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京官生涯品鑒
曾國藩作為晚清的重臣、名臣,其最顯赫的「功業」,自然在於統帥湘軍成功鎮壓了太平天國,消除了所謂「粵匪」對清王朝的致命威脅,並且曾在「兩江」和直隸要區擔任總督,施治一方,建樹政績。而他在成為湘軍統帥之前所有過的為期十多年的京官生涯,則被相對地沖淡。曾國藩的京官生涯,有歷經「七次升遷,連躍十級」之說,總之,是相當順遂的,真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曾國藩的那段經歷,既為他日後政治上的發展奠定了必不可少的基礎,也在其人生修養方面培植下至為關鍵的根苗,有著特定的政治、文化意蘊,耐人尋味。
讀書與修身
曾國藩中進士以後並沒有把讀書僅僅當做一塊入仕的敲門磚扔掉,而是作為終生的一大嗜好堅持下來。任職京官期間是他治學生涯中的一個重要階段,這期間曾國藩把讀書與修身密切結合起來。他拜唐鑒為師,唐鑒也是湖南人,大曾國藩30多歲,時為理學名流。唐鑒告訴曾國藩「讀書之法」和「檢身之要」,曾國藩覺得深受啟發,有「昭然若發矇也」的感受。唐鑒認為讀書「當以《朱子全書》為宗」,曾國藩遵從師教,細讀《朱子全書》,同時讀經、讀史,研求「經濟」之道,這裡所謂「經濟」,和當今所謂「經濟」的詞義不同,是「經國濟民」的意思,這也是老師唐鑒所著重教授的。曾國藩遵從師教又能夠靈活變通,居京期間,他曾向長於考據學的友人討教學問,後來,更是博覽乾嘉訓詁諸書。但從總體上看,曾國藩的治學傾向還是以理學為主、為重的,視他為晚清理學復興的重要推動者,是有道理的。曾國藩能夠這樣,與此期間在唐鑒指導下的讀書治學有密切聯繫。作為一名進士出身的官員,尚能虛心地拜師求教,這本身就是很能顯示品格修養的事情。
在檢身方面,唐鑒教導曾國藩說,「檢攝於外,只有『整齊嚴肅』四字;持守於內,只有『主一無適』(意為專一,無雜念)四字」。唐鑒還向曾國藩推薦了檢身方面的一位現實榜樣——倭仁。倭仁為蒙古正紅旗人,也是一個京官,隨從唐鑒研讀理學。他在檢身方面有一個頗為老師欣賞的做法,就是記省察日記。夜晚入靜,把自己一天來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細細檢查一番,將不符合「聖人之道」的東西反省出來記下,以督促自己戒絕。曾國藩也如此效法。看他當時的日記,對愛出遊串門、多語巧舌、欠篤欠誠、謔浪無節等多有反省記載。睡覺夢見別人得利,覺得羨慕,也記下來自責。聽見別人談及女色,自己有所心動,也把此種念頭和盤托出,並寫下「真禽獸矣」的自罵之詞。當然,他每天這樣折騰得很苦,堅持一陣子後搞得身心疲憊,神經衰弱,患了失眠症,甚至吐血。最後實在吃不消,他也就不再刻意在修行的外在形式上膠著,但並不放棄修身養性的內在追求,目標就是所謂「內聖外王」之境。
曾國藩對自己的修身約束總的看來確實是比較嚴格的,譬如訂立了12項所謂「課程」:敬、靜坐、早起、讀書不二、讀史、謹言、養氣、保身、日知所亡、月無忘所能、作字、夜不出門,這些都是有的放矢的自我警策。作為一個官員,能不隨波逐流地趨向惡俗弊習,而努力約束自己恪守正道,確是一種難能可貴的自覺。
激言進諫事
此事發生在咸豐皇帝剛剛即位——咸豐元年(1851年)的夏天。這個時候清朝的危機已經比較明顯地暴露出來,外患難平,太平天國起義也已在廣西爆發。曾國藩當時懷著敢言他人所不敢言的勇氣,有股子順境中鋒芒畢露的勁頭。他上奏要新皇帝克服和防止施政中「瑣碎」、「文飾」、「驕矜」的三大弊端,有所「振刷」,以應對形勢。當然,他對皇帝這三種弊端的指陳,也不是完全無遮無攔,直來直去,而是以「敬陳聖德」的名義,轉了個彎子來說的。譬如從皇上特別注重日常小節的「敬慎之美德」,轉折到「瑣碎」;由皇上在「頤情典籍」等事上表現出的「好古之美德」,轉折到「文飾」;由皇上「娛神淡遠,恭己自娛」的「廣大之美德」,轉折到「驕矜」。曾國藩文字功夫老到,日後他的疏章,有「天下第一奏摺」之稱,其實,他早年這個時候的奏章,已頗見這方面的水平。此次之奏,即不失為一例。
