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人民網 談話的「距離」（金台隨感）

　　未曾打過「市長電話」、「局長電話」，倒是偶爾造訪過基層政府部門，因而對那裡的接待格局稍有領略。一次是門口站立式。被門衛攔住，應聲出來個工作人員，問明來意，說「說罷」。我有種唐突造訪、未准進入的感覺，站在門邊，三言兩語，刪繁就簡，不等意盡，溜之大吉。另外一次是櫃外站立式。櫃檯很高，僅比老式當鋪的矮些，一排工作人員都側身坐，正面對電腦，半臉對訪者。這還是個區級的「便民服務中心」。看人家都有自己的事干，以為自己屬多餘，問了幾句沒問清楚，想再問，見人家眼睛又去看電腦了，怕討無趣，又溜之大吉。

　　照民間接待禮儀，讓來訪者取站姿，肯定是怠慢。兩方都站著，說來算是平等，但待客一方寧願自己站著也不讓對方坐，也難說沒含著對方不必久留的意思。主方坐，客方站，那就不光是輕慢，簡直就是蔑視了。以往的站與坐的不對稱，大概只見於皇帝坐、群臣站，主子坐、奴才站，「垂手肅立」或「恭候伺立」，說的就是群臣或奴才的站法。此外一坐一站的局面大概就是老子對小子的訓話了。

　　情況大體是，貴者坐，賤者站。但也有例外。《紅樓夢》有句話，照錄：「賈府風俗，年高伏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面，所以尤氏鳳姐兒等只管地下站著，那賴大的母親等三四個老媽媽告個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如是看，奴才雖地位低下，有功，也可為「座上賓」。造訪官府的，雖然不能說個個有功，至少是納稅人。以「納稅人的錢」為政府湊集「皇糧」，也就算是「功」了。早先有句話，叫「吃人民的小米長大」，官員這樣說，凡「吃供給」的都這樣說，我讀大學拿助學金時也這樣說。照此說，講「小民」對官員有「養育之恩」，也不為過。那麼照賈府的理兒，民來訪官，官如鳳姐般地站著，民如老媽媽般地坐著，就不算意外了，反之，倒不正常。

　　商業的接待規格早就變了。客方不光坐，還坐軟椅，坐沙發，另有一杯純凈水款待。平等交易的理念，竟使櫃檯降低至桌的高度，訪者改站為坐，這也算是改革開放以來的一場「禮儀革命」。只是，政府部門的接待格局保持了幾十年一貫制。政府部門既為人民公僕，且強調其服務功能，比起契約、合同關係來，按說更應講「平起平坐」。有民來訪，請到接待室，實行民間的「屋裡坐」，官員不算掉價。且物質條件也允許。眼下不少政府大樓蓋得好高，一間接待平頭百姓的屋子不是騰不出來的。

　　現代心理學對人們談話時的距離很有研究。初識者、熟人、同事、朋友、親人、情侶之間，談話時的距離都用若干公分表示出來。各位與人談話當然不必拘於尺寸，但這的確是常識，初識者的談話怎麼也不會像「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者貼得那麼近。但我以為最遠的談話距離莫過於一站一坐了。即使站著的與坐著的近在咫尺，其心理距離也會很遠。既是「執政為民」，就不可不縮短這個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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