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話研究(專輯)王銘三

【北京話研究之一】北京沒有土語

「土語」,是「本土語言」的簡稱,即土生土長的語言。凡是作過首都的城市,都只有方言,而沒有土語,北京尤其是這樣。首都,往往是在已有小城的基礎上擴建大都市,規模擴大十幾倍,人口擴充幾十倍,大量的外來移民湮沒了本土的原住民,成為都市的主流,成為風俗習慣、語言文字的主體。所謂「北京建城3000年」,是說在北京市行政區版圖上建立城市已有3000年的歷史,而不是北京城建城3000年。北京城的前身「元大都」,1267年動工,1285年才詔令遷入,距今只有724年的歷史,明朝在元大都的基礎上改建了「北京城」,清朝沿襲了北京城。元大都以前的建城都在蓮花池(西客站)附近的那塊地方,那裡是北京城的郊外,與北京城毫無關聯。「北京城」的命名是明朝的事,明朝建都金陵改元大都為燕郡,永樂大帝朱棣靖難篡位遷都北上,改金陵為南京,改燕郡為北京,以元大都御花園中南海為中心修建北京城,這才有了「北京城」的名字。宋朝的「北京」,只是河北大名府的一種稱呼,而不是對城市的命名,就像稱開封為「東京汴梁」一樣。北京城是元明清三朝國都,這三個朝代的共同特點是統治者為一個民族更替另一個民族。元朝是蒙古人趕走漢人,北京城以蒙古人和藍眼睛的色目人為主體;明朝趕走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北京城以漢人為主體;清朝趕走了漢人,北京城以旗人為主體。清初,任由旗人在北京城外圈地,北京周圍的郊區住的也儘是旗人。康熙倡導「滿漢和諧」,北京外城才開始有漢人居住,後來又發展到內城。由於皇朝的更替是通過戰爭實現的,為防止被殺戮的後代報復,統治者就趕跑了前朝遺民,由勝利者入住。北京城本是元朝新建的城市,又經過兩次大清洗(明清都是把北京老百姓遷移到開封),所以北京城的歷史和文化都是斷裂的,北京話也就不可能存在土生土長的土語,因為北京話是外來語融合後形成的。「方言」是一個地方新創造的語言。例如「啟燈(兒)」。清朝中葉,西洋的鴉片開始流入中國,外國商人在推銷鴉片時,往往要先用火柴點燃鴉片煙燈,然後再演示鴉片的吸食方法,於是火柴就作為鴉片的附屬品,隨同鴉片一起舶來了。能夠吸食鴉片的,自然都是富貴人家,火柴自然也率先進入了王府、官邸、富商、豪門。吸食鴉片的雅人,以其點燃煙燈的功能,給它起了個文雅的名字——啟燈——啟動煙燈。能啟動此燈,當然也應該能啟動彼燈,於是操作火柴的僕人們又嘗試用火柴點燃燭燈、油燈,點燃燒火做飯的柴草。最早的火柴是舶來品,上面印的是洋文,與傳統的火石、火鐮、火絨取火相比,僕人們就把這種攜帶方便、取火快捷的火柴稱之為「洋火」。後來,洋人在華開工廠,就地製造火柴,盒上書寫著中文品名「火柴」,於是火柴就有了三個名字——官稱「火柴」、俗稱「洋火」、雅稱「啟燈」。 「啟燈」是方言,不是土語,也不是俗語,北京人說啟燈,要加兒化,說「啟燈(兒)」。張家口是受北京影響很大的城市,也稱之為啟燈,只是硬化為「啟燈子」。【北京話研究之二】北京人說官話北京人不說土話說什麼話?說的是官話——官場中通用的話。北京作為首都,主體是皇朝,主流是皇帝和大大小小的官員。朝官每天早晨都要上朝,向皇帝彙報、請示,回答皇帝的詢問,接受皇帝的訓示和指令。朝堂的問答是公開的,一個人說,大家聽,因此大臣不僅要講書面語,以便於記錄,而且還要聲音洪亮、字正腔圓——字要使用正確,符合語法規範;腔調要圓潤,抑揚頓挫,發音符合標準——讓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朝臣不能說大白話,不能說方言,不能有口吃、大舌頭等毛病。朝官退朝以後,還要回到自己的衙門上班,於是各衙門都上行下效地說聲音洪亮、字正腔圓的「官話」。