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啥呢」Vol.16 | 我是羋月，這是我與秦人、戎人的故事

06-19

大家好，我就是羋月。

不過你們也許已經知道，「羋月」非我真名，我也並非楚國公主，司馬遷只說我「楚人，姓羋氏」；你們還是稱我的謚號吧，「秦宣太后」。

羋月

關於我，你們可能已經聽說過很多故事。

離開這個世界2000多年，還能被你們記得，這可真不是因為，我從小就美哦。

小羋月

聽說連我的墓，你們都已經找到了？

沒錯，如今位於西安市臨潼區斜口街道的秦東陵區，就是《史記》所載我的葬地「芷陽酈山」。有考古學者認為，如今那裡3號陵園中的一座兩條墓道的大墓，就是我的安眠之所。

我的兒子秦昭襄王，以及他的孫子秦莊襄王（也就是秦始皇的爸爸），可能還有兒子秦孝文王，也葬在秦東陵區已知的其他3座四墓道大墓、1座兩墓道大墓以及5座一墓道大墓的某三座之中。

秦東陵區現狀

可是你們知道嗎？就在5年前你們還不熟悉我的時候，我們的秦東陵區險些遭到一場浩劫：1號陵園的一座四墓道大墓，被打出了一個深30多米的盜洞。幸虧發現及時，否則大墓很可能會被盜一空。

2006年，秦東陵區就已被劃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可那些妄圖侵擾我們安眠的盜墓賊，仍頻頻頂風動作；想來生前說一不二的我，死後做鬼又豈能容忍，他們在我頭上動土！？

被盜的秦東陵

我的夫君秦惠文王，也就是秦國首個稱「王」的君主，和我並未葬於一地。考古學者在咸陽東部已發現了3座大型陵園（咸陽陵區），其中後人曾有眼無珠以為是「周王陵」的那座陵園的兩座四墓道大墓，如今就被認為是我夫君與他的正室惠文後（她其實是魏國人，根本不是我的姐妹，更不是什麼「羋姝」啊）的藏地。

他們二人那個傻傻的舉鼎而死的兒子，我兒子昭襄王前任的秦王——秦武王，如今也被認為葬在這個咸陽陵區。

「周王陵」現狀

關於我，你們一定會說起義渠戎，說起我與義渠王私通生下兩子，後與兒子昭襄王密謀，引誘義渠王入秦殺之，並趁機攻滅義渠戎的故事。

其實秦人的先祖與周邊的戎人素來戰和不止，不斷融合。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就曾用計稱霸西戎，讓西戎或遷至川西北，或遷至陝北；我滅的義渠戎，是西戎之後在西北又強大起來，並與秦國不斷交戰的另一族戎人。

可不要以為戎人就是一副苦哈哈的形象。地處中國和西亞、俄羅斯等地交匯處的他們，融合了各地的文化特徵，墓葬可是比我們秦國要極盡奢華得多。譬如考古學者近年在甘肅天水市張家川縣發現的馬家塬戰國晚期墓地，就出土了20多輛不同裝飾、不同等級的車乘，其中1輛更是以錯金銀鐵條為車廂骨幹，再用金銀箔花飾和動物、包金銅泡、金銀帽等物裝飾，堪稱「金銀豪車」，有可能就是義渠王的座駕呢。

馬家塬墓地發現的豪車

說起我們秦國，別告訴我你們只知道秦始皇。我這個秦始皇的祖先，故事不也很精彩？其實我嫁入秦國後，秦人也給我講了很多他們祖先的故事。

他們說，上古「五帝」顓頊有個孫女叫女修，一次一種叫「玄鳥」的神鳥降下一顆卵，女修吃了，便生下了秦人的祖先大業。後來大業的兒子大費幫舜調馴鳥獸，幫大禹治水，舜很喜歡，便將「嬴」這個姓賜予了祖先大費。對於這些傳說，我是半信半疑的。

但他們還有的說，他們秦人是商朝的遺民，他們的祖先曾事奉商朝。商朝滅亡、西周建立後，周人可能為了防範西部的戎人，就把他們從現在的山東遷徙到了甘肅；換言之，秦人並非源自戎人，是「東來」而非「西來」。這種說法，我倒以為有幾分道理。

如今一些考古學者推想的秦人西遷示意圖

如今考古學者發現的年代最早的秦人遺址，譬如甘肅天水市清水縣的李崖遺址、更晚些的天水市甘谷縣的毛家坪遺址，其中的墓葬就一方面有秦人自己的風俗（例如墓東西向頭朝西），一方面隨葬陶器又與當時關中西周墓的陶器相似，此外有的還有一些之前商人墓葬的特點（例如商式陶器、腰坑殉狗），而當地土著文化的陶器也偶有出現。

這些現象展現的，就是他們秦人源自商、學習周、與戎共處的歷史圖景啦。

李崖遺址發現的墓葬

秦人素來是善養馬、駕車的民族。他們告訴我，西周的第八位君主周孝王，就因為賞識他們的祖先非子養馬有功，封賞了他土地與「秦嬴」之號，「秦」之名由此而來。

再之後就是西周的最後一位君主周幽王著名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他被犬戎、申侯、曾國圍攻，秦人保護周平王東遷至現在的洛陽，東周起始。周平王為了答謝秦人，封當時秦人領袖秦襄公為諸侯，秦國正式建國；可他給予的封地卻是空頭支票：岐山以西之地。要知道這片土地當時掌握在戎人之手，周平王的意思是：此地你們打下來，就歸你們。襄公生前沒有完成這項事業；不過到他的兒子文公，秦人便順利拿下了這片土地。

