在欣欣超市燭光祈福會。

9月5日起，鳳凰城華人啟動各州立大學簽名徵集行動。

9月12號，200多位華人齊聚市政府，參加市政府有關中國文化中心改建聽證會，但遭到市議會駁回華人社區保留中國文化中心的請求。市議會提議由華人社區出錢，對保留文化中心的必要性進行調研。

9月13號，真北公司開始架設施工圍欄。

9月15號，真北公司搬走了3對石獅子。

9月15號，中國文化中心內老四川餐館作為僅有的一家擁有部分產權的業主，狀告中國文化中心物業的新業主，無權擅自改建公共建築設施，法庭批准臨時限制令停止施工一周，為華人抗爭爭取到難得的時間。

9月21日，鳳凰城的佛教徒和緣一法師到中心花園祭拜被阻，被迫在園外進行誦經祭拜祈福。

9月22號，老四川訴案法官聽證。

9月26號，老四川訴案主管法官聽證。

9月27號，主管法官判決繼續限制真北公司換瓦施工，直到五個星期以後11月3日正式就此案聽證審判。

9月28日，孔子誕辰，鳳凰城民眾園外祭孔被阻，祭祀用的黃絲帶和孔子像被偷，當晚民眾繼續祭孔。

10月4日，鳳凰城僑民參加市政府有聽證會發言，500多華僑在市議會門口遊行示威，要求保護中國文化中心。

10月6日，市政府駁回真北公司提交的換瓦申請。

市政府10月4日聽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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