京官回到家裡,關起門來當皇上,把管事的傭人當成臣下,聽他們聲音洪亮、字正腔圓地「回事」。這樣一層一層地傳下來,北京城就自然形成一個官話體系——從紫禁城到龍鬚溝,人人都要講官話,人人都在講官話,不會講官話的就會被排出主流,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舍根兒」,連個體面的事由(工作)都找不到,因為官話已經普及成了北京話。例如:大臣有事進宮見皇上,先要在宮門遞腰牌(木製名片)請太監稟告,如果皇上同意立即接見,太監就會出來傳達:「皇上口諭:著×××上書房待見!」如果皇上認為此事不須急辦,就會讓太監通知他:「皇上口諭:×××有事明日早朝進宮再奏!」朝臣回家對前來拜訪的官員也上行下效,有的請到花廳等待大人更衣後出來接見,有的則請明早到衙門一併辦理。「待見」就是座上客,「不待見」雖然不是階下囚,畢竟不能得到優厚。從皇上和大人的角度看,「待見」和「不待見」取決於事情的重要不重要;從太監和僕人的角度看,則變成皇上或大人對來人喜歡不喜歡。於是「待見」和「不待見」傳到市井就變成「喜歡」和「討厭」的代名詞,就有了「咱別招人不待見!」的說法。又如:「黃髪垂髫,耳鬢廝磨」本是古文凝結的成語,這裡的「黃髪」不是彩焗的結果,而是天生的胎毛,「垂髫」是自然耷拉下來,「耳鬢廝磨」則是臉貼臉地親昵。兩個胎毛未退的孩童毫無顧忌地在一起玩耍,那是多麼的天真無邪,多麼純粹的友誼。文人們把成語演化成兩個文詞,「髫齡」(童年)、「髪童」(童年的朋友),傳到市井以後,「髪童」就演變成「髪小(兒)」。把「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稱為「這是我發小」,不是俗語,而是官場文話的俗化。再如:官員之間要互相來往,小官要經常到大官家拜謁,第一步就是需要了解大官的門衛制度,把門的家人姓字名誰、怎麼稱呼、送多少門包(賄賂)、守什麼規矩……這些問題弄清楚了,進門就會如趟平地,稍有忤逆就會「侯門深似海」。因此,要做一個得力的僕人,就要弄清各個官邸門房的事,「門兒清」是僕人能夠得到老爺賞識和重用的資本,吹牛的底氣。擴展開來,無論是什麼人什麼事,只要了解明白了都可以說「這我門兒清啊!」還有:過去沒有汽車,中下級官員出門只能騎馬,所帶著行李、衣物、書籍、用品等都要雇挑夫挑擔子,一旦有一個挑夫鬧情緒,半路把挑子撂下來,大家都得停下來耐心等待,因為缺了哪個挑子裡面的東西都無法繼續趕路,於是僱主就不得不賞錢賞酒再加上好話一車,請他繼續趕路。凡是經過長途跋涉的官員都對「撂挑子」既無可奈何又深痛惡絕,所以記憶猶新,就把下屬「扔下事情半截不管了」稱為「撂挑子」。「撂挑子」進入市井以後,一是取代了「摔耙子」,二是擴展成兩面用語,既可以說「你別給我撂挑子啊!」也可以說「我給他撂挑子啦!」另外:官場是講規矩的地方,行動坐卧走都要遵守不成文的規則,要「坐有坐像,站有站像」,走路要邁四方步,以示穩重坦然胸有城府。一旦皇上有賞或特許或恩准,需要急事急辦,這些沒受過跑步訓練的人就會手足無措,屁股一撅一撅地連躥帶蹦跑出去。同僚們看他那樂得似瘋似癲的滑稽姿勢,笑著說「他癲了」。起源於官場的「癲了」,是精神狀態和跑步姿勢的綜合描述,通過口耳相傳到了市井,一是把「癲」諧音為「顛」並兒化成「顛(兒)」;二是只用於描述姿勢,用作「跑」或「走」的雅稱,如「你顛(兒)的夠快的!」三是通過跑路姿勢描述神態,如「瞧他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從上面例子可以看出,在北京話的市井語言里,「待見」來自皇宮,「發小」源於文臣引經據典,「撂挑子」是官員的切身體會,「門兒清」是官場的流行用語,就連「屁顛(兒)屁顛(兒)的」也是從官話傳過來的。由此可見,北京城從皇宮到市井,從朝臣到平民,說的都是官話。所以,北京話就是官話。【北京話研究之三】北京話就是普通話