秦人早期活動區域與考古發掘遺址點位置圖

從非子到秦人東遷至關中前，秦人居住在如今甘肅隴南市禮縣的西漢水一帶。這裡自古以來是富有鹽礦與金礦的戰略要地，可現在也是山大溝深的貧困地區。我與秦人怎麼也不曾想到，20世紀90年代，這裡貧困的村民在聞訊而來的文物販子的暴利引誘下，開啟了一場對秦人在當地大堡子山的墳塋的瘋狂盜掘，將整座大山挖了個千瘡百孔。

當時在大堡子山挖墓的人不少於七八百，最多可能達兩千多人，甚至彼此之間為爭搶地盤時有械鬥。白天人山人海，晚上燈火通明。賣吃的、賣啤酒的、賣涼麵的，都上山搭帳篷。有的村全村齊上陣，能拿起鏟刀的小孩都上山了，八歲的小孩就可以認出墓土。有老人講：「那形勢比當年修梯田、搞大會戰要大的多！」而我們聽聞這些消息時，簡直心如刀絞。

被盜後的大堡子山

大量精美的青銅器、金器與玉器在這次盜掘中流散至海外，其中一些青銅器上的「秦公」銘文，與隨後在大堡子山清理出的兩座被盜一空的兩墓道大墓告訴考古學者，這裡埋葬的，應該就是春秋早期的某兩代秦公。在秦公大墓周圍，考古學者近年還發現了1座建設於春秋早期的城址、1座始建於春秋中早期的大型府庫，1座車馬坑、以及4座「人祭坑」與1座「樂器坑」。現在考古學者認為，大堡子山遺址很可能就是《史記·秦始皇本紀》後附《秦記》所載的秦憲公所居「西新邑」。

一定是先祖保佑，雖然大堡子山被盜嚴重，但盜墓賊的盜洞差半米而沒有打入「樂器坑」，「樂器坑」中的3件青銅鎛、3件銅虎、8件甬鍾、11件青銅掛鉤、10件石磬與鐘磬木架朽痕倖免遇難，最大的青銅鎛上還有「秦子」銘文，這些都令考古學者大為振奮。

大堡子山發現的樂器坑

今年7月與9月，我又聽聞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法國收藏家先後兩次將56件從大堡子山流散出的金飾片歸還中國，文物入藏甘肅省博物館。這是中國首次主動追索文物並取得成功。看到先祖的寶藏重回故土，威武的夫君都流出了激動的淚花。

回歸的大堡子山金飾片

秦人隨後的兩座都城，先後是平陽與雍城。

1978年，寶雞市陳倉區太公廟村的農民，在當地發現了5件青銅鐘、3件青銅鎛。青銅器上皆有「秦公」字樣，因而它們得名「秦公鍾」、「秦公鎛」；根據其上銘文，它們又被推斷為屬於秦憲公的兒子秦武公。

考古學者循著這一線索找去，近年果真在太公廟村又發現了兩墓道大墓1座、大型車馬坑1座、疑似陵園兆溝遺迹，以及關於平陽城的線索。史載秦武公及其之後的三位君主德公、宣公和成公都葬於平陽，不知考古學者何時能將他們發現。

現藏於寶雞青銅器博物院的秦公鎛

你們應該都聽說過秦始皇在全國推行郡縣制，不過你們知道嗎，剛才說的秦武公可能才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縣」的「發明者」。不過那時「縣」的概念和如今不同，更像是設在邊防的重鎮；《史記》里說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縣之」，就是中國最早的設「縣」記錄之一。

還是前面提到過的甘谷縣毛家坪，近年考古學者在那裡發現了一座內含眾多居址、墓葬、車馬坑的約60萬平方米的春秋中晚期遺址，很可能就是秦冀縣的所在。

毛家坪遺址發現的車馬坑

德公元年（公元前677年），秦人遷都雍城，之後一待便是294年，先後19位君主，「益國十二，擴地千里」——雍城，永遠是我們秦國的驕傲。

雍城位於如今陝西寶雞市鳳翔縣南。已50餘年的考古工作，讓考古學者發現、發掘了雍城的宮殿遺址、銅質建築構件窖藏、凌陰（冰室）遺址、宗廟遺址、銅器窖藏、市集遺址、青銅、冶鐵、制陶作坊、疑似城外宮殿建築（如蘄年宮，秦始皇加冕處）等眾多地點，讓我也彷彿有幸能夠再度一睹雍城昔日的壯美輝煌。

雍城發現的銅質建築構件，用來加固木構材料

雍城城南，便是如今考古學者所知最大的秦公陵園——雍城秦公陵園，已發現14座分陵園、49座大墓。這中間秦景公（秦穆公的玄孫）的大墓秦公一號大墓在上世紀70-80年代被發掘，雖然一共發現了從古至今的247個盜洞，但仍發現了3500多件文物，並一舉創下五個之最：

迄今中國發掘最大先秦古墓；墓內186具殉人，是中國迄今發現自西周以來殉人最多墓葬；我國迄今發現最早一套「黃腸題湊」葬具，也是中國迄今發現周、秦時代最高等級葬具；槨室兩壁外側的木碑是中國迄今發現的最早墓碑實物；出土石磬是中國迄今發現最早的刻有銘文的石磬——怎麼樣，僅一個相對庸常的秦穆公的大墓便如此壯觀，秦國的強大國力，是不是已經亮瞎了你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