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記者敘利亞採訪難民潮 受訪人幾乎全都想走(圖)
鳳凰衛視報道團隊:蔣曉峰、王俊文、鄺騰傑 「住在流著奶與蜜的地方,心向歐洲卻葬身地中海,(這是)敘利亞人的『地命海心』,」8月底赴敘利亞採訪的鳳凰衛視記者蔣曉峰,在微博上如是寫道。 1972年出生於浙江寧波的蔣曉峰,畢業於北京大學,曾是新華社記者,後加盟鳳凰衛視。2004-2006年他任新華社駐伊拉克首都巴格達首席記者,2011年為鳳凰衛視駐非洲利比亞記者,記錄了利比亞戰亂的全過程。2015年8月,他赴敘利亞採訪一周,親身感受這片難民逃離的國土。 敘利亞內戰至今已四年多,從敘利亞逃出的大量難民為歐洲帶來極為頭痛的難題。這場內戰始於2011年春天的「阿拉伯之春」,全國掀起反抗獨裁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的示威,而政府軍則施以血腥鎮壓。對抗發展為內戰,雙方彼此仇恨,手段都極為殘暴,發生多起大屠殺。截至2015年4月,死亡人數已超過31萬。國際社會指責政府軍和反抗軍均嚴重違反人權,甚至大量使用化學武器。760萬敘利亞人無家可歸,超過400萬人逃離國土,成為難民。而留下的數百萬人,缺衣少食,驚惶終日。 「看到這些家庭面臨的未知,忽然覺得自己那些事兒都不是事兒,」蔣曉峰在微博上如是寫自己在敘利亞採訪的感受。「阿拉伯人戀家,沒有了家就什麼都沒了」;「看到外國人來拍,阿拉伯小孩們會做出各種表情自動配合,感覺都不用教的,與生俱來的鏡頭感,正在祈禱的都會分神,偷偷來瞄你。」
蔣曉峰在微博上分享的照片 蔣曉峰與鳳凰網分享了他在敘利亞的採訪感受。 採訪全程受政府軍控制 鳳凰資訊:你十年前作為遊客去過敘利亞,如今再去,這個國家已深陷戰火。感受如何? 蔣曉峰:上次去是作為遊客。雖然敘利亞社會管制從來都是相對比較嚴,但是作為遊客,行動沒有受到什麼限制,我個人感覺是比較自由的。有朋友帶著我去一些敘利亞的古迹,給我感覺敘利亞是一個養在深閨人不識、了解中東文明歷史的一個地方,遊客很少,感覺還不錯。 比如大馬士革的山頂,是晚上觀景的平台,當時去沒有任何障礙,沒人阻攔我。但十年後我想故地重遊的時候,都不行了,像帕爾米拉這樣的 古城都已經被ISIS控制,根本不可能抵達。 像比較方便的山頂這樣的位置,現在政府軍也控制,因為如果這個地方被ISIS或者反對派掌握的話,襲擊是非常方便的。所以這是政府和反政府兵家必爭之地,遊客肯定是進不去了。 這次我到大馬士革或者是進郊區之後,我去採訪的時候,沒有當地人的陪同寸步難行。一方面他是保護外來記者的安全,他們的確也有這個義務。如果外國媒體在政府軍的控制區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你想外界會怎麼解讀,對吧?
蔣曉峰在微博上分享的照片 十年前的敘利亞很太平,我可以去很多地方遊玩,包括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古城帕爾米拉,現在被ISIS控制。大馬士革山頂的夜色也很迷人,現在成了軍管區,遊人不能接近。在大馬士革市區也無法自由行動,因為不是常駐記者,所以只能有新聞部指定人員跟蹤隨行,記者採訪自由度受到很大影響。 敘利亞十年的變化,從這些細節就可以清楚感受出來。感受也充滿風險,朋友同事不斷提醒注意安全,現實卻很冷酷。8月23日下午到晚間,我們在大馬士革街頭採訪時,就遭遇城東打迫擊炮。從炮聲感覺,就在幾個街區之外。中國大使館第一時間發來簡訊,說以往反對派武裝晚間都不敢打炮,怕火光暴露位置,可是那天持續發炮,大馬士革部分城區濃煙四起,我們也在險情中完成拍攝和報道。這次襲擊,造成2死36傷。當天打了40多枚,這和年初一天打300多枚相比,真的「不算什麼」。 鳳凰資訊:你剛才說,這次採訪,都必須有政府軍的人全程陪同? 蔣曉峰:可以這麼講。客觀上講敘利亞官方對於中國記者還算是很友善的,但因為我們作為臨時採訪過去,他不給我們外出的採訪證,常駐的記者是有的。我想爭取一個不需要陪同、可以自由採訪的證件,但是他們死活都不給我。 所以,即便是我要拍一些普通的街景和行人,也是不行的。因為我一旦把機器架上去,我還沒把機器打開,馬上就會有便衣或者是穿著制服的人過來盤查了,解釋起來很麻煩。 鳳凰資訊:你在微博上說,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年輕的女大學生來採訪。找誰採訪、做什麼選題,都需要向政府軍彙報嗎? 蔣曉峰:不一定是政府軍,但是政府方面是知道的,新聞部的人都清楚我們在做些什麼事情,有一些採訪對象也是我們提出要求,然後他盡量幫我去找。可以說我們和採訪有關的一舉一動他們多多少少都是了解的。 「我以為他們會很愛國,結果他們都不想待了」 鳳凰資訊:敘利亞的情況到底有多糟?