「北京話不是普通話!」「普通話不是北京話!」從推廣普通話那天起,語文老師就是這樣斬釘截鐵地教導我們,語言大師侯寶林在相聲里也是這麼說的,於是我也這樣認為了。但是,在對北京話深入研究以後,我卻產生了懷疑。普通話的定義,第一個層次是「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古時候語文分家,寫文言說口語,《三國演義》、《水滸》、《三言》、《二拍》是評書腳本,《儒林外史》、《官場現形記》是章回小說,這些都是古代的白話文,是市井的官話。五四運動提倡白話文,用官話寫文章,由於那時文人以南方人居多,寫出的白話文往往是南味官話。後來,作家隊伍里北方人越來越多,使用北味官話越來越多,現代白話文也就越來越接近北京話。第二個層次是「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清朝北京內城所住的旗人是北方人,外城所住的漢人絕大多數是河北人,北京話就是在北方話基礎上吸收、融合了部分外來語、外地語綜合而成的,也就是說北京話本身就是以北方話為基礎。第三個層次是「北京語音為標準音」。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換言之就是「北京話的語音就是普通話的標準音」。從普通話的定義到北京話的實際,反覆比較之後就會發現:「普通話就是北京話,北京話就是普通話!」反對者最有力的理由是「北京話有方言土語」。我在《北京沒有土語——北京話研究1》里已經分析了北京話沒有土語,現在再看看北京話有沒有方言?何謂方言?方言是一個地方獨特的語言。例如戚繼光從菲律賓引進「白薯」的同時也引進了煙草,迅速普及全國以後,不同地方的人根據自己不同的理解,用不同的語詞描述,就有了「抽煙」、「吃煙」、「喝煙」、「燒煙」、「吹煙」……後來在公開場合、正式文件中堅持統一使用「吸煙」,於是「吸煙」就上升為標準語,納入普通話,其餘的稱呼就列為方言。由於北京居於shou都和文化中心的特殊地位,北京的獨特語言很容易推廣成全國通用的普通話。譬如「您」,幾百年來一直是北京方言,由於wg中被媒體頻繁大量地使用,迅速推廣成普通話,現在誰還說它是北京方言呢?過去,北京人一直把乘坐出租汽車簡化成「坐出租」,後來南風北進,帶來了「的士」,北京人吸收並改造成為「打的」,「打」是打住的打,停止的意思,「的」是的士的「的」,「打的」就是叫出租汽車停住。隨著文化中心的輻射,通過報刊雜誌、影視劇的傳播,「打的」從洋涇幫外來語變成方言,不久就推廣普及成了普通話。其實,由於北方話是八大語系中使用的地域最廣人口最多,普通話又是「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使得北方話的方言與普通話界限非常模糊。例如「忽悠」,起源於黑龍江,是對「呼籲」的戲謔,迅速提供成東北方言,後來在趙本山忽悠系列小品的推動下,已經擴展成普通話了。由此可見,所謂「方言」就是暫時還沒有推廣成普通話的新語詞。反對者最有力的證據,就是藝術院校北京學生的語言課最難過關。這是把「北京人說北京話」錯當成「北京話」本身了。外地人學說本地話,自然是認真的,一個字一個音都要謹守教程,生怕別人說不像。本地人說本地話,是童子功的母語,當然流利又圓潤,而且還隨心所欲,反而含混不清。相聲演員學外地方言,沒有一個很像的,總覺得有些拿腔捏調,就是他為了學得像而不敢含混,結果是咬字太清楚反而不像了。假如讓英國人和中國人一起考「托福」讓俄羅斯教授判分,英國學生的成績不一定就比中國學生好,信不?不要光說北京人說話不標準,有時標準也會有錯誤。例如「得」字,有de和dei兩個音,我手邊的《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商務印書館1996年修訂第3版,2001年北京第279次印刷)261頁的「得勁」,注音為「dejin(er)」,而北京話發音則為「dei-jin(er)」;「得空」注音為「dekong(er)」,而北京話發音則為「dei-kong(er)」和「dekong(er)」,如「這兩天一直不得(de)空,過兩天得(dei)空了我就給您做,成嗎?」詞典錯了,普通話可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的呦!經濟頻道主持人王小丫在一次訪談節目中透露,在讀新聞稿時,「西瓜、南瓜、冬瓜、黃瓜……」的「瓜」必須念輕短音,如果兩個字讀的高低一樣長短一樣輕重一樣拍節一樣,就算錯,就扣獎金。她是四川人學普通話,按照學校教的、字典標的、不分輕重地念,就經常挨扣。其實,兩個字發音分輕重高低長短是北京話的特點,如果明確告訴她「北京話就是普通話」,她早找個北京人學學「西瓜」怎麼說,一分錢也扣不著了。【北京話研究之四】國語是南味普通話五四運動引來了德先生和賽先生,也引來了易卜生,被稱為文明戲的話劇開始出現在大學舞台上,成為革命、進步、文明、高雅的象徵。話劇流向了社會,演話劇、看話劇成為當時上流社會的時尚,沒看過話劇的不是土老帽就是封建遺老遺少。