不過,咸豐帝並不愚鈍,任你轉八個彎兒,真實企圖他總還是看得出來的。何況曾國藩在摺子里說了許多帶刺的話,真算得上「激言」了。太歲頭上動土後果嚴重,萬歲身上又豈能隨便挖錯?據說咸豐帝沒等把奏摺看完便龍顏震怒,擲折於地,立召有關大臣欲議治曾國藩的瀆上之罪。幸虧有權臣替他苦苦求情,並且這情求得頗有藝術性,說皇上您放過曾國藩這一回,不正好可以顯示自己寬宏大度、虛衷納諫的聖懷嗎?咸豐帝真的聽了勸,不但沒治曾國藩的罪,而且還「優詔褒答」,表揚了他幾句。曾國藩聞知內情,自然先是驚出一身冷汗,爾後感嘆事情最終有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萬幸。吃一塹,長一智,他在家書中就說,「此後奏摺雖多,亦斷無有似此折之激直者」。也果真如此,他以後上的奏摺,像《備陳民間疾苦疏》、《平銀價疏》之類,從標題上即可看出所陳說事情的主題,既不冒犯龍顏,還顯得關心社稷,自然不會再有風險。對於曾國藩來說,這也是一種「歷練」吧。後來他成為湘軍統帥,最初受限制而辦事處處掣肘,盼望能擴大許可權,而一朝大權在握,他又悚懼招禍。對皇權的這種提防,誰能說與這次上奏事件的刺激沒有淵源上的關聯呢?伴君如伴虎,在「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的專制皇權下做官,明哲保身之道似乎是官吏特別是京官的一門「必修課」。
「貴而不富」的日常生活
曾國藩的日常生活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即「貴而不富」。通常想來,曾國藩既然科舉入仕,做了京官,那一定會有豐厚的收入,生活會十分富足,起碼絕無入不敷出之虞了吧?實際上還真不完全是這麼回事。其實當年清朝官員的俸祿並不很高,像曾國藩,從翰林院檢討做起,從七品,按定例每年俸銀45兩,俸米45斛(一斛五斗,兩斛為一石),後來升到二品,每年俸銀155兩,俸米155斛。若按雙俸制算應當翻一番,因為地方官有養廉銀,京官則只對個別的部門和官員發放,一般沒有,而較普遍地實行雙俸制。雙俸增加的數額遠沒有養廉銀多,養廉銀往往是正俸數額的幾倍、十幾倍、幾十倍乃至上百倍。當然,養廉銀並非能全裝入官員自己腰包,有些公事應酬等費用開銷得從這裡邊支出。不過,這總是定規之下地方官員一項可觀的合法進項。再者,一般而言,京官沒有地方官那樣搜刮地皮的便利。當然,那種權傾朝野的「特大京官」而又貪鄙如和?|輩者,也有成為驚世大貪的條件,但那畢竟是特例,不能比附到大多京官身上,況且,曾國藩也不是貪官。若是按雙俸制,粗略地估算,曾國藩初當翰林官,每年下來俸銀、俸米總和折米大約萬餘斤,每個月千來斤(後隨品級的提高自有相應的增加)。在官僚階層的生活環境之中,「隨行就市」的日常衣食住行消費,再加上官場必有的應酬,使得曾國藩時常入不敷出,短不了借債,這在他當時的日記和家書等文牘中時有記述,絕非憑空猜測。即使他身為部堂之後,並不富足的狀況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
縱觀曾國藩居職京官期間的日常生活,始終沒有花天酒地、驕奢淫逸。這絕不僅是因為收入條件的限制,主要還是因為他能自覺地力求克儉。譬如他升至二品官後,應坐較為奢華的綠呢車,但他從節儉起見,仍乘規格較低的藍呢車,絲毫不追求排場,並自認為「一切向來儉樸」,其日後也基本上一貫是這種作風。
品味曾國藩的京官生活,我們的領導幹部可以從中得到一定的歷史資鑒。像曾國藩做官而能自覺堅持讀書學習,注重修身養性,以及生活上不求奢華、力求簡樸的做法,所體現出來的自省、自勵精神,在當時官場上腐敗濁流橫溢、渾渾噩噩習以為常的環境中,不能不說是顯出一些清新、特異和積極之處,給人以有益的啟示。再者,也可以從曾國藩的京官生涯中體察和思考與之相關聯的社會背景、官場環境和朝政情形。譬如,從曾國藩的激言進諫之事中,可以了解皇權專制對朝臣職能的限制和對其正常人性的扭曲,可見當時真正的諍臣是很難做的。我們確實不能苛責古人為什麼不能總是直陳己見而屢見其媚上邀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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