是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蔣曉峰:他們最基本的生存權受到很大挑戰。情況有多糟,你可以從難民的數量看得出來。 鳳凰資訊:央視駐中東記者馮韻嫻說,中國人對敘利亞難民普遍缺乏同情,是由於中國人對難民的想像固化在非洲吃不上飯喝不上水骨瘦如柴瀕臨死亡被老鷹叼了去的圖景,所以覺得他們應該安於最低的生存需求。事實上眼下敘利亞難民遠超這個範圍,他們都曾過著正常的生活,概念中的生存底線並沒那麼低。目前敘利亞難民很多都是中產階級。你覺得說得對么? 蔣曉峰:難民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完全被外界驅使、掌控。 一部分難民沒有勞動和生存技能,通常就在敘利亞周邊的國家——比如約旦這樣的——安營紮寨,就在難民營裡面度過了。但那些有一技之長的,有一些能力有一些財力的,也就是所謂的中產家庭呢,就會想到歐洲去,希望通過自己的一技之長改善自己和家庭的命運。 也有一些難民,希望趁現在這個機會往歐洲跑。所以歐洲國家的鑒別是比較困難的。 鳳凰資訊:當地是什麼樣的人會選擇出逃呢?還是說人人都想出逃? 蔣曉峰:比如當地人感覺政府軍可能要失守了,各方面條件已經不適合正常人居住下去,會選擇離開。其實誰都不想走,阿拉伯人也特別戀家;但在現實面前,已經預見到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是兵荒馬亂,他們也都會選擇提前出逃。 出逃的不僅僅是一個家庭,因為阿拉伯人的社會生態,是以家族為單元的,是整個家族出逃。他們是與家園作一種心理上的割斷,我覺得是挺殘酷的。 鳳凰資訊:你在敘利亞的採訪對象,他們也說想離開敘利亞嗎? 蔣曉峰:我問他們:目前這種狀況,你們是願意留下來,還是出逃?我以為他們會很愛國,或者說是對政府還是有期待的。結果他們的確是說不想在這待下去了,對前景比較悲觀和失望。他們對敘利亞戰爭並沒有太多的理論高度,但常識告訴他們,這個國家短期內並不會看好。國家被摧殘成這個樣子,即便是戰爭打完了,戰後重建對他們來講,有多大的機會,真的也是需要考慮的。 鳳凰資訊:就是已經到了人人都想走的程度了嗎? 蔣曉峰:也不能這樣講。畢竟像巴沙爾總統,也就是說敘利亞官方來講,那些既得利益者他們並不想離開。因為他們離開的話,利益肯定是會受損的。這樣的人去到歐洲,又不能成為難民;也很難在中東、阿拉伯地區找到他們理想的歸宿。讓他們堅持下去的動力就是保住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會成為在巴沙爾身邊最團結、最頑強的一幫人。 鳳凰資訊:除此以外其他人都想走嗎? 蔣曉峰:如果對未來期望不是很高,他們可能選擇技術難度相對低一些的難民身份。如果對子女或者自己本身的技能有一定期待,就會想盡辦法在歐洲找到一塊立腳之地。這些人的想法,我覺得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回來」 鳳凰資訊:面對這樣大量湧入的難民危機,歐洲有什麼出路呢? 蔣曉峰:歐洲也不能作為鐵板一塊來看。有的國家即便有意願也可能真的能力不夠。像希臘,你指望他們去接收更多難民,這是不現實的。我們更多關注那些既有能力又有意願接收難民的歐洲大國,比如德國。 所以德國會是一個風向標。德國究竟在多大程度上還能接收難民,德國的政府怎麼跟德國的納稅人,或者說是各個州去解釋,他們有接收難民的義務?默克爾說憲法規定我們是不可以拒絕難民的,要把難民分送到各個州去,那這些州有多大的意願,就涉及到一個中央和地方的博弈問題了。 如果經濟相對還比較好的時候,從道義上或者說從補充國內勞動力上,還可以做這筆買賣;但如果經濟本身就不好,或者不是太需要這些勞動力,那可能接收的意願就不會那麼強。 鳳凰資訊:會有人冒充難民嗎? 蔣曉峰:當然會呀。現在魚龍混雜,甄別難民會變得越來越困難。對那些想移民歐洲的人,此時不行動,更待何時?現在是對難民同情最多的時候嘛。 鳳凰資訊:如果難民被拒絕,會被送回來嗎? 蔣曉峰:有一些難民認為敘利亞目前的狀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他們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意再回來。如果他們在入境的時候,因為手續不全,通不過難民認證,沒辦法入境,比如說去不了德國,他們可能會轉戰到其他地方,也就是說遊盪在外面了。真的是一群沒有歸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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