民國初年、群雄爭霸,「你方唱罷我登場」,直把北京鬥成了北平,把南京爭成了首府。國都南遷以後,雖然政治中心在南京,經濟中心在上海,只是文化中心仍然在北京,話劇使用的語言,仍然是北京的官話——民國稱之為國語。

那時的話劇演員大多是南方人,演出的地點大多在南方,觀眾大部分是南方人,演員那種不很地道的官話,不僅得不到很好的糾正,再加上話劇那半朗誦式的舞台腔,反而促成了一種特殊的發音方式,由於標榜的是「國語話劇」,使得觀眾誤以為這種「帶舞台腔的不地道官話」就是「國語」,鬧得北京人演話劇也咬著舌頭尖說話,好象不如此就不是國語了。國語成了官話的另一個分支。

侯寶林的相聲《北京話》,就是把國語、普通話、北京話當成三種不同的語言,所謂「普通話」是北方的官話,所謂「國語」是南方官話,所謂「北京話」是北京人說含混了的官話。

1949年,國語被蔣介石帶到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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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介石把一個「國家」的政府機構被安放在一個島里,自然是人才擠擠,於是參與爭位的官員們紛紛顯貴,以示自己高於土著與原住民。台灣是敗退之地,沒有戰績只有敗績,武功俱廢就只好攀比文才了。

政治的隔絕,使同一文化在台灣和大陸各自發展,就像是一棵樹上的兩個枝杈,各成各的體系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我在海峽兩岸建築業聯誼會上發現,兩邊的語詞已經產生了差異。例如我們說「建築業」,他們說「營建業」;我們說「渠道」,他們說「管道」;我們說「水平」,他們說「水準」;我們說「素質」,他們說「質素」;我們說「項目」,他們說「專案」;我們說「提高」,他們說「提升」……在語法上也出現了很大的差別,例如我們說「你看過這本書嗎?」他們則說「你有讀過這本書嗎?」我們說「下面我向大家彙報……」,他們說「下面我向大家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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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從邊區人民政府擴展到全國,必然導致人才缺乏,再加上「人民政府」的性質,於是大量的工農兵幹部成為各級政府的主流。當低水平文化成為文化主流後,鑽入象牙塔的文化精英們就不得不放下架子屈就,以融合於潮流。自古以來眾人違法難以責眾,只能反過來改法,於是語法就不得不朝著大眾的方向修改。一是錯別字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寬容,譬如「紅彤彤」可以寫成「紅通通」,「shuifu(說服)」可以讀成「shuofu」、「jujue(咀嚼)」可以說成是「zujiao」……二是群眾自發的簡化字得到了官方認可,產生了正式的簡化漢字。

當普通話正向通俗方向發展的時候,國語則越來越趨向文雅、考究,例如「Taxi」,大陸稱為「出租汽車」,台灣稱為「計程車」,如果認真研究一下就會覺得,還是「計程車」比較準確,因為「Taxi」不是把汽車出租給乘客,而是計算里程收費。但國語有時又咬文嚼字得讓人感到有些做作。譬如最近台灣藝人伊能靜發布的《離婚聲明》:「本人伊能靜已經與庾澄慶簽訂協議,結束彼此的婚姻關係。希望家人能回歸平靜。謝謝各位的關心,你們辛苦了!」如果是大陸藝人,就不會寫成「結束彼此的婚姻關係」這樣的疊床架屋,而是簡明地寫成「結束婚姻關係」,因為婚姻本身就是兩個人的事,婚姻關係本身就是彼此的,不必再特意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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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話是北方語系的綜合,所以北方話持有天然的主動權,東北方言、河南方言、河北方言的小品能夠大行其道,就是因為這些方言接近普通話,能夠被更多的觀眾接受。

國語是南方人學普通話,只是學到了音,沒有學到調,所以每個字都沒有輕重音的差別,可以算是南味普通話。因為國語的發音符合南方人的習慣,被南方人接受,但也能讓北方人聽懂,所以不應受到冷落。

如果大陸電視台要求主持人必須使用普通話,台灣藝人就失去了在大陸主持節目的資格,因為他們沒有經過普通話考試,即使考試也不會合格。如果允許台灣藝人在大陸主持電視節目,而不允許大陸普通話考試不合格的人主持節目,那不是造成陸台藝人之間的不平等嗎?

從1950年到1958年,我小學初中的語文課本曾被稱為「國文」、「國語」、「語文」、「文學」。因此,國語曾經是一個階段的普通話,現在是南方地區的普通話。在南北廣遠、東西遼闊的中國,應該允許普通話與國語並行,給推廣普通話留一個二級平台。

(2009-3-24)

北京話研究:

1.北京沒有土語

2.北京人說官話

3.北京話就是普通話

4.國語是南味普通話

北京話和普通話

1956年2月6日,國務院在關於推廣普通話的指示中,把普通話定義為「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

在中國的八大語系中,使用北方話的地域最廣,人口最多,所以普通話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北京語音是北方話的綜合音,所以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說出來的是語言,寫出來的是文字,語言隨意性大,只能以書面語為標準,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

方言的差別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語詞不同,例如普通話的「我」,上海方言稱「阿拉」;二是音不同,譬如「院」,普通話讀「yuan」,四川話則讀「wan」;三是聲不同,如「幹嗎?」的「嗎(ma)」,普通話發二聲,天津話發四聲。既然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說明北京方言與普通話在「音」和「聲」這兩方面是相同的,所不同的就只有「語詞」一項了。

當一個新事物出現以後,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理解,會用不同的語詞來描述,比如「吸煙」就有「抽煙」、「吃煙」、「喝煙」、「燒煙」、「吹煙」等方言詞,只要渠道暢通,交流頻繁,再加上媒體的權威引導,語詞就會很快統一。

北京是文化中心,北京語音又是普通話的標準音,北京話就很容易上升為普通話。例如「您」,是近代在北京興起的尊稱,清末民初從口語發展成書面語,創造了會意字——把「你」放在「心」上,從文革開始又被媒體大量使用,逐漸上升為普通話,從此「您」就不再是北京方言了。

也有特例,譬如「論」,北京話有兩個發音。用於書面語時,如「無論如何」、「不論南北」都讀「lun」;而用於口語時,如「滿不論」、「二位怎麼論?是哥倆還是爺倆?」都說「lin」,有些人按音攏字寫成「吝」是錯誤,容易引起誤會,應當是寫成「論」說成「lin」。但由於「lin」只是口語,不是書面語,不符合「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的要求,所以普通話的「論」,只採用書面語的發音讀為「lun」,而把口語說成「lin」的發音歸為北京方言。

又如「得」,在北京話中,用於書面語時,如「獲得」、「取得」、「得到」都讀「de」;而用於口語時,如「你得抓緊時間」、「我得把話說清楚」都說「dei」。在影視劇里常見外地演員演北京人,把話說成了「你de抓緊時間」,看著就很彆扭。

由此可見,北京人說話所使用的是北京方言,雖然不是普通話,但又是最接近普通話的方言。

任何人在說當地方言時,最流暢也最含混不清。外地人學說當地話的時候才把字咬得清清楚楚,因為他把握不好含混的尺度。相聲演員學說地方話,沒有一個絕對像的,就是他為了學得像而不敢含混,結果是咬字太清楚反而不像了。

北京人說北京話順嘴,當然流暢,語速一快就稀里糊塗了。北京人聽北京話習慣了,有味沒字也能聽清說的是什麼,可外地人就一句也聽不明白了。我到外地工作之初,聽誰說話都聽不明白,時間長了就逐漸能聽清楚了,就是他說得再快再含混,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北京話最接近普通話,按道理北京人說普通話最容易最便當,可是在以說普通話為職業的行當里,北京人最不看好,在電影學院、戲劇學院、廣播學院里,北京人最難過關,挨訓的最多,就因為含混不清。離普通話最遠的南方人,卻因為他要把一個字一個字地咬清楚,反而最符合要求。北京作為首都,作為國際化的大都市,至少應該要求窗口行業都進行普通話的訓練,像話劇演員說台詞那樣把話說清楚。

北京話的魔力——公共汽車上的單口演講

八十年代初,正趕上北京第一次「嚴打」,聽說是夠狠的,送西北大沙漠勞改不算,還吊銷北京戶口,一輩子也甭想再回來了。

那陣子我正在西郊山區施工,早六點準時出門,晚上七八點才能到家,中午還沒處休息,成天的感覺就一個字——累……

郊區車一坐就是四五十分鐘,正是養精蓄銳的好時機。凡是天天跑通勤的都有這本事,無論有座沒座,只要把後腰靠穩了就能衝盹,不管車怎麼晃悠都不帶醒的。別瞧是似睡非睡,可還真解乏,而且保證穩穩噹噹地不摔跟頭。都說是天地人有感應,確實是心能通神,不管睡得多沉,到地界准醒,上下班都不會坐過站。

那天,我正被一個凌亂的夢糾纏著,忽然耳邊響起一聲炸雷——「打你丫挺的!」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周圍的人和我一樣,也剛從夢裡驚醒,都在東張西望,誰也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車廂里靜悄悄,一片劍拔弩張的肅殺。

「您嚷什麼呀!」從中門那邊飄過來一個酸啦吧唧、軟不拉塌、粘粘膩膩、古靈精怪的膛音。明白的人都知道,這是主角登場叫板,好戲馬上就要開鑼了,別出聲,支著耳朵聽吧您哪。

「您就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著拿嗓門壓人哪,對不對?」

「不就剛上車的時候踩您腳一下嘛,至於這樣嗎?對不對?」

「您要打我,我也攔不住您,您想打,您就動手,用不著滿市介嚷嚷,對不對?」

「咱北京人都是拿大眼窩頭搋大的,沒有一個是讓大話嚇唬大的,這個年頭誰怵誰呀,對不對?」

「北京的爺們,誰也不是泥捏的,沒吃過豬肉的也都見過豬跑,摔跤打拳誰都會比劃,要講真打起來,您還真未必是個,對不對?」

「不是『四人幫』那會子了,這年頭講理了,您打了我,您得給我瞧病去,我把您打了,我得給您治去,對不對?」

「送您上醫院,哥們不在乎花錢,還掏得出來,就是這工夫搭不起,陪您上醫院坐一宿,可把《姿三四郎》耽誤了就虧大發了,對不對?」

「再者說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您比我清楚,對不對?」(大家會心地一陣鬨笑)

「您要實在願意去種哈密瓜,我就陪著您,也算咱哥倆為首都的父老鄉親改善生活做點貢獻,對不對?」

「話我說著,大主意您拿著,要打,您就趕緊動手,下站我就下車,過這村可就沒這店,我不能老等您,對不對?」

「我讓您打,您不打,咱們就今(兒)帳今(兒)了,以後不帶後找補的,對不對?」

「明(兒)咱倆再在車上碰上,要不咱就誰也不認識誰,要不咱就成哥們了,不打不相識,對不對?」

「兄弟,我下車了,剛才踩您腳了,對不起呀!白白啦,明兒見!您瞧,這多好哇,對不對呀?」

這站是個大站,下車的人多,車門一開就涌下來一堆人,突然大家異口同聲地冒出一句:「對不對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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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真事的記實。

那人只喊了一句,後面全是這人一句一句的獨白。

車上很擠,我們在後面只能聞聲而不能見人,直到下車也沒看出是誰在說,在說誰?

回想起來,這些話不僅有魅力,引你聽下去,更主要的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

乍聽是羅里羅嗦毫無章法,仔細一聽句句都圍繞對方「打你丫挺的!」這個主題:

第一段落,他把自己放在「受壓迫的弱者」的位置,令人產生同情,對方就是想打,別人也會勸阻——你打不了我——安全保險了;第二段落,打著「北京人」的旗號吹噓自己——你打不過我——挽回了面子;第三段落,提醒對方現在是「嚴打」時期——你不能打我——自己是有政策水平的;第四段落,告訴對方,今天不打就是自動放棄——以後也不能再打我——以後的安全保險了。

有人說「北京人說話羅嗦」,能把一場肅殺的劍拔弩張說得煙消雲散,泄了對方的氣,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不羅嗦點行嗎?

漫談北京話的兒化音

兒化音,又叫「小音」、「小字眼」,是北方話的一大特色。

北京話,是以北方話為基礎的東西南北大融合,其兒化音的範圍更廣,使用的頻率更高。

外地人,尤其是南方人到了北京,最難聽懂的就是北京的「兒化音」,最難學說的也是「兒化音」,而要弄明白「兒化」的規律——什麼地方可以兒化,什麼地方不能兒化?——那可是難上加難哪!在老舍先生早年的一部長篇小說里,就有這麼一位廣東人,總是在不應該兒化的地方兒化了,而且他的兒化只是在後面加一個「兒」字,引出了不少的笑話。

兒化音是北京人的約定俗成,不是幾個簡單的條文就能夠概括的,而且看起來既沒有理性的邏輯,也沒有明顯的規律——同一個音,有的字可以兒化,有的字不能兒化;同一個字,有的時候可以兒化,有的時候就不能兒化。這是因為,兒化的實質是「字意」,「音」和「字」只是兒化的外在表現,所以,我們只能從「字意」在兒化前後的變化摸索兒化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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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兒化的寫法與讀法

北京地安門外大街路西,煙袋斜街里有一條衚衕,牌子上寫的是兩個字,一般人也就讀兩個音「鴉——兒」。

這條衚衕緊貼什剎海後海北沿,冬天是寒鴉的棲息地,樹上、房頂上總是黑壓壓的落著一片一片的寒鴉,因此,衚衕才被取名為「鴉」。

北京人說「臘七臘八,凍死寒鴉」這句諺語時用「兒化音」,說的是「臘七臘八(兒),凍死寒鴉(兒)」,為了說明衚衕名「鴉」是個兒化音,於是就在後面加了一個「兒」字,變成了「鴉兒衚衕」,違反了漢語的規律。

漢語是單音節語素,一個字只有一個音,一個音只有一個字。兒化的是音不是字,所以,字還是那個字,多加一個「兒」字是錯的;一個音被兒化以後,還是一個音,所以,多加一個「兒」音也是錯的。

「鴉」和「兒」不是並列的關係,而是融合的關係,所以,正確的文字寫法應該是,在「兒」上加一個括弧,即:「鴉(兒)」;正確的拼音寫法應該是,在原來拼音的後面加一個「r」,即「yar」。

地安門外大街路東,還有一個「帽兒衚衕」,也應該寫成「帽(兒)衚衕」,叫「maor衚衕」,我聽到北京人可都是這麼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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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有的字,本身就是兒化音

有的字,在北京話里本身就是兒化音,不論與什麼字搭配、在什麼語境下使用,都必須說兒化音。「猴」是兒化音,無論名詞的「猴」還是形容詞的「猴」,都說兒化音;不管「猴」與哪個字搭配、怎麼搭配,還都說兒化音。例如「猴山」、「棉猴」、「耍猴的」、「猴戲」……

再如「盒」,也是兒化音的字,「八音盒」、「茶葉盒」……如果想走大音,就要加一個「子」字,稱為「盒子」,或者改稱為「匣子」,如「點心匣子」。

又如「二」,也是固定的兒化音,上海話兒化音,所以把「兒」讀成「兩」,把「二公司」,說成是「兩公司」,把「二十二公司」說成是「廿尼公司」,這時「二」又變成了「兩」。

外地人與北京人的區別,就在於說這些必須兒化音的字時,是不是說兒化音。說兒化音的可能是北京人,不說兒化音的肯定是外地人。

「釘」在說一聲當名詞用的時候是兒化音,在說四聲當動詞用的時候就不能用兒化音,這算是一個例外吧。

除此以外的大部分字,都是既可以用兒化音又可以不用兒化音,很難總結出什麼規律,卻摸索出了兩條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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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化音的原則

1.適用兒化音的原則

相聲「一戶侯」家父子三人,侯寶林的「林」、侯耀文的「文」都被人們兒化了,而侯耀華的「華」卻一直沒被兒化,而京劇名丑肖長華的「華」卻被兒化了。

那麼,決定「華」字能不能兒化的關鍵是什麼?很簡單,是「舌頭」。

兒化音既然是一種約定俗成,自然是要以「不繞舌」為原則,只有兒化以後大家都順嘴,都不覺得拗口,這個兒化音才能廣泛流傳,才能延續下來。

2.不適用兒化音的原則

侯耀文的名字,可以兒化,也可以不兒化,有時還不能兒化。

例如,在表揚的時候可以兒化,稱「侯耀文(兒)」,甚至可以昵稱「耀文(兒)」;但在批評時,則不能兒化,不然就失去了批評的嚴肅性。

在日常生活中,無論是喜事(兒)還是喪事(兒),都可以接納兒化音,而在正規的大型會議上,或者是嚴肅的法庭上,都不能使用兒化音。因為兒化音是「口語」,不適宜在以「書面語」為主的場合使用。

四、兒化音的作用

如果解析一個既可以兒化,也可以不兒化的「字」,就會發現這個字的「字意」,在兒化前是一個意思,在兒化後又是一個意思,有的相近,有的甚至相反,用錯了就會引起誤解,也許這就是兒化的存在意義。

由此可見,兒化並非隨心所欲,也是有章可循,那就是根據字意決定是否兒化。那麼,兒化使字意發生哪些變化呢?

1.兒化音把事物變小

外地人到北京,接觸到的第一個兒化音,往往是「冰棍」。我的一位朋友可算是走南闖北了,他說大部分地方都是叫「雪糕」、「冰糕」,也有少部分叫「冰磚」、「冰棒」的,只有上海叫「棒冰」,北京叫「冰棍」,而且還得說捲舌音。他把我當成 「兒化冰棍」的罪魁禍首了,一個勁地質問我「棍」和「棍(兒)」有什麼不一樣。

我告訴他,那「雙截棍」的「棍」和「冰棍(兒)」的「棍(兒)」相比,直覺的差別就是「棍(兒)」比「棍」要小得多。兒化音的第一個作用,就是把被兒化的「事物」變小。

為什麼說「事物」而不說「東西」,是因為被兒化的不僅僅有「物」,還有「事」。例如「會」,就不是物,而是事。會一般是不兒化的,而一旦兒化了,說成是「今天下午開個會(兒)」,那一定是一個人數少、事不多、時間短的會。所以,一段很短的時間也叫「一會(兒)」、「不一會(兒)」。

被兒化的物有兩種,一種是本來就小,於是就想當然地兒化;一種是有大有小,就把小的兒化。比如「壺」,鼻煙壺本來就是能放在手中把玩的小玩藝,所以就兒化為「鼻煙壺(兒)」,茶壺、酒壺有大有小,於是小號的就叫「茶壺(兒)」、「酒壺(兒)」,或者是「小茶壺(兒)」、「小酒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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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兒化音把事物變大

蔡國慶一曲《北京的橋》唱出了北京河多橋更多的特色。

北京的橋有兩種,一種橋只是個橋,另一種橋還兼任地標。作為橋名,大的如盧溝橋、十七孔橋,小的如羅鍋橋,新的如立交橋、過街橋……讀的都是大音——橋;作為地名,如立水橋(兒)、六里橋(兒)、後門橋(兒)、銀錠橋(兒)、……說的都是小字眼——橋(兒)。

時過境遷,有的河被覆蓋了,有的河被填了,上面的橋被拆了,橋名早就被人們淡忘了。但是作為地標的橋,卻因地名而把橋名保留下來,如北新橋(兒)、甘水橋(兒)、白石橋(兒)、天橋(兒)。所以說,兒化不僅加大了範圍,也加長了壽命。

那年在公交車上,聽到售票員報站「索家墳」,我身上好一陣雞皮疙瘩,就好像車停到了墳圈子裡一樣,令人毛骨悚然,一問才知道,是怕外地人聽不懂兒化音,於是就把「墳(兒)」改成「墳」。不過,讓售票員這麼一改,反倒讓外地人以為「墳」是正名呢,我就聽過一個姑娘跟人說「我上班就在公主墳上班。」我真想告訴她——北京話,清明節掃墓去的那地方是「墳」,你平常上班去的那地方叫「墳(兒)」,「公主墳」已經沒有了,只有「公主墳兒」還在。

廟也是一樣。如果先有了地名後建廟,這個廟名就讀大音,如護國寺、白塔寺、隆福寺、廣濟寺、法華寺、旃檀寺……;如果先有廟,後在廟旁建民居,雖以廟名為地名,但要讀兒化音,以表示「我不是住在廟裡,而是住在廟附近的地方」,如黃寺(兒)、觀音寺(兒)、給孤寺(兒)……。別處人來這裡,誤以為這座廟也該念兒化音,久而久之廟名也就小字眼了。

還有婦產醫院所在的「騎河樓」,那裡確確實實曾經有過一條小河,有過一座垮過河面的樓,後來改造水系,明河改為暗河(俗稱「蓋板河」),於是河沒了,樓也沒了,只留下來一個兒化音的地名——騎河樓(兒)。

東三環上的「呼家樓」,雖然是一片民居,可都是苦力的貧民窟,也只有呼家有一座小樓,算是個比較顯眼的標誌,於是就以「呼家樓」為地名,但要讀兒化音「呼家樓(兒)」。「呼家樓」早就沒有了,可「呼家樓(兒)」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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